第十章
當東野凝回到皇宮,站在東野鴻面前的時候,頭髮和衣服都已經被海水打濕。
這一天一夜的趕路、海上的顛簸,雖然讓她疲憊不堪,但是她的眼神依然清亮。
而東野鴻看到她,顯然非常意外,「哦!凝兒回來了?怎麼?大敗了我東野海軍之後,良心不安,回來認罪了?」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他,「陛下,我回來,只是想問陛下一個問題。」
「哦?千里迢迢趕回來,就為了問朕一個問題?」東野鴻戲謔地勾起嘴角,「說說看,朕可不保證一定告訴你答案。而且……無論答案能不能告訴你,你都回不去西涼了。」
她挺直背脊,並沒有被他的話嚇到,而是鄭重地問:「請陛下告訴我,我的父母是否是我的親生父母?」
他的眼神閃爍了一下,又笑。「為什麼這樣問?」
「陛下只需告訴我答案,不用問我問題。」
他起身走下來,「和水無涯去了一趟西涼,你的脾氣倒像是長了不少,口氣也強硬了許多。水無涯和你在西涼拜堂成親了吧?」
他的顧左右而言他並沒有讓東野凝上當,她依然用那雙看似沉靜的眸子久久地凝視著他,沒有回答。
被她看得很不舒服,東野鴻咳了一聲,背轉身去。「好,既然你不惜丟棄丈夫涉海跑回來,朕就告訴你,你的父母……與你的確沒有血緣關係。」
東野凝雖然一直在猜測這件事情的答案,但是乍一聽到,依然震驚不已,像是被人打了一棍似的,愣了很久,才又追問。「那我的親生爹娘是誰?」
卻見他古怪地笑。「這個……我可不能告訴你。」
「陛下!」東野凝陡然提高聲音,「您還要瞞我多久?為人子女,若這一生不知道自己親生父母是誰,至死都不會瞑目,難道天道人倫,陛下就不能體恤嗎?!」
他哼了一聲。「就是因為體恤你說的天花道人倫,朕才不能告訴你。凝兒,朕不會把你關起來,但是這一敗讓東野顏面掃地,朕也不能放你出來大搖大擺的行走宮中,所以從今日起,你還是住回你的雀陽宮,寸步不能離開。」
東野凝朗聲說:「陛下明知道東野軍會敗,還要派賀連豈憂去攻打西涼,這次的失敗,其實在陛下計劃之中吧?卻要我來背黑鍋。」
像是被人點破心事似的,東野鴻一瞬間眸光銳利起來,又頃刻化為狡黠,「這也是水無涯告訴你的?哼哼,這樣的人,朕當初真不應該給他機會逃跑。倘若他再落在我手上,我必然讓他做一輩子東野的階下囚!」
「機會轉瞬即逝,您不可能再有這樣的機會了。」
她的嘲諷卻讓東野鴻笑了。「怎麼?難道水無涯不要你了嗎?這次跑回來,有沒有和他商量過?」
見她陷入沉默,他立刻瞭然地點頭。「哦,原來是私自跑回來的。這更好了,朕相信水無涯一定不會丟下你不管,只要他企圖來救你,朕就絕不會讓他再逃跑第二次!」
聞言,東野凝立刻心頭揪起,也強硬地回應。「陛下若是如此,就是逼得我再次和他聯手!這裡是東野沒錯,可以有更強的戰鬥力,但是如果遭受損失,也會遠遠大過西涼那一仗的!」
東野鴻再度眯起眼,「凝兒,你居然也學會威脅朕了?怎麼,你那點微弱的馭風能力,在朕的面前也敢班門弄斧嗎?!是不是水無涯和你說過,朕身陷與北陵的戰爭之中,所以沒有力氣分身對付你們兩個人?但是我希望他別忘了,東野有湛瀘劍,向來百戰百勝,從無敗績!」
東野凝卻問:「那麼,陛下和北陵作戰的時候為什麼不拿出湛瀘劍?湛瀘劍真的還在東野嗎?!」
此話一出,東野鴻的臉色倏然大變,大聲喊道:「來人!請風羽公主回雀陽宮休息!沒有朕的命令,不許她出宮一步!」
東野凝知道自己這趟跑回來是很愚蠢的行為,如果她裝作什麼也不知道地在西涼住下,也許可以就這樣平靜的過完一生。
但是水芳蓉在不語殿門口和水無涯說的話,卻一直在她心頭纏繞。
他來東野是懷著什麼企圖?接近她,是為了情,還是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不願意相信水無涯對自己是虛情假意,細細回想,從兩人最初的認識,一直到他帶著重傷的自己涉險跑回西涼,衝破種種艱難險阻,以月為憑,結為百年,還有西涼海面上的聯手退敵,心心相印……若這一切都是假的,那世上還有什麼事情是真的?
留下那封信的時候,其實她心中一點底都沒有,她知道自己回來,皇叔便不會輕易放她走,但如果她寫訣別,只怕他會更快回來找她,她不想他以身犯險,所以她能安慰他的,只有這一種方法。
在別人眼中垂涎不已的馭風奇能,其實在她眼中一文不值,因為她一點也沒有因為擁有這種能力而覺得幸福和快樂。
一切的痛苦和煩惱,都是因為這種能力,因為她的與眾不同才出現的。
而賜予她這份能力的父母,又在何處?
被禁足在雀陽宮三日後,有一位「客人」來看她。
東野湘一見到她,就激動地拉住她驚呼。「我的天啊,你真的回來了?!我聽說你從西涼回來時,還以為是他們胡說。」
「進來時沒有人攔住你嗎?」東野凝的語氣卻沒有半點興奮,而是淡淡的。
「沒有,我說我來找你,門口的人就讓我進來了,怎麼了?」東野湘很不解的樣子。
她淡淡一笑。「看來陛下是派你來傳話的。」
「傳話?」她依舊一頭霧水。「傳什麼話?」
「將外面的情況告訴我。比如,賀連豈憂戰敗之後怎麼樣了?」
「他啊,別提了!」東野湘鄙夷地用手一揮,「這個叛徒!打不過西涼,戰敗回來之後,居然妄想勾結南黎對陛下施壓,將東野割裂。還好陛下英明,及時把他抓住了,如今他被關在大牢里,我看他這輩子不僅榮華富貴沒能再享受,就是太陽也未必能看得到了。」
對於這個結局,東野凝有些吃驚,但一細想,這一切似乎又印證了水無涯的猜測,也許,最初選擇賀連豈憂成為東野軍的首領,為的就是將他拉下馬來。
這深深的皇宮中,每個人心中都藏了很多的秘密,大家各自戴上面具,彼此交往,就像一處處精心安排的大戲。
當東野湘一直在她耳畔不斷說著這幾日對她的種種關心和憂慮時,她的神情始終保持著平淡,直到東野湘推了推她,才回神過來。「凝,你怎麼了?我說的話你聽到沒有?」
「湘,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能用風的?」她忍不住問。
東野湘頓時花容失色,吞吞吐吐地說:「我、我……」
「不必否認,我聽到過你和別人提起,我想,既然我的事情不再是秘密,那我起碼要知道,到底是從何時起,這個秘密不再是秘密了。」
東野湘垂下頭。「我不知道是從何時起,只是聽我父親說過這件事,大概……五六年前吧。」
五六年前?那就是她入宮沒有多久之後的事情了。
「所以,你才會和我做朋友?」她笑得有些凄然,「想知道我到底是個怎樣的人?會不會是三頭六臂?或者,從我身上,是否可以得到一些好處?」
她帶著冰冷嘲諷口氣的話,讓東野湘的臉色倏地變得蒼白,「凝,我……在你心中,是這麼壞的一個人嗎?」
「我不知道,我猜不出來。」她仰起臉,悵然地說:「我猜不出來人心。」
東野湘顫抖著,倏然抬起雙手捂住臉,低低啜泣起來,轉過身就要跑出寢宮。
就在這時,東野凝忽然像是被她的哭聲觸動到了,也轉過身,將她一把拉住,緊緊抱住這位唯一好友的肩膀。
「湘,對不起,我不該這樣說你,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唯一的朋友。」不知道為什麼,她的眼淚也流了出來。
兩個女孩兒就這樣忽然間抱頭痛哭,惹得外面的宮女和太監都在寢宮門口探頭探腦,生怕出了什麼大事。
哭了好一陣,東野湘才又抬頭,用手背抹去眼淚。「我不瞞你,當初接近你,是我父親的意思。他說你的來歷奇特,又有操控風的能力,我們倆年齡相當,要我多和你親近親近。可是,這並不是我和你做朋友的唯一理由,在我心中,你是一個最好的朋友。」
東野凝長舒一口氣。「那麼,請你告訴我外面真實的情況,尤其是西涼,這兩日有什麼動靜嗎?」
「西涼我也不是很清楚,起碼目前沒有聽說他們有任何動靜,那個水無涯……你們成親了嗎?」
東野凝點點頭。
東野湘有些不好意思地主動招認。「我和你說實話啊,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也很喜歡他,但是聽說陛下許婚在前,我就不敢妄想什麼了,只希望你們能幸福。沒想到後來又出了這麼多的事情,那你……還能回西涼去嗎?」
「我不知道……」沉默了一下,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對了,湘,能不能幫我一個忙?幫我到文英閣去找一本書。」
「什麼書?你說出書名來,我去找。」
「《蘭心詩韻》。」
當《蘭心詩韻》重新擺在面前時,她迫不及待地翻開這本書,一頁頁細細去讀。
每一句詩詞,每一頁紙,她都不敢放過,但是來來回回看了兩三遍之後,她依然沒有從中看出任何名堂。
到底那個北陵的女人,和水無涯,想從這本書中找出什麼秘密呢?
昨日小樓露重,夜深不覺酒濃。憑欄方知飛雪冷,任鎖狐裘沉箱中。醉卧畫堂東,夜涼花落驚風,輾轉終宵無夢。今夜孤影無長伴,借問明朝何處逢?舉杯影無蹤。
這闕詞讓東野凝印象很深。那時候的東野蘭位高權重,盛極一時,被四國敬仰,他也會有這樣的惆悵和孤獨嗎?
那麼今時今日的她,豈不是該有更深的孤獨?
就這樣又苦苦地熬了兩日之後,東野湘帶來一個讓她吃驚的消息。
「凝,你知道嗎?我們真的要和北陵聯姻了!」
「和北陵聯姻?!」她有點暈,「怎麼聯?是陛下娶北陵的公主,還是我們的公主要嫁到北陵去?」
「是陛下要娶北陵的女皇!」
她直覺這件事很不一般,急忙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年初我們兩國有過幾場交戰,但是東野一直都沒有大勝過,後來兩國議和,據說北陵女皇居然向陛下求婚。有傳聞說北陵女皇相貌很醜,所以陛下一直沒有答應,但是這兩日,兩國已經內定了此事,只差張榜昭告天下了。」
「那北陵女皇若是嫁過來,北陵呢?」
「據說女皇嫁過來之前,會先傳位給自己的弟弟,否則北陵皇室也不會答應的。但是兩國的關係會比以前緊密許多是毋庸置疑的。四國之中,本來就以我們東野和北陵最強,最善作戰,這一次聯姻,實力無疑會再上一層,看來陛下是有一統四國之心啊!」
東野凝聽得心中大急,若真是如此,那西涼豈不更危險了?如今她又沒辦法回到西涼去,水無涯那邊是否得到了這則消息?他又該如何應對?
晚上,皇宮內院為這次聯姻事成特地召開慶宴,東野凝被特令可以出席。她本不想赴宴,一是那些皇宮中的女人們難免會對她問東問西,或是指指點點,她懶於應付這些;二是她現在沒有半點吃喝玩樂的心情。但是一想到參加宴會或許可以得到一些關於西涼的消息,又或許可以從東野鴻口中得到什麼,所以仍是硬著頭皮去了。
剛進入御花園,她就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自己,原本熱鬧的園子陡然安靜下來。
忽然間,遙遙地響起東野鴻的聲音。「是凝兒啊,來,快過來坐在朕旁邊,聽說你回來這幾天一直沒有吃好,今夜可要好好嘗嘗這些北陵廚子的手藝。」
東野凝只好走過去,坐在他左手邊,面前立刻有人擺上食物。但東野凝無心飲食,她倒了杯酒,端到東野鴻身邊,說:「陛下,聽說您要大喜了,我敬您一杯。」
「還是凝兒懂事。這滿院子的人啊,沒有幾個贊成朕娶那個北陵女皇的。」他笑咪咪地接過酒杯。
東野凝低聲說:「陛下的婚事,是為了情,還是為了利?」
東野鴻的手一頓,抬眼看她。
她繼續說:「若為了情,我恭喜陛下有情人終成眷屬。若為了利,陛下,這並不是幫助東野強大的方法,北陵的赤多人真能靠得住嗎?」
「呵呵,看來凝兒去了西涼一趟,長大不少,會思慮國事了。」將杯子端在唇邊,他倏然地小聲回話。「朕是為了情。」
她一愣,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但下一刻立刻說:「如果陛下是為了情,那普天之下的有情人,陛下是否都希望他們和您一樣幸福?」
東野鴻狡黠地笑了。「你說的是普天之下的有情人,還是你和水無涯這一對有情人?你怕朕和北陵聯手后,水無涯那邊會招架不住吧?」
抿緊嘴唇,雖然沒有回應,但是她緊張的神情卻將心意表露無遺。
「如果水無涯是個男人,應該懂得如何以男人的方式和我對話,而不是靠你這個女人對我勸誘。就如同他心中如果還有你,就應該光明正大的到東野來把你搶回去一樣。」
她急切地還要再說什麼,突然間,夜空中響起一道嘹亮清越的笛音。
這聲音高亢幽遠,像是從很遠的海上傳來,又像近在身邊。
所有人都是一震,東野凝只聽到東野鴻訝異地低語。「是南黎之笛?!」
南黎之笛?她對這個名字有些了解。據說南黎國有一種特殊的青尾竹,乃是南黎的國寶,用這種竹子製作笛子,聲音可達數十里之外,東野只有少數幾支這樣的笛子,這時候陡然聽到這種笛音,讓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去,看看怎麼回事!笛音是從哪裡傳來的?!」東野鴻的臉立刻沉了下來,然後一揮手,「撤掉宴席,各位先請回吧,今夜會有些不速之客。」
他的猜測是正確的,很快就傳來了報告。
在東野西邊和南邊的海面上,分別出現了大大小小上百艘戰船,這些戰般沒有掛出旗號,所以還不能確定是誰的人馬,但是以來的方向看,應該是南黎和西涼的人。
「凝兒,回你的雀陽宮休息吧。」東野鴻溫柔地看著她。
但東野凝知道這份溫柔的背後暗藏殺機,她很想再多了解一些事情,但是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再留在這裡了,只能一步三回頭地走回雀陽宮,立刻有人關上殿門,將她與外面的世界隔絕起來。
她長嘆一聲,在漆黑的大殿中靜靜地站了很久,直到外面的風似乎吹開了窗戶,夜風一下子灌了進來。
她走到窗邊想去將窗戶重新關上,陡然間,身側有個黑影一閃,將她的肩膀和腰緊緊抱住!
她駭得差點喊出聲來,卻又一下子察覺到了某種熟悉的氣息。
「是……無涯嗎?」她聽到自己顫聲問。
身後的人只是抱著她一動不動,也沒有回應,但是呼出的氣息證實了她的猜測。
「無涯,這裡很危險,陛下派人看守住四周……」她有些語無倫次,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似的。
身後男人的手輕輕襲上她的臉頰,摸到她的唇瓣。
他的手是溫暖的,但她的唇是冰涼的。
「後悔了嗎?」他終於幽幽開口。
「我……」她倏地哽咽,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該怎麼回答?她是後悔了,後悔不該私自做主離開西涼,回到東野。即使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又怎樣?她還是她啊!但是她的任性,卻使得他為她身陷險境,抑或許,還牽連了更多的人命為她犧牲,那也豈不是成了罪人?!
「海面上的人……」
「是西涼和南黎的戰船。」他的話肯定了東野之前的猜測。
「為什麼?」她焦慮地說:「你知不知道北陵和東野要聯姻了?」
「我已經聽說了。」他並沒有半點訝異。「所以在北陵和東野聯手之前,我必須讓東野知道,南黎和西涼也絕不是任人宰割的刀俎。從今夜起,南黎和西涼正式宣布成為盟友國,二姊已經決定嫁到南黎,做南黎的太子妃了。」
「你二姊要嫁到南黎去?!」今晚的驚訝真是一個接一個。「她不是想做西涼的女皇嗎?!」
「也許我之前想錯她了。她說得對,我們兩個人要的並不是一個王位和名份,我們要的,只是母親的認可而已。」水無涯的聲音忽然變得低沉。「走吧,我現在就帶你走。」
「外面……」
「外面的酒囊飯袋攔不住我的。」他拉起她跳窗而出。
窗外就是雀陽宮的後院,那裡有一道角門直通文英閣,而文英閣的外面就是皇宮的最外牆。
兩個人穿出角門,剛剛奔到文英閣的樓下,四周倏地火把通明,人影幢幢。
東野鴻的身影就出現在文英閣樓下,他雙手抱懷,微笑道:「水殿下,別來無恙啊。你這個調虎離山之計的確用得不錯,但是不要忘了,同樣的招數用一次還算新鮮,用兩次就毫無意義了。我讓你在我面前帶走凝兒一次已經是破例,難道我還會給你第二次羞辱我的機會嗎?」
水無涯並不慌張,而是拱手說:「陛下,承蒙你當日對我在東野的照顧,也多謝你將凝許配給我,所以我先禮後兵,不想和陛下動手。只要你放我們一馬,我保證西涼南黎此後五十年都不會和東野為難。」
「哈哈,好大的口氣!西涼幾時變得這麼強硬了?!你看清楚,這四周並沒有江海,你的控水之能發揮有限,靠著凝兒那一點微弱的功力妄想和我斗的話,只怕你們會敗得很慘。」
他笑得得意,但水無涯則露出一個更為詭異的笑,「陛下,這樣逼我,是希望我說出東野的秘密嗎?」
「東野的秘密?」東野凝不解地看著他,同時看到燈火下的東野鴻倏地收斂起笑容。
「你知道什麼?」他似是還不相信,卻又問得小心。
「關於凝兒身世、關於湛瀘劍,我想我知道一些旁人並不知道的事情。如果我說我要以此做為我們平安離開這裡的交換條件,不知道陛下願不願意和我做這樁生意?否則只要我們不能在今夜平安離開這裡,明日起,這兩個秘密就會遍傳四海百姓的口耳之中。」
東野鴻登時臉色大變,大聲下令。「所有人,都退到百丈之外去!」
倏然間,燈火撤去,人影散開,偌大的場子里只剩三個人。沒有了燈火的照耀,這裡又黑又冷,彷彿是所有秘密最好的潛藏之所。
「說說看,你知道了什麼?」東野鴻陰冷地開口。
「凝,不是她父母的親生孩子。」
「哼,這件事朕已經告訴她了。」
「她與陛下其實是同父異母的兄妹。」
水無涯拋出的這句話,讓東野凝和東野鴻都大為震驚。東野凝壓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而東野鴻則脫口問道:「你怎麼會知道的?!」
「她與陛下都會用風,這本不該是東野皇族外支能有的能力。我派人調查過,她出生時,她父親東野長征將軍正好在外打仗將近一年,她母親怎麼可能會生下她?除非她母親不忠。但是世人都知道他夫婦感情深厚,以致東野將軍戰死沙場時,夫人不惜殉情相隨,所以,凝兒一定不是他們親生。」
「那憑什麼就說她是我的妹妹?」
「東野先帝曾經在十幾年前到海外遊歷,據說他帶回來一個異族女子,非常喜愛,因為太后從中阻撓,才被迫將那個女子送走,這段韻事東野知道的人並不少。然後我又派人去查了那個女子的下落,得知她離開的方向正是東野長征將軍鎮守的關隘,她離去之後再無音信,而東野將軍家卻有了一個皇家血脈的女兒。這是不是未免也太巧了?」
「但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你也不會承認,是嗎?但對我來說,這就足夠了。或者你還要確鑿的證據?我也可以去問問凝老家的人,更或者問太后陛下?也許她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消息的。」
「住口!」東野鴻勃然大怒,「朕絕不能容忍你在這裡信口雌黃!」
斜睨著他惱羞成怒的樣子,水無涯淺笑道:「陛下是個孝子,當然不願意將父母一輩的事情變成街知巷聞的笑話吧?」
急速地喘了幾口粗氣,東野鴻又問:「你還知道什麼?」
「東野的湛瀘劍,只怕早已不在東野了吧。」
這是另一個讓東野凝震撼不已的消息。湛瀘劍怎會不在東野了?!那是東野的傳國之寶啊!
「東野的湛瀘劍,號稱戰之劍,百戰不殆,還能召喚出東野的護國飛龍,多年前輝煌一時,曾經讓東野雪在六個月內橫來十二國。但是自她之後,這湛瀘劍就好像消失了,再也沒有人見過它的鋒芒,以及護國飛龍的風采。」
「那是因為本國改變國策,不再以武力強國——」
「那陛下為何還要和北陵征戰不休,又為何非要我國的定秦劍?為何迫不及待地和北陵聯姻?」
水無涯的連珠發問,讓東野鴻的臉色更加難看,沉默好久后才恨恨地說:「水殿下,朕當初應該在你踏入東野土地的時候就殺了你!」
東野凝驚得一把抓住水無涯的手臂,將他拉到自己身後。
兩個男人都愣了一下,東野鴻看著她纖細瘦弱的身子堅強勇敢地立在水無涯面前,一瞬不眨地盯著自己,似乎很怕他要做出什麼不利水無涯的舉動似的,看著看著,他忽然笑了。
「凝兒,站得那麼遠幹麼?不過來叫一聲哥哥嗎?」
東野凝全身一顫,她從沒有想過,這個高高在上的皇叔,會是自己的親哥哥,而他這一句話,顯然已經認可水無涯之前的猜測,也認可了她的身份。
但她全身僵硬,此時此刻,只想全力保住愛人的安全。
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東野鴻又道:「不必擔心,凝兒,你看你丈夫這麼心思縝密,詭計多端,我敢把你們怎樣呢?這一夜之間,總不能把海上那幾百艘戰船全都滅了吧?過來,凝兒,我要和你說句話,說完,你們就可以一起走了。」
她心頭一動,放開手,卻被水無涯又一把抓住,只聽得他冷冷地說:「你想抓住凝再來要脅我嗎?」
東野鴻微微一笑。「朕雖然是個狡猾的人,但並不是一個卑劣的皇帝。」
東野凝也低聲說:「不會有事的,你再信我一次,好嗎?」
水無涯沉吟片刻,終於緩緩地放開手。
走到東野鴻面前,只見他凝視著她的面容,然後輕嘆一聲。「凝兒,你現在該明白我不告訴你實情的苦心了吧?」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自己是先帝的私生女,不被皇室承認,如果她公開了她的身世,太后還健在,必定不能容忍這樣的醜聞傳出。
「陛下並沒有虧待我。」她由衷地表達了謝意。在自己的養父母去世時,他將她接入宮裡,給了她本應屬於她的公主封號,對她真的已經盡到了兄長的義務。
「父皇去世前和朕說了你的事情,朕不能讓母后傷心,但是也不能讓朕的手足、皇家血脈在外流落成為孤兒,所以朕接你入宮,封了你,代父皇養育你,唯一不能給你的,是一個光明正大、可以昭告天下的實情。這一點,你不會怪罪哥哥吧?」
「不,我很感謝了。」她屈膝一禮。
「朕今日會放你們走,不僅僅因為這則消息朕不想讓外人知道,還因為湛瀘劍的事情。」
「湛瀘劍真的……不在東野嗎?」她蹙眉問。
東野鴻沒有點頭,但是用眼神告知她了。「東野蘭和東野雪當年先後辭世,湛瀘劍就消失不見了。有傳聞說是因為東野蘭去世,東野雪傷心過度而將湛瀘劍埋葬,也有說因為東野蘭去世前臨終留言,不願意湛瀘劍成為危害四國百姓的禍根,要求東野雪將它丟入大海中,總之,自此之後,湛瀘劍再也不是東野的護持。」
「所以……陛下才要和北陵聯姻,才要定秦劍?」
「也是,也不是。朕不能讓其他三國有可以對付東野的法寶,對不對?至於北陵,那是朕心甘情願的。」說著,又恢復了往常那種神秘的笑容。
然後他抬起頭,大聲對十幾步外的水無涯說:「眼看北陵東野就要聯姻,朕實在不怕你們西涼和南黎聯手,但是出於仁愛,朕還是讓凝兒和你一起回西涼。只是朕勸你們西涼最好安分點,別讓朕逮到機會完成東野先祖留下的統一大業。」
水無涯走向前,將東野凝緊緊攬在懷中,「只要陛下沒有滅國之心,西涼願意獨善己身。」
於是東野鴻幽幽地笑了。
水無涯也靜靜地笑了。
在和水無涯乘船返回西涼的路上,東野凝忍不住好奇的問:「你是怎麼說服南黎和西涼聯手出兵,震懾東野的?」
「這很簡單。南黎歷來是非常精明的,哪邊風向不對,就立刻聯合他國強壯聲勢。當初他曾經聯合北陵的赤多人,現在看到北陵和東野聯手在即,當然要聯合西涼,所以,我沒費多少唇舌。」
「你二姊是自願嫁過去的嗎?」
「我不知道,這是她的人生,沒有人強求過。」
嘆了口氣,她第一千零一次覺得皇家子女很悲情,又忽地像想到了什麼似的從袖中抽出一本書。
「這本書……裡面到底說了什麼?」
水無涯低頭一看,是那本《蘭心詩韻》。他笑笑,「什麼也沒有,只是東野蘭的詩集而已。」
「啊?那……為什麼你和那名女刺客都要看這本書?」
「我看,是因為我對東野蘭這個人很敬重,她看,也許是同樣的原因吧。」
「那她去文英閣上找什麼?」
「我不知道,但是你沒發現站在文英閣上可以看得很遠嗎?」
東野凝想了想。「是啊,因為在宮內,文英閣是最高的建築。」
「站在那裡,可以將所有殿宇看得一清二楚,尤其是最中間的玉龍殿。」
「玉龍殿?」東野凝脫口道:「那不是陛下住的地方嗎?」
「是啊,她入宮,應該只是為了陛下而來。或許,她是推動北陵與東野聯姻真正的幕後推手吧。」
低下頭,東野凝又靜默許久。
水無涯一指托起她的下頷,挑眉問,有些挖苦。「在想什麼?不是又想逃跑了吧?」
她搖搖頭,靠在他的胸前說:「回西涼后,要和你的母后及大姊在一起長長久久地相處在一起了。」
「怕了?」
「不,我在想,西涼那個地方並不是我們的長住之地。無涯,如果我說我想去外面的天地走走、看看,你不會覺得奇怪吧?」
「怎麼會?這也是我的願望,只是……我們要幫助西涼再強大一些,起碼,要確定東野暫時沒有進犯之心。未來有很多事情要做,就讓天下,再等等我們吧。」
他笑得瀟洒,說得大氣,讓東野凝心頭所有的陰霾一掃而空。不管當初他到東野的目的是什麼,對於她來說,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只願他們能像當初對月盟誓時說的一樣——
今生今世,不離不棄,至死不渝。
欲知東野蘭與東野雪深情不悔的愛情故事,請看湛露花園系列540《湛瀘破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