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歐陽雨軒收到逐月送來的信函,已經是近黃昏的時候了。
艷娘見他對著那封信看了很久,眉心都刻出了幾道刀痕似的印記,不由得問道:「少主,趙姑娘真的是在她的手裡嗎?她要你拿什麼去交換?」
歐陽雨軒漫不經心地開口,「可以交換的自然只有我。」
「可是少主不是已經當面拒絕過逐月宮主了,為何她就是不死心?」
「自古痴情女子不知凡幾,多她一個也不稀奇。」他側過臉,正面對著桌上的一面銅鏡,喃喃道:「長了這樣一張臉真的是災難,從小到大,它只帶給我無窮無盡的麻煩。」
「少主怎麼會這樣想呢?」艷娘安慰道:「有許多人都非常喜歡少主的,只是不敢在少主面前表達,而那些煩到少主的人畢竟只是少數。」
「喜歡我是因為我長了這樣一張臉嗎?」歐陽雨軒苦笑,「艷娘,其實我也麻煩到你們了,這些年在暗中照顧我的人有很多,我並不想這樣,讓你們為了我,耽誤自己的一生。」
「沒有啊,要說是托少主的福,我們才可以到外面看看這大幹世界,與原來想的完全不一樣呢。」艷娘躬身致意,「少主的心裡不應該背負這麼多的壓力,其實大家都是心甘情願追隨少主的。當然,大家最想看到的,是少主真正開心,找到自己的幸福。」
「你們覺得我不開心嗎?」他微微詫異。
「少主總是對每個人都笑容可掬,但是這樣的笑容並不見得發自真心啊。」她誠懇地說:「這些年裡,我只見少主在趙姑娘面前無拘無束地笑出聲,對其他人則過於溫文爾雅了。」
「她?」歐陽雨軒一低眉,「我在她面前真的有些放肆了嗎?」
「不是放肆,是自在。」
他沉吟著,似在自言自語,「但為何偏偏是她?她有什麼好的?」
「趙姑娘的好屬下說不上來,但是少主一定是在心底認真品味過的吧?」
歐陽雨軒看著她,展顏道:「艷娘,這些年你的膽子的確越來越大了,以前你不敢這樣和我說話的。」
「請恕屬下無禮。」艷娘又欠了欠身。
「算了,我也不是要和你端什麼主人的架子。」歐陽雨軒笑道:「反正這些年你早已像是我的親人一般。馬車準備好了嗎?我要去拜訪逐月宮主了。」
「已備好,我家那口子親自趕車,少主可以放心。」
歐陽雨軒走出幾步,又回頭說:「對了,我去東遼的事情,不要告訴那邊的人。」
「少主是想來個出其不意?」艷娘笑問。
他搖搖頭,「因為我也沒有確定好自己的心。」
吻了那個野公主並不在他的謀划之內,所以他的心也有些亂了。
事實上,當初去宮裡見她就是一步錯棋,遇到趙蝶衣之後,他好像步步皆錯,完全被她攪亂了計劃,現在,更是錯誤地直接招惹到她。這也就是為什麼她跑掉,而他沒有去追的原因。
因為他不知道追上之後又該說些什麼。
明知道那個野公主不好惹,可他偏偏要攬上這個麻煩。徐婆婆也好,艷娘也好,都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做,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但是他偏偏要墜入其中。
這野公主是美,但是比她美的女子他生平還見過許多,其中不乏對他傾慕、甘願投懷送抱者,有哪個女人像她這樣,動不動就對他橫眉冷對,出言譏諷,像只好鬥的小母雞?
猛地,他悚然一驚,該不會就是因為這丫頭是個如此與眾不同的野公主,所以他才會動了凡心?
他揉著眉心,今生從未像現在這樣心緒煩亂過。
無論如何,先見到逐月,將她救出來再說吧。既然招惹了,總要負責到底,更何況還要一起去東遼,那裡才是他們真正的麻煩所在。
趙蝶衣被關在一間布置極為講究的華麗房間里,但是與皇宮中不同,沒有那些奢華的擺設,而是更加精巧。
她沒想到所謂的追雲宮竟然是在山腹之中,這宮殿修建得如此隱蔽,難怪她在皇宮內從未聽說過。
「本宮的追雲宮也有上百年的歷史了,不過迎接趙姑娘這樣的貴客還是第一次。」逐月親手為她奉茶。
她毫不在乎地接過茶杯,笑道:「不會是第一次吧?歐陽雨軒難道不是比我更貴的貴客?」
逐月沉默了一瞬。「在本宮心中,他不是客。」
「是追雲宮未來的男主人?」趙蝶衣戲謔地說:「可是你卻沒有足夠的誘惑力能讓他留下來。」
「像雨軒那樣的男人,一生喜歡漂泊,但是總有一天需要安定下來,追雲宮就是他最好的安身之所。」
「這麼有把握?」趙蝶衣挑著眉問:「憑什麼?」
「因為本宮對他有真心。趙姑娘難道沒聽過『黃金易得,真心難求』這八個字嗎?」
「沒有。我只聽說過兩情相悅和……剃頭擔子一頭熱。」
逐月並不生氣,微笑道:「趙姑娘大概以為本宮就是那個剃頭擔子吧,但是本宮起碼有如此的自信,也有足夠的手腕,趙姑娘有什麼可以拿來和本宮爭的?」
「和你爭?」她脫口而出,「我從未想過要和你爭。」
逐月眼睛一亮,「這麼說來,趙姑娘對雨軒無意嘍?」
趙蝶衣乍聞這句話,心又開始亂了。對他無意,也就是絲毫沒有對他動過情?要承認這一點並不難,但為什麼口卻如此地難開?
見她遲疑不定,逐月又陰沉下臉,「若你要和本宮爭,本宮勸你還是早點放棄為好。本宮雖不喜歡殺人,但是為了雨軒也會不惜做出一些非常手段。」
趙蝶衣最不喜歡被人威脅,從小到大她向來吃軟不吃硬,聽逐月這麼說也忍不住冷笑反擊,「你以為歐陽雨軒是你面前的這杯茶,由得你拿來拿去?他喜歡誰是他的事情,我管不了,你也一樣。」
「好漂亮的託辭。」逐月笑得很乾,「看來趙姑娘是不準備和本宮好好談條件了,那隻好請趙姑娘在此稍作休息。本宮要整裝,想來一會兒雨軒就要來了,本宮要去迎接。」
趙蝶衣隨手一擺,「請便。」
逐月出門之後,趙蝶衣立刻聽到房門外傳來上鎖的聲音。真可笑,其實根本不用這麼拙劣的方法防備她逃跑,因為她就算是出了這個房子,也不知道怎樣能走到出口。
閑坐了一會,門外再無動靜,她漸漸覺得無聊。難道在歐陽雨軒來到之前,她就真的無事可做嗎?
看到房間的桌上有筆墨紙硯,她心頭一動,走了過去。
歐陽雨軒是第二次來到追雲宮,所以輕車熟路。他剛剛定到山口就感覺到四周有人在監視自己,心知是追雲宮的人,他不動聲色地順著山路慢慢上去,走到半山腰的地方,就看到逐月笑容婉約地站在一棵樹旁等著他。
「請將不如激將,是嗎?」她有點哀怨地說:「我三催四請都請不到你,但是那丫頭一來,你就立刻跟到。她到底是什麼人,讓你這樣在乎?」
歐陽雨軒站在山坡下,微微仰起頭,露出慣有的笑容,「宮主叫我來是和我談如何放人的事情嗎?」
「不是。」她的目光突然變得兇狠,「你該知道,我從沒想過要放她走。」
「哪怕她對我來說並不是什麼人?」
他的這句話讓逐月一震,「你是說,你與她全無關係?」
「也不能說全無關係,但眼下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歐陽雨軒笑著,「我來,只是因為我答應了別人要照顧好她,現在把她丟掉了,叫我做人的信義何在?」
「是嗎?昌逐月哂笑道:「只是因為信義所以才收留、照顧她?那你為何要在第一次帶她見我時,騙我說她是你的妹妹?」
他嘆口氣,無奈的說:「逐月,你知我平生不願對女人動怒。你我之間,波瀾壯闊的事情實在不少,以我對你的了解,自然知道你會對她充滿敵意,我怎麼敢說實話?」
逐月盯著他的眼,倏忽一笑,「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是在乎我的感覺?」
「你可以這樣想,不過……逐月,你認識我這麼久,難道就不知道我的脾氣向來是吃軟不吃硬的?」
她一怔,「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喜歡我的女人實在不少,但是能近我身的人卻不多。當初你用劍刺我,我本可以避開的,卻為何沒有避,你知道嗎?」歐陽雨軒的眸子忽然蕩漾起柔波。
她再度怔住,「為、為什麼?」
他嘆道:「我實在不忍心見你如此為情而苦,我以為,也許我受了傷可以安撫你的心,我留在你身邊一夜,可以令你想明白一些事情。」
「你、你真的曾經這樣為我著想過?」逐月半信半疑,「你是在哄我吧?為了救那個趙姑娘而故意哄騙我?」她突然大聲道:「我不信!」
歐陽雨軒黯然說:「你就是生性多疑,不信任周圍的所有人,才會至今都沒有一個知己。我也知你不信任我的話,但是這件東西你總應該還記得……」他從袖中拿出一枚亮閃閃的戒指,舉起給她看。
逐月看到那枚戒指,渾身如遭雷擊一般。「這戒指!這戒指你當初不是扔掉了嗎?」
他柔聲道:「當初你照顧我時,將這枚戒指掛在我胸口,我生氣你自作主張所以才將戒指扔掉,但其實事後我已經悄悄拾起,小心收藏,這還不足以證明我對你的情意嗎?」
逐月情難自製,激動得眼含淚光。「可是,為什麼這些年我找你,你都對我不假辭色?」
「大丈夫立足於世,如果沒有功成名就,又憑什麼抱得美人歸呢?」他邁上前一步,手臂長伸,輕輕環抱住她的纖細腰肢,在她耳邊低聲說:「現在,你明白我的心了嗎?」
她欣喜若狂,仰起臉,將自己的朱唇奉上。
歐陽雨軒的眼眸中,卻在此時閃過一道狡黠的精光──
趙蝶衣利用紙筆畫了幾張畫,但是畫來畫去都不是心中所想的樣子,一時煩悶將畫紙揉成團,丟在旁邊,忽然間,耳畔似乎傳來說話的聲音,聽上去像是歐陽雨軒的聲音。
難道他來了?!她驚喜地跳起來,但仔細一聽,發現除了他的聲音之外還有逐月的聲音。難道兩人已經在為她談判了?
再一聽,不對,這兩人哪是在爭執談判?逐月是滿腹的幽怨,似在抱怨歐陽雨軒薄情。
而歐陽雨軒呢?居然柔情款款與逐月說著甜言蜜語,說到最後,還聽逐月提到什麼戒指,而他的回答更是讓她幾乎氣炸了肺。
好個騙人不眨眼的歐陽雨軒啊!在她面前裝得對逐月多麼厭惡,避之唯恐不及,怎麼與逐月單獨相處時,竟然完全變了一個樣子?
原來這傢伙真的是騙子!不僅哄騙逐月,更將她趙蝶衣耍得團團轉。她幾乎以為他親了自己是出自喜歡,雖然當時氣惱,但是在被逐月抓起來之後,反覆思量,發覺竊喜的甜蜜多過了氣惱無數倍。
然而……所有的甜蜜在這一刻灰飛煙滅,化成滿腔憤怒了。
她恨不得現在就跳到歐陽雨軒面前,指著他的鼻子把他痛罵一頓。但是現在她被關在這間屋子中,這屋子在山腹之內,歐陽雨軒和逐月在山外,根本見不到也摸不到。
看來逐月也是故意的,故意將她關在這間能夠用機關傳音的秘密房間里,就是為了讓自己聽到她和歐陽雨軒的對話,卻讓自己無法見到他。
「如果我今生還能活著出去,歐陽雨軒,你等著!」她咬牙切齒地抓起畫筆,在紙上迅速塗抹一片亂七八糟的圖形和文字。她氣惱地畫完之後,丟擲下筆,一頭倒在旁邊的意張床上,緊緊閉上眼。
然而山外那一對男女的聲音卻漸漸不可聞了。他們在做什麼?趙蝶衣雖然恨得咬牙切齒,卻控制下住自己去想像,眼前飄來盪去都是兩個人卿卿我我的畫面,甚至是歐陽雨軒也在親吻逐月的景象。
她忍不住鼻頭一酸,一股熱流衝進眼眶,又無可抑制的從眼眶沖刷而出。
她許多年沒有流過淚了,為何這一次竟然為了歐陽雨軒那種花花公子、採花大盜而流淚?真是不爭氣!
她一邊在心中罵自己,一邊使勁擦拭眼角的淚,但淚水擦了又來,彷彿流不盡一樣。
她赫然明白,自己之所以會流淚,是因為對歐陽雨軒動了真情,所以當聽到他和逐月的對話,發現自己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喜怒哀樂都被他一手操控,才明白原來……她的真心沒有換來他的真情。
原來,在這世上她是孤獨一人。
眼淚還在流淌,她趴在床上,恨不得自己立刻就憋死在枕頭裡。
此時,耳畔再度傳來歐陽雨軒的聲音,這一回,他的聲音彷彿更近了,同時傳來的還有追雲宮侍女的驚呼,「歐陽雨軒,你把我們宮主怎麼了?!」
她不解地抬起頭傾聽。
他用滿含輕鬆笑意的口氣說道:「你們宮主有些困了,所以我抱她進來,不知道她的卧室在哪裡?各位姑娘可否領我去?請各位也小聲一些,不要吵醒了她。」
他還真是憐香惜玉啊!趙蝶衣氣得銀牙暗咬。在外面兩個人柔情似水就罷了,居然還親熱到山裡面來,而且他還親自抱著她進門!
不,等一下……好像哪裡不對勁?
不對!逐月明明剛才還在和他深情款款,怎麼可能這麼快就睡著了?她的心陡然又提到嗓子眼兒來,直覺告訴她,歐陽雨軒的舉動另有深意。
外面的侍女說:「宮主的房間在那邊,歐陽公子請隨奴婢來。」
他們的腳步漸走漸遠,慢慢地又沒了聲息。難道是她想錯了?歐陽雨軒並不是來救她的?
就在她六神無主,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時候,原本緊鎖的兩扇門驀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一條縫,緊接著,像是有什麼金屬的東西在鎖頭上撥弄了兩下,那鎖就嘩啦一下開了。
她獃獃地看著從門外悄然閃進的人,有點木訥地問出一句傻話,「你怎麼不好好地陪她睡覺,到這裡來做什麼?」
那熟悉的笑臉正慢慢靠近她,戲謔的笑聲也一如往常。「在吃醋嗎?怕我要她而甩了你?」
她不知怎地,忽然舉起手來,朝那張讓她覺得可惡至極的笑臉打了下去,而他卻並不躲避,只是專註地望著她。
她的手掌擦到他白皙的麵皮時陡然停住,氣悶地問:「你為什麼不躲?你哄女孩子開心時是不是都用這一招,就像你哄逐月一樣?」
歐陽雨軒抬頭看了看四周,「我就知道她是故意將你藏在某處,好讓你聽到我倆的對話,果然你這個笨腦子就是容易上她的當。」
「你才……」
她想反唇相稽,卻被他一手捂住嘴,「噓──不要叫得太大聲,引來追雲宮的其他人你就逃不掉了。」
趙蝶衣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他,柳葉眉蹙得緊緊的,那雙滴溜亂轉的眸子里好像有無數的話要說。
「我知道你有一大堆問題要問我,但可不是現在。」他一環她的肩膀,將她扯到門口,透過門縫向外看,外面的走道靜悄悄的。
「你別看這追雲宮看似不大,其實在山腹之中有無數條小路,如果沒有她們的人為我引路,我也不能找到確切的出口。」
趙蝶衣努力扒開他的手,說道:「以你的魅力,對她們多笑幾下不就知道出口在哪了?」
歐陽雨軒好笑地看著她。「你這話是在吹捧我,還是罵我?」
「自己想。」趙蝶衣撇著嘴,「你把逐月怎麼了?」
「點了她的穴,讓她可以安靜幾個時辰。」
她不滿道:「這樣的壞女人你怎麼不殺了她?」
他正色教訓,「她並沒有傷天害理,只是為情所困,如果因此就要她死,也未免太不將人命當作一回事了。」
「哼,就知道你捨不得,所以把人家送給你的戒指珍藏這麼久。」
「那句話也聽到了?」歐陽雨軒認真解釋,「那的確是我故意保留的。這個女人心計多端,能言善辯,我必須有隨時應對的準備,那枚戒指就是留著應對非常時期的,只是沒想到會是為了救你而拿出來。」
他無意間看到桌上擺著的那幾張亂畫,好奇地走近一瞧,忍俊不禁地笑出聲,「你就是這樣糟蹋我的?」
只見畫上畫了一隻狐狸,轉著一雙滴溜溜的眼睛,正笑咪咪地抱著一隻小白兔,口水橫飛,旁邊還有標註──歐陽雨軒是也。
「糟蹋?我還覺得把你畫成狐狸是美化你了,應該畫成一隻色狼才對。」趙蝶衣一把扯過他手中的紙,再度揉成了團,丟到旁邊。
歐陽雨軒微笑著低下頭,一指托起她的下巴,問道:「為了什麼事情對我這樣不滿?是氣我不該抱著逐月,還是氣我不該親你?」
「沒心情聽你胡扯。」生怕被他聽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聲,急忙轉移話題,「說來說去,你到底要怎麼帶我逃?」
「還沒想好。」望著她丟了一地的紙團,他隨手撿起一個打開看,疑惑地問:「你畫的這個人是誰?」
那畫上是個年輕男子,濃眉闊鼻,英武非常。
趙蝶衣哼了聲,「我的意中人啊。」
「真的?」歐陽雨軒慢慢轉身,目光一下子變得銳利。
她故意不看他。「什麼蒸的煮的?你以為我就不能有喜歡的人嗎?我早說過不喜歡東遼王子那樣的武夫,你也不對我胃口,我最喜歡這樣又有男子氣概、又有儒雅風範的人。」
歐陽雨軒的口氣陡然變得有點酸,「只怕這樣的人是你夢中才有吧?」
「你不要太嫉妒哦,這個人我當然是親眼見到過的。」她一臉幸福地回憶,「至今我都能清楚地記得他的臉、他說話的聲音,還有他抱著我時的爽朗笑聲……」
「大白天不要發春夢了!」他的聲音陡然變冷,像一塊冰一樣,「如果你還想活著出去的話。」
「我當然要活著出去。」趙蝶衣的眼珠轉了轉,計上心頭,「你現在還能潛回到逐月的房間去嗎?」
「怎麼?」歐陽雨軒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想出了鬼主意。
她抿唇一笑。「想辦法偷出她的衣服。既然她喜歡做『公主』,我們就在追雲宮中來一次『真假公主』逃脫計。」
追雲宮的侍女們並不是總跟隨在逐月的左右,因為她生性孤僻,在宮中除非她出聲召喚,否則任何人不能輕易到她的房間中去。
剛才眾人看到歐陽雨軒居然抱著她回來,先是吃驚,繼而又心照不宣地退得更遠,她們以為宮主真的感化了歐陽雨軒這塊堅冰,所以不敢在兩人親近時打擾了他們。
所以當歐陽雨軒擁著一個穿著她衣裙的女子從眼前走過時,侍女們只是遠遠地垂手肅立,並沒有多問。
趙蝶衣小鳥依人似的靠在他的肩膀上,頭垂得很低,外人只能看到她額前的劉海,而看不清她的面容。
因為不能確切知道出去的路,他開口問了身邊最近的一位侍女,「這山中哪裡的鮮花最美,姑娘可以告訴在下嗎?」
試問這些自小生活在封閉追雲宮中的女孩子,有幾個能抵擋得住他如此溫柔的語調?那侍女急忙說:「我領你去。」
但她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逐月」一眼。
趙蝶衣只是懶懶地揮揮手,好像很不願意說話似的,示意她帶路。
那侍女果然不再多疑,逕直領著他們往前走。有那侍女引路,其他侍女更不多疑了,片刻之後,歐陽雨軒與趙蝶衣就輕輕鬆鬆地出了山腹之內的追雲宮,來到山間的一條小路上。
「多謝姑娘引路,在下和宮主就在此地看風景了。」歐陽雨軒滿含笑意地目送那侍女跑回去,這才放開了懷中的趙蝶衣,沉聲問:「行了,現在這裡沒有別人,你可以站直了吧?」
「你對別人都深情款款,怎麼一轉眼就對我冷若冰霜?」
想到剛才那張男子畫像,她忽然覺得有趣,向來和她相處居然都是主導地位的歐陽雨軒,居然會為了她的幾句話而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這意味著什麼呢?
「現在向山下走,慢一點才不會引起追雲宮人的注意。」他根本不回答她的問題。
趙蝶衣勾住他的胳膊,見他皺皺眉頭,便嬌笑道:「不是說要避免她們注意嗎?」
歐陽雨軒低頭看她一眼,手臂才又攬住了她的腰肢,但卻顯得比剛才僵硬了一點。
兩人慢慢地踱步下山,山腳就挨著滔滔江水,有追雲宮的人奉逐月之命常年都在那裡撐船以待。
「歐陽公子怎麼這麼快就下山來了?」那侍女有點吃驚地看著他,「宮主?!」
趙蝶衣側身站著,那侍女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看到她的衣服。
「姑娘可否為我們擺渡過去?」還是歐陽雨軒出面。
那侍女比較警惕,盯著他和趙蝶衣多看了幾眼,躬身說:「宮主也要過江嗎?」
「嗯。」趙蝶衣只得應了一聲。
這一聲卻讓那侍女更加警惕,猛地躍到她的身前,定睛一看,驚道:「你是誰?!竟敢冒充宮主!」
歐陽雨軒出手如電,已在她話音落後點中了她的穴道,反手一拉將趙蝶衣帶上了船。
而身後的山路上同時有人影追來,有人在喊,「別放他們走!宮主被他們點中穴道,那宮主是假的!」
「她們已經發現了。」趟蝶衣說。
歐陽雨軒一聲不吭躍進船艙,抓起放在船艙內的船篙,用力撐在水底,船身立刻漂移出岸邊四五丈,幾下就漂到了江心,後面的追兵雖然趕到,無奈已經追不上了,而追雲宮的其他大船上都沒有人,也不是一時半會兒可以開走的,只能望江興嘆。
趙蝶衣站在船上興奮地跳著腳,「哈哈,逃出來了!看你們誰能追得上!」
「坐下,不要把船跳沉了。」歐陽雨軒沉聲說。
她站到他身邊,歪著頭看他,「你板著臉的樣子,比你嘻皮笑臉時要威嚴得多。」
他並不回答,只是專心致志地撐船。
趙蝶衣又說:「你是不是在生氣?我實在不懂你為什麼生氣,是我說錯了什麼話嗎?」
歐陽雨軒仰著下巴,眼睛直視著遠方,好像旁邊沒她這號人物存在。
她踮起腳,手在他眼前來回揮動,笑道:「真的生氣了?原來你的心眼兒這麼小。」
「別鬧。」他蹙眉,終於開口。
「我偏要鬧。你對逐月都是有說有笑,為什麼對我就冷若冰霜了?你若討厭我,為什麼還要救我?」她的五指彎曲,在他撐船的手背上輕輕地撓了幾下。
「我說了別鬧!」歐陽雨軒陡然丟下船篙,將她猛地壓到船篷上。
兩人四目相交,鼻息撲到對方的臉上,熱成一片白霧。
趙蝶衣眨著晶眸,凝視他微帶慍怒之色的黑眸,悠然笑道:「一直以來都是你惹我生氣,原來讓你生氣也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不要自以為是。」他冷冷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在生氣?」
趙蝶衣伸出小手,撫摸著他緊繃的唇線,輕聲低喃,「那個人,其實是我爹。」
歐陽雨軒的唇抖動了一下,沉聲問:「是你父皇?」
「不……」她垂下眼臉,「是我的親生父親。」
歐陽雨軒緊蹙的眉慢慢舒展開,眼波也柔和起來,帶著一種深深的憐惜。「你還記得他的樣子?」
「嗯,記得很清楚。還沒有回宮之前,他一直照顧我和母妃,但是對外只說他是母妃的遠親。然而我們回宮之後不久,他就因病去世,然後母妃也病逝了。」她長長地嘆息,「我就一個親人都沒有了。」
「可憐的孩子……」他摩挲著她渾圓柔細的小下巴,低垂下頭,含住了她的朱唇,給予溫柔且深情的長長一吻。
江風還有些涼,但他們的身體卻已變得火熱,他的這一吻與之前大不相同,並沒有挑逗、戲謔的意思,而是滿含憐惜與寵愛,讓她深深沉溺其中。
「你知道招惹我的後果嗎?」她壓抑住喉嚨深處的喘息,眼中的水氣蒙蒙,更平添了一份以前從未有過的嫵媚。
「知道。」他的唇移到她的額頭上,在這裡烙下一個鄭重的印痕。
「那你怎麼敢招惹我?」她為此不解,卻狂喜於他的承認,「如果我說出去,無論是東遼王子還是我父皇,都不可能會饒過你。」
「我不在乎。」他幽幽道:「從決定帶你出宮之刻起,我已經知道自己要面對怎樣的結局了。」
「你真的不怕死?」她不大相信這世上有為了感情而如此無畏的人。
他的語調似詠似嘆,「我們的結局未必會以死亡收場,誰又知道明天的事情呢?我想賭一把,賭我們會一起平安地活下去,但這個賭注需要你我一起來下,你敢嗎?」
她跳起身,咬了一下他的耳朵。「你既然敢招惹我,就應該明白我是什麼樣的人,我趙蝶衣從來不怕任何人、任何事!」
就讓他們這對浪跡天涯、沒有明天的人,一起賭這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