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雨薇瞪大眼睛。他自以為是的話,讓她覺得不可思議!「總經理,請你不要誤會--」

「既然知道我是總經理,還目無尊紀,以下犯上?好,江雨薇是嗎?」他笑得陰狠。「我會記住你!」

撂下話,他用力踩下油門,車子立刻像箭一般狂駛而去。

他太生氣了!

老人處心積慮也撩不起他一絲煩躁,而這個江雨薇,卻如此輕而易舉便觸犯了他的怒氣?

車行片刻,速度驟然減緩,古昊天平靜下來后找回他的理智,也為自己驟來的狂怒找了合理解釋--

絕對是那個女人自以為是的態度惹毛了他,才讓他有如此反常的舉止!

瞪著車子消失在街角,雨薇緊繃的身體才慢慢放鬆……

他的脾氣……大得嚇人!

但是柯姐明明曾說過,總經理是她平生僅見,最理性冷靜的人。

閉上眼,他臨去前狂怒的表情,清晰地浮現在眼前。平靜下來后,她開始不明白,何以當自己面對他,她蟄伏的尊嚴總會倏然冒出,頑強地賦予她跟他對峙的勇氣?正常狀況下,她該平心靜氣接受他的「好意」的,不是嗎?可她非但拒絕了,甚而沒有半點感激。

雨薇怔怔地站在人行道上發了一會兒呆,直到天空忽然落下驟雨。

街上行人皆四竄躲避,雨薇卻依舊站在沒有遮棚的人行道上,仰臉望向烏雲密布的天空,任豆大的雨點打在她的臉頰上,雨水濕冷的寒意浸醒了她一時混沌的意識……

雨水滑落她的面頰,蜿蜒而下頸項,涼意霎時沁入心口,等她猛然驚覺,已經是一身濕。今天早上出門她根本沒帶雨具,雨薇匆匆跑到騎樓下躲雨,看情況,這場驟來的狂雨已徹底將她困住……

一早醒來,掙扎地爬下床時,雨薇即感到一陣突來的暈眩。大概是昨天傍晚淋了雨,好像感冒了。

扶著牆,她慢慢地走到屋內唯一的一張木桌前,拉開抽屜拿出兩粒藥丸和著水吞下,然後坐在椅子上歇息了片刻。

等暈眩感漸漸緩和以後,她才站起來脫下睡衣,換上衣櫃內三套外出服其中一套--一件式樣早已經過時,而且洗得有些褪色的淡藍色棉布洋裝。

這件衣服是她大學畢業那年母親親手縫製,送給她當畢業禮物的,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珍惜著。

因為這件衣服不僅是母親留給她唯一的紀念品,也是她僅有的三套外出服中最不寒酸的一件了。

記憶中,從大學畢業以後,她就不曾再為自己添購過新衣了。

如今母親去世,她身上背負著上百萬債務,更得縮衣節食攢下每一分錢,好早日還清債務,她才能開始存點積蓄。

這些日子以來,她時常感到自己彷佛是大海里一條微薄的小舟,一旦風大浪大,隨時會有滅頂的危險。但若能有些積蓄,儘管數目不多,她或許可以不再有風雨行舟的不安全感。

換過衣服,她從冰箱里拿出昨晚吃剩的吐司,又泡了半杯牛奶當早餐,卻只喝了一口便覺得反胃。勉強吃了半片吐司,愕然發現時間不早了,她匆匆忙忙拿了皮包、穿上鞋子,就離開頂樓加蓋的鐵皮小屋。

在台北這種寸上寸金的地方,這兒是她唯一租得起的陋室、也是她安身立命的「家」。她的「家」在五樓樓頂,是幢沒有電梯的舊公寓。

急急忙忙地繞著迴轉的階梯一路奔下,未到一樓,頭暈突然轉為劇烈。雨薇不得已蹲在二樓和三樓樓梯間轉角處,心底默禱著暈眩能儘快離去……

她是沒有資格生病的呀!

「江小姐,你身體不舒服嗎?」頭頂上方傳來清亮的男中音。

雨薇吃力地仰起臉,看到一名個子高高、長相清秀的大男生正俯下上半身,一臉關切地望著她。

雨薇認得他,他是房東太大的兒子,好像叫張……張森?

「嗯,頭有點暈,」雨薇回答:「休息一下……應該就沒事了。」

張森皺著兩道劍眉,頗不以為然。「你的臉色很蒼白,應該看醫生的。」

「不,不必了……」雨薇慢慢站直身子,感到頭暈已好些了,不禁釋然地吁出一口氣。「我還得趕去上班,謝謝你的好意。」

不敢走得太急,她慢慢步下樓梯,等走到樓下才發現原來張森不放心,一直跟在她身後。

「江小姐,你搭公車嗎?」

「嗯。」今天她根本沒體力走路去上班。

張森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開口說:「我有機車,你不怕坐後座的話,我載你去上班好了!」實在是雨薇那副風吹就要倒的模樣叫人不放心。為免良心不安,一整天想象她在公車上暈倒的畫面,他只得沒選擇地好人做到底了。

「怎麼好意思麻煩你,你不是也要上課嗎?」雨薇聽房東太太提過,張森可是醫學系的高材生。

「不麻煩啦!今天早上一、二堂我沒課,本來想到社團找朋友,不去也無所謂啦!」他露出爽朗的笑容。

雨薇稍一猶豫,終於點頭。

她現在渾身無力,不是逞強的時候。「麻煩你了。」

張森從騎樓下牽出他那台早該報廢的古董級YAMAHA追風,遞了自己的安全帽給雨薇,問明地址后,就一路催油門飆到太古了。

途中等紅燈的時候張森跟雨薇聊天,聊開了,很自然互相叫起姓名,原來張森比雨薇大三歲,再兩年會拿到醫學士文憑。

「謝謝你送我。」

到了公司后,雨薇將安全帽遞還張森。

可是才跨下機車後座,雙腳剛剛著地,方才的暈眩感又重新襲來,她腳步有點踉蹌……

張森連忙伸手抱住她。「怎麼了?」他皺起好看的劍眉。「我看你今天不要上班,請一天假在家休息好了,順道我先載你到醫院去一趟。」

張森平時可不是這麼敦親睦鄰的,可不知道為什麼,他就覺得不能丟下雨薇不管,這女孩身上有種令人憐惜、楚楚可憐的氣質……

雨薇搖頭,強打起精神微笑。「沒那麼嚴重,剛剛是下車時不小心,一時沒站穩,我快遲到了--」

她的話突然打住,兩眼焦距忽爾越過張森,投向他背後……

張森好奇地轉過頭--

古昊天冷著臉朝兩個人走來,他看也不看一眼張森,那股視若無人的傲氣,冰冷中實則壓抑著怒焰。「再三分鐘你就遲到了!以後跟情人話別,你最好挑對時間地點。」冷冷的語調里,儘是毫無尊重的譏言誚語。

雨薇怔怔地愣住,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譏諷自己,難道因為她昨天拒絕過他,就構成了不可饒恕的冒犯?「您誤會了,我沒有……」

「在公司大門口請自重,這是我對員工最基本的要求!你的私生活不檢點,至少不必公諸於世!」

他冷眼睇過張森扶擁住雨薇的雙手,睥睨其中蘊含的曖昧。

此刻,雨薇已經羞憤得不能語語……

不堪的侮辱燒紅了她原本蒼白的臉頰,而她,竟不能在他的惡意攻訐不出言保護自己!只能怔怔坐視他無理的出口傷人後,還一臉狂傲的姿態……

丟下一語雙關的曖昧言辭后,古昊天大跨步越過雨薇,含冰的銳眸內鏤刻著深刻的鄙夷。

強烈的受辱感擊中了雨薇,她的臉色又轉成蒼白……

不明白……

他可是在暗示她不知羞恥嗎?

呆立在原地,她宛如一尊白瓷塑像,突然深深地……深深地頓悟了自己的悲哀。

自從那天在助理室沒認出他是總經理后,一個多禮拜以來她一直小心翼翼地斂藏自己易碎的自尊。她有禮、她少言、她埋頭做事……

但昨晚,當他開著那部進口名車,以專橫無禮的語氣施恩惠似地命令她上車時,一個多禮拜來她辛苦收藏的自尊,便再不受理性控制地主宰了她的意識,讓她開口拒絕了他。

但,雨薇呵、雨薇--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這個社會是勢利與野蠻的,微小如你,安分守己就罷了,為什麼要豎起戰旗,下自量力地妄想為尊嚴抗爭?你有餘地嗎?你看不清自己是站在人家的土地上出賣勞力嗎?一名小助理罷了,他要裁員撤職還不容易嗎?這種羞侮又算什麼?你根本是自找的……

雨薇忽然覺得可笑,她是怎樣地認不清現實!

張森在一旁看傻了眼。「這個,那個人--」甩甩頭,他甩去一時的語無倫次。「那個人是不是吃了炸藥啦?!又冷又火的,還一臉囂張狂傲、唯我獨尊的酷樣!簡直又酷又霸,可是看起來又不像是混黑社會的……」張森嘴裡嘀嘀咕咕的嘮叨,實在被冷落得很莫名其妙。

「阿森,謝謝你送我,我要進公司了。」雨薇終於找回失落的聲音,唯獨失血的臉色,愈發地褪成了萎靡的慘白。

她從張森的扶持中抽身,像一具木偶娃娃般僵硬遲緩地走進太古大樓正門,如紙紮般單薄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大門口那兩扇巨形玻璃門后。

張森還獃獃站在原地,有點搞不太清楚狀況地搔搔頭,隱隱覺悟到,剛剛那個酷男的強烈冷鋒好像是沖著自己掃來的?可他明明仿了好事,為什麼被人「仇視」?

呆站在原地,張森把頭皮都抓破了,還是沒想出個道理來!

渾渾噩噩地進了公司后,雨薇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助理室的,甚至連柯亞珊已經走到她面前,她仍然毫無知覺。

「雨薇,你怎麼了?臉色這麼蒼白,是不是病了?」柯亞珊一臉關切地問。打從雨薇一走進助理室,她臉上全無血色的蒼白,讓柯亞珊嚇了一跳。

雨薇澹然搖頭。「我沒事。」

柯亞珊見她臉色這麼慘白,正想再問仔細一點,電話卻突然響起來!雨薇和柯亞珊都不約而同嚇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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