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咦?是嗎?」年依依驚訝地睜大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手裡的叉子還不停擺弄盤子里黑炭似的方塊。
「這明明就不是。」她苦著臉,怎樣就是不肯拿起來吃。
這樣一來一往的對話,旁人一聽就懂了。
原來是年依依不懂分子料理的奧妙,不知道她的濃湯被做成了蛋包狀送上來,也不知道心心念念的冰淇淋其實就是眼前的黑炭,黑色外皮就是巧克力,裡頭包的就是沁涼美味的冰淇淋。這些餐點形象雖然跟她想的不一樣,但是該有的滋味可是一點也沒有少,新奇又美味。
總而言之就是她沒見識,土包子一個也敢在這裡大放厥詞。
眾人竊笑的神情讓年常德夫妻臉色一陣青紅交錯,年亭亭緊抿著嘴沒說話,而眾矢之的的年依依則是一副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的樣子。
「這樣下次來還是點一般的餐點就好,別浪費錢也別浪費廚師的心血。」隔壁桌的客人很「好心」地建議道。
他話才剛說完,就有幾個客人不客氣地噴笑出來。
被笑的年依依仍然是一臉旁徨,年亭亭則是冷眼斜了四周一遍,至於因為女兒的無知而顏面盡失的年常德夫妻這會兒終於坐不住直說要走了,馮馳聽了立即幫他們招來服務生結帳。
「咦?馮主廚不招待我們嗎?」年常德看上去相當驚訝。
馮馳比他更驚訝。
怎麼有人這麼厚臉皮硬要人家招待?果然是詐騙集團!
他正思考著要怎麼教訓這對夫妻,年亭亭就已經從皮夾里抽出一張信用卡遞給過來結帳的服務生。
「那麼就不送了,歡迎下次光臨。」看著起身離開的一家四口,馮馳皮笑肉不笑地送客。
先是狗仔,后是這對騙吃騙喝夫妻檔,接連整治這些不知好歹的人讓馮馳心情挺美妙,於是當走到門口的年依依又轉回來朝他喊叔叔的時候,他硬生生忍下掐死她的衝動了。
「你可以叫我馮先生。」他按捺著脾氣的糾正一樣換來年依依困惑的表情。
只見她頭一歪,無比痴獃地盯著他。
明明是痴獃,怎麼看著就好可愛?
馮馳眉心一緊,感覺心頭痒痒的。
「你就是叔叔!」年依依好不認真地下結論,粉嫩的唇瓣還微微噘起,像是要他別再說錯了。
她這樣的表情跟堅持喊他叔叔的宣言,讓馮馳一張臉扭曲了一遍又一遍。誰來告訴他,這種又萌又火大的心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可以再來找你嗎?」年依依一臉的渴望,圓滾滾的眼睛像是討食的小動物。
看她這樣子,馮馳只覺得自己的心情正在天堂與地獄之間遊走,一時半刻居然講不出話來。
正因為他冷著一張臉不講話,折返回來找女兒的歐惠敏以為年依依又給她丟臉了,立刻扯住她的手腕就要走。
「可以再來嗎?」年依依一步三回頭。
「我們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你居然還想再來?」若不是忌憚著別人在看,歐惠敏絕對會尖叫,而不是像這樣拚命壓低聲音。
她忿忿地將年依依塞進自家轎車的後座,自己才回到副駕駛座上示意年常德開車。
「還想要我們再帶你來?告訴你,門都沒有!」這一次,歐惠敏總算可以放聲尖叫了。
年家的車子就在緊繃的氣氛下緩緩駛離「FORK佛客」餐廳,輪胎在轉彎時壓過了不少從樹上掉下來的香果,汁液四濺,擠出淡淡的花香氣息。
車內,咬著小嘴的年依依一下子沒了聲音,一雙眼睛巴巴地望著窗外那片淡灰色的高牆,沉默地將思緒收藏在長長的眼睫下。
「都是你!要不是你堅持帶那個小雜種出去吃飯,我們會丟這麼大的臉?這下好了吧!今天的事情要是傳出去,我們還要不要做人?!」
「你也同意帶她出去的啊!要不是你……」
「我怎麼樣?你一開始不把她帶回來這個家就什麼事都不會發生!」
「她媽媽病死了嘛!難道要把她送去孤兒院?」
「她不是本來就在孤兒院?還給人收養了,本來好好的沒你的事,是你硬要去帶她回來的!」
「誰知道那女人有留遺囑,上頭寫了我,人家才隔著半個地球找上門,我能不理嗎?我真要是讓子孫流落在外,傳到本家那些人的耳里,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
「誰要你偷吃?偷吃也不擦嘴巴,這麼愚蠢,難怪把家產都敗光了,還得要我陪著你出去裝闊!」
「你怎麼又說到這些事情了?」
「好!我不說!我上樓修理那個小雜種總行了吧!」
「媽,難道你還想把人打得進醫院?」
「哼,要不是我把她打得進醫院,她現在會開口講話?不過那個小雜種應該一輩子當啞巴的!」
「她不是啞巴,醫生說她是表達障礙,還是因為三歲的時候被你嚇病的,你忘了嗎?是說你要是能再把她嚇成正常人也算功德一件,乾脆你現在上去再揍她一頓,看她口齒會不會更伶俐一點,能把家裡的情況四處去說給左鄰右舍聽就太好了,你說是不是?」
「年亭亭!」
「好了好了,老婆,現在這麼晚了,說話還是小聲點,要是讓鄰居聽見可就不好了。」
一回家就躲到自己房間的年依依就只聽到這裡,之後她的房門外就歸於一片寂靜了。
她抱著雙膝坐在床舖上,金棕色的腦袋歪了歪,漂亮的臉蛋上是滿滿的疑惑。
她不明白為什麼這個家總是吵吵鬧鬧的?也不明白那個女人為什麼老是叫她小雜種?更不明白為什麼這一家人這麼討厭她,卻還要跟她住在一起、給她飯吃?
不過她最不能明白的,還是她怎麼睡一覺以後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了?
「這副模樣」的意思就是長得跟人類一模一樣。
不論她拿著鏡子確認幾次,她都只得到一個事實——她現在真的不再是一條狗,而是一個人了。
雖然困惑,不過她很聰明地沒問任何人,她知道絕對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這個天大的秘密。
「怎麼會這樣呢?!」維持著原來的動作,她把下巴擱在膝蓋上,一點高興的感覺也沒有。
其實她也只當過幾個月的小狗,對於狗的世界也是懵懵懂懂的,又因為幼小,正處於對什麼都好奇的心智階段,所以當她發現自己變成人的時候,不但不難過,甚至還非常興奮,樂得當起年依依來。
做為一個人,她唯一的煩惱就是說人話了。因為她骨子裡還是一隻出生幾個月的小狗,對照人類標準就是一個牙牙學語的幼兒,雖然可以理解別人在說什麼,不過要她說得又快又多是不可能的。
幸好這個叫年依依的人類生了一種病,從三歲起就沒有開口說過話了,現在能說上幾句簡短的話,反而被當作是病情好轉,不過這個家裡沒有人特別高興就是了。
他們對她都好冷淡,她不喜歡也從一把他們當作是她的主人,沒錯,認主的天性她沒丟掉,更沒忘記她之前認定的主人。
「叔叔。」花瓣似的小嘴幽幽吐出兩個字。
年依依現在的腦海里全是馮馳。
他的臉、他的樣子、他的聲音……不會錯的,他就是那個拿著牛奶跟餅乾來找她的叔叔啊!
回想起她跟他相遇的過程,她就覺得叔叔真是上天派來拯救她的天使!
當她還是小狗的時候,有媽媽、兄弟姊妹,還有其他野狗陪伴的日子十分短暫。她的家原來是一處蓋了,半的工地,四周都是磚瓦,能夠遮風避雨,不過有一天她因為貪玩跌進了水溝,等她爬起來回去找媽媽的時候,就發現什麼都沒有了。
她找不到媽媽,也找不到那八個兄弟姊妹,就連平常住在一起玩耍的野狗同伴們也統統消失不見了。
然後隔天早上就來了好多人,她不敢繼續待著就跑了,還不敢跑遠,就近找了塊空地待著。
很快她就肚子餓了,只好偷偷去翻附近店家的垃圾桶,不過她翻了老半天也沒翻到一樣可以吃的,當時她覺得自己就要活活餓死了。
然而就在這時候,她遇到了叔叔,叔叔不但把她喂得飽飽的,還說要帶她回家。
想她那時候有多高興啊!她終於可以不用餓肚子了,因為媽媽的奶水常常不夠所有兄弟姊妹喝,她難得才能吃飽,所以她後來這麼貪吃不是沒原因的,因為餓過頭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