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鬼天氣,沒有月亮也就罷了,居然還下起了雨!
言蘿在這條泥濘的路上已經走了很久,她的耐心也已不多。如果發火可以讓雨停下來,她早已經讓自己的暴怒之情傳到九天之上了。
老天爺是不是故意在和她作對?為什麼她每次殺人都要遇到惡劣的天氣?不是風暴就是雨雪,最扯的一次是上次把無戒和尚丟到江里餵魚的時候,大晴天的居然打下幾個劈雷。
「有本事你就一個雷劈死我!」她終於忍不住對著天空大喊了一聲,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喊聲觸怒了什麼人,雨勢變得更大了。
終於在前方出現一座廟宇,她心中一喜,腳下奔得更快。門口的石階不知道何時壞了,她又走得太急太快,腳步一個不穩,幾乎是栽進了廟門。
「哎喲哎喲,姑娘小心。」
有個熱情的聲音迎面而來,她蹙起秀眉,反手一掌將那人的身體推出自己身前五尺以外。
「出家人不懂和尚的規矩嗎?」她的眼前彷彿又閃過無戒和尚那雙色迷迷的眼睛,殺機已在心底涌動。
「姑娘誤會了,小生不是出家人。」被她一掌拍開的人大概是被打怕了,躲在柱子後面膽戰心驚地說:「這裡是座荒廟,小生只是來避雨的。」
荒廟?她抬起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可不是,到處都是蜘蛛網和灰塵,要不是夜色太暗,進來的時候沒看清楚,僅是這裡的髒亂就會讓她退避三舍。
可是……誰讓天降大雨,就算這裡再臟再亂,也只能按下怒氣忍過這一場大雨。
她推倒一張桌案,用劍將桌案劈成幾段,掏出火石點燃木頭,火光一起,昏暗的廟宇中立刻也變得溫暖明亮起來。
靠著柱子,她閉上眼,神智開始迷糊起來,隱約地感覺到有個影子正在靠近自己的禁地。
她沒有睜眼,只冷冷地開口,「走開!」
「那個,姑娘,小生的衣服都濕透了,可不可以借你的火烤一烤?」
「不可以。」她斷然拒絕了對方的要求。
被拒絕的人垂著頭又坐回原位,但也只是片刻,他又靠了過來,「那個,姑娘,那小生可不可以和姑娘你取個火種,自己生火?」
「不可以。」她再次拒絕。
「可是,姑娘,人常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又說四海之內皆兄弟,天涯若比鄰。佛家也有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道家亦云……」
「你閉嘴!」她低喝道:「你知道什麼叫浮屠嗎,敢胡言亂語!」
「小生知道啊,浮屠就是佛家的寶塔,魏書上說:浮屠,正號曰佛陀,佛陀與浮屠聲相近,乃西方之言,其來轉為二音,華言譯之謂凈覺……」
「你給我閉嘴!」她怒目圓睜忍無可忍,奮力將他從火堆旁一把抓過,銳利的指尖頂著他的咽喉,一字一頓地說:「別逼我殺你!」
「姑娘為什麼要殺小生?」
他居然還問得出口。只是當彼此距離如此之近,他們的面容都鉅細無遺地映在對方的瞳眸中時,碰撞的目光彷彿裂開一道光芒。
他那張清秀白俊的臉上滿是驚喜的神色,不顧禮儀的失態喊了聲,「姑娘,你可真是美得與眾不同,超凡絕俗,震爍古今,冠絕……」
「原來是你!」那從牙縫中逼出來的四個字怔到了他。
「姑娘認得小生?」他眨巴著眼睛,拚命在記憶中搜索自己何年何月曾經與這個美人見過?
但只聽她冷笑一聲,這一聲,寒氣四溢,殺機重重。
「別以為你剃去一臉的鬍子我就不認得你了!」
「鬍子?小生從未……」他還未及質疑反駁,一個結結實寶的耳光就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
「休想我能饒過你!」她咬牙切齒地揪住他的衣領,彷彿與他有著什麼深仇大恨一樣。
但是說完這句話后,她就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暴怒的表情和糾結著力量的身體,突然化成癱軟虛弱的一陣風,在他面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哎喲!姑娘,你,你是不是病了?」這一回他學乖了,沒有立刻撲過來扶她。但是眼看她那張花容月貌的臉要和髒兮兮的泥磚地親密相吻時,他還是戰戰兢兢地靠近了一些,試探著扶起她的身體。
「姑娘、姑娘?」他幾次嘗試的呼喊都沒有將她喚醒,只看到那雙如黛雙眉緊緊蹙起,其間還有黑色陰影隱隱透出。
中毒了?他手足無措地跌坐在她身邊,心中升起巨大的惶恐。
他是不是招惹到什麼大麻煩?為什麼這個美女第一次見面就賞給他一記耳光,還中毒暈倒在他的面前?
看來離家出門在外的這一路註定要坎坎坷坷,沒有好日子過嘍。
自言蘿懂事起,她總是反反覆覆的作著一個相同的夢,夢到自己在一片濃霧中,站在一座橋上,身邊有個穿紅袍,滿面虯髯的人,對著她笑嘻嘻地說著什麼,然後把她推入一口井裡。
每一次作這個夢的時候,她都想出手反抗,但每次都來不及出手,就已經被推落井中,然後就是從惡夢中驚醒。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作著同樣的夢,以至於五歲的時候她就發誓,一定要把夢裡那個笑得可惡至極的紅袍男子殺死。可恨的是,不論她在現實中練就多麼高深的武功,到了夢裡就完全沒有用武之地。
閃電股的幾個片段:震怒,推落,驚呼……結束,然後,就剩下一個字:恨!
恨不能手刀這個折磨她二十年的仇人,恨自己為什麼在夢中如此地無力又無奈,甚至……恨自己現在的樣子。
不知道為什麼,周圍的人都在讚美她的美貌,但是每每看到鏡中的自己,她只覺得這張臉陌生又可惡,好像與她全無關係,讓她恨不得一拳打過去,把鏡子里的那一張臉,那個人,打成碎片。
「嘩啦--」
怎麼?鏡子真的碎了嗎?她陡然一驚,睜開眼,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隔壁有人在掃著什麼碎片,還有一群女子的嬌笑聲。
「冬梅,就算是官公子把你畫成了天仙,也不必高興成這個樣子吧,看看,好好的一個景泰藍的胭脂盒就這麼摔碎了。」
「官公子,快給我也畫一張,拜託把我的嘴巴畫得小一點哦。」
「哎呀呀,夏荷,你不知道我早就排在你前面了嗎?官公子下一個要畫的是我。」
「你們這麼吵,官公子還怎麼能畫得好?」
的確很吵,吵得言蘿很想發飆。誰能告訴她這是哪裡?為什麼房間內瀰漫著一股濃郁的脂粉香氣,床單和幔帳都是她最厭惡的金色和粉色,庸俗又倒胃口。
最讓她受不了的是隔壁那群女子說話的腔調,一個個嗲到了骨頭裡,好像要把什麼人的骨頭說酥了為止。
她正要下床,聽到一個男聲開口,「各位姑娘稍等,小生要去看看那位姑娘醒了沒有。」
「她醒了就讓她醒著,你還是先給我們畫吧。」
「那姑娘受了傷,萬一需要喝水吃飯,身邊不能沒個人。」
這聲音聽來好熟,她開始在記憶中搜索著自己在昏睡前,曾經見過的那個人的影像,不過不需要她太費腦筋,因為那人已經推開門,一腳踏了進來。
「姑娘真的醒了。」他垂手站在門邊,反手關上房門,「你的手臂上有道傷口,小生猜你是中了毒,就把你背到這鎮上,請郎中給你瞧瞧。郎中說那只是普通的毒,毒性不烈,還好及時送醫,他已經給你敷了葯,但需要休養兩三天才能再使內力。
「小生看你一直昏睡不醒,又不知道你的家人在哪裡,加上這附近的客棧都已經住滿了人,小生只好……」
「住嘴!」她的秀眉再度擰起,這個人怎麼總是這麼啰唆。「你是誰?」
「小生,是誰?」他很奇怪地看著她,「姑娘不認識小生嗎?」
「我怎麼會認得你,我為什麼要認得你?」她問得理直氣壯。
這聽得人更加茫然,「可是姑娘你,你之前不是說……」
她記起來了,她曾經給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還咬牙切齒地說:「別以為剃了鬍子我就不認得你了!」
但是她為什麼會那麼說?那個時候她的神智已經混亂,她在潛意識裡把他當作了誰?
「你站近點!」她冷然命令,「站得那麼遠,怕我吃了你嗎?」
「怕,怕姑娘又出手打小生。」他還是心有餘悸的樣子,腳下只向前蹭了幾步。
「沒有作姦犯科的人,我才不會隨意出手。」
「那姑娘為什麼打小生耳光?」
「因為……」她一時語塞,眼睛瞪著他想了好久才吐出一句,「因為你酸得讓我反胃!」
這年頭,就是秀才、舉人也不會「小生、小生」個沒完,他以為他是在戲台唱戲啊?
「小生我說話向來如此……」他有點委屈地瞥她一眼,言下之意似乎是:別人從來沒有抱怨過他說話酸,只有她這樣挑三揀四地難伺候。
「你難道沒有名字嗎?」她再瞪他一眼,把他剛剛扯起的嘴角又瞪平回去。
「小生當然有名字,還未向姑娘介紹,小生姓官,名一洲,字崇美,是中原人士,今年二十,尚未婚娶,家中父母雙全,有薄田五畝,房舍……」
「誰要查你的戶籍?」她又想一掌打過去了,瞪著他,「你把我弄到了什麼地方?」
「這裡啊,」他有點猶豫的向後退了幾步,像是在找逃跑路線,直到摸到門閂,才吞吞吐吐著說:「依香閣。」
依香閣?她微微眯起漂亮的黑瞳,不用多問,其實她早就該猜到這裡是青樓,只是在沒有聽到罪魁禍首和她說清楚之前,她還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竟然會流落到這個地方來。
「算你有膽。」她冷哼一聲,讓他聽不出這句話的背後,到底是一頓暴打還是更慘烈的處決。
「官公子!還沒看夠你那位漂亮姑娘啊?」隔壁又在喊了。「快點來啊,奴家們等得好心急啊!」
一連串的嬌聲催促讓官一洲在言蘿面前不由得窘了臉色,「那些姑娘讓我幫她們畫像,說是接客的時候掛出去好看。」
「哼,自欺欺人罷了,自己是什麼樣子,難道是畫筆一揮就能改得了的?」她鄙夷那些女孩子的愚蠢。
「那個,姑娘,還沒請教你的芳名?」他壯著膽子問。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傷口,淡淡地說:「言蘿。」
「閻羅?」他一怔。「是地府閻羅嗎?」
她揚起眉毛,「你以為我像閻羅,還是覺得我叫閻羅比較合適?」
「不是,不是。」他忙著擺手,苦笑道:「只是搞不清楚姑娘的名字到底是哪兩個字。」
「知無不言的言,藤蘿纏繞的蘿。」她剛說完,記憶深處恍若裂了一道痕。
閻羅?這個名字聽來好熟……熟到心中彷彿有什麼東西要掙脫而出。
「言蘿姑娘,那我先過去給她們畫畫,你肚子餓不餓?我請人幫你送些吃的過來。」
「不用。」她再次拒絕,「我從不在外面亂吃東西。」
「好,那你先休息。」他退出去,細心地關上房門。
言蘿沒有重新躺下,她翻起身走到窗邊,將一支小小的竹笛放在口邊,剛要吹響,卻見樓下穿梭的人群中有幾隊官兵跑過。她的動作立刻頓住,退開窗邊。
真討厭,這群揮之不去的跟屁蟲,總是如影隨形的跟在她後面,趕都趕不走。
「姑娘起來啦,要不要喝碗甜湯?」門又開了,進來的是個花枝招展的中年女人,一雙精明的眼滴溜溜地在言蘿身上打轉。
言蘿冷凈地說:「你再轉眼珠子,小心我把你的眼睛摳出來。」
「哎呀,你這姑娘說話怎麼這麼不客氣,你和官公子流落在外可是我好心收留你們。再說我這裡又不是客棧,到現在為止我都沒和你們要過一文錢呢,看姑娘你人漂漂亮亮,以為你是知書達理的人,沒想到你的嘴巴這麼惡毒,哪有人一見面就說要摳救命恩人眼珠子的……」
鴇兒的口水滿天飛,言蘿必須強壓住自己的怒氣,將一錠黃澄澄的金子扔過去,「夠了吧?別再進來,我不需要人伺候。」
鴇兒一見到金子立刻眉開眼笑,連聲著說:「是是,姑娘,您說什麼就是什麼。」
「難怪他會挑這麼一個地方。」待鴇兒走後,言蘿自言自語地嘀咕著,「這裡的女人和他一樣聒噪,想找個清靜又省心的地方怎麼就這麼難。」
再度走到窗邊,那些官兵已經走遠,她推開窗子,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恨生宮內無宮人,離愁谷中盡冤魂。
這本是江湖中近年流傳的兩句讓人心驚肉跳的打油詩,說的是江湖中兩個新近崛起的奇女子。
恨生宮的宮主是言蘿,離愁谷的谷主名仇無垢。
恨生宮名為「宮」,但只是一個外人不曾進人的空墓,據說恨生宮宮主從來都是獨來獨往,身邊並沒有任何宮人或隨從。
而離愁谷就在恨生宮相去不遠的山谷之中,多少年來,離愁谷就是武林人士的禁地。如今因為恨生宮和它做了鄰居,這一帶更成為許多人夜不能寐,聞風喪膽的鬼域了。
據說恨生宮宮主殺人如麻,稍有不順眼就以寶劍相向,少有人能在她的劍下逃出十招以外。
離愁谷之所以讓人頭疼,是因為離愁谷向來是蛇蟲鼠蟻環繞的一座毒谷,谷主仇無垢用毒之精妙,天下少有人能解破。
「谷主,宮主來訪。」
今日仇無垢剛剛睡醒,就有谷中婢女前來稟報。仇無垢淡淡一笑,「請吧。」
「天都大亮了,你怎麼還在賴床?」言蘿大步走進來,看到仇無垢披著睡衣,長發垂地,懶洋洋地沒有起身的意思,不由得皺起了眉,一把將她從床上拉起,「來給我看看這道傷口裡的毒性還在不在。」
仇無垢瞥了眼她手臂上已經呈暗紅色的傷痕,「無妨了,這種小毒藥很容易清除乾淨,怎麼,你又殺誰去了?」
「上個月搶了幾艘官船的那群河盜。」言蘿用手指按壓著傷口,「沒想到這些傢伙臨死前還要射我一箭。」
「你身上沒有帶著我給你的萬靈解藥嗎?」
「沒有,上次對付無戒和尚的時候,給了被他迷奸的那個女孩子吃了。」
仇無垢又看了一眼,「那你是怎麼去毒的?」
「一個酸秀才背我去看醫的。」
「酸秀才?」仇無垢一彎柳眉懶懶地挑起,「記得你向來很討厭那種人。」
「這一個更招人討厭,只是我當時毒發,身邊也只有他,算是被他救了一命吧。」言蘿巡了一下四周,看到桌上擺滿了瓶瓶罐罐,「最近有什麼新制的毒藥?」
見她要伸手去摸,仇無垢忙道:「別動!那瓶子上面有毒。」
言蘿不由得嚇了一跳,「你現在制毒越來越不要命了,下在這種地方萬一毒到自己怎麼辦?」
「不出奇招怎麼贏那個人。」
「你這每年一賭還沒有玩夠啊?」言蘿不以為然地搖頭,「要他死很容易,要他出醜也很容易,這種比試的方法卻是最累最麻煩的,不明白你怎麼會堅持十年?」
仇無垢慢慢地梳起自己烏黑亮麗的長發,淡笑道:「你若是想讓一個人對你心悅誠服,自然會千方百計地要打倒他才能讓他甘心。」
「我若想打倒誰,只要一劍出去對方就要求饒了。」言蘿自信地撫摸著自己的劍鞘,「最多三天,絕不會給他十年的時間。」
「那你得到的就只是一個死人,又有什麼意思?」
仇無垢終於將長發盤繞成髻,露出那張因為長年不見陽光而過份蒼白的面孔,配以她那雙從來都無波無緒的灰眸,以及黑如烏木的長發,她整個人就像是一團縹緲不見的影子,陰陰的,又帶著一縷暗香,撩人心魄。
仇無垢叫婢女端來熱茶,順口吩咐,「下次不要用瓷杯,換黃楊木的來,否則我茶里的藥性不能發作。」
言蘿剛要喝茶,聽她這麼一說又不敢亂動了,「你茶里還下了葯?」
仇無垢笑著一手扶著她的肩膀,「放心,只是滋補身體用的,有毒的茶我怎麼會用來招待你這位貴客?這次追擊的路上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
「有趣的事情?」她哼了一聲,「能有什麼事情會讓我覺得有趣,世上可殺的惡人還是那麼多,官兵也總在沒完沒了地追捕我,好不容易想喘口氣,又遇到一個酸文假醋的人,對著我『小生』來『小生』去,讓我討厭得直接一耳光打過去。」
「啊?」仇無垢微微吃驚,雖然知道密友的脾氣不好,但是不好到這種程度她倒沒想到。「平白無故地你就打人家耳光?言蘿,是不是需要我給你調理一些舒心平氣的葯才好?」
「你那些葯從來只有殺人的,哪副葯是真的能給人吃的?」言蘿繼續哼道:「而且我打他也不全是因為他說話酸,是他那雙眼睛……讓我看了就來氣,厭惡到了極點。」
「眼睛,什麼樣的眼睛?色迷迷還是賊兮兮,抑或是三角眼?」
「都不是,」言蘿凝眉想著那張清俊的臉,「不是說他的眼睛長得難看,只是他笑起來的樣子……」
看她如此煩悶,仇無垢掩口取笑她,「說他眼睛會讓你生氣,還說他說話酸文假醋,現在又說他笑起來的樣子惹到你……難得你看人看得如此仔細。」
「看得仔細是希望下次再遇到他時能立刻繞走。」言蘿鄙視她的戲謔,「你可別想歪了。」
「我什麼都沒想歪,只是就事論事而已,那麼看來,這個人就是你此次出去遇到的有趣的事了。」
「你非要說這是有趣我也沒辦法,只盼著這樣『有趣』的事情,老天別讓我再遇到,」
「那也容易得很,其實你早就該讓自己省心些,宮裡……」
「別和我提宮裡,」言蘿一擺手打斷她的話,眉頭蹙得更緊,「那種地方還不如江湖,根本不是人待的。」
仇無垢斜睨著她,「既然不喜歡,為什麼還要自建恨生宮,讓這麼多人整天宮主宮主的叫著你,難道你做『宮主』做不夠嗎?」
「你以為我願意聽他們叫我『宮主』?原本我那裡叫恨生地府,是前朝一位皇帝給自己修建的墓穴,後來這麼多年都棄置不用,我看那裡還算乾淨,各種東西都一應俱全,就和父王討了來做自己的秘密居所,誰想到江湖上的人亂傳名字,傳成了恨生地宮,到最後連『地』字都不要了,只叫恨生宮。」
言蘿向後一躺,倒在仇無垢的床上,「我做了二十年的公主,最恨的,就是『公主』這兩個字,所以,以後讓你的婢女也別再叫我『宮主』了,免得惹我生氣。」
「你是我見過最愛生氣的人。」仇無垢的手指點了一下她的鼻尖,「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哪來那麼大的怨氣,看誰都不順眼。」
「我也不知道。」言蘿怔怔地看著房頂,「每天都會有許多無明火想找人發泄,殺一個人,就會痛快一些,但是痛快之後是更加的鬱悶。」
她獃獃地停了好一會兒,忽然翻起身,很認真地說:「無垢,如果你真能配出什麼舒心平氣的葯就給我吃吧。」
仇無垢忍俊不住地問:「不怕我毒死你?」
「就怕我……沒那麼容易死掉。」言蘿喃喃地念著,眼神有些迷離。
「怎麼,還怕自己太長壽了?這世上沒有想死卻死不了的人。」
「可是我偏偏就好像是這種人。」言蘿說得很認真,「三歲那年,我從樹上掉下來,按說就算是不被摔死也要摔殘,偏偏我掉在一個過路的御林軍身上,把人家砸得筋折骨斷,我卻毫髮無損。
「七歲那年,我騎馬狂奔,馬把我從馬背上摔下來,無巧不巧跌進路邊的一個坑裡,坑中都是爛泥爛草,雖然把身上弄髒,卻還是一點事情都沒有;還有十二歲,我第一次遊走江湖,一個小賊用刀抵著我的後背向我要銀子,我當時學藝不精,只能拚命掙扎,結果……」
「結果怎樣?」見她忽然停下來,仇無垢難掩好奇,「那小賊沒有傷到你?」
「他惱羞成怒,正要用刀捅我,刀柄和刀刀突然無故斷裂,連他自己都看傻了。」
仇無垢抿唇輕笑,「人家都說真龍天子有神佛庇佑,你出身帝王之家,是堂堂的紫陽公主,有神人照應你也不奇怪。」
紅艷的嘴唇扯起冷如冰霜的嘲諷,淡淡地說:「神人照應,誰希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