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盒 第二章
沉沉的睡眠,因為溫暖的包繞而分外甜蜜,如同身置無重力的境地。不知過了多久,隱隱約約聽到鬧鐘響。身邊的被褥悉唆響動,寒氣竄入,伴隨著睡眠的遠去,身體一下子沉重起來。「唔……」我哼了一聲,伸手去攬回屬於我的溫暖和寧靜。觸手可及的,是光滑的皮膚和修長有力的身體。突然,彷彿被冷水從頭到腳澆了個透,我猛然醒來,幾乎從床上跳起來:「這……這是怎麼……」
檯燈「啪」地一聲擰亮,燈下是季泰雅無辜而詫異的面孔,他調皮地笑著說:「喲!好夢醒啦?夢到哪個美女啦?看到現實要失望了吧?」我低頭一看,自己身上只剩下內衣,冷得打了個哆嗦,重新把自己埋進被子里,紅著臉,結結巴巴地說:「這到底……到底是怎麼回事?」
「你還說吶!」他把毛衣套上頭,聲音埋在衣服下聽上去很遠,接著他用力一拉,腦袋從毛衣領子里露了出來,聲音也清晰起來,「我回來只見你直挺挺地躺在我床上,衣服也沒脫,推也推不醒,拖也拖不動。」他跳下床,套上背帶褲,「所以就幫了你一把。這可不在本店提供的服務項目之內,不過,優惠你一下,算免費奉送好了。幸好你不打呼嚕。否則就算要拿冷水澆我也要把你弄醒。」接著他低頭穿鞋。
我努力整理著自己混亂的思維。我?我會睡在別人床上?推也推不醒?那是我嗎?幸好這裡沒有女性,否則……簡直是不堪設想!……不對!我急忙說:「不對呀!我是用鑰匙開門的呀!難道這裡每一間房間鑰匙是相同的?」
「不可能吧!」他說,「我的房門是我回來睡覺后才上鎖的。否則你怎麼進得來?好啦,雖然這床是足夠睡兩個人,既然你醒了,最好還是回自己的房間去。」他走出去前,順手帶上門。
我沉重堅澀的頭腦轉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唯一理智的做法是試一試我的鑰匙。我儘快套上衣服,光著腳跑到門邊,把門打開一點,插進鑰匙,結果根本轉不動。我哀嘆了一聲,記憶中開鑰匙進門的場面開始模糊,如同11月的沼澤,泥濘而濕冷,纏住了我的頭腦。回身看床上,被褥是藍白的朝陽格,床單是乾淨的淺藍色,也不是記憶中的幾何紋。開門出去,才發現自己進了另一頭樓梯的右手第一間房。
一陣寒顫。「真是該死!」我默默地罵著自己。
因為感覺很有必要使自己清醒一下,我慢慢下樓。整幢房子靜悄悄的。畢竟這是深夜1點多。我看到廚房裡亮著燈光,季泰雅搞搞捋著袖子在一個大盆里攪著什麼,不時抽回手放在嘴邊呵氣。
「深更半夜的,忙什麼呢?」
「浸的黃豆。明天做菜吃。到換水的時候了。」
「浸了多久了?」
「6個小時了。」
「很冷吧?一定要用冷水嗎?」
「當然,現在還不到用熱水的時候。」
他細長的手指在滾圓的黃豆中攪動著,如同撥弄著整盤的珍珠。黃豆蹭過盆緣,發出的細碎聲音。我想象著,如果能換成清脆的叮咚聲,該是怎樣的美景。他抓起一把把黃豆,放在大碗里。我脫口吟道:「大珠小珠落玉盤。」他笑道:「你怎麼這個記得住,身邊的事情記不住呢?」我愣在那裡無顏以對。只見他把盆里的水到掉,換上乾淨的冷水,又把黃豆倒進去。然後冷得不停地搓手。
「要衝個熱水袋嗎?」我說。
「我就是說要,你也找不到熱水袋在哪裡,對不?」他說,「拜託你就別忙活啦,快點回屋去吧。記住是哪間屋子,要不要我送你回去?呵呵。」
我尷尬地笑了。不過我沒有拒絕他的建議。走在樓梯上的時候,我說:「總覺得你和這裡很不相配。你瞧,你那麼年輕,那麼都市氣。和這老舊的建築,寂靜的山林好象不屬於同一個空間一樣。我覺得你挺能幹的嘛。為什麼呆在這裡開著這麼個小旅館呢?」
「你怎麼知道我的時間就全泡在這裡呢?」
「啊,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呵呵,不要介意。其實我有我的工作,我在這裡呆一陣只是為了換換心情。」
「哦?」
他笑了笑:「被老闆逼著干自己覺得沒有意義的事情,是不是會覺得心情很差?偏偏老闆還要栽培我。真是受不了。我提出辭職,老闆說給我2個月假期,讓我放鬆放鬆心情,等心情平靜了再找他談,做最後的決定。對了,既然來我房裡,給你看看這個吧?」
他用鑰匙打開門,按下頂燈開關,拉開壁櫥門。我驚嘆道:「啊!真了不起!」壁櫥里的整面牆上滿滿地訂著大大小小的照片,有風景,有人物。我走上前,細看每一幅圖片,一邊看一邊讚嘆不已:「都是你拍的嗎?」季泰雅點頭微笑。「你為什麼雜誌工作呢?」「現在還沒有定。」
「啊,這一幅!」我指著一張說,「這背景的房子挺有意思的嘛。是什麼地方呢?」照片上是紅色磚牆的牆縫中努力探出頭來的一株不知名的野花,居然鮮艷而頑強地開放著,迎著晨光,如尊貴的玫瑰一般毫無遜色地承著露珠。背景的房子露出半截窗子,被特殊花紋的鐵絲網攔著。
「這個啊……其實是拍壞了的,」他有點遺憾地說,「背景的房子部分太多了,不好看。但是如果截掉,晨光就少很多,也不好看。如果不是因為很不容易拍到一條細線般射來並映射在露珠里的晨光,根本就不會把這張照片沖印出來。房子么,老早想不起來是哪裡了。」說完,打了個哈欠。
我不忍繼續打擾,告辭退出。在自己的床上,竟然翻來覆去睡不著。我總覺得今天看到了太多好象很眼熟的東西,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到底看到了什麼,更不用說給自己解釋清楚和自己記憶中的什麼是相象的。這種感覺真讓我抓狂。然而更讓我恐懼的是,只消半夢半醒地眯上那麼一會兒,我就居然對自己做過的事一點印象也沒有。天知道我還干過什麼可怕的事情,或者說我完全睡著了會幹出什麼可怕的事情。我越想越害怕,在厚厚的被子里打起寒顫來。最後我厚著臉皮爬起來,敲了敲曹劍剛的門。出乎我的意料,他很快就開了門。
「沒睡著啊?」我說,「可惜了你找的這麼個睡覺的好地方呢。」
他笑道:「你不是也沒睡著嗎?什麼事?有老鼠?」
「天!你把我想象成什麼啦!我會怕老鼠?」我吱唔了半天,這時我想到他只穿著內衣,披著外套,裸露的皮膚直接暴露在夜半寒冷的空氣中。我咬咬牙,說:「我害怕一個人睡覺。」
「哦,我當是什麼事呢。」他寬厚地笑笑,「過來睡我這邊好了。」
我頓時感到如釋重負。阿剛真是好人啊。
床足夠大,兩個人睡著也不嫌擠。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似乎有種安定的作用。但是我還是睡不著。
「阿剛?」
「恩?」
「你也睡不著?是不是因為我擠在這裡?」
「不是的。別瞎想了。」
「我今天實在出太多洋相了。面子都丟盡了。」
「沒關係的。走出這裡,哪裡還碰得到這些人?誰會記得你是誰?」
「我的記性怎麼就這麼差了呢?開會的時候還可以呀。」
「對,只不過拿錯別人的碗吃了別人的東西一次,坐錯會議室一次,少替我拿一份資料……」
「啊呀!丟人!丟人!」我把頭埋進被子里,好象犯了無數個錯誤的小孩。
「不過讓我擔心你的倒不是這個。」
「唔?你什麼意思?沒聽你說起過嘛。我還不至於忘記過馬路要看紅綠燈或者不能碰裸露的電線吧?」
他掀開我頭上的被子,正色道:「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一點都不記得嗎?」
一股寒氣從我胃裡冒上來,彷彿有無數的妖魔從周圍無盡的黑暗中露頭,對我蠢蠢欲動,張牙舞爪。「什……什麼?你、你在說什麼啊?」
「你……」他遲疑了片刻,似乎不忍告訴我殘酷的現實,或者是為了尋找合適的詞,「你知不知道你夢遊呢?」
「什麼!」我唰地從床上坐起來,「你……你肯定?真的肯定?」
「別激動,當心著涼。」他拉住我的胳膊讓我重新睡下,「好冷啊。好不容易把被子捂熱。你就安分地睡一會兒吧。」
「這怎麼可能呢?」我仍然不敢相信,「我在大學的寢室住了那麼多年,沒有人發現過我夢遊呀!」
「開始我也不知道。直到那天,就是看完花樣滑冰賽轉播的那個夜裡,我看到你半夜起來翻我的包……」
「什麼……!?」
「別再跳起來啦!我真的要著涼啦!」
「對……對不起……」
「我以為你找什麼東西,可是你不開燈,老在那裡翻啊翻的,還掏出我備用的行李繩在手上繞來繞去。我叫過你幾次,你一點反應也沒有。我開了燈,只見你眼睛直直地看著不知道是哪裡的遠處。我猜你大概是夢遊了,輕輕拉著你的手想把你引回床上。可是你突然用繩子套住我的脖子一勒。我嚇得大叫起來。你好象一下子耗盡了力氣,軟軟地倒在我身上睡著了。服務員聽到聲音來的時候,我只是說有老鼠,沒別的事。這當中你真的睡得很死,一點也沒醒過。直到早晨6點才開始說夢話。說的什麼我也不明白。」
我睡在慢慢滲入寒氣的被子里,蜷縮著,牙齒咯咯地打架,並不只是因為冷。老半天,我才恢復說話的能力:「就這一次嗎?」
「恩,我說了,你不要害怕……」
「請你無論如何要告訴我,請你……無論如何……」我感覺自己語無倫次,不過現在也顧不得了,「無論多麼可怕,一定要告訴我。我還干過多少次?」
「說夢話差不多天天晚上都有。有時只是在床上翻騰,踢一腳什麼的。但是你好象對繩子有特別的興趣。我覺得太危險了,到最後一天我乾脆把繩子丟掉了。」
「真是對不起。」我感覺自己好象被抽掉了脊梁骨,「你肯定看著我,沒有好好睡過一個晚上吧。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怕你自己害怕不睡覺呀。你睡得越少,發得越厲害,不是惡性循環嗎?知道你是平時很累的人,晚上做夢多一點也是沒有辦法的。而且,你能出來開這個會好象很高興的樣子,不想打擾了你的興緻。雖然我不是讀臨床醫學的,可是當是好象還是看過一點有關夢遊症的書,還記得精神壓力小、睡眠充足休息好的時候夢遊症會好轉。其實你發得最厲害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拿繩子勒人確實只有一次。說實話,剛才你敲門的時候,我打開門,第一個反應就是看你手上拿著什麼。如果是繩子,我可真的要拿東西敲醒你。幸好你馬上開口說話,眼神也是平時的樣子。」
我感到一種酸酸的東西湧進我的鼻子。怪不得開會時阿剛常常一幅獃獃的樣子,好象只是掙扎著坐在會議廳,根本沒聽什麼會議發言,大概我自己連值幾個班坐在實驗室里就是這種表情。自從我成年以來,許久不曾有這樣的感覺了。我把臉埋進被子里,擦掉臉上出現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的錯誤的液體。「阿剛,謝謝你。」
「睡吧。」他伸手拉開我頭上蓋的被子,「不要睡在缺氧的地方,不然又要做惡夢。我會看著你,你放心睡好了。這間屋子肯定沒有繩子。」
***
開始我很害怕,不敢睡覺。而且不知為什麼,也許是茶終於起了效果,真的睡不著。直到天亮才淺淺睡去。阿剛一直靜靜地躺在被子里,不知道睡得怎樣。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把我驚醒的時候,已經快9點了。「曹劍剛!曹劍剛!」我聽出那是季泰雅的聲音。阿剛應著,我迷迷糊糊地看到他開了門,說:「什麼事?」
「朱夜在你這裡啊!謝天謝地!我昨天晚上可是看著他進自己房間的啊!」
「喂,我沒事啊。」我從被子里爬起來,一件一件地套上衣服。
季泰雅笑著說:「我以為你在自己房間里睡懶覺,可是開門進去一個人也沒有。早上開始就沒見過你,不知道你跑到哪裡去了,趕快上這兒來找一下。還好有人看著你。」他沖曹劍剛擠擠眼睛:「阿剛,你早已經起來了吧?怎麼不下去吃早飯?」我很羞愧地看到阿剛早已經洗漱完畢,坐在桌前看書。他準是不放心,一直看著我。
「真是太麻煩你了。」我說。
季泰雅笑著說:「沒關係。下來后什麼時候想吃早飯就叫我。」阿剛只是寬厚地笑笑。
早餐是咸豆漿和雞蛋餅。熱乎乎的豆漿喝得全身暖洋洋,清香的氣味散滿客廳。趁阿剛去洗手間的時候,我對季泰雅說:「昨天晚上真是不好意思了。」「哪裡哪裡。」他笑著,笑得有點怪,讓我更覺得不好意思。
我接著問:「你和曹劍剛真的很熟了呢。看,你都叫他阿剛。」
「很熟也算不上嘛。才這麼些日子,剛剛認識嘛。比不上你們嘍,嘻嘻。昨天你的熱情還真讓我吃不消,只有他這樣的好人才能忍受……」
「你……什麼意思?」他清秀的相貌在古怪的笑容中看來如同即將開始作惡的天使。我的頭開始慢慢變大。
「呵呵,我不是問你是不是夢見什麼美女了嗎?還是你平時睡著后就喜歡緊緊摟著什麼呢?」
「啊……?!」
「我差點以為你是那種人呢,嘻嘻……」
「求……求求你別說下去了!」
「別說什麼?」阿剛正好進來,聽見我的後半句話,不解地問我們。季泰雅看著我們兩個,捶著沙發背笑得前仰後合。我恨不得馬上在地上挖個洞鑽下去。
幸好曹劍剛打破了僵局:「小季,走廊上的壁燈和衛生間的頂燈不太好,沒法關掉,到現在還亮著。」
「是呀,上次線路大修的時候沒有排好,現在要用總閘才能開關。等你們出去玩我就把閘拉掉。」
我有點於心不安,阿剛好象昨夜就沒怎麼睡。我問他:「今天還爬山嗎?」
「當然。昨夜風那麼大,難得今天天氣能變得這麼好。不去浪費呀。」
***
天氣真的很好。遠古時期的一次地震使淺桑嶺山體上裂開一道大口。山頂的泉水沖刷著林間鬆軟的土質,衝去了表面的浮土,露出石灰質的嶙峋岩石,在自然的鬼斧神功造就下,壘成依稀的階梯形。而千百年來一次次山洪暴發從山上衝下來無數鵝卵石,大的嵌頓在階梯上,小的則隨波逐流成為淺淺的溪床。這些岩石於是成為上山的捷徑。和煦的陽光下,我們踩著鵝卵石,沿著崎嶇的溪岸一邊慢慢向上爬,一邊翻出大學里學的古董:生物學,辨認沿途的植物,作為美麗春日的消遣。沒有城市的喧囂,沒有慣常這種場面下會有的導遊的喇叭聲,也不用擔心走得太慢錯過旅行社的車子,更不用擠在大堆遊玩的人中間匆匆拍上一張通常曝光很糟表情僵硬無從體現旅遊的快樂和風景的優美的「到此一游」照片。我不由得暗暗感嘆阿剛選的這個好地方。
2點半的時候,我們爬上了一塊大鵝卵石。這塊大鵝卵石正好處于山體突出的部位,視野開闊,可以望見很遠處的小市鎮、農田和淡如銀鏈的大河。溪流在這裡呈銳角從頭頂不遠處的山頂奔流而下。四周非常安靜,只有淙淙的溪水聲和啁啾的鳥語,加上偶爾路過遠處機耕路的拖拉機的馬達聲,告訴我我的聽力沒有喪失。阿剛提議坐下來休息。我們背靠背,坐在鵝卵石比較平坦的頂部,欣賞著美景,吃從旅館裡帶出來的午飯:手制的火腿雞蛋三明治和茶。微風吹過,飄來不知名的野花淡淡的香味。
「看啊!」我和阿剛幾乎同時叫起來,接著同樣地笑著用胳膊肘推對方:「你先說。」最後我說:「你看到了什麼好東西?」「不是好東西。還是你先說吧。」「我看到了教授和那個馬屁精藥廠代表。」「哪裡?」「那邊。」
山那邊下風處,小溪被岩石阻擋形成的水池邊,蔣教授和馬南嘉帶著漁夫帽的頭並排在一起,好象還有一個塑料魚簍。曹劍剛轉過身來,眯著眼睛看了半天,淡淡地笑了笑:「是嗎?」
「他為什麼這麼討好著蔣教授呢?畢竟,蔣教授已經不在醫院裡做了,不會再消費OLYMPUS公司的產品。」
「聽說是廣告業務。好象是那公司的椎間盤鏡在蔣教授負責的版面上登了個廣告,作為額外的答謝。不知道是什麼怪東西。」
「哦,那個啊,是挺新的技術,不用開大刀,只要插進小小的幾根內窺鏡,就能把突出的椎間盤搗碎吸出來,解決腰痛病。內窺鏡是外科的發展方向,不斷推出新產品的公司很多,競爭也很激烈。不過那傢伙那麼能說會道,確實不該是做醫生的料,應該出去做銷售。」
「也許,事情並不是完全象你想象的那樣。」
「是嗎?你有沒有覺得他有一種隱藏不露的痛苦?也許,整天給冷臉的老傢伙陪笑臉太累了吧?呵呵。」
阿剛沒有答話。我覺得他並不同意我的意見。他的眼睛,好象看得比我深。我問:「對了,你看到的是什麼呢?」
他抱歉地笑笑說:「是不好的消息。看,那是什麼?」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我一眼就看到了,大叫了一聲:「啊呀!見鬼!」正要站起來,突然想起鵝卵石的表面是橢圓面而不是平面,待到此時已經來不及了。順著石頭表面,我斜斜地滑了下去,「撲通」一聲落在溪水裡。
***
我們敲開旅館的門時,太陽已經靠向地平線。季泰雅穿著圍裙來開門,看到門外的情景哈哈一笑:「要死了,這個天去游泳,還忘帶游泳衣?」
「什麼呀!」我有氣無力地說。馬南嘉出來看熱鬧,見了我的樣子哈哈大笑。阿剛說:「朱夜,即使看到大樹倒下把上山的路堵了,也不必這麼激動呀。我們可以明天稍微早一點啟程,自己走一段路到可以通車的路段去等開上來接我們的公交車。大不了背著行李包走20多分鐘。再說行李也不重啊。」
我無奈地說:「我怎麼知道我會收不住腳掉下去!我明明是在平坦的地方站起來的。」馬南嘉說:「你的屁股坐的地方平,可你的腳下就是斜面了,總不見得你是坐在自己的腳上的吧?哈哈哈哈……」「你……」
我們一路說著,一路到了客廳。季泰雅端上了熱茶,放在我們每個人面前。
阿剛插道:「有什麼魚吃?鯽魚?鯉魚?還是泥鰍?」
我因為衣服濕著,不想坐在沙發上,一個人在屋裡走來走去。聽到這話,我狠狠地說:「只怕連泥鰍也沒有。」
「不對!」馬南嘉糾正道,「太小瞧蔣教授的技藝了嘛?今天就等著吃得你嘴巴都掉下來吧!」
我設下圈套問:「當然也有泥鰍燒豆腐羅?」
「那是自然。」
「哦!」我恍然大悟地說,「怪不得!我掉下水的時候,泥鰍就在我手掌下穿來穿去。『魚口密度』這麼高,當然有好欺負的小泥鰍被其他大魚擠到你的魚勾上來羅!」
阿剛笑倒了。馬南嘉伸手捶我,阿剛站起來拉住他,我說:「讓他來呀!我會怕他嗎?」
季泰雅端著一個大碗走過:「喂,泥鰍可不小,這個我可以作證,吃飯吧。讓蔣教授一個人坐在樓下等了很久了,你們還鬥嘴!」
桌上已經擺滿美味,包括酸辣魚頭湯,紅燒鯽魚,糖醋划水,木耳炒魚片,豆腐燒泥鰍和芹菜拌豆腐衣絲。
「瞿先生呢?」我問。季泰雅向樓上看了看:「剛才上去了。應該會下來吃飯的。」
「啊!爬山讓人胃口好,」我說,「我好餓啊!能不能先開始吃?」
馬南嘉加道:「對,游泳更讓人胃口好。」
「哈哈哈……」笑聲又起,其中還包括我自己的。
「還是再等等他吧。」阿剛說著,重新坐回沙發上喝茶。
無論如何,即使弄濕了衣服,摔痛了背,今天仍然是很美好的一天,所有的夢魘都被拋到了腦後。
「我去換換衣服就來。」我說,「到時候瞿先生應該也下來了,正好可以吃飯。」
「不用把衣服拿到衛生間去,」季泰雅說,「丟在門口就可以了。晚上我會給你洗燙。不過,這個可不能再優惠,要另外收費哦!」他鬼鬼地笑。
「我知道啦!」我紅著臉往樓梯上走。沒走幾步,馬南嘉跟了上來:「我去上面上次廁所。」
「放心,」我說,「我不會和你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