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這……」
「別這呀那呀!難道非要康齊親口跟你說出這個喜訊,你才相信?你不覺得這對他對你都是一件很難堪的事?我勸你早早死了這條心。如果,你關心他……不如這樣吧,你跟寶妹守在診療室外頭,一有好消息我立刻出去通知你們。」
「也好。」林海薇除了無奈地點頭應允,已乏力再跟她唇槍舌戰。
康齊要結婚了!
新娘卻不是她。
這樣的結局早在意料之中,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做好萬全的心理建設。誰知道,甫聽聞整件事終告塵埃落定,她的心仍掩不住哀痛,默默獨嘗失戀的苦果。
「那……我這就趕到診療室陪他!」元娜見詭計得逞,喜上眉梢。
「你快去吧,耽擱這麼久,醫生可能開始拆線了。」林海薇強忍心中的百味雜陳,催促著。
雖然康齊是個獨當一面的成熟男人,但舉凡是人,都有脆弱的一面,都有面臨渴望有人陪伴的旁徨時刻。
「我走了。」元娜扭開門把,旋風式的小跑著趕過去。
被元娜推到門外的寶妹困惑地往病房裡探頭探腦,正好瞥見林海薇神色黯然地拿著碎花手絹偷偷揩去眼角的淚水。
「海薇姐!她欺負你啦?!」
「沒有。」
「你都被娜姐氣哭了,還說沒有?!」
「她真的沒欺負我。」
「唉!娜姐不欺負你,那才真叫做有鬼呢!算了!你還不快過去診療室,阿齊哥等你去陪他,一定等得都快急死了。」寶妹拉著她的手急急往外走。
「寶妹,不用走得那麼急。」在醫院長廊跑步走,難免引人側目,林海薇趕緊反手拉住寶妹慢下腳步。
「怎能不急?你以為我跟在阿齊哥身邊這些年跟假的呀?我最清楚阿齊哥他是個不折不扣的急驚風,沒啥耐心等人。」
「我……我讓元娜代我進去陪他拆線。」
「為什麼?!為什麼讓她代替你?!阿齊哥剛剛不是說的很清楚,希望你進去陪他。」
「無所謂。我跟你在診療室外頭等也一樣,不差那幾分鐘。」
「不!不一樣,這不是時間差的問題。娜姐的為人實在令人不齒,什麼都要搶在最有利的位置,唱歌要唱壓軸,排名要排第一。阿齊哥需要人照顧的時候,她躲在香港拿工作當晃子,一聽說阿齊哥眼睛要拆線。馬上火速趕回來。她這麼做分明是想揀現成便宜,無非希望阿齊哥一睜開眼睛,第一個看見的人是她,我敢打賭她是為了這個目的才專程回來。」寶妹氣得跳腳。
「我知道她別有用心。」
「既然知道她別有用心,你還成全她?!」寶妹嘟著嘴抱不平。
「寶妹,在醫院裡吵吵鬧鬧豈不讓人看笑話?何必跟她一般見識?我相信阿齊不是這麼膚淺的男人,誰真心關心他,他心裡比誰都清楚,而不是光憑他睜開眼睛的剎那所見到的第一人這麼浮面吧。」
「你說的不無道理。唉!打從出了娘胎,我還沒見過像你這種事事不與人爭,光為別人著想的女孩,你呀!你的頭頂都快鑲上一輪光圈,變成聖人嘍。至於蠻橫不講理的元娜就專挑你這種不愛計較的人,把你吃干抹凈,真可惡!」寶妹見林海薇不計較,自己也不好再加油添醋,帶頭走到電梯前,發瀉怒氣似的用力按了下樓的指示面板。
「當!」電梯門滑開。
林海薇沒心情為自己多做辯駁,只是默默跟著寶妹一起進入電梯,前往三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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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分一秒溜走,都三點五十分了,診療室的門依舊深鎖。
林海薇跟寶妹雙雙坐在診療室外頭的長條椅上。四隻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掛在雪白牆上的鐘,耐心苦候,不約而同覺得這每一分一秒怎像烏龜爬行似的慢吞吞……簡直急死人了。
「海薇姐,拆線應該很快,不是嗎?」寶妹忍不住抱怨。
「也許……醫生為了謹慎起見,為阿齊多做幾項檢查,時間才會拖這麼久。」內心備受煎熬的林海薇仍不脫樂觀的期待。
「你瞧,我急得連手心都冒出冷汗哩!」寶妹攤開手掌,手心已濕透。
「我也好不到哪裡去,一顆心緊張得漏跳好幾拍。」如坐針氈的林海薇左右搖擺下發僵的脖子。
「啊!門開了!娜姐出來了。」寶妹邊叫邊衝到元娜面前,急急喳呼道:「娜姐,阿齊哥拆線順利吧?他的眼睛重見光明啦?」
元娜臉色難看的轉向林海薇,冷冷笞道:
「醫生宣告手術失敗,康齊註定變成瞎子。林海薇,你聽清楚了嗎?康齊變成一個瞎子!」
「嘎?!不!你胡說!你騙人!」元娜的話如五雷轟頂,震得林海薇眼前一黑,險些昏厥,整個人虛脫地滑進椅子里。
「阿齊哥……」寶妹不忍卒聽,難過地把臉埋進手掌里抽抽噎噎,雙肩一聳一聳,哭成淚人兒。
「林海薇,康齊是個瞎子,是個廢人,他的演藝事業玩完了,你還愛他嗎?如果愛,我成全你,把他雙手奉送你。」元娜說完話,彷彿被鬼追趕似的匆匆掉頭就走。
原本呆若木雞的林海薇倏地從驚駭中回神,她像想起了什麼,趕緊追上去,問道:
「元娜,你不是說你已經懷了康齊的骨肉,你怎麼可以在他身心俱創的時候狠心丟下他不管?你這麼做對康齊無異是雪上加霜,他是你腹中孩子的爸爸呀!」
「懷孕?誰說我懷孕啦?」元娜停下腳步優雅迥身,斜睨著一雙媚眼兒,滿臉譏誚的反問。
「是你親口說的。」林海薇的心涼了半截。
「哈!你受騙嘍!你這個沒心眼兒的笨蛋!你仔細想想……我元娜好不容易爬上歌唱事業的顛峰,我除了征服亞洲,還準備進軍國際歌壇嶄露頭角,我怎會糊裡糊塗在這個節骨眼兒懷孕?」元娜千嬌百媚地揭了握濃翹的睫翼,矢口否認。
「原來……你說謊騙我!」林海薇揪心自責。
「我騙你?哼!你已經是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自己不察還好意思怪別人騙你!」元娜訕笑地望著自己塗滿蔻丹的纖指。
「你真無恥。」林海薇以罕見的嚴厲口吻怒斥元娜。
「你沒聽過兵不厭詐這四個字嗎?假懷孕這套把戲我玩了兩次,玩膩了,下次我會換個新花樣玩玩。不過,你大可高枕無憂,康齊是個瞎眼的殘障人士,我興趣缺缺,就算我想出新花樣也沒興趣用在他身上。」
「你!你這個喪盡天良的壞女人,你走!你若再不走,我不敢保證我會怎麼對付你。」林海薇氣得咬牙切齒,兩枚小拳頭握得指關節泛白,一副隨時準備揮拳打人的態勢。
「還有我。海薇姐,如果你要修理元娜,別忘了算我一份。」寶妹加入圍剿的行列。
「寶妹,你這個小助理居然膽敢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你準備捲鋪蓋走人吧,我非叫公司開除你不可。」元娜柳眉橫豎,撂下狠話。
「你去呀!你回公司去哭訴去告狀呀!我不信阿齊哥會任憑公司開除我。」寶妹有康齊當靠山,有恃無恐。
「你的阿齊哥如今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嘍!這一回.他從雲端摔落萬丈深淵,再也翻不了身啦!我打賭他的Fans絕對不屑拿一個瞎子當偶像崇拜,他的演藝生涯結束了,康齊等著接公司的解約書吧!到時候,你跟他一塊兒滾蛋!哼!」元娜不甘示弱,叉腰撒潑。
「閉嘴!你再不閉上你那張令人厭惡的烏鴉嘴,q發誓,若不打得你滿地找牙,難消我心頭之恨。」林海薇忍無可忍,從齒縫進出話來。
「對!我們聯手痛毆她一頓,把她的臉打成豬頭看她待會兒拿什麼臉去見圍堵在醫院門口的記者。」寶妹火上加油。
「你們……哼!算你們狠!」好漢不吃眼前虧,元娜見苗頭不對,低頭夾緊腋下的皮包,落荒而逃。
「海薇姐……」寶妹的眼睛越過林海薇的肩膀,張口怔愣……
林海薇疑惑轉身,看見護土小姐正推著輪椅走過來,康齊眼睛的紗布已經取下,高挺的鼻樑架著墨鏡,面無表情地坐在輪椅上。
「阿齊……」
「寶妹?」他書若罔聞林海薇對他的深情呼喚。
「我在這裡,阿齊哥。」寶妹飛竄過去。
「你馬上去辦妥出院手續,另外,打電話叫公司派車過來接我。」他冷冷指示著。
「是,我這就去。阿齊哥,是否請海薇姐先推你回病房收拾衣物?」
「不,不用了,還是請護士小姐推我回病房。寶妹,你辦好出院手續立刻上來幫忙收拾衣物。」
「噢。」寶妹咬唇怯生生覷一眼臉色發白的林海薇。
「還不快去?!」
聽見康齊不耐煩的蹙眉催促,寶妹不敢稍加逗留,拔腿跑下樓去。
「護士小姐,請你推我回病房。」
當護士推著康齊的輪椅滑過林海薇面前時,林海薇情緒崩潰地喊住他。
「阿齊,為什麼拿我當隱形人,對我不理不睬?!我做錯了什麼?!」她不懂康齊為什麼這麼對她,態度前後做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她慌問道:「是不是因為剛才我沒跟進去陪你,惹你不高興?這一點,我可以解釋……」
「海薇……」
康齊舔了舔乾澀的唇片,循著她聲音的方向別過臉面對她。他帥勁的臉龐冷漠得令人打自心底沁出陣陣寒意,他不帶感情的聲音空洞地說著:
「過去了!一切都已成為過去。」
「不!」她淚如雨下,碎心哭喊。
「衷心感謝你在我住院這段期間衣不解帶照顧我。護士小姐,我們走吧!」
「阿齊!」
「當!」電梯門輕輕滑攏,無情地隱沒康齊的身影。
睜著哭腫的雙眼,林海薇目不轉睛盯著電梯面板,不斷跳亮四樓……五樓……燈號迅速換移。
心碎的林海薇顧不得走過通道的病患跟護理人員紛紛投注在她身上的詫異眼光,傷心欲絕的她掩面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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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每家報紙的影劇版大篇幅報導康齊手術失敗的消息。
報導中提及除非康齊獲贈眼角膜做移植手術,否則將終生遭受瞎眼的元情打擊。記者除了將康齊的燦爛星途做回顧整理,還刊登好幾張康齊在寶妹的扶持下鑽進休旅車絕塵而去的連續鏡頭。照片上的康齊雙唇緊抿表情嚴肅,跟另一張他神采飛揚的沙龍照恰似雲泥之別。林海薇邊看邊落淚,哭糊整張報紙。
不死心的林海薇從昨天晚上持續不斷打電話找康齊,張嫂光是接她的電話接到手軟,張嫂愛莫能助的聲音不停跟林海薇道歉:
「海薇小姐,康先生吩咐,他不接你電話。依我看……不如等過幾天他心情平靜一點,你再打來試試?」
「他……好嗎?」她囁嚅問著。
「不好!他從醫院回家后,就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我送晚餐進去給他,最後也都原封不動端出來。唉!遭到這種打擊,再堅強的人都會崩潰。」
「他不吃東西,那怎麼行?!再這樣下去准病倒,您叫寶妹勸勸他嘛!」
「勸?怎麼勸啊?寶妹還沒開口就被他轟出來。」
「張嫂,我……我想過去看他。」
「他連你打來的電話都不肯接,你想過來看他,他未必肯見你。」
「話是沒錯。可是,我若不跟他當面把話說清楚,我怕……我會吃不下睡不著。」
「你忍耐一下,讓他冷靜獨處幾天,把亂糟糟的情緒穩定下來之後,你再跟他見面,也許比較容易談出個結果。」
「暫時也只好這樣了。張嫂,我的手機跟電話號碼您抄下沒?」
「抄了。你放心,一有狀況我一定第一個通知你。我看你也累了好幾天,早點休息吧。」
「阿齊就拜託您了。」
林海薇正要掛斷電話,忽然從聽筒里傳來一陣重物撞擊的匡啷聲,林海薇緊張得一顆心差點蹦出來,火急問道:
「張嫂,那是什麼聲音?」
「可能是康先生又被傢具給絆倒……我得上樓去瞧瞧。」護主心切的張嫂不等林海薇回答,「咔擦!」一聲,貿然掛斷電話便跑上樓去一探究竟。
「喂!喂!」林海薇只得悵然地將話筒掛好。
張嫂剛剛說康先生又被傢具給絆倒?!張嫂說「又」?!那……豈不表示康齊摔跤已不是頭一回?
不行!她不能坐在家裡干著急,說什麼她也要親自跑一趟才能寬心,哪怕吃閉門羹也無所謂。
林海薇撥電話向才藝班請了一天假,隨手將長發用橡皮筋綁成一根馬尾,抓起鑰匙,以跑百米的速度衝下樓,跨上機車直奔康齊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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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張嫂透過鏤花鐵門瞥見林海薇上氣不接下氣的站在門口,趕緊開門讓她進來。
「海薇小姐,我不是請你過兩天再來嗎?」張嫂壓低聲音悄悄問著。
「我在電話裡頭聽到他摔倒的撞擊聲,我實在放心不下,說什麼也要過來看看。阿齊沒摔傷吧?」
「他不肯讓我進去看他,只說他困了想睡個午覺,不准我打擾他。」
「喔,張嫂,求求您!趁他現在睡著了,您讓我偷偷進去看他一眼,好嗎?我保證絕不會發出任何聲音吵醒他。」林海薇清秀的小臉布滿焦慮和期待。
「我當他的管家這麼多年,從沒見過他發這麼大的脾氣。打從醫院回來后他像變了個人似的,不但罵人還亂摔東西,萬一被他發現我讓你進去,我怕……」張嫂左右為難。就算她明白林海薇關心主人的心意,但自己只是個管家,未經主人同意,她也不敢擅作主張。
「您放心,我保證不出聲。」林海薇苦苦哀求。
「這……好吧!你上二樓右轉,最後一間就是康先生的卧房。記住!千萬不能發出聲音吵醒他。」心軟的張嫂拗不過林海薇的懇求,勉為其難答應,放行之前仍不放心地再次叮嚀。
「我知道。」林海薇輕巧得像只貓,無聲無息上樓,按照張嫂的指示,找到康齊的卧房。
康齊跟張嫂表明要睡午覺,林海薇遂大膽推開房門……但一股刺鼻的濃濃煙味嗆得她喉嚨發癢,險些嗆咳。她警覺地左手捂住嘴巴以防咳出聲音,右手在鼻子前面猛掮風,藉以揮散混濁的空氣。
「張嫂!你愈來愈沒規矩,進我房間之前也不先敲門請示!」他嚴厲的指責,仰頭噴出一大口煙圈,高大的身影背光坐在一張弧形藤椅里。
夕陽的餘暉穿透湖綠色的織花窗帘,將偌大的卧房烘托得幽幽青青。
待她用力猛眨幾下眼睛,總算適應房間內幽暗的光線,這才看清楚藤椅前面的長几,巴掌大的玻璃煙灰缸堆滿煙蒂,旁邊還有一隻酒杯跟半瓶威士忌。
「張嫂你為什麼不吭聲?不!你不是張嫂也不是寶妹,你是……海薇?!」他慌慌張張在几上摸索,待摸到被他扔在几上的墨鏡架上鼻樑后,他才鬆了口氣。
「你一個人躲在房間里抽煙酗酒?!」既然被他當場識破,林海薇自無悶聲不響的必要。
「躲?!笑話,這是我家,我愛幹嘛就幹嘛,天皇老子也管不著。倒是你,一個不受歡迎的入侵者。」他深深吸口煙,緩緩噴出一長串白霧狀的裊裊煙圈。
「你想借著煙酒麻痹自己?!」她不在乎他近乎挑釁的言語,反手關上房門走到他面前,蹲身看他。
「我的事不用你管。可惡的張嫂,我交代過她不接你的電話,更不準讓你踏進屋子一步,她居然把我說的話當成耳邊風!」他青筋猛爆,勃然大怒。
「你心裡不痛快想罵人,儘管罵我,不要怪張嫂。」她一肩攬下全部責任。
「哈!你又來了。你為什麼老是喜歡把責任統統攬到自己身上!」他挖苦她。
「我只是不想拖人下水,不想連累別人。」她萬分心疼地瞅著他瘦削的下巴冒出一圈短髭,英俊如昔的臉龐布滿倦容。
「哼!」他不以為然的傾身捻熄煙蒂。
「張嫂說你把自己關在房間里跌跌撞撞,我想……」
「你還想對一個瞎子做什麼?」嫌惡寫上他的臉。
「我想看看你是否撞傷了?需不需要我為你擦藥?」
「一點點擦撞有什麼好大驚小怪,頂多瘀血破皮,死不了。」他惡聲惡氣。
「阿齊!我問過醫生,醫生說你只要等到眼角膜做移植手術,重見光明的機率遠在九成以上。換言之,你只是暫時看不見,千萬不要因此自暴自棄。」善解人意的林海薇體諒他此刻的心境,對他不友善的言語全然不放在心上。
「眼角膜移植?!哈!瞧你說得一派輕鬆。天真的你,可知道台灣有多少罹患眼疾的人大排長龍等待善心人士捐贈眼角膜?!輪到我時,只怕我已白髮蒼蒼視茫茫。」他像只洩了氣的皮球,心灰意冷的頹倒在藤椅里。
「我願意捐出一枚眼角膜給你。」她說出心中的決定。
「你要捐一枚眼角膜結我,嘖……你是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的化身嗎,我是不是該推薦你角逐好人好事代表?話說回來,你到底要我說幾遍你才搞清楚,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我可憐我,尤其是你。」他竭盡冷嘲熱諷之能事。
「我這麼做不是發乎同情。」林海薇忘了他看不見,還急忙搖手澄清。
「不是同情,那!又是為什麼?」
「因為……我愛你,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
「你愛我?!哈!我是眼瞎,你卻是心盲。你這個傻瓜!明眼人不愛偏偏愛上一個瞎子!」他解嘲的抖唇。
「阿齊……」
「住口!我不要聽。你滾!滾得愈遠愈好!你的愛……我無福消受。」他霍地直起身子,鐵青著臉扯開喉嚨大叫:「張嫂!張嫂!」
「康……康先生!」待在樓下的張嫂聽見他的雷霆暴吼,嚇得三步並作兩步,氣喘如牛衝進來。
「張嫂,我不是告訴你不準讓林小姐進來,怎麼?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在你眼裡可還有我這個主人的存在?」康齊狠狠訓斥張嫂一頓。
「我……我……」張嫂支吾地說不出話來,困窘地低頭盯著光可鑒人的地板。
「張嫂,這次我原諒你的失職。如果,你下次再讓林小姐進來,我一定開除你。」
「是。」張嫂像考試作弊被老師逮個正著的小學生,手足無措地扭卷身上圍裙的裙擺,偷偷瞄林海薇一眼。
「張嫂,我不歡迎林小姐,你代我轟她出去!」
「你……我走!我立刻就走!不用你派人轟我!」臉皮薄的林海薇哪禁得起他這番羞辱,委屈地噙住淚水,轉身跑下樓。
「林小姐!不要跑那麼快,小心摔跤……」張嫂好心警告,隨後追出去。
康齊頹然摘下墨鏡,痛苦萬狀的把臉埋進厚掌,任心哀鳴。
他是個瞎子!是個廢人!他已經失去追逐愛情的權利,只好狠下心,一而再,再而三說出無情的渾話刺傷她的心,讓她對他徹底死了這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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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妹跟林海薇約在才藝班旁邊的日式涮涮鍋共進午餐。
「海薇姐,幾天不見你似乎……瘦了?」寶妹抓著杓子燙青蚵。
「我喜歡瘦一點,顯得輕盈。」她苦笑著將茼蒿蘸上沙茶送進嘴裡,掀眸瞅寶妹一眼,說道:「瞧你兩隻黑眼袋活像只貓熊,怎麼?想心事想到睡不著?」
「唉!甭提了,還不是我那個惹禍精弟弟找我麻煩。他跟他那一票狐群狗黨在淡金公路飆車,被警察抓進警局,半夜三更我跟我老爸硬是被他從被窩裡挖起來,睡眼惺忪趕到警局保他回家。」
「飆車很危險,簡直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你這個當姐姐的一定要板起臉孔好好訓他一頓。」林海薇最討厭這些呼嘯街頭的飆車族,她不明白這些追風少年為何一味追求速度,追求刺激,卻把危險拋諸腦後。
「光訓一頓豈不太便宜地了?我把我所有想得到的罵人字眼一古腦兒罵出來,把他罵個狗血淋頭。他連吭都不吭一聲,一個勁兒勾垂著頭,我還以為他是羞愧難當,無顏見江東父老,心裡頭還竊喜他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哩!誰知道壓根兒不是那麼一回事……唉,」寶妹像默劇演員,表情誇張的重嘆一口氣。
「他怎麼了?」林海薇被逗得好奇心大作。
「他勾垂著頭不吭聲是因為他老兄飆車飆累了,睡著啦!害我一個人叨叨念念像個神經病。」
「我聽說過把人罵到痛哭流涕或者駕到惱羞成怒,至於把人罵到睡著,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她忍俊不住噴笑出來。
「真要細數我那個惹禍精弟弟闖下的禍事,只怕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咱們就此打住,言歸正傳。怎麼?你跟他之間的冷戰還沒結束啊?」寶妹努著小嘴兒吹涼燙熟的青蚵。
「他?」提起他,她刻意迴避多日的心,無處遁藏。
「少跟我裝蒜,你明知道我口中的他,指的就是阿齊哥。」寶妹玩笑似的拍了下她舉著的手。
「你說他呀!」她低頭喝湯。
「你不再關心他啦?從我們碰面到現在,你連一句問候他的話都沒有,哦……我想起來了,你甚至在我們通電話聊天時,都不曾提及他。」寶妹沖著她擠眉弄眼。
「你不是天天陪著他嗎?何不問他。」她夾一塊凍豆腐入鍋。
「問他?我哪敢唷!阿齊哥最近像個悶葫蘆,一整天下來說不到三句話,都快把我給悶死了。」寶妹聳肩撇唇,一臉無奈。
「你不敢煩他,轉而煩我?」從她涼涼的口氣里,隱約可嗅出她心中化不開的濃濃怨影。
「其實你們那天所發生的不愉快,張嫂隔天一見到我,就急急把我拉到廚房裡全盤說給我聽。小姐!我要加蒜泥。夠了!……夠了……謝謝。」蔥、蒜、辣椒是寶妹的最愛,缺一不可。
「他……就算他不想見到我,也不必把話說得那麼絕,那麼無情,那麼傷人。」想起那天的難堪,她不禁紅了眼眶。
「他若不把話說絕,你怎會對他死心?.』
「他想跟我分手只要明白說出來,我絕不會死皮賴臉跟他糾纏不清。」
「他自卑嘛!」寶妹扔了顆脆丸進嘴裡,輕輕咬開卻被溢出的汁液燙得圈嘴抖唇,趕緊抓過杯子猛灌一口冰紅茶。
「小心燙嘴。」她輕拍了下寶妹的背脊,問道:「你剛剛說什麼?音樂大大聲我沒聽清楚。」
「我說他自卑。」寶妹拉高音量。
「自卑?!哼!說他自大還差不多。」她不以為然的努努嘴。
「自卑跟自大是一體的兩面。海薇姐,你冷靜想想,阿齊哥最讓Fana抓狂的就數他那一對略帶憂鬱又超會放電的迷人眼睛,還為他贏得『電眼王子』的美名。可現在他瞎了,這種打擊任誰都無法承受。」寶妹這回學乖了,將金針菇,羊肉先夾到盤子里,涼了再吃。
「我愛他,根本不在乎他的眼睛。」她坦承。
「遭瞎眼打擊的不是你,所以你可以洒脫的大聲說你不在乎。」
「你是說?!」她擱下筷,若有所思地望著鍋里強強滾的高湯不斷冒出陣陣白煙,她伸手將開關從大火旋至保溫。
「從電眼王子淪為一個瞎子,殘酷的打擊令他自慚形穢,寧可讓你怨恨他一輩子也不願誤你一生,他才會用刺耳的難聽話當面羞辱你。海薇姐,你不妨回想一下,阿齊哥是不是在確定自己手術失敗后,對你的態度做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沒錯,拆線后他對我的態度冷淡如冰。」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寶妹的話讓日夜沉浸在自怨自艾的她,如夢初醒。
鳳眸迷瀠的她不禁回想起自己留在醫院照顧他時,他深情款款的痴情樣,跟後來對待她的冰冷態度,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海薇姐,我是個直腸子,心中有話不吐不快,你可不要怪我多嘴。」
「有什麼話儘管說,說對說錯我都不怪你。」她食慾全無,擱箸托腮。
「阿齊哥跟你情投意合,你捨得讓這段感情只為了一點點小摩擦就告吹?」寶妹用手肘頂了下她的臂膀。
「我是女孩子耶!我厚著臉皮打了不下數十通電話給他,他連一通也不接;當我在電話里聽到他摔倒的聲音,心急如焚跑去看他,他居然板起臉孔叫張嫂轟我出去,他故意用『轟』這麼粗魯的字眼兒,存心羞辱我讓我難堪。難道……我愛他就活該受他羞辱?!」林海薇把悶在心頭的怨氣一古腦兒宣洩出來。
「他口不擇言無非是要惹你生氣,讓你心裡對他產生厭惡,繼而對他死心。你是聰明人,千萬不要糊裡糊塗上他的當。除非……」
「除非什麼?!」
「除非你決定放棄這段感情,否則,你應該反守為攻,主動出擊。」
「我的臉都丟盡了,你還要我主動出擊?!不!他的話像鞭笞,字字句句打得我遍體鱗傷,我不想自討沒趣。」
「愛情嘛!本來就酸甜苦辣百味雜陳,就算嘗到苦頭也不要放在心上,有一句『聳擱有力』的台灣話,鼓勵大家『吃苦當作吃補』。」
林海薇不實可否,僅扯唇淺笑了下。
「這麼說……你決心放棄阿齊哥?!」寶妹以遺憾的口吻問著。她實在搞不懂,既然彼此深深眷戀對方。何必為了面子問題擱淺在那裡?讓這段美好的感情化為烏有。她暗自打定主意,決定想個法子撮合雙方複合。
「不瞞你說,這幾天我的心情亂糟糟。我想跟他暫時分開一陣子,讓彼此冷靜下來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走,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端起冰紅茶啜一口。
「哦。」一個絕妙念頭閃過寶妹腦際,她晶亮的眼眸在橘黃燈光下溜了圈,唇角泛出一抹詭譎的笑靨。
「喂!我在跟你說話,你卻一個人想得出神,還掩嘴偷笑?」林海薇抱怨地拍了下寶妹的肩膀,抗議。
「嘿……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一件陳年烏龍事。」寶妹收斂笑容,調整一下坐姿,拿大湯匙自一小碗湯,嘟起小嘴兒呼嚕呼嚕吹涼,低頭喝一口,贊道:「嗯……這湯頭很鮮美!你喝喝看。」為人熱情的寶妹為她舀上一碗。
「謝謝。」
「哦……海薇姐,能不能將雪球借我一天?」
「借雪球?你借一隻貓做什麼?我鄭重聲明,雪球它不會抓老鼠。如果,你家鬧鼠患,想借它去抓老鼠,你肯定會大失所望。」她笑搖頭,喝口湯。
「事情是這樣的……我南部親戚到我家借住幾天,他小女兒一張蘋果臉蛋紅撲撲,眼睛大大、睫毛卷卷,活像個芭比娃娃,說多可愛就有多可愛。昨天,我帶她去逛京華城,經過一家寵物店門口,她整個人趴在玻璃櫥窗前死命盯住一隻波斯貓,任我怎麼哄都不肯離開。」
「每個小孩都喜歡養寵物,不管是小貓小狗或者小兔子。」
「壞就壞在她媽媽犯氣喘,對長毛類動物敏感,否則我一定買下來送給她。我告訴她那隻貓長得跟你的雪球簡直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她聽得兩眼發亮,一直央求我跟你借雪球陪她玩一天。我拗不過她磨人的纏功,只好答應她試試,問你是否願意出借。」
「好啊!你想借就借給你,反正雪球它也喜歡你。」林海薇滿口答應。
「它當然喜歡我,有誰像我這般拍它馬屁……嗯……不對!不對!雪球不是馬,應該說拍它的『貓屁』。我不但帶好吃的貓食罐頭給它打牙祭,還幫它呵癢按摩,伺候它像貓皇帝。」
「這會兒你不打自招了吧!都怪你這個罪魁禍首,不但養刁它的胃,還寵得它整天老纏著我,要我幫它阿癢。」林海薇笑嘻嘻怪她,待止住笑才說道:「等我們吃完涮涮鍋,你跟我回家帶它。」
「嗯。」寶妹使勁兒點頭,不費吹灰之力跨出她計劃中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