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美麗的一天，衛希揚和秀妮不僅欣賞了滿天雙雙輕舞的蝴蝶、滿山點綴如星的花，還輕鬆地閑聊，但是兩人都很有默契地不去提及有關感情的話題。
經過今天的相處，秀妮對衛希揚的了解又多了一些，原來他的父母很早就移民新加坡，他在台北有自己的房子、車子，也知道他每天習慣晨跑，不吃刺激的食物，不抽菸喝酒，喜歡動作片，偶像是尼可拉斯.凱吉……很瑣碎，卻也很生活，讓她看到了他更輕鬆親和的一面。
不過今天幾乎都是衛希揚在說，秀妮在聽，所以衛希揚只知道秀妮老家在桃園，還有個身體不好的母親，幸好家裡有哥哥照料著，她才放心來台北念書、工作。她喜歡清淡的食物、沒什麼娛樂，所以當他問她喜歡什麼，她想好久都沒回答，但這都沒關係了，因為今天的她笑容好多。
尤其是她笑著的時候，那一雙眼睛在陽光下閃爍著，像極兩顆純凈的黑色琉璃，微仰的下巴小巧圓潤、豐滿的唇誘惑著他……
愈是將她看得仔細，他愈是忍不住想品嘗它……他困難地吞了口口水，警告自己不能有任何衝動的舉止。
他用力地把視線從她的唇移開，清了清喉嚨道：「天氣變涼了，該下山了。」
「好。」秀妮真捨不得這樣輕鬆自在的氣氛，因為回到現實后，就必須面對複雜的心情。
她真不想回去，如果可以像蝴蝶雙雙對對那樣單純地相戀，那該有多好呀。
衛希揚牽著秀妮的手回到停車場，秀妮留戀著他手掌的溫度，在他還沒放開她之前，她捨不得放手。
上了車，車子往山下的方向駛去，衛希揚在山下一家超市的對面停下。「等我一下，我去買點飲料。」
「不用了，你開車比較累，我去就好了。」秀妮說完打開車門下車，然後越過馬路往對面的超市走去。
當她走到路中間時，衛希揚突然看到一輛車子朝她疾駛而來，他驚恐地吼道，連忙下車，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她。「秀妮！車子——」
秀妮停下腳步回頭望向衛希揚，不懂他為什麼一臉驚恐地大忠心耿耿，等她發現向她急駛而來的車子，已經來不及跑了，她閉上眼，下意識地護住頭，以為自己死定了——然而下一秒，她卻被急奔過來的衛希揚撲倒在地。他以身體護著她，在地滾了兩、三圈，撞上停在路邊的車子才停下。
衛希揚這一撞，感覺胸腔里的空氣都被擠出來了，雖然他的手跟背部都很痛，但他仍死命緊抱著秀妮，讓她受到的傷害減到最低。
「秀妮……」他雖然痛，但仍掛記著秀妮是不是安然無恙。
聽到他呻吟般的低喊，秀妮自驚嚇中回過神，才知道原來她剛剛差點發生車禍，幸好衛希揚救了她。
她連忙扶起衛希揚讓他坐著，看到他的衣服破了，額頭、手臂、背部都有擦傷，傷口上還有砂土混著血，她的身體抖得好厲害，小臉充滿驚恐，血色全無，心臟更是以百米速度在狂跳著，眼淚當下完全決堤。
「希揚，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很痛？」秀妮顫著唇喚他，全身止不住地發抖。
衛希揚沒回答，反而先擦去她的淚，著急地問道：「你呢？受傷了嗎？」
剛剛為了以雙手將秀妮護在懷裡，他完全沒有想到要保護自己，幸好他也沒受到多大的傷，但在地上又滾又撞的，讓他此刻全身骨頭都像快要散了似的。
「你先別管我了，現在受傷的是你吁！你不應該撲過來的，你知道那有多危險嗎？萬一萬一……」他護著她，他自己卻沒躲開——她哽咽地無法再說下去。
「我怎麼能不管你？怎麼能讓你出事？不管有多危險，我都會擋在你前面的，只是……」他看到她手肘上的小擦傷，又心疼又自責，沒想到他還是讓她受傷了。
「傻瓜，你這個大傻瓜！」他自責心疼的神情，讓秀妮再也忍不住抱著他放聲大哭。
當他抱著她倒在她身下，雙眼緊閉時，她全身細胞像在瞬間凝結，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失去他，她不能失去他！
此時此刻，她才明白他在她心裡是何等的重要，這也才發現，當她一再告誡自己不能沉陷的同時，其實早就已經喜歡上他了。
原來拚命的抗拒一點也沒有用，連理智都管不住心，叫她遲鈍的腦子又如何規定心不能向他親近？如今又以性命保護，這樣的男人，教她怎能不愛？
「別哭，我沒事，只是小擦傷。」衛希揚心疼地擦去她的淚，安慰地哄著她。
「我沒哭……痛不痛？」明明哭得淅瀝嘩啦，秀妮還否認。她也不想哭，可是眼淚就是止不住。
「別擔心，真的沒事。」衛希揚扶著她站起來，才發現自己的腳也扭傷了。
「怎麼了？腳也受傷了嗎？」她發現他的左腳虛軟了一下。
「沒事沒事，只是腳扭到了。」他安慰她。
「那怎麼辦？我叫救護車好了……」她慌亂地在口袋裡找手機。
「不用了，我還能開車。」幸好傷到的是左腳，而且身上的擦傷也沒多嚴重，他還忍得住。
「不行！萬一愈來愈嚴重呢？」秀妮生氣地大聲斥道。
衛希揚愣住了，這是他第一次看她這麼激動，雖然她小臉生氣地綳著，他卻反而覺得她的眼神在發光，臉上的神情好美。
她的個性一直都是怯生生的，就算被欺負也不會吭聲，連被拋棄時氣到快昏倒，她也不曾大聲罵過一句，可是現在卻因為他而激動，這會不會是因為她極度在乎他？
頓時，他的心澎湃不已，顧不得痛，緊緊地抱住她。「好，別哭了、別哭了，都聽你的。」
他心疼地發現懷中的她還在發抖，為了讓她放心，他什麼都依她，只要她能快些平復驚嚇。
兩個人在醫院處理好傷口后，秀妮立即送衛希揚回家，可是衛希場到了門口卻不開門，反而說道：「我家很亂，你要有心裡準備喔。」他說得有些不好意思。
「沒關係。」現在不是在意這個的時候，秀妮一心想著必須趕緊讓他休息。
門開了，映入眼帘的大廳真的很亂！
一箱箱沒整理好的行李堆在角落，要送洗和送洗回來的衣服全混在一起，沙發上全是公文和散落的財經雜誌，而整間房子唯一乾淨的地方反而是廚房。
衛希揚覺得很不好意思，第一次露出靦腆的表情，像個害羞的大男孩。「以前有人幫忙整理，可是現在沒有了。」
之前幫忙打掃的阿桑因為要回家帶孫子，所以辭職了，自從她走後，他也沒空再請人，現在屋子才會這麼亂。
不過秀妮卻誤會他的話，心忽地抽緊，隱隱作疼……他說的是他女朋友吧？
雖然難受，但秀妮還是打起精神，讓自己什麼都別想。他為了她受傷，現在他是病人，無論如何她都得好好照顧他，直到他痊癒。
「你先休息吧，我來弄晚餐。」
「可是我不常開伙，冰箱里沒什麼食材，而且你也受傷了，乾脆叫外賣吧。」衛希揚捨不得她辛苦。
「沒關係，附近就有超市，我很快就回來。」秀妮堅持。他身上有傷，一定要吃營養的東西才行。
秀妮細心地盤算著該準備什麼菜，好讓衛希揚可以早日恢復健康活力。由於已經事先想好要煮什麼，她很快就買齊食材跟白飯，然後趕緊回去準備。
秀妮堅持不讓受傷的衛希揚幫忙，把他趕回客廳休息，她的手藝巧，沒一會兒功夫，色香味俱全的料理就上桌了。
看著桌上滿滿的家常菜，衛希揚的心底好感動。「我已經好久好久沒吃過家常菜……」從來沒有人為他花過這樣的心思，雖然簡單，卻很有家的溫暖。
秀妮看著他，覺得不可思議，更疼惜他生活上沒有人照料，忍不住脫口說道：「如果你不嫌棄我做得不好吃，以後我常常煮給你吃。」話一說完，秀妮發覺自己把話說太滿了，忘了自己只剩這個機會，等他傷好，她就得離開了。一想到這裡，她的心就隱隱作痛。
「嗯，只要是你做的，我一定全部吃光！」衛希揚眼睛一亮，高興得彷彿得到什麼承諾。
聽到他這麼捧場，秀妮微笑了。以前她辛苦為胡方青做飯、洗衣、打理生活，他卻從來不會感謝她的付出，可是在衛希揚身邊，哪怕只是小小的付出，他都是那麼珍惜，不吝給予讚美。
只可惜……這樣的日子也不多了，也許就只有今夜。
「快吃吧。」她忍住心酸幫他添飯，而衛希揚則是體貼地幫她挾菜。
她煮的菜真的都很好吃，而且每一道全都是為了讓他快快痊癒而做的，裡頭的愛心讓這些平凡的料理都有了不平凡的滋味，他吃在嘴裡，感動在心裡。
看他吃得津津有味，即使秀妮心裡承載了心酸和無奈，但看到喜歡的人開心地享用她用心煮出來的料理，真的好幸福。
吃完飯後，因為時間還早，秀妮決定幫他整理一下客廳。
「不用了啦。」衛希揚捨不得她累著了。「你也累了，先回家吧。」
「一直以來都是你在幫我，也讓我幫幫你吧。」她能付出的也只有這一點勞力，再多的，就算她做做也不能做。
衛希揚發現，原來秀滑鼠也有點固執，只要她認為對的，就算別人反對時她沒反駁，但這不代表她認同，她還是會偷偷地做。
說服不了她，衛希揚只好任她去。他坐在沙發上，看著她忙碌的身影，感覺她好像本來就是這房子里的一分子，而這個房子也因為有她存在，而少了一分冷清，多了一分溫暖。如果這個房子里能有個等他回家的人，那他每天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沖回家。如果這個等他回家的人是秀妮，那他一定更加幸福。
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幸福的感覺就快衝破他的身體，想留她在身邊的渴望更是加劇。
前一刻他也許還能忍受以迂迴的龜速前進，但現在他漲得滿滿的愛已經等不及了。所以他決定，他要積極地追求秀妮，他一定會用最完整的愛，彌補她曾經受過的傷害。
經過兩天的休養，衛希揚的傷已無大礙，她也該開始和他保持距離了。雖然秀妮已經下定決心要心理避免和衛希揚接觸，但在周休后第一天的會議中，她就得面對考驗了。
這場會議的主持人當然是衛希揚，幸好會議室很大，嬌小的她可以躲在最後面的角落，避免和他有眼神上的接觸。
「這個月的客訪量是上個月的兩成，業績也比去年同期成長一成……」此時衛希揚正在台上專註地報告。
聽著他迷人的嗓音，秀妮忍不住從人群中偷看台上的衛希揚，他是這麼的意氣風發，自信迷人，可是相對地，站在如此完美的他身邊，卻也更顯示了她的平凡。
一想到這兒，她的心就好難過，感覺像是又經歷了另一場失戀，她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跟他拉開距離，還要做得不著痕迹。
「唉！我連視線都離不開他，還可以保持距離嗎？」秀妮無力地喃念。
因為看著他，她就會貪心地奢望他也能回望她一眼，這樣的矛盾使得她無法專心於會議，衛希揚說了什麼，她完全沒聽進去。
「啊——」隔壁突然傳來一聲懊惱的低吼。
秀妮轉頭一看，原來是旁邊的業務不小心打翻咖啡，弄濕了褲子，秀妮趕緊找出衛生紙。「來，衛生紙借你。」
「謝謝。」業務劉志誠邊擦邊感激地對秀妮笑了笑。
秀妮很少接受人家道謝，因此覺得很不好意思。而她也趁衛希揚轉過身寫白板時，朝他比了個溜出去的手勢，因為她的裙子也被濺到一點點，如果不馬上沖洗，肯定會留下漬痕。
兩人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去，渾然不知這一幕已經被衛希揚看見。
雖然他面對的是上百名員工，但他的視線總會不時地落在秀妮身上。當他看見她突然和業務離開，不禁眉頭微皺，覺得奇怪，雖然理智要他別多想，但心底就是會不舒服。
劉志誠從廁所出來后，看見秀妮還在會議室外，於是朝她走過去。「辛小姐，剛才真的謝謝你。」他看了下她的識別證，感激地道謝。辛秀妮……好秀氣的名字，就跟本人一樣。
「不客氣。」秀妮怯怯地笑。她很少跟男同事有互動，所以顯得有些不自在。「你剛剛有燙著嗎？」
「還好，幸好咖啡不燙。對了，不好意思，剛剛咖啡有噴到你嗎？」劉志誠很不好意思，剛剛是因為不小心打瞌睡，才會弄翻手上的咖啡。
「只有一點點，我已經擦掉了，沒關係的。」
回想當時，劉志誠覺得感動，她當下竟然先照顧身邊的人，而不是先為自己。
看著秀氣恬靜的她，他疑惑自己來公司都快兩年了，怎麼都沒注意到公司里有這麼一個美麗善良又熱心的女人？而且只是一個淺淺的笑就能安定人慌亂的心。
劉志誠覺得滿欣賞她，心底也對她有了好感。「真的很不好意思，也很謝謝你。我是開發部的劉志誠，很高興認識你。」
秀妮點頭淺笑。「劉先生，我們該進去了。」
秀妮開了門，她以為這次一樣沒被發現，但其實衛希揚早就注意到他們兩人同進同出的舉動了，他不只疑惑，心裡也有些不舒服，可是他仍不動聲色地繼續進行會議。
會議結束時已經接近中午用餐時間了。
因為早上那件事令衛希揚有些在意，所以他決定親自到資處部約秀妮吃午餐，順便跟她探問早上那件事。
當衛希揚出現在資處部時，再度引起了一陣小騷動，大家耳語不斷，但衛希揚完全不在意任何投注過來的目光，腳步毫不猶疑地走向秀妮。
「中午一起出去吃飯吧。」
「可是我帶便當了耶。」其實她是故意帶便當，這樣才能避免和他單獨出去用餐。
只是要拒絕他真的不容易，因為看到他失望的表情，她就會心軟，但是為了和他保持距離，讓自己慢慢把心從他身上移開，她只能硬下心來拒絕。
衛希揚看著她，表情又失望又不解，她不是最喜歡和他一起用餐的嗎？才要開口問，劉志誠剛好也來了。
劉志誠雖然看到執行長時愣了一下，但並沒想太多，馬上開口邀約佳人。「辛小姐，中午可以請你吃個飯嗎？我想謝謝你。」
聞言，衛希揚眉頭皺擾。這個不識相的傢伙，沒看見他在這裡嗎？居然當著他的面約秀妮！
劉志誠突然的邀約讓秀妮也嚇了一跳，直覺想拒絕，可是念頭一轉，只要和他出去，她就不用單獨和衛希揚相處了，於是她點頭答應了。
「辛秀妮？！」衛希揚沒想到她會當著他的面答應別人的邀約，他的臉色有些難看。
「你不方便出去吃飯，又不喜歡吃外面的便當，剛好劉先生請我吃飯，所以我的便當給你吃吧，你不是最喜歡吃我做的菜嗎？記得要吃光光喔。」秀妮沒想到自己急中生智，也能編出這麼好的理由，她真是愈來愈佩服自己了。
「你——」衛希揚被她的話堵住，一時無法回應。
「走吧。」她急急地離開，就怕自己會再度妥協。
看著他們兩人一起離去，想到自己被心愛的女人丟下，衛希揚又氣又怒，索性連飯也不吃就走了。
秀妮結束午餐回辦公室時，就看見桌上的便當連動都沒動過。她擔心衛希揚沒吃飯，還是忍不住關心地到辦公室看看，擔心他是不是傷口痛。
「便當怎麼一口都沒吃呢？」她皺眉看著緊繃著臉的衛希揚。
「吃不下。」他一肚子火氣，又滿心的醋意，怎麼可能吃得下。
被自己心愛的女人拋下，而又還是因為其他男人，心情說多糟就有多糟。
早知道就不該猶豫，在陽明山時就應該不顧一切跟她表白。如果早說了，也不會落得如今自己一個人生悶氣，又責怪不了她的田地，這種感覺就像是活火山被悶住。真是悶死人了！
他總是顧慮她的心情，但她似乎從沒考慮過他的感受，竟然當著他的面答應其他男人的邀約，他一想到火氣又更大了！
「怎麼了嗎？傷口又疼了嗎？」她擔心地看著他。「止痛藥吃了嗎？」
「你還會關心我嗎？」
「當然，我是你的朋友，當然會關心你。」秀妮看到他吃不下飯，心裡著急，但又不能透露出她的心意，只好說得平淡。
秀妮覺得好難受，要她說出這些違心之論，完全揪痛了她的心。
「朋友？」這兩個字差點沒讓衛希揚失控地怒吼。
真是夠了！他如此待她，她卻還只當他是朋友，難道她的心就這麼難以靠近嗎？
「希揚……」他的怒氣讓她嚇到了，愣愣地看著他，聲音低軟地喚著他，不明白「朋友」這兩個字為什麼會引發他這麼大的怒氣。
可惡！為什麼她一皺眉、一聲低喚，就能讓原本生氣的他心軟投降，又無法狠下心埋怨她。
「算了，你先回去吧，我去開會了。」衛希揚抹抹臉，丟下秀妮徑自離開，又傷心又無奈地，他的腳步沉、心更沉。
他不明白她什麼時候才會注意到他？難道他給的愛不夠嗎？還是她的心房始終緊閉不願敝開，所以即使他付出了全世界的愛，也進不了她的心？
衛希揚內心的失望像是浪潮般將他淹沒，所有的精神全都不見了，只剩下無力。
看著他落寞離開的背影，秀妮的心也好難受，腳步踏出，差點追上他，但她告訴自己，不能再在意他的感受了，否則她永遠都會深陷感情的漩渦，再也離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