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照理說,她跟他都是台灣來的留學生,應該要互相扶持,走得近一些都不奇怪。

不過打從第一天自我介紹,她就被他惹毛了。

闕鎧因為不滿她的簡潔扼要,而在教室里上蹦下跳要她多講一些,這讓她當場尷尬得下不了台。她天生話少,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多說些什麼,所以硬是像個傻瓜一樣杵在台上好久好久。

當天,她就默默在心底把他記上一筆,想著能離這討厭鬼多遠就多遠。

想想整個班上大概只有她跟他八字犯沖,其他同學都喜歡極了這個莽撞粗魯的大男孩。

這可能要歸功於精通吃喝玩樂的闕鎧一開學就策劃了不少活動,讓班上同學不分國籍、性別跟膚色,每個人的心都迅速被他收買了。

只有滿心滿腦打工賺錢的她沒空感受到他的魅力,再說基於糟糕的第一印象,她壓根沒打算跟他有任何交集。

沒想到這個討厭鬼神經比電線杆還粗,絲毫不把她的刻意疏離當一回事,又或者是他臭美得沒想過有人不想跟他打交道的這種可能性?

總之,只要一逮著機會,他就會用一張嘴把她逼得丟盔卸甲,不得不多說很多話。有時候她都懷疑,他這麼貪玩還能乖乖來上課的目的,是不是就是為了要氣死她?

她不曉得這樣鬥嘴到底有什麼樂趣?不過既然他堅持,她也不介意奉陪到底,挫挫這個自以為是的富家子的銳氣。

總歸一句話,這同班三年的歲月只是充分證明了闕鎧這人就是有本事能讓冰山變火山而已。

她被他迷倒是不可能,被他氣到昏倒倒是發生過。

那是因為她那陣子太累了,而他又剛好來「找麻煩」,結果她疑似因為血壓一衝高就昏倒了。

無言的是,自那以後他的騷擾──她真的覺得這個措詞再正確不過──竟然沒有就此消失。

她至此確定了他這人不只神經粗,邏輯還很奇怪,要不然就是他也討厭她,就算她昏倒都沒辦法阻止他捉弄她的決心。

於是,不管她願不願意,闕鎧這人在她留學生活中的存在感始終高得驚人。

她不曉得他為什麼就不能無視她?或許是因為她跟他是班上唯二的台灣人?

比起這個問題,她更奇怪的是自己幹嘛老是要理會他的挑釁?

從小到大,她號稱冰山又叫面癱,對於周遭的人事物總能保持驚人的冷靜,老師評語一定是文靜少言,她二十五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一刻像面對闕鎧時這樣的「活潑外向」,上禮拜她還被一個教授取笑她的兇悍口齒已經可以代表學校去參加辯論比賽了。

可惡,她的形象都被他給毀了!

不過她不得不承認,當她扯著嗓門漲紅臉跟他辯論到底的那些時刻,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她才會有种放松的感覺,對他露出尖牙利嘴的同時,她也感覺到自己的鬱悶一點一點地泄了出去。

這種糾結的心情她是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特別是闕鎧。

現在,他就站在她面前,臉上掛著熟悉又討厭的笑容。

樹影在他的臉上晃動,讓他的眸色比平常深了一點,他現在的表情也有異於平常的鬼靈精怪,好像嚴肅了一點?

這樣的他,讓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起來。

不出一秒鐘,她立刻把這種反應當作這是無比正常的事,因為每次一看到他這張臉,她就一定會「臉紅心跳」──快被氣死的徵兆。

「真該錄音起來,學院里的冰山美人竟然會尖叫耶!」闕鎧笑嘻嘻地道。

剛剛的嚴肅果然是幻覺吧?

梁蘋珊這下子終於大剌剌地翻了個白眼。這三年來,她學得最好的就是對著這厚臉皮的討厭鬼完全不用客氣。

他到底想幹嘛?

盛著不耐的大眼睛往上四十五度角瞪過去,肚子里的怨氣立刻增加至少三成。

她有一百七十公分高,但是闕鎧仍然高出她不少,導致她總得抬頭仰望他,這令她對他的怨念又加深了一層。

還有他不輸老外的魁梧身形,就像勤於鍛煉的橄欖球員,只要站得近一點,她就完全被籠罩在他的陰影下,血淋淋地體認到自己的渺小,這讓她心裡很不是滋味。

「你找我做什麼?還吵不夠?」她偷偷做著深呼吸,確保聲音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靜,任誰也看不出她的腦袋已經快爆炸。

難道他忘了他們剛剛在課堂上的爭執?想到在倫敦揮金如土的他竟然吝於支持街上為公益發起的募款,她就滿肚子火。

真是無可救藥的紈絝子弟!

「我哪有找你吵架?我們剛剛不是在討論嗎?你幹嘛又生氣了?」闕鎧天真無邪地看著她。

這是什麼鬼話?難道還怪她脾氣大?

「做善事有什麼好討論的?」這討厭鬼!

「當然有啦!我的意思是做善事也要有意義,隨隨便便就站在街頭募款,誰知道那些人募來的錢流到哪裡去?我這樣說有錯?」闕鎧兩手插在褲袋裡,就像平常一樣渾身散發著過人的自信。

「你剛剛怎麼不這麼說?」平白惹得她大為光火。

「我正要說,你就趕著走啦!不是不用打工了,幹嘛急著走?」俊臉上的兩道濃眉輕輕鎖起。

不走難道還要被你再氣昏一次?──梁蘋珊在心底又翻了一次白眼,腦海中同時冒出一個問號。

「你怎麼知道我不用打工?」她肯定不會告訴他這件事。

「猜的。」他露出一口白牙。

「這麼會猜怎麼不去擺攤算命?」她才不相信。

「好吧,其實是Mary告訴我的。」他毫不猶豫地供出自己的線民,彷彿料准她不會真的生氣。

聽到他這樣說,被出賣的梁蘋珊的確也只能嘆一口氣。

Mary是他們的義大利同學,也是她在英國難得比較親近的朋友之一。沒想到她也「淪陷」了,竟然跟這討厭鬼通風報信。

不過,討厭鬼調查她的事情要幹嘛?

梁蘋珊心裡立刻生出一點狐疑,但是三秒鐘以內就被她自己給掐掉了。

不管他要幹嘛都跟她無關!

「沒事的話我走了。」她轉身欲走,藕臂卻被他扣得緊緊的。

「放開我!」她嚇了一跳。

皮膚上傳來不屬於自己的體溫讓她很是不習慣,熱熱麻麻的感覺讓她想要逃跑,而且他又靠得這麼近……

「有本事你掙脫我啊!誰叫你不吃胖點?咧──哇嗚!」闕鎧整個人往旁邊一跳,險險閃過朝他脛骨筆直踢來的長腿。

「哎喲!你脾氣怎麼越來越差?還踢人!」他的手沒再拉著她了,而是叉在腰上做茶壺狀。

「這是你應得的!」她一點悔意也沒有。

他不只缺鈣,還缺人扁!竟敢對著她吐舌頭做鬼臉?沒踢中真是太可惜了!

忽然間,笑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梁蘋珊被惱怒燒得晶亮的美眸溜了一圈,立刻發現他們早已成為眾人的焦點,清麗的臉蛋立即換過好幾種顏色。

「你到底想幹嘛?」她冰涼的口吻下隱藏著氣急敗壞。

都是他害的!

「我只是想跟你一起做善事而已呀,快來嘛!大家都在車站的咖啡廳等我們耶!」他對她眨眨眼,一口白牙簡直可以反射日光。

不知道是怒火使然還是怎樣,梁蘋珊只覺得自己腦袋一陣發熱。

「什麼大家?」

「就全班同學啊!經過你剛剛給我的靈感,我已經想到了一個非常有意義的活動,大家都很贊成,Mary還立刻說你有空,當然要一起共襄盛舉啦!」闕鎧一臉得色。

噢!那個叛徒!

梁蘋珊低吟了一聲,然後防備地瞪著闕鎧。

「幹嘛這樣看著我?我沒騙你,這真的是善事,這樣一來你總不會還當我是什麼揮金如土的紈絝子弟了吧?」

意外被他說中心聲的梁蘋珊覺得自己的腦袋更熱了。

「你要做善事去找個你信賴的機構捐錢不就好了?難道還得大家拿錢出來幫你湊數目?」她冷冷地瞪著他。

「這你就猜錯了。」他表情輕佻不說,還伸出一根食指在她鼻尖前左搖右晃,惹得她好想咬上去。

天,他真是會逼得聖人也暴走!

「有話快說!」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有屁快放。

「我是想既然你這麼熱心公益,那我們不如來一個有意義的街頭募款,怎麼樣?」

「什麼意思?」她越聽越糊塗了。

「FreeHug,聽過沒?」他忽然朝她展開雙臂。

「什麼?」她直覺後退一步。

闕鎧立刻追上前,用高大的身影把她困在大樹下。

在他鉅細靡遺的解說下,梁蘋珊那雙黑白分明的杏眼一下子眯起,又一下子睜大到極限。

「我才不要!」她唯一想得到的只有這句話。

晚上十點鐘,號稱日不落帝國的倫敦天空才剛剛轉成帶點明亮的深灰色。

「喏,這裡是五百塊英鎊。」

闕鎧拿出幾張花花綠綠的紙鈔,放到梁蘋珊攤開的手心裡。

梁蘋珊細白的臉蛋上現在是罕見的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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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山缺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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