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扣掉小的不懂事和老到沒記性的,全永樂村的村民都知道,靳村長家的寶貝兒子真一和汪總幹事的女兒丞妮,兩個人感情「好~~」得不得了,經常遠遠的就可以看到他們興高采烈的聊著天。
這兩個打小一塊兒長大的小兒女,可是村子里公認的一對,眾人只要在路上遇見他們倆,總會調侃個幾句為樂。
此刻,就讀高一的靳真一跟汪丞妮,兩人又再度在巷口對峙——
「我怎麼知道幫喬喬送個情書會出事?」汪丞妮揪緊小拳頭,為了自己的熱心反遭誤會而發火。
「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這種事本來就不該你去,喬喬原本就應該自己出面的,你幹麼雞婆的幫她跑這個腿?」靳真一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兒去。
「我雞婆」丞妮氣壞了,恨不得抬腿踹他一腳。
「喬喬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不幫她,誰幫她?」
「拜託~~她的朋友是死光了嗎?」她越解釋,靳真一的臉色就越難看,他那張俊帥的臉幾乎可以用猙獰來形容了。
「除了你就沒有別的朋友了嗎?那叫她乾脆去死一死還更快一點!」
「你——」汪丞妮不敢相信他會說出這樣的話,忍不住伸出手指戳了下他的肩窩。
「你這人嘴巴怎麼這麼臭啊!」
「我天生就嘴臭怎樣!」他挺了挺胸,全然沒將她的「攻擊」放在眼裡。
一個年近五十的伯伯騎了輛腳踏車經過,不忘好心的提點道:「阿一啊!嘴臭要勤刷牙,不然妮妮不給你啾啾喔!」
對峙的兩人同時一愣,霎時有種接不上話的感覺。
幾個由黃昏市場買菜回來的媽媽們,正好聽到話尾,跟著接話道:「哎喲,難道是火氣大?不然怎會嘴臭?」
「偶家還有那個黃連解毒丸啦!阿一ㄟ,跟你媽媽梭,偶晚上再給她拿去你家,啊你記得要粗喔!才會退火的啦!」
「對啦對啦,要記得吃捏,年輕人嘛!年輕氣盛溜!」
媽媽們說了話就走,也沒想那幾句無心的話,讓兩個年輕人好生尷尬,待「清場」后,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不、不跟你說了,我要回去幫我媽煮飯了。」汪丞妮終於擠出聲音來,也不曉得為什麼,一張小臉浮起兩朵小紅雲,尷尬的咧!
「等等!」靳真一霍地扯住她的手臂,硬是再補一句:「以後不準再幫任何人送情書了。」
「我知道自己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懊惱的甩開他的手,她就是倔強的不肯應允。
「你——」靳真一差點沒氣得腦充血。
「我怎樣?」她挺了挺胸,桀驁的不肯低頭。
靳真一的視線不由自主隨著她的動作往下瞟,而汪丞妮也發現他的注視,自然而然的跟著往下看……
啪!
一個響亮的巴掌聲響起,靳真一一整個愣住。
「你幹麼打我?」他有點傻眼,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她修理。
「你幹麼亂看?」她脹紅臉,氣呼呼的轉身走開。
「我……」靳真一茫然的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感覺臉上一片灼熱,莫名的,心也跟著熱了起來——
「我明明是光明正大的看啊!」
她當然不會再幫人送情書了,即使是她最好的朋友喬喬要求,她都不做了。
她之所以和靳真一起爭執,就是因為她好心幫喬喬送情書,結果對方那個男生不接受就算了,竟然還要她當他的女朋友真是見鬼了!
她懷疑好友喬喬瞎了眼,才會看上那麼沒水準的男生。
「妮妮啊,你跟那把青菜有仇嗎?」汪媽媽擔心的邊洗著鍋子,邊細細的盯著她,最終忍不住出聲問道。
「嗯?」她停下手上的動作,莫名其妙的回頭看了母親一眼。
「沒有啊!怎麼了?」
汪媽媽指了指她手上的青菜,眸底無限擔憂;汪丞妮本能的低頭看了一眼,不禁嚇了一大跳。
哇咧~~那把青菜根本是被她給毀了嘛!幾乎全被她捏得粉碎,能吃的剩沒幾葉。
「噢,對不起,我再去買一把好了。」她內疚的坦承錯誤。
「沒關係,冰箱里還有高麗菜,你去拿出來切一切就可以了。」汪媽媽用濕淋淋的手拉住她,沒讓她往外跑。
「喔。」於是她順從的轉身打開冰箱,將擺放在冰箱最底層的高麗菜拿出來沖洗。
汪媽媽隨口再問:「聽說你跟真一在巷口聊天?」
「誰跟他聊天?」嫌惡的撇撇嘴,她可不認為那是培養感情的正常社交活動。
「我跟他在吵架。」
汪媽媽的手頓了下,低著頭暗自翻了個大白眼。
「好好的吵什麼咧?」
只有汪家和靳家的家人才知道,這兩個小輩才不是什麼感情好,而是打小就像兩隻鬥雞般,一見面就吵,好似前輩子吵不夠,這輩子吵來湊數似的,教人好氣又好笑。
「呣……其實也是我不好啦,我答應幫喬喬送情書嘛,結果對方那個男生竟然要我跟他交往,真一知道就火了啊,跑來跟我吵。」
將切好的高麗菜放到水盆里沖泡,她認真的檢討自己的錯誤,不過在靳真一面前,她是不會承認的,絕不!
「對方男生要你跟他交往?」汪媽媽驚訝極了,不由自主的上下審視起自個兒的女兒來。
「媽,你幹麼這樣看我?」她感覺有成千上萬的蟲子在身上爬來爬去,彆扭極了。
「嗯,我的女兒長大了,漂亮了,難怪會有男生想追求你。」汪媽媽點點頭,頗能體會那個男孩的心理。
「女孩子長大總是留不住的,別的男生我不知道好不好,不過我倒是覺得真一很不錯,是個值得託付的對象。」
「媽!」無力的抬頭瞪了眼天花板,她的小臉不由得一陣發燙。
「真一好不好是他的事,跟我無關啦!」
「好好好,跟你無關。」汪媽媽噙著淺笑,也不再與女兒爭辯。
感情的事是不容任何人介入的,即使是親生父母也不行;就算她和老公中意從小看到大的靳真一,但女兒滿不滿意才是重點,因此她只從旁提供意見,並不會企圖勉強女兒改變想法。
汪媽媽將洗好的高麗菜下鍋,邊調整火力邊問:「對了,等等我跟你爸爸要去你姑婆那裡,你要去嗎?」
「不了,期末考快到了,我想多念點書。」她沒有多想就拒絕了。
「嗯,那就我跟你爸去喔!」
沒想到汪家父母這一去,就沒再回來了。
他們在行經高速公路時,綿綿細雨加上遇到酒駕的駕駛因車速過快打滑,一連波及好幾輛轎車,而汪家父母的車不幸的被夾在最底層,車子全毀不說,等到夫妻倆被拉出車外時,兩人都已經沒了生命跡象。
接到消息后的汪丞妮幾乎崩潰了,呆傻的坐在客廳里,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後來,她在靳伯伯跟靳伯母的陪同下,一起前往殯儀館處理後續事宜;靳真一則擔憂的凝著她,像條小狗似的在她身後跟來跟去,什麼話都沒說。
她一直是沉默的,直到處理完父母的後事,她便開始在那個充滿父母回憶的屋子裡,獨自一個人生活。
靳家大小對她十分照顧,這讓她很窩心也很感激,但是心中的痛始終找不到宣洩的出口,最後,她在完成高中學業之後,便收拾行囊離開家鄉,一個人北上,半工半讀的完成大學學業。
打從高中畢業至今,一晃眼也七年多了。
從剛開始不適應台北這喧鬧的城市,直至現在的習慣,她知道靳真一一直在找她,也數度被他尋獲,每每被他找到,她便搬離當時的住處,周而復始。
她之所以不斷的逃避靳真一,就是強迫自己不準再去回想任何傷心的過去,那會令她感到脆弱,更怕自己沉溺其間難以自抑,所以她才會一逃再逃。
如今,靳真一又出現了,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所有的往事排山倒海急涌而來,一時間她怔住了,完全不知該如何反應,整個人幾乎被回憶的浪潮吞噬——
「妮妮。」約莫察覺到她的震撼,靳真一擔憂的拍了拍她的臉頰。
「還好嗎?」
「你……」她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一開口卻是沙啞難辨;她清清喉嚨,讓聲音恢復平日的聲線。
「你怎麼會到台北來?」
這麼些年來,她逃得夠累了,加上這個房子是自己買的,總不能背著房子逃吧?她突然覺得有些荒謬,弄不懂自己到底在逃些什麼?
她夠大了、也夠成熟了,可以處理自己的情緒,雖然以往的痛苦仍經常
在夜裡糾纏著她,但她相信以後自己會處理得很好,所以,這一次,她不想再逃,也不會再逃了。
「抽到北部的部隊,退伍后我就一直留在台北工作了。」他聳聳肩,一派輕鬆的回答。
「你這樣不停的找我,不累嗎?」雖然不斷給予自己心理建設,但她仍壓抑不了激動的情緒,微顫的撈到皮包里的鑰匙,卻無法精準的將鑰匙插入鑰匙孔內。
「不累,累我就不找了。」伸手接過她手裡的鑰匙,他很快的幫她打開大門,讓她進門后,他主動跟著進入她屋裡,並反手關上大門。
「來找我幹麼?」疲累的放下皮包,進入屋內坐到沙發上,她覺得自己似乎平靜了些。
靳真一定定的睨著她,以臂環胸。
「你不覺得你很無情嗎?」
她僵了僵,硬著頭皮反問:「怎麼說?」
「搬離老家之後,你連一通電話都沒給我爸媽,你知不知道他們會擔心?」靳真一的語氣里滿是責備。
「我、我這麼大個人了,有什麼好擔心的?」腦海里浮現將她視如己出的靳家父母,她難掩心頭罪惡感的低下了頭。「而且靳爸靳媽生日或過節時,我都有寄卡片跟禮物祝賀他們……」只是不曾留下地址。
「你以為他們要的是那種物質上的東西嗎?」
靳真一很想把她抓起來用力搖晃,看看這幾年她的腦袋裡被塞滿了什麼沒感情的東西?但他沒有,他只是在她面前蹲了下來。
「對他們而言,你就像他們的女兒一樣,收到東西又怎樣?連個聲音都沒聽到,你要他們怎能不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