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別太得意!我絕對不會善罷干休的!你休想稱心如意!」咬牙撂下這幾句話之後,呂麗萍便憤恨地拂袖而去。
聽著書房大門被使勁甩上的聲響,薩君飛只在心裡輕哼了聲,根本就沒將她臨去前的話當一回事。
那女人除了怒氣沖沖地撂話之外,大抵也玩不出什麼花樣了。
約莫一刻多鐘后,書房外又傳來腳步聲。
薩君飛的濃眉一皺,本以為是呂麗萍去而復返,不甘心地又想來大吵大鬧,但過了一會兒,書房門沒被再度踹開,反而傳來幾聲輕敲。
「少爺,是我。」德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聽見「少爺」二字,薩君飛的眉頭皺得更緊,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抗拒,他才不想當薩家的少爺!
「進來吧!」他開口道。
「是。」總管德叔應了聲,這才推門而入。
薩君飛抬起眼,正想提醒德叔別再喊他「少爺」時,卻見德叔的手中正遮遮掩掩地捧了個什麼。
他疑惑地多看了眼,就見那似乎是一隻木匣,而從德叔不太尋常的舉動來看,必定是重要的東西。
那會是什麼?地契?房契?還是銀票?
「少爺,有件重要的事情,我得向您稟告。」德叔用一種既慎重又嚴肅的目光望著他。
一對上那樣的眼神,薩君飛不由得微微一怔。
此刻德叔的表情,讓他不由得想起當初師父在對他說出身世的真相之前,也是流露出這樣的神色。
一種說不出來的古怪感覺湧上心頭,讓他的俊顏一沉,心底那股抗拒也驀地更強烈了。
他開口道:「倘若是要勸我打消捐出家產的念頭,又或是要我在京城久留,那大可不必了,我的心意已決。」
「不,老僕要說的並非是那些,而是更重要的事情,少爺,可否先容老僕將門關上?」
薩君飛點了點頭,同時說道:「德叔無須在我的面前自稱老僕,也不用喊我『少爺』。」
「那怎麼成呢?少爺就是少爺,而老僕確實只是個下人哪!」
德叔恭敬地回覆后,先小心地朝書房外探頭張望了下,確定外頭沒人才關上了門,甚至還落了閂,不僅如此,他還將原本半開的窗子給掩上了。
這一連串小心謹慎的舉動,讓薩君飛不禁心生疑惑。
究竟德叔要對他說什麼?竟需要如此小心提防有人偷聽?
「啟稟少爺,」德叔壓低了嗓音,說道。「老爺生前吩咐過,倘若少爺來到家中,要老僕找機會將這隻木匣交給少爺,別讓旁人--尤其是夫人瞧見。」
「喔?」薩君飛揚起眉梢,目光再度落在那隻木匣上,問道:「那裡頭裝的究竟是什麼?」
「回少爺,是一疊老爺生前陸續寫下的信函。」德叔將木匣打開,裡頭果然躺著厚厚一疊的書信。
薩君飛瞥了眼,哼道:「既然寫了這麼多書信,怎麼不差人送出,收在木匣里做什麼?」
「因為,這些信全都是寫給少爺的。」
「什麼?!」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薩君飛僵住。
那些信……全都是寫給他?
他瞪著木匣中厚厚一疊的信函,胸口驀地漲滿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怎麼可能?別開玩笑了!」
「是真的,老僕不敢欺瞞少爺。」
薩君飛咬了咬牙,神情有些陰鬱。
就算那些信真是寫給他的,那又如何?
「那個人」有閑工夫坐在家中寫這些信,卻不願意騰出半點時間去探視他?哼!未免太諷刺、太可笑!
德叔彷彿看出他的心思,說道:「老爺何嘗不想去探望少爺,過去這麼多年來,老爺無時不想去見見少爺,可卻始終無法如願,只能藉由紙筆,寫下一封封對少爺的思念與愧疚。」
由於在薩家待了二十多年,德叔對於當年所發生的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也由於他是老爺生前最信任的總管,因此才會交代他這麼一件重責大任。
聽了德叔的話,薩君飛的心彷彿被一根尖針狠狠地扎刺了下,黑眸閃動著激烈的光芒。
他驀地站起,轉身背對著德叔,不願意再看那疊信件一眼。
「思念?愧疚?開什麼玩笑!我才不相信!」
愧疚?或許有吧!但是思念?哼!真是笑話!
倘若「那個人」對他真有半點思念或惦掛,這麼多年來又怎麼會一直不聞不問的呢?
「是真的,老僕絕不敢擅自妄言。」德叔語氣誠懇地說。「這麼多年來,老爺的心裡始終惦掛著少爺,只要少爺看了這些信,肯定就能明白的。」
眼看薩君飛仍杵在原地,德叔索性自行從木匣中取出信件,走到他的身邊,恭敬地將信遞到他的面前。
瞪著眼前的那一疊書信,薩君飛的身軀有些僵硬,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抗拒,根本不想去觸碰屬於「那個人」的東西。
不論那裡頭寫了什麼,他一個字也不想看,關於「那個人」的一切,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儘管他在心裡這麼大聲吶喊,可他的手卻彷彿自有意識似的,將那些信件接了過來。
那一整疊信件約莫有二十來封,拿在手上顯得沉甸甸的,但較之更沉重的是他的心情。
薩君飛皺緊了眉頭,有那麼一瞬間,他有股想要將手中的信件全部揉爛、撕碎的衝動。
但,他終究沒有那麼做,甚至在猶豫了一會兒之後,緩緩打開了第一封信。
映入眼帘的字跡,看起來是如此的陌生,卻在他的心底掀起一種難以言喻的特殊感覺。
君飛吾兒--
看著那端正的四個字,薩君飛不自覺地咬了咬牙,努力壓抑住胸口翻湧的情緒,才得以繼續看下去。
從內容來看,這封信是他甫出世不久,「那個人」決定將他托給師父時所寫,字句中滿是對一個無辜嬰孩的愧疚。
第二封信,是他滿周歲時所寫,第三封信,則是在他滿兩歲之日……一連看了幾封信之後才發現,除了第一封之外,往後的每一封都是「那個人」在他每年的生辰之日寫下的。
二十幾封信看下來,每一封信里的內容,其實都大同小異,字裡行間滿是對他的愧疚,偶有幾封信中提及他和師父到京城之事,信里寫著「那個人」當時遠遠看著他時,心中激動的情緒。
看著那些描述,薩君飛咬了咬牙,幾乎快不自覺地捏爛手中的信。
原來,真的如他先前所猜想的,過去每當他隨著師父前來京城時,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曾有一雙熱切關注的眼眸暗中盯著他。
當時,他的目光是否曾經和那雙眼眸有過短暫的交會,只是當時他漫不經心地移開了……
光是想像那幕情景,薩君飛的心就狠狠地揪緊,而當他看完了全部的書信之後,整個人彷彿被點了穴般,身軀僵硬,久久不能言語,眼眶甚至還有些發熱。
沒想到……沒想到「那個人」這麼多年來竟一直惦掛著他……
但,那又如何?
薩君飛咬了咬牙,硬生生揮開心底翻湧的情緒。
光是這些信件,就想要他原諒「那個人」當年的遺棄?就想要他當成什麼事都不曾發生過?哼,未免想得太美!
「倘若他的心裡真有這麼愧疚,當初又怎麼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他不以為然地哼道。
即便當年呂麗萍容不下自己的遠房表妹、更容不下他,那又如何?「那個人」身為薩家的主子,難道一切大小事還得要妻子的批准不成?
既然在妻子的情緒與自己的親生骨肉之間,「那個人」選擇了捨棄他,那還有什麼好說的?他在「那個人」心裡顯然是那麼的無足輕重。
德叔連忙道:「少爺有所不知,老爺當年之所以會作出那樣的決定,是有苦衷的,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保護少爺呀!」
薩君飛聞言嗤之以鼻。
「保護?哼,好一個保護法!」這理由未免太過牽強!
「是真的,老僕絕無半句虛言。」德叔再度壓低了嗓音,說道:「當年,夫人得知老爺與自己的遠房表妹過從甚密后,激烈地連鬧了幾天,執意要將如兒小姐--也就是少爺的娘親趕走。」
薩君飛眯起黑眸,俊顏浮現一抹明顯的慍怒。
儘管這些話當初他已聽師父提過,但是此刻聽德叔再度提起,他還是不免要為他不幸的娘親感到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