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八月十五秋節到,洛陽舉行萱草酥公開表演製作過程,由於這次有皇上和嬪圮們在場,所以場地由公堂移到戶外,搭起棚子和借來不少椅凳供百姓一睹皇帝聖顏以及食神高明的廚藝。
人總是愛看熱鬧的,不論是來看皇帝還是來看食神,抑或是來嘗萱草酥的味道,因此幾乎所有的洛陽百姓都來了,擠爆會場。
「各位,現在請唐師傅為我們製作萱草酥。」
「哦--」鼓掌聲與叫囂聲齊出,現場歡聲雷動。
場外,兩大木箱裝著的是新鮮螢草,前日由縣外運抵;烘製的工具也來到場內,幾個幫手忙碌地搬運著昨晚她預先烘好的萱草酥,準備分送。
只見唐怡亭抓起一大籠萱草放人大瓮之中,再拿起大杵奮刀地搗著,幾名大漢見狀,上前想幫忙,卻被她阻止。
「這搗碎萱草所用的力道與速度都必須一致,得有經驗的人才拿捏得准。」
「哦,原來如此。」眾人會意地點頭,遂退下去,讓她一個人好好做。
緊接著,需摻入水與麵粉,也就是她將公開獨家秘訣之際,一陣由遠至近的聲音響起,打斷了她的動作--
「等一等!」
熟悉的嗓音教唐怡亭拿著碗的手顫了下。
他來了?
她又慌又疑地拾起眸,見了他,禁不住屏息。
「-王,是-王來了。」
看戲的人們認出了來人,紛紛驚叫。
-攸-俐落地下了馬,筆直地往唐怡亭的方向走來,眼底直勾勾地瞧著她,對旁人的指點與猜忌絲毫不理會,甚至,見著了皇帝和馬大人也沒有下跪行禮。
那倨傲、放肆的態度,就如一頭狂獅般,不因時、因地、因人而有所改變。
在他的盯視下,她全身無法動彈。
他是來找她算帳的,還是來警告她?抑或是想當著眾人的面,羞辱她、教她難堪?
她的心狂跳不已,除了等待他的審判,她什麼事都做不了……
「大膽-攸-!看到皇上和諸位貴妃,居然不下跪!?」馬大人出聲道。
-攸-聞言,朝穿著龍袍的皇上略點個頭,算是打過招呼了。
「呼,好大膽啊!」見著的人莫不發出驚訝之語。
馬大人見狀更是汗水涔涔,小心翼翼地瞥向聖顏,害怕皇上生氣。
可-攸-才不在乎其他人的反應,他走近唐怡亭,道:「我是她的助手。」
「皇上,這……」
「無妨,他既是助手,就用不著跪來跪去的,繼續吧!」順治揮揮手。
他見此人樣貌英挺勃發、眉宇問氣勢不俗,還有他不懼強權的態度,想必是真有些本領,遂不計較他的失禮了。
「是。你們還不快開始!?」馬大人暗叫了聲好險,轉身催促。
「這萱草酥不必做了。」-攸-當眾說道。
此言一出,現場的人莫不露出愕然狀。
「你胡說什麼?不做我怎麼證明自己的清白?」唐怡亭蹙眉望著他。
「你依我就是。」-攸-在她耳邊低喃,隨即要人將她昨夜趕出來的萱草酥搬上來,才掀蓋,一陣陣濃郁的花香味便飄散了開來。
「是萱草的味道!」
「不對,甜甜的,是糖味!」
「各位用不著爭。是糖味還是花香味,一個時辰過後便知。請各位稍候片刻,答案便揭曉了。」說罷,-攸-拉著唐怡亭往台下走。
「你幹什麼?這事馬虎不得……」她掙扎道,實則害怕與他獨處。
「我有話同你說。」
「你想懲罰我戲弄你嗎」
沒聽出他口氣里的溫和,與以往的霸悍不同,她下意識地迴避著他。
「你有戲弄我嗎?」-攸-問。
在他吃了解藥之後,爺爺才告訴他,他吃的根本不是什麼懺悔丸,而是「老實丸」,為的就是要他吐實,將心裡對她的真正感覺表現出來,他才恍然驚覺,一直以來,她對他的情意,他一點一滴都記在心頭,而他也在不知不覺中改變了對她的想法,悄悄地將情果種下。
如今情果已萌芽,他內心裡的真實情感都在她面前展露無遺了,回想這幾日來的種種,他反倒有些彆扭。
從來他就不是個會說甜言蜜語,追求愛情和夢幻這種東西的男人,教他來面對她說明一切,他是有障礙的。
但,最要緊的一點是,他終於想起在出事前,腦子所想的善心姑娘、解救正在失憶的他的姑娘,還有他的妻子,都是同一個人……
原來,心所屬意的姑娘一直都在他身邊,只是自己的大意和排拒,教他錯過了她。
他是那樣的遲鈍,壓根兒稱不上是精明、不可一世的-王。
若他可以聰明些,快些體會出對她的愛戀,那麼,他們不會浪費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
「我不覺得那是懲罰。」他繼續說道,「是我盲目,才會休了你。你願意跟我回家嗎?」
她呆愕地看著他。
她在作夢嗎?所以看見一個虛幻的他來邀她回家?
「你不是恢復記憶了?還是……爺爺根本沒給你解藥?」所以他今天才會來……
「若是沒有吃了那葯,我也不知道自己對你有那麼深、那麼深的情感。
也許是上天給我的報應,才會讓你這般不相信我。
可亭兒,我是很認真的。在娶你的那天開始,我就告訴自己,只要你是真心、善良、對長輩盡孝的,我便會試著接受你,畢竟,你知道我不是自願娶你……」
「我知道。」她點頭。她當然知道他不是自願的,所以他才會想盡辦法趕她走、休離她!
「可我娶了你之後,聽來的、看到的,都是你的美好和讚美,也許在那時我便注意著你、接納你……這也是為什麼後來當我知道你可能毒害爺爺和娘時,我會如此憤怒。
若不是對你期望太高、對你在乎,我怎會因為自己看錯了人而失望?」
他訴說著那一段,只是當時他並不以為那失望是因為愛。
「你的意思是……兩年前,你就注意我了?」她抖著聲問,隨即又搖頭,臉色蒼白。
「不!那怎麼可能?我貌不驚人,大字更是不識幾個,你怎會注意我?
你甭騙我了。」
他扳住她的肩,緊緊地扣著,認真地說道:「記得嗎?大街上,你拿了五十兩給那個乞丐婆,我讚許著那個姑娘人好、心美,卻沒想到那姑娘就是你!
我承認,婚禮那日我有些意外,但容貌又能代表什麼呢?最重要的是你的心美,和心機深沉的-馨相比,你不知道比她美上幾百倍、幾千倍……
而你不識字,不是你的錯,我千不該、萬不該一找到借口休離你。雖然很早就明白你沒有下毒害人,但我還是沒來找你,這都是因為……我不知道我愛你呀!」
「你說的都是真的嗎?不是在戲弄我?」
她思緒混亂了,迷亂的眼瞳望進他的,他深邃的眸子凝著她,盛滿著真心與深情。
他搖頭不語,面上帶著微笑。她知道他與昔日的他不一樣了,可她就是沒辦法在這一瞬,完全接受。
「那……-馨呢?」
「我已經將她遺走。事實上,這兩年來,我一次也沒有碰過她,她一直獨守空閏,我想,就算我不做這種處置,她也會受不了而下堂求去吧!」
對於-馨的心思,他並未費心理會,他在意的,就只有她而已。
她愣愣地看著他,心頭亂紛紛的,對他的話至少存著一半以上的質疑,她實在害怕這是另一個遊戲,戲耍她之後,他便會再度揚長而去--
見她久久沒有回應,-攸-帶笑的唇角垮了下來,捉住她肩頭的指也僵住。
「不相信就算了,我還是要帶你回--」
「哇,快看!是蜜蜂!」突地,人群之中起了騷動。
「來了來了。」-攸-按下心中的不悅,揚聲道。
這是他為她所做的一點「小事」。
「蜜蜂!?怎會?」唐怡亭納悶地往台上一看,成群結隊的小蜜蜂與十來只的蝴蝶翩翩飛來,停在她的萱草酥上頭。
數百隻眼睛盯著台上,一眨也不眨的,這奇景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此際,-攸-才滿意地上台說道:「各位鄉親父老,這萱草酥若非是萱草製成,而是摻了過多的糖水、香料製成,那麼招來的定是蟻蟲類而不是汲蜜的蜜蜂了。
所以,今天這個展示,只為向各位證明玲瓏坊製作出來的食品是真材實料,絕無加料,各位可以放心食用。」
他一說完,眾人安靜下來,反覆思索著他的話,再見眼前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教他們不相信他的話也不成了。
畢竟連蜜蜂蝴蝶都聞香而來了,唐師傅的手藝還有什麼好質疑的?
唐怡亭心中大為激動。他竟為自己想出了這個好辦法,教她沒有將獨門絕活公開,保留了一點隱密性,也算為玲瓏坊保住了一條生路。
她深深地凝視著他,滿心感動與喜悅。
頃刻--
「好!好一個『蜜蜂聞香』,證明了萱草酥沒有摻過量糖水,朕算是見識到了。哈哈哈……」順治龍心大悅,拍了下椅把,揚聲稱讚-攸-的智慧,也算是為這件事做個了結。
「是是是,皇上說的是……」馬大人巴結道。皇上都這麼說了,誰還敢有問題?
「那還等什麼呢?快把萱草酥分了吧!」順治一聲令下,官兵們立刻上前掀了另一車的萱單酥,裝盤之後送至皇上和嬪妃們面前。
而剩下來的,遂分送給在場的人品嘗。
「真不愧是唐師傅的手藝,料好實在……」
「這萱草根莖部分可以消腫、退火,我將它們磨碎混入餡中,大家可以多吃。」唐怡亭見他們個個吃得津津有味,忍不住道。
她的身子被眾人簇擁著欺近-攸-,她一個失神,跌進了他的懷中,急急忙忙地掙脫,又被人那麼一撞,再度跌下--
他們是故意的!意識到這點,她羞紅了臉,低垂著頭不敢看他。
「怎麼?唐師傅與助手是一對兒?」順治狀況外的問道。
「不、皇上,不是……」她連忙否認,感到身後的胸膛繃緊。
「皇上,他們是!只是最近有點小彆扭,請皇上賜婚……」
出聲的是詠詠,她怕敵王恢復記憶後會找她算帳,遂一想到這個辦法便連忙趕來,連店鋪也不顧了。
「賜婚、賜婚……」眾人一聽,放掉手中的酥餅,高舉著手齊聲叫道。
「你、你們……不可以!皇上……」唐怡亭驚喊。
聞言,-攸-拉下臉,想到方才她的抗拒,再加上現在的反應,當眾被拒絕的他,很難有好臉色。
順治見他們男的俊、女的嬌,當下決定點下鴛鴦譜。
「好,就由朕做主,將這個呃……天下第一食神,許配給這個天下第一『目中無人』的-攸-!」
「皇上英明!」詠詠率先捧道,接著一群人又盲從地大呼皇上英明。
「你不願意?」-攸-見唐怡亭沒有欣喜的神情,心像被冰凍結般,寒冷僵硬。
「沒!」她旋過身,牽起他的手,給了他答案。
-攸-凝望著她的小臉,忍不住地想將她攬擁入懷。
他明白她的情意,此生只會善待她、更加寵愛她,因她是--他好不容易得來的妻啊!
兩人相視而笑,-攸-這才跪謝皇上的賜婚。
「謝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哈哈哈……」街道里裡外外,充盈著歡樂與笑聲。
-攸-與唐怡亭兩手交握,彼此交換了充滿濃情蜜意的眼神,未來的日子,兩人將攜手共度……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