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春天已過,櫻花樹上的櫻辦也差不多落盡,被關在富山岐睃居住的院落里的慕容蕾,就如同當年遇見他時,所見到的那一對被關在籠中的畫眉鳥,每日遙望天際,卻無法振翅高飛。
她的眼瞳漸漸地失去光彩,人也一點一點的枯瘦,像是沒有夏季的氣候,直接跳到深秋,枯槁得彷彿隨時能進入死寂的嚴冬。
坐在屋裡,她透過長窗,仰望天際。
屋外迴廊,憲憲寧牢地傳來腳步聲,隔著和式拉門,可以聽出是幾個女僕人,邊走邊聊地走過來。
「你聽說了嗎?」
「聽說什麼?」
「大少爺為小小姐親自動刀的事呀!」
「喔,原來你是指這件事喔,拜託,那早聽說過了好嗎?現在更大的新聞,是小小姐開完刀后,一切恢復正常,而且聽說她昨天已經醒過來了。
宮本管家說,如果未來的幾個月內,能小心仔細的照料,搞不好二個星期後,小小姐就能下床活動,半年之後,就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到幼稚園去上課了。」
「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你呀,就算信不過我,好歹也該聽過大少爺在醫界的稱號吧?」
「說的也是,我們家的大少爺,可不是普通人喔!」
兩個女僕相望一眼,呵呵笑著,緊接著神神秘秘地壓低嗓音。
「你聽說了嗎?」
「這次又是什麼事?」
「聽說住在大少爺院子里的女人,就是小小姐的親生母親喔!」
「關於這點,我也有聽過,好像是這麼回事沒錯。」
「那……大少爺都已經讓人住進院子里來了,接下來,應該會迎娶她當富山家新一代的女主人吧?」
「笨!」
「你為什麼罵我?」
「我說你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沒事你幹嘛說一堆然,然得我頭都暈了。」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
「喂,別太過分喔,一直罵人家笨。」
「你難道一點都不懷疑,從小小姐開刀到現在,為何大少爺都不讓住在這院子里的女人,去探望小小姐呢?」
「對喔,聽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好像真的有這麼一回事。那,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我當然知道。你呀,要知道就把耳躲貼近一點,要讓人知道我們聊這個話題,肯定會被臭罵一頓,搞不好,還會被趕出富山家。」
「好啦!」
「我告訴你呀,現在我們家這位小潔小小姐.原則上來說,只能算得上是私生女,大少爺怎麼樣也不可能娶她的母親當老婆。
想想整個富山家族,在日本這麼具有影響力,大少爺怎可能隨隨便便娶個女人當老婆。
而且呀,別以為只是幫大少爺生了個女兒,就能順利擠上正妻的位置,大少爺肯收她當個情婦,就得偷笑了。」
「你說得也對。」
「何況……我告訴你喔,不久前我才聽說,首相先生的親侄女,好像對我們大少爺有興趣,而且他們也經由介紹見過面,搞不好會……」
說話的人聲音驟收,不是為了賣關子,而是因為突然出現的人。
「宮本管家好。」兩個女僕齊喊。
宮本純一瞪了她們一眼,板起臉孔。「你們時間太多是不是?居然在這裡嚼舌根!」
「沒有、沒有?」兩個女僕嚇得不敢抬頭。
宮本純一沉聲一喝:「還不下去。「
「是。」兩個女人跑得像飛的一樣快,很快地消失在廊道上。
看著她們的身影消失,宮本純一收回目光,看向和式拉門,吸了口氣,抬起手來在門上輕敲幾下。
「請進來,」門裡傳來了慕容蕾細柔的嗓音。
宮本純一先將手中捧著的托盤放到一旁,用手推開拉門,再度彎陵由地板上端起托盤,態度恭謹地往內走。
「慕容小姐,我幫你送早飯來。」說著,他將手中托盤放到一旁的矮几上,轉身就要前去合上拉門。
「宮本管家。」慕容蕾喊住他。
「慕容小姐有事?」宮本純一停住關門的動作。
說實在的,他對慕容蕾一直存著好感,從六年前見到她,他就覺得她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好女孩,如果不是因為她是神偷世家的傳人,還盜取了富山家的傳家之物,宮本純一甚至認為,她會是富山家未來的女主人。
「能不能請……暫時別將拉門關上?」坐在遠遠的一張躺椅上,她看來極為柔弱,臉色蒼白。
「喔,好的。」宮本純一將拉門推開,讓屋外的陽光略微撒入室內,微風吹了進來,躺椅上單薄的身子,微微一顫。
宮本純一看了很為她擔心。
「慕容小姐,你感冒還沒好,要不要我讓廚房幫你熬些薑湯?還是,我跟大少爺說,讓他幫你開些葯?」
「不,不要跟他說!」
一提到富山岐睃,慕容蕾就像受到驚嚇的小動物,緊張得咳個不停。
「我、我很好,你千萬別跟他說。」
「這……「宮本純一看在眼裡,擔心在心裡。
明明是非常相愛的兩個人,為何要將彼此折磨成這樣呢?
這些日子來,每每他看到大少爺情緒失控,就對待慕容小姐越殘忍,宮本純一想,如果再繼續下去,慕容小姐遲早被大少爺虐待死。
「拜託你了,宮本管家,我真的很好,你千萬別跟他提我感冒的事。」
慕容蕾的臉整個揪了起來,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這……」宮本純一一嘆,「好吧,我答應你,絕不跟大少爺提。」
「謝謝你,宮本管家。」慕容蕾虛弱地由躺椅上坐起。「對不起,我……」
她欲言又止,還有事情想問他,但就怕真的開口問,會為他帶來困擾。
「慕容小姐還有事?」宮本純一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於是主動問她,順便也幫她將早餐端近,連同小茶几一起放到她的面前。
「我……」慕容蕾看了看屋外,眸光又在屋內繞了圈,確定沒有其他人,才敢再度開口:「小、小、小潔的手術,是不是真的順利?」
「這……」宮本純一不敢說。
大少爺不過命令,有關於小小姐的任何消息,皆不能讓慕容蕾知情,違者,直接趕出富山家,並且永不錄用。
「算了,宮本管家。」看著他臉上的猶豫,慕容蕾一嘆,不想為難他了。
為人母者會擔心女兒,是人之常情吧?
宮本純一看著慕容蕾憂愁的神色,毅然決定一一
「慕容小姐,你放心吧,小小姐很好,換心的手術很順利,大少爺也很疼她。
而且呀,老爺和夫人也當她是富山家的長孫女,把她捧在掌心呵疼,所以你千萬別擔心,倒是你,要顧好自己的身體,我看你越來越瘦,真是……」
唉,宮本純一再也說不下去。
「真的嗎?」一聽到女兒沒事,慕容蕾的臉上一掃陰霾,露出難得笑容。
「真的。」見到她能笑,宮本純一也放心了一大半。「你先甲早餐吧,把身體養好,我想大少爺有一天,一定會願意讓你去見小小姐的。」
「嗯。」慕容蕾聽從他的建議,伸手端起碗筷。
「對了,大少爺到奈良的實驗室去了,不如我讓慕容小姐你見一樣東西,也許見過它們之後,你的心情會更好也說不定!」宮本純一說著,神秘秘地轉身往外走。
數分鐘之後,他手上提著一個鳥籠,重新出現在慕容蕾的面前。
啾啾鳥鳴聲傳來,慕容蕾倏地抬起頭來,當她望見那兩隻畫眉鳥的剎那,她的眼淚一滴滴地開始往下掉。
見到她哭,宮本純一在心中狠狠地罵了自己幾聲雞婆。
「呃,我不知道你……算了,我把它們帶走。」
他轉身就要往外走,慕容蕾卻突然開口喚住他:「宮本管家,拜託你,別把它們帶走。」
宮本純一停下腳步,轉回身來。「不帶走?」
「嗯。」她點頭,雙目灼灼地落在鳥籠里的一對畫眉鳥身上。「能見到它們,我真的很開心,因為開心,才流眼淚的!」
她不知道富山岐睃一直留著它們。
畢竟,他們是因為這對畫眉鳥才認識的,這讓她以為,他會恨得將這對小鳥給送走。
但,他沒有,為什麼?
「這樣……」宮本純一看了眼室內后,說道:「大少爺的鼻子是很靈的。」而且,觀察力更可怕,所以……
「不如這樣吧,我把鳥籠掛到屋外的迴廊,你吃完早餐后,若想聽聽鳥鳴,看看它們,就到屋外來坐一下。」
大約在黃昏的時候,富山岐睃由奈良的實驗室回來,一踏進自己的院落,走過長長迴廊,就聽到了悅耳的畫眉鳥鳴。
以往這種情況,他一定會憤怒地大聲喚來宮太純一,斥責一番,甚至恨不得將那對在籠子里活蹦亂跳的鳥兒給殺了。
然而,今天不同。
他沒生氣,也不再因為鳥鳴而感到煩躁。
不用去細究原因,因為他知道,那個輕而易舉就能牽動他的情緒,讓他發狂的女人,就在他的屋子裡,他不用一遍遍地在夢裡尋她。
只要他願意,每一天、每一日、每一月、每一年,直到他對她饜足前,他都能一直地抱著她。
修長的腳緩步輕聲地挪近,直到距離被高掛在迴廊上的鳥籠幾步之外,他看見她坐在迴廊上,雙眸緊閉,頭靠在一旁的廊柱上,睡著了!
富山岐睃腳步輕緩地來到她的身旁,彎身蹲了下來,凝眸地看著她。
她睡得很沉,不知夢到些什麼,她一對細細的柳眉緊蹙著。
又凝視了她一會兒,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劃過她的頰靨,感受著她的體溫和柔軟的膚觸。
經過這六年歲月的洗禮,她的稚嫩和嬌憨消失了,卻多了股成熟的氣息,這樣的她,更容易讓男人動心,想將她佔為已有。
他在她身旁坐下,看到她白瓷似的頸子上,仍然戴著那條串著翡翠玉扳指的銀鏈。
他伸出修長的指,任著指腹貪婪地劃過她瓷白頸項,遊走於她的肌膚上,一指輕輕一勾,勾出她的銀鏈。
富山岐睃看著銀鏈、看著扳指,再看看她熟睡的容顏,耳邊傳來了兩隻畫眉鳥啾瞅悅耳叫聲,他想著,自己有沒有可能誤會了她?
這六年來,他到底錯過了些什麼?(掃:薇亞校:毛毛)
如果當年不是那般恨她的話,她會一直陪在他的身邊吧?而小潔哇哇落地之後,他會是第一個抱她的人吧?
他在她身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夕陽西下,晚風漸起。
他驟然站起身,將她給抱起,轉身朝著屋內的方向走去。
幾乎身體才觸及床鋪的剎那.慕容蕾即醒來,見到富山岐睃,她嚇得手腳並用,直往床內縮。
「我、我、我不是故意到外頭去的,是因為屋子裡真的太悶了,我只是想出去吹吹風而已,對不起,請你相信我,我是真的,我……」
「閉嘴!」他沉聲低咆。
她害怕他的神情反應,讓他的心情由輕鬆一下子轉為不悅。
「我……」她看著他,很聽話地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
「過來。」他在床沿坐下,朝著她伸出一手。
慕容蕾動也不動,顫抖著身子,將自己縮得更緊。
「過來。」他看著她,一向冷靜的黑眸中又閃風暴,恨死了她害怕的模樣。「要我說第二遍,嗯?」
慢慢地,她像只曾經被嚇破膽子的小老鼠,以著可以媲美烏龜一樣緩慢爬行的速度,接近他。
「快一點!」他懊惱地一吼,氣憤自己為何情緒總輕而易舉地受到她的影響。
慕容蕾閉起了雙眼,迅速挪動到他的身前。
「我……」正想開口說話,他的手臂卻早一步將她給攔近,緊緊鎖住她的腰肢,俊顏壓近,深深地吻住她。
這是分別了六年後,他第一次吻她,彷彿要將她徹底佔有,將她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
衣衫一件件地飄落,裸裎相對的兩人,緊緊相擁。
沒有粗蠻、沒有狂暴,他似珍惜著最愛的寶貝一樣的疼惜她、徹徹底底地要了她,直到她累極了,在他的懷中沉沉睡去……
突地,門外傳來聽聽的敲門聲。
「大少爺,東方先生來了。」宮本純一小聲地在門外輕喊。
富山岐睃放開懷中佳人,在她額上輕輕一啄。
「我知道了,請他到書房坐,我馬上到。
翻身下了床,他重新穿戴好衣物,戀戀不捨地看了床上人兒一眼,為她拉好薄被,才轉身離去。
走出內室,在看到宮本純一時,他板起臉孔,用冷硬的嗓音說:「她累了,不要去吵醒她,直到她自然醒。」
「是!」
「還有……」富山岐睃沉思了下,銳眸慢慢地眯起。
「請大少爺吩咐?」
「她最近瘦了很多,你給我想法子,把她給喂胖,若讓我發覺她再瘦下去,我就唯你是問。」說完,富山岐睃轉身走人。
「你這次度假可真好興緻,居然可以停留將近。一個月?」一踏入書房,富山岐睃就說道。
「小嫣還有些地方沒去過,所以想待久一點。」東方聞人看了富山岐睃一眼,笑笑地說。
富山岐睃走到書櫃旁的矮櫃一按,一個隱藏式的吧台頓現,他由裡頭取出一瓶白蘭地和三隻酒杯,走了回來。
「喝點小酒?」將瓶蓋拔開,他在酒杯里注入酒液。
為自己保留了一杯,他將另外的兩杯分別遞到東方聞人和戚小嫣面前。
東方聞人接過酒杯,朝著戚小嫣點了點下顎,她才伸手接過。
「謝謝。」她說,神情仍是冷冷地,一如以往。
看了她一眼,富山岐睃搖頭笑笑。
「東方,你都是這樣把小嫣吃得死死的嗎?」連喝杯酒,都得看他眼色。
東方聞人哼了哼,不否認也不承認,端起酒仰喝了口,然後附在她耳邊不知說了什麼,只見她站起身,端著酒朝屋外的露台走去。
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落地窗外,富山岐唆搖頭一嘆,「看來,她真的被你吃得死死的。」
東方聞人勾唇一笑。「你呢?」
關於他的事,這一個月來,由幾個好友口中聽到了一些。
「我?」富山岐睃皺眉。
「杜告訴我,這一兩天,他派出去的人已經查出N5-33的去向,就等著你到香港一趟。」
「晚一點,我會動身去香港。」富山岐睃說著,在對座的單座沙發上坐下。
「就這樣?」東方聞人挑挑眉。
「不然?」
過了一會兒,東方聞人輕輕一笑。「富山,還記得之前你跟我說過什麼嗎?」
「我說過什麼?」沒頭沒尾地,誰懂?
「關於小嫣的事,你曾經告訴過我,如果是不愉快的回憶,忘了也罷。」
那時,他正陷入戚小嫣可能喪失記憶的痛苦和猶豫之中。
「是呀,我是說過,那又如何?」富山岐睃不明白,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提起這事幹嘛?
「如何?」東方聞人笑笑,由沙發上站起,端著酒杯啜飲。「那麼,我現在要還你一記,點醒你一下。」
「你在說什麼笑話?」點醒,他能有什麼事需要被點醒。
「對於我們在乎的女人,最好的法子,就是將她們永遠拴在身邊。」東方若有寓意地說,接著將手中酒杯里的白蘭地一飲而盡。
「你是說……」他知道東方聞人指的是什麼事了,一對濃眉深深地蹙起。
「你的私事,我們本是不該管的,因為是兄弟,才勸你一句。」
「這是我的事,我……」他不希望外人干涉。
「女兒都六歲了,你還想怎樣?難道你想說,你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你的女人嗎?」東方聞人一針見血地說。
他們大家都知道,富山岐睃接近於潔癖的情感要求。
若不是真的深愛著那個女人,他不會讓她懷了孩子,以他的醫術和專業素養,做那件事後,想讓女人不會懷孕,是輕而易舉的事。
「我……」唉,他說的真是一針見血.「但是她每次出現,都是來偷東西。」
「她偷了什麼?」東方聞人的俊顏移近,表示他很感興趣。
富山岐睃狠瞪了他一眼,一句話都不說。
「N5-33嗎?」東方聞人明知故問,「那上一回又是什麼?」
緊緊地抿起唇,他仍是說也不說。
看著他的表情,東方聞人心情大好的哈哈一笑,伸來一手,拍上富山岐睃的寬肩。
「不管她上一回偷了你什麼東西,她不都賠給了你一個女兒嗎?」
「……」只用銳眸瞪人,他仍是不語。
「方才我到你家時,見過小潔了,你女兒真的長得挺可愛的。」別人怕他的眼神、銳利的眸光,他東方聞人可一點也不怕。「說真的,挺讓人護嫉的,居然先讓你當了爸爸,聽說你的女人還很年輕?」
「……」瞪人的眸光更銳利了,恨不得當場殺人。
東方聞人當然一點也不在意,笑得非常開心。「是十七、八吧?」
「……」富山岐睃發誓,他從未像這一刻一樣的想殺了他。
「看來你真是摧殘幼苗呀!」說到這句,東方聞人忍不住又哈哈大笑,但隨即斂起笑容。
「不過,據我最近的觀察了解,女人的心若不在你身上,是不會願意幫你生孩子的。」
「這……」聞言,富山岐睃的心霍然開朗。
東方聞人拍拍他的肩,「晚一點要動身去香港?」
「嗯。」富山岐睃點頭。「你呢?要一起嗎?」
「不了,小嫣說她累了,也出來好一陣子了,而且聯青會裡有一些事等著我回去處理,我要帶她回紐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