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的話聲一落,他連回應都懶就將視線從落地窗外的萬家燈火中移開,掉頭往大門的方向走。
坐落於北市最精華的地段,位在出入人員都是名流的名人社區,這間近百坪的豪宅富麗堂皇得令人震懾卻沒有半點人味。
「古奕青,你別走!」
古奕青嘲諷的低頭看著拉住他的女人—-他的妻子,一身昂貴的服飾、完美的妝容更襯美麗的臉蛋,她長得性感迷人,個性卻像蛇一樣陰險、善於心計。他的頭一撇,連看她一眼都覺得厭惡。
雖是夫妻,可結婚三年,兩人近乎形同陌路。
這裡是他與她結婚之後,她爭吵不休,他為了求耳根清凈而買下來的,三年的婚姻生活,他出現在這裡的時間少得可憐,他厭惡她厭惡到了不想與她處在同一空間的地步。
他面無表情的拉回自己的手,不允許她碰他。目光掠過她的頭頂,落在身後的廚房。
裡頭有忙碌的聲音,空氣飄散著食物的香氣,廚房向來都只被當成屋子裝飾的一部分,還真沒想到它竟然也會有動工開伙的一天。難不成這女人以為找人煮頓大餐就可以說服他同意她荒謬的提議?她也把他想得太容易打發了一點。
「要不是你爸,我也不會找你跑這一趟。」郭瑞茵忍著怒氣,耐著性子說,「你哥還沒結婚,他不去找他麻煩,偏偏跑來指責我不會生孩子,可是這是我的問題嗎?你擺明把我當空氣,一天到晚不見人影,我要跟誰生?」
古奕青依然一臉冷漠,不予置評,在他心目中,生不生孩子這件事,跟他沒有半點關係。
郭瑞茵瞪著他,他竟然連看她一眼都不屑,要是別人,她早就一巴掌過去,但因為現下的奢華生活得看他的臉色才得以繼續擁有,所以就算再不爽,她也硬生生的吞下這口氣。
「我知道你們一家都瞧不起我,認為我連高中都沒畢業,當初還是個替你婚紗公司拍攝宣傳相片的小模特兒,配不上你這個高高在上的二少爺。我若真的不生個孩子出來交代,你爸就可以趁這個機會名正言順的把我掃地出門,所以我要生個孩子—-一定得生!」
古奕青的反應依然冷淡,她伸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煙,點燃它,徐徐的吐出煙來,控制自己的怒火,「你不生也行,只要你將你名下的股份給我,這樣至少可以保證我以後的生活。」
聽到這句話,古奕青終於收回視線,冷冷的定在她的臉上。
她是個美麗的女人,但在他看來,她貪得無厭得令人作嘔。當年他娶了懷孕的她為妻,最後卻發現根本就是一場騙局,沒有孩子—-什麼都沒有!
「不願意嗎?」她一口煙吐在他的臉上,眼眸微眯,「我知道你不可能給我你手中的股份,更不想跟我上床,所以你就跟我去香港做試管,這樣你不用碰我,我也可以達到我的目的。」
「我不會跟你瘋!」他終於開口了,語氣沒半點溫度。
「我知道你到今天還恨我當年使的小手段。」在他閃躲之前,她伸出手,指尖輕滑過他的臉頰,「但我們結婚了,法律上是合法夫妻,我是你的太太,除非你給我我想要的,不然我說什麼也不會跟你離婚。香港的醫生,我已經叫人安排好了,做試管只需要你一點時間,不然你今天晚上就留下來,你自己決定吧。」
古奕青的眼底閃過一絲憤怒,娶了這個女人是他這一輩子最大的錯誤,若再跟她有一個孩子的牽扯,此生就無法翻身了。
他冷冷的推開她,頭也不回的離去。
「我表姊也同意!」看著古奕青再次轉身往大門的方向走去,郭瑞茵挑釁的看著他的背影開口,「我外婆最近身體好了一點,我去求她,所以她答應陪我一起去香港跟我做伴。聽到這個,你還不想跟我去香港嗎?或許你們……」她故意似的一頓,帶著挖苦的說:「可以多點時間相處。」
古奕青在門口停下了腳步,腦中閃過一個笑容,在他的心目中,他當那笑容的主人已經死了,唯有變得麻木,他的心才不會痛,生活才能繼續下去。他雙手緩緩緊握,心潮湧動,但隨即被他用理智壓下。
「你還記得她吧?」郭瑞茵目光冰冷的看向廚房,「我跟她說你今天會過來一趟,她就忙著上菜市場,買了些菜想要煮頓飯給你吃,但像你這種大少爺,怎麼會看得上她那種粗人做的家常小菜。秦維桐!不用忙了,我老公不吃你煮的東西,出來打個招呼吧,他要走了。」
在廚房忙碌的秦維桐不自覺的垂下眼瞼,多希望抽油煙機的聲音可以蓋過外頭兩人近乎冷漠的交談,明明就是一對夫妻,卻比陌生人還不如—-這真的不是當初她所預期的結果。
她伸出手,關上瓦斯,拿出紙巾擦乾手,拖著腳步,緩緩的走進寬敞的客廳。
從他跟表妹結婚之後,他們就沒再見過面。
她把他當成一個陌生人,這並不困難,畢竟表妹從以前就不把她和外婆這種窮酸人家當家人,所以她跟古奕青結婚,進入上流社會之後,她就沒再回家,古奕青也沒有前來的理由,斷了聯繫,要遺忘似乎也變得簡單多了。
一進客廳,秦維桐一眼就看到他。
古奕青背對著她,她把目光定在他寬闊的肩背上,想要他回頭看她一眼,但又害怕……
他一身光鮮亮麗,而她身上卻穿著舊牛仔褲和舊罩衫,她摸了摸凌亂的頭髮,覺得自己在這個節骨眼還在乎自己看起來的模樣實在很可笑。
最終,她只能露出一個淺淺的笑,柔聲開口,「好久不見。」
古奕青沉默了一會兒,緩緩的轉過身面對她,以冷硬、探究的目光掃視她。
他眼中陌生的銳利光芒使她心驚了一下。
他沒說話,只是安靜、沉著的盯著她,似乎在揣測她來此的目的。
在他的注視下,她的腦子變成一片空白。三年不見,她曾設想過許多兩人重逢的景象,但沒有一個是這樣冷漠無言……
郭瑞茵彈了彈煙灰,看著對視的兩人,冷冷一哼,不帶感情的打破沉默,「你還杵著做什麼?我叫你過來是要你告訴他,你也認同我跟他到香港去做試管,對吧?」
郭瑞茵的話讓現實痛苦的滲入了秦維桐的思緒,她苦澀的目光移到美麗的表妹身上。
表妹與她同年,但是從小到大,表妹都是發光發熱、引人注意的那一個。她漂亮、性感,成堆的男人跟在她的身旁打轉,但是她對男人從來都沒有認真過,高中還沒畢業就離開家,懷著明星夢來到台北,在社會裡經過幾年的浮浮沉沉,遇上了古奕青,這個家世令人稱羨的對象,她很快的一把抓住,當她下定決心想要一個男人時,她可以無所不用其極的達到目的。
「說啊!」郭瑞茵不耐的催促。
「你同意?」古奕青開了口,聲音略帶沙啞的問。
聽到他的聲音,秦維桐有點僵硬,她回眸深深凝視他的黑眸,那是一張她無法欺騙的臉,在他含怒的目光下,她幾乎沒有辦法開口。
「說啊!」他朝她跨進了一步。「我等著你的答案!」
他突如其來的趨近令她的身體忍不住發顫,恐懼在她的臉上浮現。她不是怕他,而是怕控制不了自己的情感,他才接近她,她就已經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儘力保持冷靜,不敢看他,極力的要自己想起該說的話。
「孩子……」她終於強迫自己發出聲音,「生個孩子,應該可以改善你們的夫妻關係。」
古奕青眼神轉冷,被她臉上的恐懼惹惱,更被她的話語激怒,他真的想要扭斷她漂亮的脖子。
他冷哼了一聲,他曾經天真,但經過這三年的光陰流轉,他的情感早就被磨得一絲不剩,可在他以為自己早晚會忘掉過去的現在,她竟然無預警的再次出現,還說出這麼荒謬的字句,仍令他的心受了影響。
「我這麼做—-」他停頓了一下,「你會快樂嗎?」
她楞楞的抬頭看著他,他的話帶她回到三年前,當她要求他娶自稱已經懷孕的表妹時,他解釋、反駁,雙方爭執到最後他也是問了同樣的一句話,當時她遲疑許久,壓下心痛的感覺,跟現在一樣—點了頭。
「該死!」看她點頭,古奕青憤憤的收回自己放在她身上的視線,咬牙想要詛咒她,更想詛咒在一旁看好戲的郭瑞茵,「秦維桐,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憑什麼要我讓步一次又一次?」
他轉身離開,猛力的關門聲幾乎撼動了整間屋子。
聽見大門砰的一聲用力關上,秦維桐有心弦隨這一聲而斷的錯覺。
他的憤怒已經表達了立場,或許她曾經擁有左右他思緒的能力,但時至今日,在他心目中,她已經什麼都不是……
她垂下眼,強忍著在眼眶裡打轉的眼淚,緣分將他們扯在一起,讓她與他相識在郭瑞茵出現之前,卻沒有將他們擺在一個相守的位置。
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巧合,像是老天爺開了他們一個天大的玩笑。她撥開略顯凌亂的頭髮,有點後悔被表妹說服來跑這一趟。
「看來就算我幫你開口求他,他還是不同意。」她強打起精神對郭瑞茵說,「對不起,我儘力了。等一下我就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回去。」
郭瑞茵冷著臉,擋住了她的去路,「你哪裡都不用去,他會跟我去香港做試管嬰兒。」
秦維桐一楞,懷疑的看著一臉自信的郭瑞茵。
「要打賭嗎?」郭瑞茵臉上浮現譏諷,「我溫柔可人的表姊都開口了,他生氣歸生氣,等他大醉一場清醒之後,還是會乖乖照做。」
「瑞茵,」秦維桐無奈的看著自己的表妹,「他是你的丈夫,為什麼你的口氣……」
「他從沒把我當成妻子,他是因為你才娶我的!你在他心中佔了很重要的位置,要不是你開口要求,當初他絕對不會娶我!」
「不管以前發生過什麼事,那都過去了,這三年來,我們沒見過面,我們之間什麼都沒有。」
「有沒有什麼你們心裡有數,我懶得聽你說廢話!」郭瑞茵不客氣的回嘴,「反正古奕青有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我也不在乎,我要的只是過好日子,保有這少奶奶位置就好。你乖乖跟我去香港,當個啞巴,聽我的安排。記住—-這是我們之間的協議,就算是死,你都不準說出去!尤其是對外婆和古奕青,明不明白?」
秦維桐無奈的看著郭瑞茵,最後無精打採的說:「我明白……」
看著她柔弱的樣子,郭瑞茵一肚子火氣,就是這樣的嬌弱,所以每個人都喜歡她,但明明她才是最漂亮、最迷人的那一個,她一直以為自己有錢之後,就會讓人喜歡,但事實好像不是這麼一回事,真不公平!
她伸出手不客氣的捏著秦維桐的下巴,不顧她呼痛,冷聲說道:「別跟我耍手段,別忘了,這是你欠我的,要不是因為你,我爸媽今天也不會死,我也不會是個從小被人笑到大的孤兒,過著苦哈哈的日子!」
郭瑞茵的恨意令秦維桐的心為之凍結。她已經背著這個罪大半生,可以想見將來她還得繼續背負下去。
「我今晚要出去,你做的那些吃的—-」她用力的推開她,不屑的看著她踉蹌,「就像你的人一樣廉價、沒人要,全都丟掉!」
秦維桐近乎麻木的看著自己的表妹掉頭離去。
呆望著眼前的華麗擺設,她突然希望自己可以回到山上的小房子,陪著外婆。一老一少的生活雖然稱不上優渥,但至少平靜無憂。
想起古奕青離去時冷漠的眼神,她的腦中浮現一個又一個的畫面。
她曾經見過他最燦爛的一面,而今他冷漠得像個陌生人。
她多希望找回原本的他,只是不知道這是否成了一場夢,止不住的可怕失落感和壓力幾乎將她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