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分手后的一個星期，韓旭奇不知道自己著了什麼魔，一大清早出門時會突然很想把車子停在過去接送過葉柏心的地方，凝望著窗外的街景和身旁空置的座位，想起她明麗的笑容和充滿活力的聲音…
…
在眨眼的片刻，他真的差點以為她就坐在那裡，沒有和他分開。直到下一秒的心痛驚醒了他的意識，這才認清現實，他安慰自己多痛一次就會多適應一點沒有她的日子。
這天早上，他甚至還一個人坐在她常去吃的那家早餐店裡，食不知味地吃著她說每回到這兒必點的早餐，然後走了一段比平常更遠的路進公司上班。
也因此，他忽然察覺到這段路程其實比以往坐在車子里目測的還要遠一些，若是穿著高跟鞋走起來肯定更不輕鬆，而且她的體力又沒他好，可是卻常常走這麼遠的一段路到公司附近等他下班，或者一個人上班，她很少抱怨什麼，每次見到他總是笑得一臉開心。
走過她走的路，他才發現那感覺是有些孤獨的，但過去他從不知道……
早晨到茶水間里沖了杯咖啡，離上班時間還早，他失去了往常急著走進辦公室埋頭苦幹的衝勁，獨自坐在空中花園就著咖啡香眺望一片晴空……
「瑄婷，你們家那個葉柏心最近是怎麼了？最近看到人都不打招呼，叫她也不理人耶。」一個聲音突然從一片雜亂的女聲中問道。
「唉，你們就多體諒她一點，她最近好像情路不順，大概是和那個秘密男友吵翻了，整天都無精打采、愁眉苦臉的。前天我跟我男朋友出去吃完午餐回來問她中午吃了什麼，她居然說她忘了吃飯耶，結果到了下午餓得肚子咕嚕咕嚕叫，邊工作邊偷吃餅乾還差點噎到，可憐喔。」李瑄婷嘆了長長一口氣，一想到同事的處境就替她難過，誰能料到那隻元氣十足的小麻雀也有忘了吃飯，沒話說的一天。
「真的好慘喔，不過她到底是在跟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交往啊？我看她好像很少提起那男人的事情，問她也不說，神秘得不得了。」又有女同事說道。
「這我也不知道，她好像很保護那個男人，每次問她都給我裝瘋賣傻，之前大家都帶男朋友出來吃飯她也一個人來，說什麼捨不得她那個比劉德華還棒的男朋友曝光，怕大家跟他要簽名。可是我們全都看得出來她其實有點寂寞，只有她一個人形單影隻的。」李瑄婷想起那場面還是感到心酸吶。
「說不定是那男人的身分真的不能曝光，譬如說婚外情啊、複雜的三角戀之類的……你們猜她會不會真的在搞不倫之戀啊？」有人八卦地猜測道。其實同事間早就有人這麼懷疑了，否則哪有交往了半年多還這麼愛搞神秘的，難不成是在跟007交往喔？
「應該不會吧，希望她別真的那麼傻才好。」李瑄婷雖然覺得葉柏心不像是個會搞不倫戀的人，但因為她的個性太單純，要是愛上了才發現自己是第三者，那後悔可能也來不及了。
「這很難說，現在的愛情騙子很多，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
當那群女人走遠，韓旭奇從半冷的咖啡中嘗到苦澀的滋味，浸潤他的口舌，滲入他心中仍帶著濃郁的苦悶。
他忽然發現自己是個很失敗的男朋友，過去其實很少真正站在她的立場替她設身處地的著想，只是一直自以為是的對她好，總把她零星的怒火當作女人的情緒化來安撫，但實際上根本不曾用心體會她的感受，與有苦不能言的委屈。
原來他非但沒有好好保護她，反而還害她因為自己的關係而承受了不少壓力，忽略了她在這個以同事為主的生活圈裡會面臨多少難題……
怪不得她想離開他了！換了立場，要是有人這麼不懂得珍惜自己的包容與付出，還老是加班工作，連陪情人吃頓飯的時間都沒有，他可能也會死了心的想分手，離開像他這種不知道好歹的男人。
想到這裡，他好懊悔自己過去待她不夠體貼，不懂得在擁有的時候對她好一點，付出多一點。如今失去了她，自作自受，他還能多說什麼？還有什麼話好說？
先前是拉不下臉來留她，現在才發現是自己虧待了她，根本就沒資格求她留下，要她繼續待在他這種男人身邊受委屈……
雖然他的心很傷、很痛，很難忘卻兩人相處時的美好回憶與她甜蜜無比的笑容，但對她而言，離開他這個男人真是明智的選擇，以後再也不必為他背負流言與寂寞，等情傷過了，她就會過得更好的。
他眉頭深鎖，對著晴空嘆了口氣，喝完手中的咖啡，人還沒走到辦公室里，手機鈴聲就響起。
他看了一眼，是從老家打來的電話，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他母親——
「媽，您這麼早打來也沒用，我說取消就是取消……」
下班時間，葉柏心慢吞吞地收拾完自己的桌面，背著包包和幾個同事一起離開辦公室。站在電梯口比坐在辦公室里做事還有氣無力，整個人無神得像顆破了洞的氣球，肩膀垮垮的，腳步飄飄的……
一個星期里，她都是這副要死不活的鬼樣子，但連她自己也找不到可以阻止自己繼續失神下去的開關，控制好大腦不再想起那個惹她傷心的男人，催眠自己「分手快樂」，因為她真的一點也不快樂，連看喜劇片都會流淚，晚上數了八千隻羊也睡不著，明明好餓卻吃不下飯……
失戀怎麼會快樂？她光是聽到別人提起「總監」都想哭了啦……
當！電梯門打開，她抬頭就和站在最前面的韓旭奇四目相交——
兩個人的眼中都閃過一絲詫異，他的眉心倏然擰了下，又在瞬息間恢復平靜，神色自若地朝其它人微笑頷首。
「總監好。」同事們紛紛向他問好，步入電梯里，只有葉柏心站著不動，像被施了咒的稻草人，釘在原地。
「柏心。」一位同事在電梯里向她招招手，要她快進去。
她看著他那張面目表情的臉孔，強忍心痛地輕扯唇角。「人太多，我等下一部好了。」她告訴站在較後方的那位同事，心想韓旭奇也不想和自己共乘一部電梯吧。
方才他那一瞬間的皺眉，就像看到了什麼厭惡的東西一樣，讓她覺得難受又難堪。若是現在踏進電梯里，她無法保證自己不會哭出來。
「又沒多少人，快進來啦。」那名同事看看四周也才站了五、六個人，電梯里的空間明明還寬敞得很。
「不了，你們先下去吧。」她僵硬地站到一旁去，迴避電梯里的所有視線。
電梯門隨即關上，她聽到他很大力地按下關門鍵，像是迫不及待要離開。
她低著頭，站在另一部相鄰的電梯前，卻遲遲沒有伸手按下柱子中央的按鈕，只是靜靜站著，眼眶發熱，可恨的是她腦中此刻想起的還是他溫柔的笑容、親密的擁抱，還有許多和她一起笑鬧過的甜蜜畫面……
為何她記不牢他的無情？恨不了他的不在乎？一見到他，她的心就好痛好痛，完全無法在他面前假裝若無其事，連分手了還是覺得自己好愛他，好想他……
幾滴透明的淚水滴在鞋尖上，她阻止不了自己的傷心，即使知道這幾天自己的形象已經大打折扣，糟得跟被鬼附身一樣，她還是好想嚎啕大哭喔。
當！
電梯門忽然打開，她直覺地抬頭，還來不及拭淚就看到韓旭奇又站在電梯里與她對望，她忍不住落淚……
他皺起眉頭，一把拉住她走向樓梯間，力道蠻橫地將她推到牆邊，自己卻不敢站得太近，就怕受到她更多影響。
正如他剛剛在電梯里見到她的心痛，瞧她把自己搞成什麼模樣！他們才一個星期不見而已，她就瘦了一圈，面色蒼弱，變得那麼憔悴……
「你在搞什麼鬼！當初說要分開的人可是你，為什麼還把自己弄成一副可憐兮兮，活像被人拋棄的悲慘模樣！」他橫眉豎目地吼她，怪她憑什麼這樣自虐，不懂得善待自己！既然決定要甩了他這個害她吃苦的男人，就要拿出骨氣來過得比他好，活得比他開心啊！
她怎麼可以這樣神情憔悴，像受了天大的打擊一樣失魂落魄，意志消沉，害他看了好捨不得……
只消一眼，他自認硬如鋼鐵、足以承受得住任何情傷的心，就已經被她臉上的憂傷給腐蝕了，根本狠不下心對她置之不理，於是才出了電梯口又立刻換至另一部電梯上樓來找她——見到她一個人站在那兒掉淚，他的心像在淌血似的疼痛，多想將她擁入懷中細細呵護，但又怕自己再也不想放開她，不想讓她走……
葉柏心淚眼模糊地看著他張口大吼，一臉兇巴巴的神情，神智恍恍惚惚地聽見他說了一些話，還罵自己「裝可憐」、「模樣很悲慘」……
她心頭湧上無限委屈，瞪著他愈想愈生氣，為什麼連分手了、下班了還要挨他的罵，她到底是哪裡惹到他了，難道她還不夠傷心難過嗎？
「對，是我，都是我……是我先向你告白，是我說要分開，是我到現在還哭哭啼啼的忘不掉你，沒辦法像你這樣冷靜無情，一眨眼就能割捨掉半年多的感情！不然你也教教我該怎麼做？到底要怎麼樣才能像你這樣公私分明，失戀了也不傷心，看到你也能無動於衷，你說！你說啊！」她上前揪住他的衣服，哭嚷地對他發泄累積多日的鬱悶情緒，尤其在看到他似乎一點也沒受失戀的影響，從頭到腳還是一如往常的體面，她就更氣自己的不中用，不及他的「鐵石心腸」，裝都裝不出來……
韓旭奇真的被她打痛了，因為她的每滴眼淚都敲進他心底，控訴著他無心的傷害，卻對她造成了莫大的打擊，害得她如此悲傷。
「柏心，其實我……」他想告訴她自己同樣也無法割捨掉對她的感情，並不是對她無動於衷，只是逞強的掩藏住所有情傷，不想被她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不知道現在如果開口向她道歉，她是否願意回心轉意地回到他身邊？
但話還沒說出口，葉柏心又歇斯底里的拉扯他的衣服，使勁搖晃——
「為什麼……為什麼我會這麼愛你……愛到就算覺得失去自我，搞不清楚自己在你心中究竟佔有什麼分量，好擔心要是有一天被你拋棄後會難過得活不下去，我還是不想和你分手，只希望你能給我一點時間找回原來的自己，不要讓我變成一個只能依附著你而生存的可悲女人……可是你——你竟然說要分手！連考慮都不考慮就要甩掉我……韓旭奇，你真的好殘忍，好沒良心……」她泣訴著內心的起伏轉折與不甘，愈說心愈痛，把悲憤化為「力量」，全部捶打在他的胸口上，但那力道還比不上她心裡承受的痛苦。
當他毫不留情地轉身離開，一點都不猶豫地斬斷這段長達半年多的戀情，她的心才真像是被大卡車給輾過一樣，痛到喊不出來。
由此可見他真是不在乎她的，否則怎麼可能如此輕易的放手，說分就分。
「……」韓旭奇驚地望著她，除了心疼她的難過，任她打不還手，另外還從她哭訴的內容中發現到，他們之間似乎存在著一些很可怕的誤會……
好像是她先誤以為他不夠重視她，對愛情患得患失。然後他又誤以為她是想和他分手卻不敢直說，負氣地主張就此結束，接著他們彼此折磨了一個星期，各自承受失戀的煎熬……[熱{書#吧%獨@家*制&作]
「柏心——」
「你住口！不要叫我！」她吼著退開，用力的抹去臉上的淚水，決心要表現得和他一樣有志氣。
「我以後再也不想聽到你、看到你，最好你天天都待在那間辦公室里少出來，尤其不要到十六樓來，否則我就當場公開我們過去的關係，告訴大家你就是那個玩弄我的感情、還叫我不要說的負心漢！」
她指著他的鼻子大罵，罵完甩頭就走，好讓他也嘗嘗被人「拋棄」的滋味有多難受。
韓旭奇愣了下，追上去想攔人卻遲了一步，眼看著電梯門緩緩關上，她在裡頭狠瞪著他。
他本想大聲叫住她，旁邊卻碰巧走出幾位同仁開口向他打招呼，提醒了他這裡是公司，不宜「喧嘩」。
他硬是沉住氣，和大家等待下一班電梯的到來，決定待會兒就要馬上驅車前往她家去把話說清楚。
一跨出公司，他口袋裡的手機便傳來一陣音樂鈴聲，來電顯示竟是從他家撥出的號碼——
「喂……媽你在我家做什麼……」
拿著鑰匙和門卡，葉柏心站在韓旭奇的家門外，內心百感交集。
剛剛在捷運站里翻開皮包找手帕時，她看到壓在最底下的備份鑰匙，竟然忘記把他家的鑰匙還給他了。想想以後都用不到了，還是趁早歸還比較好，省得以後還得為了一把鑰匙見面多尷尬，於是她改搭另一條路線來到他家，想把所有事情一次解決……
基於兩人已經分手，她很尊重他的隱私權地先按了門鈴，等了一下子沒人應門才按下大門密碼，拿鑰匙開門，想說進去放下東西就走，這樣應該不算很過分吧。
不過說也奇怪，剛才明明還一整個大抓狂的跟他翻臉，忿忿不平地叫他以後不要再隨便出現在她面前，想著兩人從此以後就要老死不相往來……可是現在發現他真的不在家，她心裡怎麼反而冒出一咪咪的失望咧
葉柏心，她中蠱了是不是！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你，你還在這裡牽腸掛肚地想著人家……剛才的「出息」都到哪裡去了？真是沒用到極點耶！
她心情沉重地插入鑰匙，居然還沒施力轉動，門鎖就自動打開了！
是她眼花嗎？
門被推開，裡頭站著一位中年婦人。
韓母看到葉柏心先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
「你是旭奇的女朋友吧」韓母發現她就是擺在兒子房裡那張合照中的女人，加上她還有大門的鑰匙，更加肯定她的身分無誤。
這個小兒子的個性重隱私，不會隨便讓外人進出屋子，但是自家人就不同了……
「快進來坐。」韓母滿心歡喜地將她拉進屋裡，心想才打過電話要兒子馬上回家，沒想到來的卻是他的女朋友……
這更好！她正巧可以和這女孩聊聊天，互相認識一下，誰叫她那個不愛人過問感情生活的兒子，只說現在有個穩定交往的對象，對女朋友的事情透露得少之又少，連好不容易說好要她帶回老家去吃頓飯也臨時喊卡，又不好好交代個理由，讓急性子的她實在沉不住氣，只好直接找上門來問個清楚。
「呃……不好意思，請問您是？」跟在後頭的葉柏心還搞不清楚對方的身分，就已經被拉著一同在沙發上坐下了。
「喔，瞧我都忘了自我介紹，我是旭奇的媽媽。」韓母自我介紹，一雙笑眯眯的眼睛對葉柏心充滿興趣。「也難怪你不認識我，都怪我那個兒子太忙了，忙得沒時間把你帶回去介紹給大家認識……
不過，既然你們都已經決定要回家吃飯了，為什麼又臨時變卦呢？」韓母念頭一轉，既然從兒子那裡問不到答案，問她也一樣。
「回家？吃飯」葉柏心有聽沒有懂，完全狀況外，只覺得在這個時間點和韓母見面真是超級尷尬的，畢竟自己已經和她兒子分手了，剛剛才又吼了她兒子一頓而已，現在居然坐在「前男友」家的客廳里，和「前男友」的母親相對看！真怪……
「是啊，不是半個月前就說好了嗎？這個周末旭奇要帶你回去家裡吃頓飯，而且我也已經開始準備食譜、採買食材，還叫我大兒子、大媳婦那天一定要回來幫忙。結果，他前天又突然打電話給我說你們不回來了，為什麼？」
韓母一想到冰箱里堆滿的食物就頭大，還有邀請來家裡作陪的那些親朋好友……缺了主角怎麼行啊！
「半個月前就說要帶我回去吃飯……」葉柏心喃喃地思忖，回想半個月前不正是他們分手的前一個禮拜嗎？那時韓旭奇成天忙著進入尾聲的特惠活動，害得她總是覺得孤單寂寞、被忽略，但他卻已經安排好了要帶她回家介紹長輩們認識……
她完全不知情，還以為自己在他心裡愈來愈不重要，尤其是看到一群女人圍著他勾肩搭背地示好，她更是氣得、傷得……覺得自己在他眼中會不會也和那些女人沒兩樣，對他來說，她只是個無聊才會拿來打發時間的女人而已，沒有其它意義……
「你們到底怎麼了？是不是吵架了，還是……」沒得到答案，韓母又急性子地猜測他們突然取消這場飯局的原因。
「……」葉柏心搖著頭，眼眶一紅，哭了。
「哎唷，你怎麼哭了」韓母趕緊抽了張面紙給她拭淚。「難道你們真的吵架啦？還是受了什麼委屈，你儘管告訴我，伯母幫你作主，快別哭了。」
見韓母對自己這麼關心，葉柏心更想哭了。為什麼她沒有早點認識這位親切的長輩，都已經分手了才見到面，來不及了啦……
「伯母，旭奇他……他對我……嗚……嗚哇……」她忍不住放聲大哭。
葉柏心猜想韓旭奇八成是覺得她這個女人沒事找事做，莫名其妙就跟他說要分開一陣子，所以才索性提出分手的。而且她剛剛還失控的對他又打又罵，現在他一定更覺得跟她這個不可理喻的女人分手是正確的決定了，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