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經常下廚?」他看她的動作很熟練,唔……又是一個跟她形象不符的新發現。雖然已經吃了人家兩年的早餐,但直覺認為做早餐跟下廚煮飯是兩回事,後者更需要真本事,像他就沒有那種切切洗洗的耐性與功力,偶爾心血來潮,照著食譜做出來的東西也難以下咽,色香味一概不全,只有包水餃還沒丟父母的臉。
「有時間就會煮,做菜很有趣,吃起來也很有成就感。」她享受那個過程,如同他喜愛親手磨煮咖啡一樣,每道程序都是獨一無二的醞釀,最終嘗上一口,那味道既美味又自豪。
「幫我試試味道。」她在碗里盛了點湯給他。
他一手拿著湯勺,放下鍋蓋,很自然地按照在家中幫母親試菜的習慣,直接以口就碗,輕扶她的手,從她手裡喝掉那口味噌湯。
她緊握碗口,默然凝睇,手背上微乎其微的接觸,卻似蝴蝶效應般,由皮膚竄向心房,在她胸口引起一陣暖膩的浪濤……
像這樣,親手烹調一鍋他愛的湯,在冷冷的天氣里,熱熱地喂他喝下,對她而言就像個小歌迷獲得上台幫偶像擦汗的榮幸一樣,心口有股澎湃的感動,想落淚的衝動。
他皺起眉,眉心那道直亘的刻痕立刻劈破了她的滿腔熱血。
「很遺憾。」他嘆口氣,同樣在她心中引起風暴。
「不好喝嗎?」她連忙試一口,連間接接吻這種「小事」都沒注意到,一心只想著這不知私下試做過幾十次的味道怎麼可能會失敗……
明明很好喝啊!拋奇怪地回頭——
他綻開一笑。「我想你在這道湯上沒什麼進步空間了,韋秘書。」向來沉肅的眼中竟有抹頑皮跳躍。
「總經理,我建議你以後不要隨便跟人開玩笑。」害人無端冒冷汗,算什麼幽默感?她睞他一眼。
倪光爵笑意更深,毫無半點收斂地去看顧那鍋滾沸的水餃。不曉得是否因為太熟悉而心安的關係,隨口和她閑聊幾句,好像可以讓他完全忘記整天糟糕的心情,只覺得食慾被喚醒,肚子開始感到飢餓。
而看著愉快的他,其實……她並不在意多冒幾把冷汗。
韋倩琳調整火候,與他並肩而站,兩人各自守著鍋子,不時觀察一下對方的料理進度,偶爾對眸一笑,在還算寬敞的廚房裡,她的世界卻好像小得只剩下爐火前的這一塊空間,烘著暖暖的甜蜜,暗暗流動……
上了桌,掀開鍋蓋,一陣熱氣撲面而來,白茫了她的視線。
她摘下眼鏡,先擱置一旁,繼續替他盛湯,細細舀勻一碗布著魚肉和豆腐的味噌湯,遞至他面前,擺好湯匙。
「怎麼了?」發現喊餓的男人不急著低頭喝湯,反而直盯著她。
「你不戴眼鏡,很漂亮。」他衷心地讚美,這次沒再錯過。
倪光爵注視著她沒戴眼鏡的臉龐,發現她有一雙圓亮的眼睛,睫毛很長,淺淺刷上一層睫毛膏,濃密鬈翹,靈澈的杏眸更加立體,在陣陣飄來的白霧中,添上幾縷迷濛盈柔的美感……
像她又不像她,這張臉,使他覺得似曾相識……對了,剛進公司的時候,她就是長這樣。那時他有印象卻不曾細看,如今定睛打量,更不懂她這幾年裡的轉變所為何來,難道是因為長了幾歲,品味也跟著「成熟穩重」了?
他帶點玩味地凝視她明明還很年輕的容顏,淡妝下的肌膚保養得宜,沒有半點細紋,白皙皮膚透著彈性、粉潤的光澤,輝映那雙紅潤微嘟的嘴唇,清雅秀致得不像她的年紀,不像他的秘書,而是一名溫婉嬌柔的迷人女子……
心,莫名地傳來一陣極細微的騷動,隱隱的,陌生的,像縷絲線穿針而過,輕輕扯動了什麼。
「戴了眼鏡很醜嗎?」突然被他稱讚外表,她有些不自在,感覺喜悅又心慌,下意識就想隱藏起自己,對於他在公事以外的任何注意,都有一種心虛的危機感。
「不是,只是……感覺不太一樣。」他神色一正,禮貌地收回自己似乎停留太久的視線,急於抹殺心裡那股不知名的感覺,莫名其妙的妄動。
他是怎麼了?看著自己的秘書,居然也有片刻走神,把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讚美,弄得好像帶有什麼特殊感觸……他肯定是餓過頭了,精神恍惚。
同樣的,他也認為自己不該太過注意到韋倩琳在工作以外的優點,就算髮現了,也該像看到一朵美麗的花一樣,讚賞一句即可,再多印象可就有失妥當,觸及了上司與下屬之間該有的分界。
他竟然覺得她迷人?!噢——成何體統!此刻他才覺得這次失戀真的對他的精神造成不小衝擊。
「你的度數好像不深,為什麼一直戴著眼鏡?」他定下心,將話題導回「正軌」,留意到她不戴眼鏡也完全不影響她的動作。
韋倩琳一怔,旋即擦拭鏡片上的水霧,重新戴上,抬眸定望……「安全感。」他微笑點頭,表示可以理解這樣的習慣性心理。不過,又隱約覺得她是在刻意隱藏什麼……
清麗秀顏又被老氣的黑框眼鏡遮住大半。他想,不可能有女人會刻意要掩藏自己的美貌吧,他究竟在胡思亂想什麼!
趕緊吃顆水餃,喝幾口鮮美潤喉的熱湯,綿密鬆軟的魚肉和入口即化的豆腐一下肚,暖了胃,什麼亂七八糟的念頭都沒了,只有滿口的鮮甜和無比的滿足。
再嘗口清脆多汁的炒青菜,他忍不住再稱讚了一下她的好廚藝,想不到工作一把罩的韋倩琳,私底下還有這麼賢淑的興趣,真的可以嫁人了。哪個男人娶到她,真是好福氣。
她笑了笑,心裡絕不止於下廚的成就感,更多的,是和他……這個男人共進晚餐的溫馨、浪漫。
儘管只在她心底,但……還是浪漫。
往後幾天,林芷雲依然勤於聯絡倪光爵,一天打幾十通電話給他。他受不了地把她的號碼設為限制來電,她就換成其他電話,照打不誤。
在他堅持不接電話,對方又不屈不撓的情況下,最為難的就是她這個卡在中間的「擋箭牌」。
「林小姐,裉抱歉,倪總正在會議中,不方便接電話。」這句話,她每天要說上好幾次,有時真,有時假,反正只要擋住她的電話,顧不得這理由聽起來有沒有說服力。
「……我知道你有重要的事要找他,我會再幫你留言——」
「別再留言了!直接把電話接給他,我待會兒要登機了,沒時間跟你耗。」那頭女人似乎耐性用盡,口氣和背景廣播比大聲。
韋倩琳完全可以體會她的心情,理解她的不悅,但身為秘書,她依然只能——
「抱歉,林小姐……」
她硬著頭皮挨罵,耳朵泛疼也不能回嘴,忍耐忍耐再忍耐……
奇怪,不是聽說學音樂的人比較有修養,這位從小拉小提琴長大,任職於某交響樂團,又在學校教課的音樂才女,怎麼飆起人來如此流暢,就像高八度的琴聲一樣凄厲。她都已經把話筒拉開超過十公分的距離,它還是像擴音器一樣,傳來殺雞般的尖叫——
「我不想聽你廢話!叫他接電話,我知道他在,他就在!」
一隻手拿走話筒,解救了她瀕臨崩潰的耳膜。
「不要再打電話來騷擾我的秘書,我已經跟你把話講得很清楚了。」他沉聲警告,俊容冷肅。
剛結束一場冗長的會議,他一走進辦公室就看見秘書被罵到縮起脖子,那尖銳的聲音連他站在幾步之外都清晰可聞,這讓他很不高興,尤其那聲音還是出自於一個令他深惡痛絕的人。
然對方卻在聽見他聲音的瞬間,轉為柔聲細語的小女人,低聲下氣地向他哀求。
「光爵,我知道我錯了,這次的事都是我不對,但拜託你別這樣意氣用事,我們的婚禮就剩一個多月——」
「婚禮取消了,你不會不知道吧。」他冷哼,從前都不知道這女人那麼會裝傻,即使耳聞過她與前男友藕斷絲連的風聲,只要她篤定地向他解釋,他也全敦買單,相信她說的真心不會有假,還告訴自己不該疑心生暗鬼,拿她過去的舊情來作文章,結果……
「你這樣突然取消婚禮要我怎麼辦?我該怎麼去跟我家人朋友解釋?」林芷雲抽抽噎噎,用一向讓他心軟的哭腔,在那頭委屈、可憐地問。
「不如就把你做過的事告訴他們怎麼樣?」寒眸微眯,他拿著話筒的樣子就像掐住某人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