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和“大人物A”、也就是我們的“老闆”,如此這般地見面了

第六章 我和“大人物A”、也就是我們的“老闆”,如此這般地見面了

且說,我雖然害怕在雨滴、霧滴形成的膠質狀的黑影里隱伏著「反面警察」和「山女魚軍團」,但是,我還是登上電車出發了。連列車員也叫我好生懷疑,他是不是私營電車工人革命黨員,好像他就要用那把往車票上打洞的剪子咔喳咔喳地弄傷我周身的皮膚!因聽說為有一位活躍分子把「轉換」后的我當做故意化裝為年輕人的了,當然那是錯誤的判斷啊。不過,當那些人們用鐵棍和鋼管打倒我才發現我是真的年輕了時,恐怕更新了的頭蓋骨早就被打碎啦。對我來說,那種追認還有什麼用?就算我是經過「轉換」的,稀有的靈長科動物,也沒有頭蓋骨備品啊。每當我想到說不定在這春天的黃昏里就要發生的亂斗的情景,我就充滿了恐懼。因為我一點也沒有完成宇宙精神利用「轉換」賦予我的使命,我害怕連那使命是什麼也沒弄明白就被無休止的亂斗給收拾了。而且,我如果因此掉隊,不是使命就得由森單獨完成了嗎?讓那個不諳世故的森單獨去干!可是,你說在我如此懊喪的外表上看出了好色的兆頭?說來也巧,我們從兩側走進那家旅館圍牆的樹叢里時相遇了。但是,就在那一剎那,我看見未來電影家疲憊不堪的布滿憂傷的臉上閃過一道厭惡的閃電,不用說她和我一同走進門廳了,簡直是要用她的肩膀把我頂回馬路上了。而且,她連嘴唇也不動就發出聲音,摧殘我十八歲的靈魂!

「我好不容易阻止了那些孩子們開查問會才到這裡的。可是,你怎麼像一條發情的狗似的盯著我啊?」

這時,我們都要打開剛剛合上的洋傘。可是,兩把傘的傘股一下子攪在一起,麻生野急躁地用力搖撼,膽怯的我把傘股捅在大腿上,不禁叫起痛來。

「疼?」那生氣了的女人的顴骨上的肉皮在黑暗中變成澀柿子色,向我發火,好像我感到疼痛是對她新的侮辱!「別慢騰騰的了,我必須單獨預審你的問題呢。」

「去哪兒?」

「去哪兒?當然去我倆能討論的地方了。」

「那,這家旅館就正好啦。」

「我有地方啦!那裡有·大·間·套·小·間,帶桑那浴、霓虹燈,就去那裡吧。」

「桑那?」我反問道。因為那裡沒有適合聽她解釋的氛圍,我只好小跑著跟上闊步前進的未來電影家。她剛一進了大間套小間的帶桑那浴情侶旅店,在送茶來的侍者面前就急於要脫光,而當我脫褲子時,她已把浴巾圍在腰上,走進用白茬木製成的豎棺似的裡邊了。我稍遲一會兒也進去時,她又胖又結實的紗錠型的身子和大腿已經坐在快要頂著天棚的高台上,向我瞪著眼睛了。哈哈。本來進這家旅館是為了盤問我,桑那隻不過是附帶的選擇因素;可是,一旦進了桑那小間,就得埋頭苦幹、利用桑那了。青一塊紫一塊的皮膚是昨晚亂斗留下的痕迹,像文身似的可怕。我把肉皮的生命力足以抵消碰傷的大腿擺成L字型,和她面對面坐下。但是,就連更新了的陰莖這時也被那個中年女人的強悍勁兒嚇得畏縮了。

且說,她稱之為討論的訊問,馬上就在那個桑那間里開始了。因為每張一次嘴都有攝氏八十度帶奎寧味兒的熱氣從喉嚨往肺里灌,所以麻生野和我都咳嗽著噴出火柱似的氣息來。在攝氏八十度的空氣里是找不到在媒體上很好的表現的,所以在烘烤之下的個人查問,就扼要地表達吧。顯然下面的問答對我來說絕非出自輕率,但是,我不僅囚在密閉的1.2×1.2×1.7米的長方體里,而且要面對壓著磚瓦色的石塊的熱源+坐台高度+我和麻生野的體積以及大量的熱氣(我如果放屁可就慘了,不過,她要放屁就更慘了……)簡直是心煩意亂,坐立不寧了。哈哈。十八歲是多麼難熬的年齡啊!?

問:由於舉報你在幾年之間向「大人物A」提供有關核情況的情報,接受了超出核電站的津貼的金錢援助的匿名人提出,在必要時要通報詳細的內情,所以,我想秉公地問你,你對此舉報人懷恨否?

答:然也。余相信前天夜裡,割傷余的面頰之後(那傷痕現在不能從余之臉上看出,乃余已「轉換」之故也),出奔之妻與原內弟乃上述事項之舉報人也。

問:然則,舉報者可能在判斷之中有基於惡意的歪曲之處,但與基本事實有否出入?所謂向「大人物A」提供核情報及定期領取酬金一事,是否事實?

答:那也可以稱之為情報嗎?余主要由歐美刊物翻譯和摘錄世界各國核武裝狀況及有關核電資料,並且每月提出簡報。僅此而已。

問:據舉報者雲,你提交摘要時又用一至兩個小時直接面談補充,可見提交之摘要為另外之情報,你無法否定你有意或無意地提供情報的可能性或偶然性。並且,據舉報者稱,你稱呼「大人物A」為帕特龍①,帕特龍絕非針對工作關係的稱呼。」——

①Pafrom,意為團體的資助人、守護人、恩人。

答:帕特龍首先是老闆的意思,並不一定要和譯文的守護神、保護可在老闆二字旁註上讀音為帕特龍,而且,這並非余之發明,僅僅是繼承了亡友之稱呼而已。我的一位朋友系國際關係之少壯研究家,長期求學於普林斯頓,但與一法國留學歸來之女人戀愛,乃赴巴黎成婚。其後,他將專業研究之基礎語言改為法語,赴巴黎大學繼續研究,擔任我國新聞社駐巴黎分社之現地僱員、使團臨時翻譯等工作以維持收入。他既然中途放棄在美國的研究,便已無法歸國回到大學里去,何況在東京亦不可能找到足以維持有法國女人的家庭的收入的職位,於是,處於焦慮之中的他便在從事臨時翻譯時與「老闆」相識。自那以後,他便接受了報告東歐和中東的情報之任務。其實,他仍然是搜集法國新聞、雜誌上的政治經濟資料,加以翻譯、歸納,提出摘要而已。他在編製中東核狀況的簡報時,有時請曾在加州從事過專門研究的余某協助,繼而老闆便請我直接向他提交專業簡報,因此,余某便習慣於稱他為老闆了。

問:據舉報者稱,你的朋友因提供情報怠惰之過而被「大人物A」之機矢處刑、有否此事?

答:稱之為處刑,用詞未免滑稽。在古巴危險之際,作為歐洲情報中心之巴黎關注著全世界範圍的熱核戰爭之可能性,其後,危機解除之後大約一星期,我的朋友自縊而死。在雷諾工廠任秘書之職的夫人回阿帕特曼午餐時,他的遺體已懸在床邊。

問:在他縊死的前一天,去奧爾利飛機場迎接「大人物A」,時,曾遭到譴責,說他搜集情報和彙報不力,你為何隱瞞此事?

她如此指責之後,彷彿接到了緊急聯絡的信號,顧不得大汗淋漓就匆匆忙忙地下了坐台。她那用一隻手在肚臍下揪著吸了汗水而沉重的浴巾,彎著腰在熏黑了的白茬木頭小屋裡前進的樣子十分勇武啊。因為彈簧門是密閉的,必須推開,而由於太熱,她摘下浴巾,卷在手臂上,連那通紅的屁股和大腿都一齊用勁兒,才把門推開。我以為她走了,她卻拿了帶柄的木勺和木桶進來。我像金魚似的吸著這當兒從門外交換進來的空氣,心中卻暗暗感到了危險,但已來不及躲避了。未來電影家舀了滿滿一勺冷水,朝熱源潑去!剎那之間,那水嘩地一下蒸發了,變做一團熱氣,沖我撲來!她把水勺一丟,立刻張開耙子似的大手,撓她的陰阜,撓一陣還跺腳。我以為她的陰毛自然發火了呢。哈哈。我在熱氣里呻吟著,可是,還是把她救出外邊去了。但是,這位中年婦女不是不僅魯莽,而且還頗為勇敢的嗎?

然而,她一到外邊,就上身趴在浴缸上、跪在地下,垂著頭大喘氣了。我作為比她年少的崇拜者,不失敬虔地扯過來能移動的橡皮管噴水頭,用自己的腿試了試水溫,就朝著她那紅腫了似的脖子和肩部淋去。她發出了疲憊不堪的、憂傷的啊的一聲,身子卻一動也沒動。似乎表達了她在體力充分恢復以前,只要這陣熱暈過去,立刻就繼續「查問」的決心吧。

「你還一個勁兒澆冷水嗎?你不能控制自己了吧?」她憤憤地說。「設置桑那浴不是為了讓皮膚接受這種效果的吧!」

「是的,誠然不錯!」我回答時已把無益的噴頭拿到自己的陰莖邊,但是,她忽然回心轉意了似地把剛要反抗的陰莖夾進了胯襠里。哈哈。

問:總而言之,你是否一直向「大人物A」提供各種情報或者國外資料的簡報?

答:如我已經申述那樣,是一些載於歐美的一般性或專業性各雜誌上的核武器狀況以及有關和平利用核能的資料。還有核落後國的潛在核開發能力。而且,近來在我國核問題專業雜誌上也有刊載。因此,余某所涉獵之課題,集中為核發電之各種事故、即熱公害之環境污染以及核盜竊之領域。並且,那都與我本人之專業有關。

問:確定調查、研究之方向是事前由「大人物A」指定、抑或依你個人之愛好而選定?

答:後者也。余堅信依據余本人之經驗而開展該項調查研究,最終與世界核狀況的進展是大體上相符的。

問:提出簡報時,你和「大人物A」按慣例進行何種性質之交談?望你具體回答。

答:近年來,余特別搜集了荒唐無稽之談以為談話之材料,「老闆」也邊苦笑邊樂聞。然而,「老闆」,對任何荒唐無稽之事都十分認真,一旦聽到奇談怪論便要余補充說明,如回答曖昧即顯出不快。其例之一:一九六六年夏,搭載四顆氫彈之美機B52於空中加油時墜落。西班牙地中海海邊之帕羅馬列斯食品店店主霍塞·羅佩斯·弗羅列斯用腳踢開掉在蕃茄地里的冒煙的氫彈。「老闆」要求追蹤調查該店主現在之健康狀態,因而在附屬文獻上記載為:有關此人腳踢氫彈一事之情報,無可靠性。余本擬在講述之中取悅「老闆」而有所疏忽,「老闆」顯然不悅。

問:如系根據事實而搜集荒唐無稽之插話以為談話資料,則不僅限於國外印刷品之情報,你不曾談及有關與你有關之核電站職務以及反對核發電運動等情況?……對於此項,應特別寫明你未作回答。

我一下子沉默了。不過,只是為了要認真地回憶出來。不過,未來電影家這樣說過之後,拿出寫電影分鏡頭劇本用的筆記本,就如實地記了上去。我們現在處於能寫筆記的地方呀。她把浴巾從胸部裹到大腿,把兩個枕頭墊在背後,長拖拖地躺著,已經慢慢地進入接受「查問」氛圍的我,也下意識地在腰間圍上浴巾在她身旁坐下。

麻生野一拿出筆記本,就回憶起剛才的問答詳詳細細地開始了記錄。我看著她那副樣子,心裡平靜得很不舒服,因為我想起確實對「老闆」說過核電站發生事故的原始性和反對核發電運動的別具奇態的原始性了。雖然是當作荒唐無稽之談而談的,但是,卻是根據事實的呀。當我講到受到核輻射時,和關於「鐵皮人兒」襲擊的情況時,「老闆」好像被極大的滑稽和極大的憐憫交替地震撼著似的。提起此話,是在很早以前的了,我還給他講過「山女魚軍團」的事,以使他開心呢。

「很可能在你漫不經心地泄露的情況當中,「大人物A」出於特殊的意圖,把它用來為其他情報提供者作了旁證啊!然後,他再反過來威脅你,譬如說某件隱秘是你泄露的,他要向核電站或者反對核發電總部舉報,於是你就屈服了,一次又一次地給他情報啊。」

「你如果這樣臆測的話……」我被內心的不安驅使著,向她進行了反擊。「關於核電站,咱們暫且不提;而對於反對核發電運動的內情等等,我沒有必要由我來提供情報呀!因為反對核發電市民運動從組織系列上就與非法地下運動重合,它的情報由你們的上層的革命黨派或者他們的敵對黨派,直接就送到「老闆」那裡去了啊。兩個革命黨派、其中有一個是反革命流氓集團?Vice·versd①,哈哈。不過,「老闆」給那派錢是眾所周知的呀!」——

①拉丁語,意為「反之亦然」。

「能有那樣的事嗎?嗯?」

「當然能啦!如果給負責會計的革命黨派的成員打開一條路給他資金援助,他就會定期傳遞情報,君子協定啊!」

「那是你的幻想吧?」

「是根據事實的敘述!」

「你在中傷,這是不可能有的事。」

「當你感到連自己集團的普通分子都在疏遠你時,不是也哀嘆嗎?上層組織就更疏遠你了?他們的領導機關很可能正在干你意想不到的事啊。」

這時,麻生野櫻麻的臉上失去了所有的圓潤,她突然露出四棱四角的烏龜似的本色,注視著我。容貌如此程度的變化,是桑那的效果,還是幽暗的卧室燈光所致?我想靠詼諧來消除新的緊張,但沒能做到。

「我打電話來證實」,麻生野悶聲悶氣地說著,站了起來。我並不想阻止她,只是按了集中在床邊的許多按鈕當中的幾個。

不料,與我的好心好意相反,鄰室里仍然黑暗,床上卻被五彩燈光照亮,天花板上的毛玻璃像鏡子一樣亮,床在動!而且,麻生野正要下床,她踏在床上的那一隻腳就踏在那塊活動板上。我不僅看見了懸在空中的紡錘形的圓柱之間的黑乎乎的茂密之處,而且連在西洋民間傳說中被稱為被惡魔的魔爪撕裂的傷痕的地方也看得真真切切!那也是在彩色燈光照亮的鏡子地獄里一切被搖撼著腰肢一邊看見的啊。麻生野摔到鄰室的榻榻米①上去了,但她沒像昨晚摔倒時那樣大罵法西斯!哼,她僅僅呻吟一下,用充滿憤怒和輕蔑的目光穿透我。……旅館的電話要經過交換台,雖然接通了對方,但是對方的接線員和這裡的麻生野發生了爭執。因為她既然要接通革命黨派的總部,那麼,對方不問清這邊的人名,領導人是不會接電話的。可是,對於在電視上享有盛名的麻生野櫻麻來說,把她的名字告訴情人旅館的接線員豈不是大忌嗎?但她立即作出了決斷,告訴他全部姓名。不過她和對方只說了兩三句話,保持著應有的尊嚴,掛斷了電話。但是,走回來時已經不見了剛才的憤怒和輕蔑,簡直像放大了的無奈的幼女——

①日本式房間里鋪的草墊。

「那些孩子們凈說瞧不起人的話。不過,也不是沒有道理,所以我就更被他們瞧不起了。」

「那是接線員轉接的電話,可是公認的竊聽啊。不能說重要的話呀。」

「因此惹得那些孩子惱火也是自然的了。聽說反革命流氓集團的特工隊出動襲擊「大人物A」已取得了一定的成果,當然不是說殺了他,只不過是同夥之間乾的、在現象上看還算正確的發泄行動罷了……」

現在,我從帶機關的床上跳起,差一點兒閃了腰!如果是在「轉換」之前,肯定閃腰了。恰巧新聞時間即將結束,我就爬到電視機前按了開關。不料,第一頻道出現的畫面是五短身材的胖女人騎在男人乾癟的腹部上,一邊揉搓自己的乳房一邊仰頭,發出哼哼唧唧的聲音的情景,她的腰部已被乳白色的雲翳遮住。鏡頭移向男人枯萎的面部,台詞是不要那樣叫喚!

「那大概就是愛的情調電影吧。襲擊是三十分鐘以前發生的,電視恐怕來不及報道,只有直接去打聽情況了。」

我們來到大廳,六七個女服務員有的在電梯旁、有的在開著門的雜物室、有的在盆栽棕櫚樹下的帳台站著,那就是剛才打電話的效果呀。但是,未來電影作家頭也不回地走過去,像攔斷了她們的視線似的。不過,她這毫不在乎的態度也引起了反感。

「她和那麼小的男人在一起呀」,有的服務員低聲地表達了道德上的憤慨。

「誹謗我們就等於誹謗你們自己的職業,也就是侮辱你自己呀!」麻生野立刻就發表了評論呢。哈哈。

離開我依靠的那些市民運動家,我孤身一人了,但是,只要老闆遭到了襲擊,因為和他有關係而被彈劾的我,也就不必害怕有什麼危險了。因為我覺得不論是反面警察還是山女魚軍團,現在攻擊我都沒有什麼意義了。不管是他們哪一方,既然剛剛使「大人物A」負傷,又何必立刻襲擊一個小人物呢?不過,我啊,我倒擔心如果「大人物A」被某一方擊傷致死的話,就不能期望按月付給我簡報製作費了,我的生活怎麼辦啊。因為核電站發的津貼被妻子、也就是前妻獨佔,我不得不依靠它來養活正在·茁·壯·成·長的自己,而且就連我那個中年的兒子和他那位差不多算得上情婦的女人也得依靠我的資助啊。即使眼下還能支撐兩個星期,可是,以後又怎麼辦?我匆匆趕回森和那女學生可能已經回來了的家,沒坐出租汽車而坐私營電車,就因為受到金錢的影響啊。但是,森和那女學生還沒回來。

電視的最末新聞出現了「大人物A」遭到襲擊的報道,我回來趕上看到了。據說是多數的襲擊者沒通過秘書就用「大人物A」的內部電話約好時間,然後趁秘書去吃午飯時按約定來訪的。三十分鐘之後,秘書回來時,「大人物A」的頭部被擊,倒下了。現場遺留了一柄被視為襲擊者使用的兇器,冰鎬,並且發現了不是被害人的血跡。

冰鎬?我心中怦然一跳。曾經有一次,我去給「大人物A」送簡報,喏,我是帶著絕對不影響大人們說話的我們的孩子——「轉換」前的森去的。我提出送簡報的日期和時間並得到密肯所使用的電話,就是電視里所說的內部聯絡電話。但是,我心裡發出一陣強烈的呼聲,我絕對否認襲擊者就是森和那個女學生。既然森和我的「轉換」是為了實現宇宙精神賦予的使命,那麼,在實現它的行動當中森怎能不和我相伴呢?我僅僅扮演站在他身邊的角色也行啊。不,也許正因為如此,我才在預感到「轉換」的夢裡慶祝「老闆」奪得政權之日,我和森打倒他、取代了他呀。是啊,那夢就是證明,我和森在夢中是在一起的呀!森受宇宙精神之託實現使命,怎麼能失敗呀?如果有那樣的事,「轉換」豈不是對我倆的愚弄嗎?據云「老闆」雖然負傷,但還活著,現場有襲擊者的血跡。假定是森未完成使命而被仇人所殺,「轉換」的兩人小組之一的我就必須單獨完成使命了。但是,我怎能做到啊?我從來沒把「老闆」視為敵人,宇宙精神也沒指示我必須打倒「老闆」,我沒有理由去實現「轉換」的使命,也就是說,如果在我和森的「轉換」之中當真有宇宙精神賦予的使命的話,這次襲擊就不是森和那個女學生乾的了。我只是替回來晚的森擔憂而產生了被害妄想,我怎能一定要打倒「老闆」呀?我對那個龐然大物本來就懷著敬畏之心的。

但是,就在我這樣說時,我驚訝地感覺到了我的內心在強烈地否定。確實,我曾長期接受「老闆」的金錢援助,但是,那只是我提出簡報得到報酬,根本不曾懷過什麼敬畏之心啊……然而,一旦在心裡開始了傾訴,我就無法否認我心中強烈的、主張否定的聲音了。這還不夠驚人嗎?然而,由於我突然說出這些話而大吃一驚的,卻是你這位記錄人啊。我們首先談一談長年和我接觸的「老闆」是個什麼樣的人吧。說不定會從記述那些的你那邊發現我一向不曾意識到的敬畏「老闆」的原因呢。起碼你也能為了讓第三者通暢地閱讀而把它記錄下來呀。這樣把一切都委託給你,不嫌麻煩嗎?哈哈。

我現在重新回想一下,才覺得最令別人容易感受的「老闆」的魅力就是他的聲音和那聲音的抑揚頓挫。雖是老人,他的聲音卻鏗鏘有力。不是有的教師為了給學生示範外語發音而誇張地發音嗎?「老闆」被別人冠以這個學生的綽號似的尊稱,倒也有恰當的一面呢,他說在他的現實生活當中,確實當過一回語言教師呢。那是日本戰敗的前不久,他在上海,一邊教中國青年們一邊從事情報工作。當時正值壯年的「老闆」是侵略軍附屬機關的職員,他的任務就是做知識分子的工作。但是,那些中國青年明知他的內情,卻好像並不在意。而且,他們每一個人對「老闆」不但不隱蔽複雜的內情,甚至還想讓「老闆」知道而又希望他佯裝不知。「老闆」似乎對那些人的內情也壓上了蓋子,防止從他這裡泄露出去。如果有人聲嚴色厲地說,我是延安的人,你能怎樣?雙方就不免爭執起來了嗎。對重慶那邊的人也是如此。當時,駐在當地的軍首腦們幾乎都已排定了戰敗后的日程了。對方的新聞、雜誌記者、教師、詩人、作家等等明知要被當作情報,也到「老闆」的私塾里去,為的是得到一根隱身草啊。而且,這個塾里備有世界各國的期刊,他們來此也能接觸那些情報。「老闆」的個人目的不在於束縛敵方的人,而是讓他們自由活動,以便從中摸索戰敗以後的前途。他的確在這方面十分成功,為戰後的「大人物A」打下了基礎。由此可見,那與現在的「老闆」給對立的革命黨派資助的做法,也是一脈相承的啊。

如果說起相貌,「老闆」的腦袋可真夠大。如果他的頭像沒表現出腦袋之大,就不能顯出他的魅力。我想起了在我會見「老闆」以前,看到疑案記事上的頭像時的厭惡來,那簡直是一副兇相,雖然也給人以幼稚和俏皮的印象,但是反而加強了兇惡。老闆在那些照片中都扎著頭巾或者戴貝雷帽,那大概是為了遮掩被暴力團打的傷痕。據說那次槍擊事件是商社的下層勾結暴力團,對「老闆」把在整個韓國和台灣都享有特權的A系列商社轉移為B商社的報復。而他的照片,彷彿就把那樣黑洞洞的傳聞變成了漫畫似的。

但是,實際的「老闆」從額頭到下顎的每一部分的尺寸都與剛才說的兇相完全相反,而且,和他碩大的身材很相稱。例如他的眼睛,有人說是左右兩眼發出不同的光芒,也就是所謂的罪犯體質類型的眼睛;但是,真正的他的眼睛並不是那樣啊。因為像鬣蜥眼似的布滿皺褶的左眼已經失明,眼瞼裡邊黑乎乎的,所以,即使另五隻眼睛因為疑惑或者憤怒而目光閃爍時,它也常常留下深深的陰影。好像那一雙眼睛能夠輕易地測量出對方的肉體和精神的總量,卻不能表示出它的答案。

說到這裡,難道我還不是敬畏「老闆」的嗎?如果你忠實地記錄了我的語言,那麼,已經寫下的語言本身不就證明這一點嗎?

我在那天深夜,一邊等候森和那個女學生,一邊用電飯鍋燒飯,我炒了咸牛肉和洋蔥,但是,當我獨自吃起來時,才注意到那咸牛肉罐頭也是「老闆」新年禮物當中的一份,是今天襲擊時,正在吃午飯的笨蛋秘書發給我的。哈哈。每一個提供簡報的人,他都一律發給了。由此可見,在我的日常生活當中,到處都有「老闆」的影子啊,所以,在「老闆」遭到襲擊的那天晚上,他的事怎麼也不肯離開我的頭腦,也是很自然的啊!但是,如果是這樣的話,我的「轉換」了的精神生活本身不也不知不覺地受到「老闆」的影響了嗎?我只吃下所做的夜宵的三分之一,因為在這當兒,我的胃翻騰得厲害呀。我一想到在老闆的影響的無意的波及之下,我成了受他支配的人,不由得聯想起在巴黎公寓的亭子間里踩著高高的床鋪上吊自殺的朋友來,他的屍體像幻影似地出現在我的眼前。他剛開始的時候不是也不能理解老闆的整體構想,把老闆當作國際關係的外行而藐視,卻又自相矛盾地對他的存在的本身懷著畏懼和敬愛之心,再加上對經濟上的耽心,才努力向老闆討好,搜集情報,歸納起來遞交的嗎?後來,他逐漸深入了,深入到連我也不懂的老闆的全部構思的深度里。就是這個他,直到古巴危機時他才想到了老闆的真正的意圖,醒悟了他一直協助老闆幹了哪些事,而且是無可挽回的了。那是對和他一同在普林斯頓進修國際政治的法國人妻子也不能挑明的事呀。他首先想到必須和老闆結束這種關係了。他開始對提供情報——更確切地說是提供簡報——怠工了。老闆來到巴黎時,他倆當面對質。但是,這次對質在第三者看來只是一方蒙受訓斥,精疲力竭的他已經沒有精力再去尋找合適的地方,便在床邊弔死了。那間公寓是他的全部財產,被遺留下的夫人,不得不繼續睡在那張床上!

凌晨兩點,電話。又是那位女學生,不知從什麼地方打來的,用傻哩吧嘰的女學生語言、自鳴得意地送來了她作為活躍分子武裝起來了的消息。她懷疑我家的電話已被竊聽,想得倒周到,這個連屁股溝子前邊都讓人偷看的粗心的傢伙。

「喂,喂,爸爸們在監視著,不能靠近車庫,咱們暫時不能在你家見面啦。我們倆幹了那事,你生氣么?那是自然的啦。不過,那叫什麼?那只是應酬呀,真正的要和你干呢。這也是命運吧?那樣一來我什麼也不能做了。媽媽來了,請多關照,多保重!」

原來是森和那個女學生襲擊了老闆啊!本來對森去襲擊時甩下我是很有意見的,卻被作用子幾句話就立刻說服了。不過,那是什麼意思?她說不過是應酬,真正的要和你干呢。那是命運么?今天森僅僅是去給「老闆」發出警告的,而在實現使命時森要和我作為「轉換」了的命運的共同體兩個人一同去的。所以,今天被留下來也沒有問題!為什麼宇宙精神要命令襲擊「老闆」呀?不過,既然要在森的領導之下實現這一使命,我也就沒有問題了!

電話的意思是警察現在正在監視我的家,鄰居家的車庫對著我家的門敞開著。女學生的話很有說服力地反映了她對走過我家門前的陌生人的觀察。當電話被單方面掛斷以後,我立刻要熄滅起居室的電燈,但是,我猛然一驚,沒有熄燈。我強忍著沒去從窗帘的縫隙往外窺視,因為如果讓監視的傢伙把剛才的電話當作秘密聯絡就麻煩啦。

當然,我也並不認為那是森和女學生暴露身分之後來張網捕人的。因為如果是那樣的話,他們就會痛痛快快地拿著逮捕令來強行搜查了。有人不是針對森和女學生,而是準確無誤地針對我向警察告密了啊。警察大概對那情報半信半疑,所以才在這裡監視。也許是森和那女學生本人,或者是把他倆送到我家來的那些人,敏感地發現了警察的蹤跡,才逃過這一關的吧。

是誰檢舉我?當然是我妻子,也就是前妻!她從電視上看到「老闆」遭襲擊的新聞,然後就把它和我聯繫起來,這不是很自然的么?然而,我為森和那個女學生或者他們的護衛們能夠巧妙地逃脫根據我妻子、也就是前妻告密而布下的羅網,並且因此收到使森和那個女學生能夠在今後我妻子、也就是前妻的告密情報中避開警察追究的效果而歡欣鼓舞。而且,一經證實了襲擊「老闆」的是森等人所為,我感到事過將近十年,我和那個掛在巴黎市街上很高很高的地方的朋友的屍體總算找到了和解的頭緒,至於我剛才還向他表示敬畏的「老闆」,我彷彿看見了他又恢復了那副兇相和倒在血泊之中的幻影。十八歲的善於多變就是厲害呀。哈哈。雖然我只惦記森負傷,可是那女學生不是像唱歌似地說:請多關照,多保重么?

等了二十分鐘以後,我熄了寢室的電燈,然後不去我自己的床,卻在森的床上把腳伸到欄杆外頭睡著了。在天明之前有好幾次我感到馬路上有人的動靜而醒來,大概警察真在監視吧。我被麻生野集團的上層組織視為間諜、被它的反對黨派當作對立面的支持者,而且妻子、也就是前妻和她的巨人族弟兄們,也很可能為了發泄生活上的宿怨而趁我熟睡時襲擊呀。不過,我家門前有警察監視,這對我倒是最安全的保護啊。人生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境遇,如果你們作家不能從各種角度看世界,就不能洞察一切。譬如,沒有我這樣滔滔不絕地吹噓、你那樣老老實實地記錄的配合就不行啊。哈哈!

具有尊重人權精神的警察給了十八歲的我足夠的睡眠時間之後,以兩位紳士的面貌出現了。那個根本不講什麼人權的大喊大叫的告密人正是我的妻子,也就是前妻啊。哈哈。我一睜開眼睛,就精神百倍地準備和官方抗爭。因為森已經著手實現了宇宙精神賦予他的使命,我這個也應儘快參加那場鬥爭的戰鬥員同志怎能自甘落後啊。首先是清晨的洒掃,當我把家裡所有的窗戶全部大開時,看見四五所房子以外的地方停著一部車。這一帶的路上是禁止停車的呀。然後又看見鄰居家車庫的屋檐下有一名閑得無聊的長發族在早春的晨風裡凍著,他直跺髒兮兮的長筒皮靴的後跟。他那長靴和全身的打扮,表明他是生活得疲憊了的長發族,比街上司空見慣的長發族味道更足。哈哈。不過,一會兒就聽到鈴響,我到門廳一看,站在那裡的並不是那些監視的人,而是全身制服的兩名警察。一個是全局柔道大賽的冠軍似的美男子;一個像是去年年底因為結核病請病假、現在是春天了所以又躍躍欲試的人。顯然是把高壓派和懷柔派兩種戰術做了分工,不說我也明白。但是,「高壓」直接點了我的名,「不在家么?」他這樣一問,「轉換」后的我就心中有底了。

「舅父舅母昨晚沒回家。舅母好像前,前一個晚上就沒回來。他兒子也在這兒,舅父帶走了。前、昨天的昨天的晚上,好像出了點亂子,所以叫我來看家。現在出了什麼事么?我是這個家裡的人,告訴我吧。莫非是舅母、或者舅母的兄弟又割了舅父一刀?」

「您是他外甥么?……給他看家?你再說說,你舅父為什麼被人家割了?」

「嗯?」誘供!

「我在嚴肅地和你談呀。」「高壓派」插進來了。「你舅父昨晚一直未歸,到現在也沒回來!和你聯絡過么?」

「沒有聯絡。請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情吧,我真是他們家的人。」

「你看電視看得太多了吧?」「懷柔派」一邊說著,一邊露出了判斷的神色。我雖然有些膽怯,但是,他好像把我錯當做頭腦欠佳的小鬼了。「不,因為有人來找你舅父迷了路,我們是帶他來的。既然你舅父舅母有的動刀、有的挨刀,那就快些送去吧。哈哈哈。」這不是誘供,是向善良的、健全的市民發出的協助請求啊。哈哈哈。

這時,在退讓了一步的警官中間,(從前的喜劇電影不是演過消防隊員破門而入的場面么,就像那樣)走出了志願調解人。

重新在近處看看他,他那黑得發青的皮膚簡直令人想問

「是否還活著?」可是,他的整個臉上,不僅沒有垂死般的頹喪,反而使你一眼看去就對他那蒙著黑得發青的皮膚的寬寬的前額、三角形的鼻子和口須,都產生好感。就在這時,他把方形的黑色眼鏡架向上捅了捅,在他那真摯的眼睛里露出驚訝來。僅此一點,就使我明白了「志願調解人」是代替森和女學生來聯絡的,雖然他也許在森那裡聽到了有關「轉換」的說明,但是,當他來到這裡親眼目睹我這個「轉換」后的人時,他卻禁不住驚訝和迷惘了。

「在府上的杜鵑花叢里,小貓產仔啦。」這位「志願調解人」不事寒暄地說道。「今天天氣暖,倒不要緊……」

當然,警官要把他的話當做暗號了。那位「高壓派」立刻走到「志願調解人」身旁,牽制他的下一個暗號。經驗豐富的「懷柔派」則已經去檢查杜鵑花了。但是,遺憾的是他不得不趕快躲開呼地一下子怒吼著竄出來的桔黃色帶斑紋的貓爪子的攻擊。「不要驚嚇它,它如果覺得危險,就會把貓仔吞下去呢。它已經嚇得吃起來了,只剩下一隻了。因為昨晚這一帶吵吵鬧鬧,母貓被他們嚇壞啦。」

「被嚇壞的是我呀!」

「懷柔派」上氣不接下氣,非常不高興地說道。我對那軟硬兩派的角色,說不定要給相反的評價了。……至此,已經無話可談,「志願調解人」也看出來警官們在那裡失去繼續讀下去的時機了。從側面看,他的鼻子和口須的一半以三片螺旋槳的角度,均衡地向警官仰著,不容分說地客套起來。

「實在給您添麻煩啦,太抱歉啦!實在是,謝謝,警察先生!多虧您幫忙,這下子好啦!」

警官們似乎在語言方面的力學上感到羞愧,致意之後走了出去,但因關閉那扇壞了鎖卡子的門,使花叢中產褥里的貓又嗚嗚地咆哮起來了。哈哈。

「不給貓弄點水和食物么?」剛才我沒想到,因為警官也沒想到啊……

「不過,警官也沒受過抓貓的訓練呀。」「志願調解人」好像很講公平似的憂慮地說道。「既然不是你家的貓,就由它去吧。……因為至少那個母親現在是吃飽了的呀。」

「你是貓問題的專家?」

「貓問題的?喏,那種專家恐怕還得年長一些吧。……那麼,可以讓我進屋么?」

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了。當我們在起居室里對面坐好時,「志願調解人」又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於是,在厚厚的眼鏡片後邊,彷彿有黑灰色的微粒在涌動的眼睛里快活地露出了驚異的目光,他發出有些嚇人的孩子似的聲音。

「哎呀,真是的!幹得真棒,這太可怕啦!」

我感覺到自己「轉換」了的童顏一下子通紅,一直紅到了喉嚨。

「……這件事是森告訴我的,……不過,真是叛變得好啊!」

「是『轉換』。」

「噢,『轉換』。很不容易吧,幹得如此出色!可是,昨天沒注意到,本來在集會上見到過『轉換』前的你,只是沒注意。了不起啊!幹得太棒啦!」

「森在你那裡么?」就連我也招架不住他那無限的感慨,想把話岔開了。「聽說他受傷了?」

「他在我家的康復道場!傷勢不重!那女學生也平安無事,雖然她和康復道場的服務員爭吵,但森很平靜,他的作為和人格都受到了尊敬。……我是來找你聯絡的,……我對你的「轉換」以及從前的研究,都有興趣,所以才來……我是研究分子生物理學的,不過,半路上放棄了,算不上什麼研究人員!」

「志願調解人」說到此處,在眉宇之間的黝黑的皮膚上出現了不幸的豎紋。我被他的皺紋觸動了心思,因為我也是半路上放棄了研究的人,我們的遺憾是共通的呀。

「關於『轉換』一事……是森親口對你說的么?或者是你用別的方法得知的?總而言之,當你聽到時,你相信了么?你現在還相信么?」

「當然!現在更是加倍地準確了。當然!」

說到此處,「志願調解人」把剛才一直抑制著的笑的渲泄忽然釋放出來,放聲大笑了。雖然他笑得痛苦地喘息著,他還在說:

「我怎麼……能夠……不……相信啊……哈哈,哈!」我愕然不語,「志願調解人」才算止住不笑,在我眼前又擦眼淚、又揩口水。

「那,森什麼地方受傷了?」

「頭部……」

「腦袋?」

「啊,……他不讓我說這些呢。我這麼快就對森失信了。」

「傷勢很重么?既然他讓你保密……」

「傷勢不重,不過,他叮囑我不要說出他傷在頭部呢。……我作為受託給他治傷的人,失信了啊!」

「傷了後腦部么?還是別的部位?你所說的治療是……」

「我當然是外行啦,只是給他消毒、打繃帶罷了。受傷的部位正如你所說的,是後腦部,我看見時流血已經止住,我用手指在血塊上摸了一下,好像從前的傷口又裂開了。不過,森說不妨事,大家也就放心了。其實,我一聽說皮膚是被冰鎬撕裂的,我就又有點耽心了。

「冰鎬?那不是森自己帶去的武器么?」

「一點兒也不錯!森首先用冰鎬在『大人物A』頭上一擊,女學生以為他立刻就會撤退,可是,森把冰鎬遞給就要倒下的『大人物A』,那傢伙渾身是血、頭昏眼花,可是接住了冰鎬,森就等著他的反擊呢。那傢伙舉起冰鎬,卻忽然翻倒,失手鉤裂了森的頭皮,僅此而已。森是一個了不起的人啊!我既然有幸和這樣的漢子相遇,我無論如何也要保護他,要忠實地為他服務!我的康復道場是使兩派掉隊的人走向和解的第二次起步的訓練所,……因為森已經用他的行動真正地實現了謀求和解的非暴力戰鬥了!」

「你看森的行動,已經結束了么?或者僅僅是下一步行動的一種預告?你說那個女學生在後邊,我放心不下呢。」

「為什麼問這些?你怎能一方面看到森此番的全部行動,而另一方面又說它是一個結局呢?你害怕參加進一步的活動么?那麼,你不要參加了!並且就此悄悄地縮回去吧!你想侮辱森么?」

「啊?我幹什麼啦?難道我會侮辱森?」

於是,我們就像鬥了一個回合的雞,在起居室的地板上半蹲著、相峙著、憋足了力氣準備下一步決定性的一擊。當然,在這種情況下我是馬上就失去鬥志的雞了,一邊不好意思地重新坐下,一邊對同樣難為情的「志願調解人」分辯道:

「我現在才完全弄明白,由於森下生時的異常,我產生了動搖和混亂,『大人物A』就想趁機壓制我,殺死特兒室里的森,逼我做他的終身奴隸……,所以,我認為森襲擊那傢伙也就是他的歸宿。但是,我畢竟沒有屈服,『大人物A』的壓制計劃也沒有實現,在現實世界的借貸對照表上就記上了『大人物A』被非法毆打這一筆帳了。我看森是因此才遞給他冰鎬的呀。森對現實世界的計算是有答案的,他的行動是有理由的,但是……如果順著森的思路去想,我認為冰鎬撕裂了他的頭蓋骨缺損的縫合部,是有象徵意義的。讓我來講講森下生時『大人物A』對我進行的威逼吧,因為我現在明白了那真正的用意。雖然我把他稱為『老闆』。……不過,你真的以為我要侮辱森么?即使「轉換」了的我無知和魯莽,是一個自私的崽子,也不會那樣做呀。」

「不,非常抱歉!」「志願調解人」向我道歉時鐵青的臉皮下邊泛起一點鐵鏽色。可是,他仍然表現出來他所欽佩的對象並不是我而繼續口出不遜:「我們不是常常與自己的願望相反,犯下偏偏侮辱敬愛的人的錯誤么?而且,那錯誤的嚴重程度,不是你再生兩三回,以畢生的精力去補償也難以彌合的么?是啊,就連像你那樣「轉換」之後繼續奮鬥,也是徒勞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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擺脫危機者的調查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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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和“大人物A”、也就是我們的“老闆”,如此這般地見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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