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亡慘重
出海季節到來后,第一次勘查潛艇的計劃安排在了1992年5月24號。到現在為止,所有的潛水員都認為潛艇之謎不久就會被揭開,尤其是查特頓。在停止出海的這段時間裡,查特頓除了往返於新澤西和華盛頓之間外,他還迷上了「巫術」。
多年以來,深海潛水員們都使用裝有空氣的氣瓶。但是近幾個月來,一群優秀的暖水潛水員拋棄了傳統的空氣,開始使用氧氣、氦氣和氮氣的混合氣體,他們稱之為「氦氮氧混合氣」。氦氮氧混合氣並不是他們最先發明的。他們參考了軍隊潛水和商業潛水的技術後進行了改進,以適應他們自己的潛水特點。查特頓聽說,在深海使用氦氮氧混合氣比使用空氣要好得多:
——可以開闊潛水員的視線;
——可以使行動更敏捷,身體更協調;
——可以使海底潛水持續更長時間;
——可以減少減壓時間;
——可以降低氧氣中毒和深海眩暈癥狀出現的可能性;
——可以消除氮醉癥狀。
查特頓認為氦氮氧混合氣的任何一項優點都足以在東北部海岸引起一次沉船潛水的革命。他們能讓潛水員變成海底的超人。想象一下,在潛水的時候沒有氮醉的困擾——可以長時間更靈活、更安全地潛水。所以當佛羅里達的潛水員在新澤西開潛水班時,查特頓和尤加都趕緊報了名。
但是柯勒卻持觀望態度。他也聽說過氦氮氧混合氣。但是他認為如果什麼東西聽起來太完美的話,它就是不真實的,甚至可以說,「是巫術,是黑魔法,」他這樣告訴查特頓,「你們打算在230英尺深的海底拿自己做試驗嗎?在潛艇里做試驗?沒人知道這些氣體會對大腦或身體產生什麼作用。你可能會感到緊張、麻木甚至會死亡。」
查特頓和尤加還是參加了潛水班,授課教練是比利。迪恩斯,他是佛羅里達一家潛水用品商店的店主。交一百美元的學費,參加者可以得到一本影印的文章和表格。授課教練說的氦氮氧混合氣背後的原理——稱為技術潛水——讓查特頓很信服。用氦代替一部分氮,可以減少潛水員發生氮醉的可能性——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使用空氣的潛水員。這種混合氣體可以大幅度提高安全係數和潛水員在海底的效率。
但是,使用這種方法也存在著很多潛在的隱患。首先,還沒有任何正式的技術潛水課程或頒發資格證書的機構,只是個別潛水員自行試驗過這種新的潛水技術。其次,潛水員每天只能潛水一次,不像使用傳統的潛水方法可以每天潛水兩次,原因在於還沒有弄清楚人體排出氦氣的複雜過程。第三,潛水員在減壓過程中要換用另一種氣體,稱為「氮氧混合氣」,因此他們必須多帶一個氣瓶,這就加重了潛水裝備。第四,東北部的潛水用品商店中沒有氦氮氧混合氣的存貨,如果潛水員想使用這種氣體,他們必須自己配製。最後,幾乎沒有任何關於減壓時間的技術指導,因此減壓的時間只能依靠潛水員自己不斷試驗總結出來。
在培訓課程結束時,迪恩斯告訴查特頓和尤加:「如果你們倆準備用這種方法潛水的話,你們就在東北部開創了先河。我們不知道這種方法在冷水中的效果到底怎樣。你們會成為這裡的先鋒。」
查特頓非常樂意成為先鋒。他相信只要再潛水一到兩次他就可以查出潛艇的身份。他認為自己對這些艇員的家人負有責任,也對歷史負有責任。
柯勒很為他朋友的生命擔心,他求他們再考慮一下——他們已經在潛艇勘查工作上頗有成果了,為什麼要冒這種危險呢?他提醒查特頓,在高壓下混合這種可燃性氣體會出事的——一個火花就會引起爆炸,而查特頓只是說道:「瑞奇,氦氮氧混合氣是揭開潛艇之謎的希望。」
到了二月份,當查特頓和尤加正在為配製氣體做準備時,他們從海岸警衛隊得到了一個消息:一艘漁船在離大西洋城一百英里的海水中打撈出一具屍體,屍體上穿著潛水員的乾衣,背上背著氣瓶。屍體已經面目全非,只有五顆牙齒還留在下顎上。經海岸警衛隊鑒定,這具屍體是史蒂夫。費德曼。發現屍體的地方在潛艇沉沒地點五英里以外,他從去年九月份就已經失蹤了。
1992年1月,查特頓和尤加開始自己配製混合氣體。他們從當地的工業氣體供應商那裡租來五英尺高的氦氣氣瓶和氧氣氣瓶,然後購買了高壓水管、精密的接頭和製造精良的壓力表,打算在查特頓的車庫裡混合這些氣體。為了從可能發生的爆炸中逃生,查特頓打算站在車庫外面將左手從窗戶伸到屋裡操縱閥門。「我幹什麼事都主要用右手,」他向尤加解釋道,「如果發生爆炸的話,我只會失去一隻左手。」
一連幾個星期,查特頓都在他的車庫裡混合氣體,將左手伸進窗戶,屏住呼吸,等著爆炸的發生。很快,他和尤加已經精於配製這種混合氣體了,17%的氧氣、30%的氦氣,再加上53%的氮氣,他們希望能夠將他們的潛水方法進行一次革命。他們從一個工程師那裡買了一份潛水程序表,這個工程師寫下這個程序表完全出於個人愛好——全美國只有三個人曾做過這樣的嘗試。然後他們運用想象力和勇氣對程序表進行了擴展,這樣他們就可以將一天之內進行的兩次潛水合為一次。他們購買了更大的新氣瓶。天氣暖和后,他們帶著新裝備和自製的混合氣體來到賓夕法尼亞的鰂魚涌,他們調整好浮力和裝備開始學習呼吸這種神奇的氣體。在鰂魚涌的淺水中,他們的頭腦非常清晰,動作也非常協調。但是大西洋海底和這裡是不同的,而沉沒的潛艇內部更是完全不同的。
1992年5月23日傍晚,潛水員們在「探索者」號上集合,準備這一季節前往神秘潛艇的第一次航行。潛水員們拍著彼此的後背互致問候,他們參觀查特頓和尤加的新設備,互相詢問彼此的近況。每個人都向查特頓和尤加問了一些關於氦氮氧混合氣的問題。他們也總是給出同一個答案:「是的,我想我們肯定能活下來。」柯勒最後一個來到船上。跟查特頓的新裝備比起來,柯勒的裝備看上去像是從1958年拍攝的那部電視劇《海上巡航》里偷來的一樣,他衣服的背後還印著骷髏十字和「大西洋沉船潛水員」的字樣。
「你看上去像一隻恐龍,柯勒!」查特頓在船上喊道。
「可能吧,」柯勒邊看著查特頓的新裝備邊反駁道,「但是我可沒打算滅亡。」
幾分鐘后,萊格出現了。自從上次出海以來很少有人再見過萊格,他發誓要在這段時間戒酒,把身體鍛煉好,準備潛水。潛水員們簡直認不出萊格了。他的皮膚焦黃,頭髮上都是油污,身體就像掛在電線上的皺巴巴的衣服。他難堪地笑了一下,他沒有帶潛水設備。大家都趕緊裝作若無其事,不再看他。
「探索者」號引擎發出的轟轟聲讓潛水員們感到很舒適,他們睡在這塊狹窄的木板上跟睡在家裡舒適的大床上沒什麼區別,因為他們馬上就要到達他們渴望已久的地方。在舵手室中,萊格和查特頓輪流掌舵。查特頓將他們的最新發現告訴萊格——不是U158就是U851.他還說克倫威爾和尤加準備丈量船體,並尋找甲板炮,這兩個簡單的試驗將會驗證上面提到的兩個可能性。萊格直勾勾地看著前面,他臉上的汗珠在儀錶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紅色的光。有好幾分鐘,他一句話都沒說。
「『探索者』號比我更強大,」萊格最後說道,「潛水比我更強大。『探索者』號的壽命比我的要長得多。」
查特頓不知該說什麼。防風玻璃上蒙上一層海上的薄霧。萊格繼續駕船駛向沉沒潛艇的位置,這艘潛艇是有史以來潛水員們發現的最了不起的沉船。
第二天早晨,潛水員們醒來后迎來了美妙的一天。陽光燦爛,海面像玻璃一樣平靜。他們推測海底的能見度至少有100英尺。查特頓和柯勒開始準備著裝。他們早在一個星期前就決定一起潛水,他們現在在溫習他們的計劃。根據查特頓的研究,魚雷發射管蓋——魚雷裝入發射管后關閉發射管的蓋子——表面刻有一個標記,上面有潛艇的編號。第一次潛水時,查特頓將會游進艇首魚雷艙,將潛水過程錄下來,以備上岸研究之用;第二次潛水時他會返回艇首魚雷艙尋找魚雷發射管蓋。如果運氣好的話,他會在蓋子上找到潛艇的編號。這是典型的查特頓式計劃:錄像、研究、返回沉船。而柯勒準備在艇尾魚雷艙內尋找魚雷發射管蓋和其他有用的東西。丈量船體的任務就交給了丹尼。克倫威爾。尤加則負責尋找甲板炮。潛水結束后,潛艇之謎將會被揭開。
太陽剛剛升起,查特頓和柯勒就下水了。他們從未看到大西洋像現在一樣平靜和清澈,就像大海為了這不同尋常的一天特地梳妝過一樣。查特頓的氦氮氧混合氣進入他的肺部,他的大腦如預期一樣保持著清晰的思路,絲毫沒有感覺到氮醉的癥狀。到了100英尺處,海底的能見度好得不可思議,他們可以從潛艇的一端看到另一端。如果不是船側的致命創口,這艘潛艇看上去正在備戰狀態,它就像一艘鋼鐵的鰻魚,裡面的魚雷、槍炮看上去依然神秘而充滿威脅。此前,海水狀況不佳時,查特頓和柯勒看到的只是一艘20英尺沉船的模糊形狀。現在他們看到的是一艘戰爭機器。兩人接著向下沉。到了150英尺深處,指揮塔上的裂口向他們展示了潛艇在它的最後時刻所遭遇的巨變。只有現在,只有在能見度如此好的時候,才能完全體會到潛艇所遭受的劇烈衝擊。查特頓和柯勒對視了一眼,不約而同地說道:「噢,上帝啊。」
兩人繼續向沉船游去,他們系好了錨繩。查特頓驚奇地發現,他的視野很清晰,他的手也很靈活。他絲毫沒有感覺到氮醉的癥狀。柯勒看著查特頓,覺得他精神異常興奮,好像著了魔。查特頓沖他笑了一下,做了一個OK的手勢。兩人分頭行動。
查特頓進了控制室,穿過艇長室進入軍士住艙。他再次看到了艇員的遺骸——頭骨、大腿骨、肋骨、脛骨。經過一個冬天的研究,他覺得自己好像已經和這些屍骨有了某種聯繫,他覺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一個相識的人的家中。他曾讀過艇員們寫的信件,也曾看過他們坐在救生艇上淹死在海中的照片。查特頓第一次感覺到這些艇員也許不會介意他查出他們的名字。
查特頓迂迴前進避開了更多的障礙物,來到了艇首魚雷艙。呼吸著氦氮氧混合氣,他感到自己無所不能,他甚至想直接到艇艙盡頭找到發射管上的蓋子。但是他還是遵循自己的計劃,繼續在艇艙中拍攝錄像。幾分鐘后,他開始返回。他游出沉船開始浮上水面。
柯勒進入了船尾的魚雷艙,開始在裡面尋找有價值的物品。他又看到以前看到的大腿骨、頭骨和其他屍骨。上次他看到這些屍骨時渾身發冷。但是在他深入研究了潛艇艇員的生活后,他開始為眼前的景象感到激動。看著這些屍骨,柯勒甚至可以想象出艇員們躺在鋪著格子床單的床上睡覺時的情景,他甚至可以聽到他們的歌聲。
柯勒用了二十分鐘來尋找線索,但是什麼都沒有發現。回到「探索者」號上后,柯勒和查特頓交換了意見。他們都在水中待了九十分鐘。但是由於查特頓使用了氦氮氧混合氣,他在潛艇上待了三十分鐘,而柯勒只呆了二十二分鐘就不得不開始減壓上升。
「我就像在加勒比海潛水一樣,瑞奇,」查特頓說道,「頭腦非常清楚,行動也很敏捷,沒有氮醉的癥狀。」
「我還是用我的老方法,謝謝,」柯勒回答道。
這時,克倫威爾準備入水丈量船體,而尤加也穿好潛水服準備下水尋找甲板炮。尤加帶來了他潛水用品商店的一個客戶,他是一個名叫盧。考爾的英俊的急救室醫生,他也使用氦氮氧混合氣。
「你確信他有把握是嗎?」查特頓悄聲問尤加。
「他今年在淺海潛水的時候用過氦氮氧混合氣很多次了,他說他可以。而且我和他一起潛水,沒關係的,」尤加回答道。
考爾調整好面鏡,含上呼吸調節器從船舷上沿斜身入水。接下來發生的事簡直讓查特頓和柯勒無法相信。考爾沒有像其他潛水員一樣在水面上上下浮動,而是像船錨一樣直接向海底墜去。船上的潛水員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考爾沒有調整氦氮氧混合氣裝備上的浮力設備,他變成了潛水員們常說的「標槍」。
成為「標槍」是最可怕的狀況。隨著潛水員身體的迅速下降,海水中持續增加的壓力會將他的潛水服緊緊壓在身體上。迅速的加壓會導致潛水員將呼吸調節器從口中吐出,他的血管和耳膜都會爆裂,最後導致嘔吐和眩暈。所有這些在到達海底之前就會發生。
「噢,媽的,他完了,」柯勒說道,「盧。考爾肯定活不了了。」
但是查特頓認為考爾還活著,他還在呼吸——他可以看到他呼出的氣泡。查特頓大腦的運轉速度降到了每分鐘16轉,這是越戰救護員的大腦在緊急情況下的運轉速度。
「快看他的氣泡。他正在沉船附近打轉,他還活著,」查特頓說道,「尤加,我給你一根繩子,你拿著繩子順著氣泡去把他救上來。」
「約翰,太危險了,」尤加說道,「我第一次用氦氮氧混合氣潛水,而且——」
「我會給你一根繩子,我會一直拿著繩子的這頭。瑞奇和我現在不能下水。你必須去,順著氣泡,把他救上來。」
尤加下水了。就在他順著考爾的氣泡下降時,考爾成功地解除了配重帶。現在他可以浮上來了,但是到150英尺時,他的空氣用完了——他的呼吸調節器里什麼都沒有了,這時他決定放棄正確的潛水程序。考爾決定沖向水面。幾秒鐘之後,他衝出了水面。
「他又成了『北極星導彈』了!」柯勒嚷道,「他可能已經得了減壓病,快看看他是不是還活著。」
考爾開始在水面上擺動。但是他沒有嘔吐也沒有顫抖,查特頓認為他的減壓病癥狀還不是很嚴重。
「他只在水裡呆了十分鐘,」查特頓喊道,「他還有生還的機會。」
考爾已經不能游泳了。湯姆。帕克和史蒂夫。加托跳到水裡把他拽上梯子,然後將他放到更衣台上。「給我聽診器和醫藥箱,」查特頓命令道。柯勒把考爾的乾衣劃開。查特頓將考爾的癥狀記錄下來,以便醫生到來后參考。他一邊做記錄一邊急切地問道:「盧,你疼嗎?盧,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考爾無法回答。查特頓讓萊格呼叫海岸警衛隊的救援直升機。他強迫考爾喝下大量的水,以便排出血管內的氣體,然後把氧氣罩戴到他的臉上。他用聽診器聽考爾的血管是否有氣栓的聲音。一分鐘以後,考爾醒了過來,好像他不願在一個瘋狂的醫生手裡再受折磨。
「盧,我們給你叫了一架直升機,」查特頓說道。
「噢,不,不要,」考爾回答道,「我很好,我已經醒過來了,我一點減壓病的癥狀都沒有——」
「你只是目前沒事,」查特頓說道,「我們給你灌水,給你喂阿斯匹林,給你吸氧。你很快就會有減壓病的癥狀了,你不可能沒有問題的。我們要送你去醫院。」
查特頓用手電筒照了照他的眼睛。
「我沒有看到神經系統損傷的跡象,」查特頓說道,「但是你很快就會有減壓病的癥狀了。這只是時間問題。」
潛水員們繼續安撫考爾,並繼續給他吸氧、喂水。考爾的情況不斷好轉。幾分鐘過去了。萊格從舵手室中伸出頭來,說一架海岸警衛隊的直升機已經向這裡開來了。
「啊,我非常抱歉,夥計們,」考爾說道,「你們每個人出海的費用都算在我身上吧,我付所有人的賬。」
查特頓笑了笑,讓另一名潛水員和考爾呆一會兒。然後,他來到「探索者」號的尾部幫助尤加上船。尤加在距離船尾200英尺的地方就開始向查特頓揮手。查特頓也向他揮了揮手,但是他的胳膊僵在了半空中。就在尤加的背後,出現了一個18英尺長的龐然大物。
「鯊魚!」查特頓大喊道,「尤加!你後面!鯊魚!」
尤加回頭的時候,鯊魚正好沉了下去。
「什麼?」尤加喊道,「我什麼也沒看見。」
鯊魚又浮出水面,向尤加游近了一些。
「鯊魚!你後面!」查特頓接著叫道。
尤加再次轉過頭去,鯊魚又沉了下去。
「別開玩笑了!」尤加喊道,「嚴肅點!」
現在,即使知道鯊魚就在水裡,查特頓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游過來,查理,游過來!」他叫道,套用了電影《大白鯊》中的一句台詞。
尤加遊了過來。鯊魚跟在他後面。尤加用盡全身的力氣向前游。最後鯊魚終於轉過身去,消失在海里。
萊格起錨向海岸警衛隊的直升機迎了過去。考爾的狀況又有了好轉。直升機將他接走了。減壓病會讓他關節疼痛,但是他很快就會完全康復。很可能是因為他在海底的時間不長,才讓他幸免於難。如果他在海底再多停留一會兒,然後在沒有減壓的情況下衝出水面,那麼他的命就丟在這裡了。然而,這些潛水員所期望的最美好的一天就這樣毀了。克倫威爾沒有來得及丈量潛艇。尤加也沒有去找甲板炮。而查特頓也沒有再回到魚雷艙中尋找發射管蓋。潛水季節才剛剛開始,還有時間安排下一次潛水。只要你還活著,就始終會有下次機會。
萊格將下一次到潛艇潛水安排在1992年6月9日。考爾醫生已經看夠了潛艇。他被另兩名潛水員取代,他們兩人與查特頓和柯勒以前認識的潛水員完全不同。
39歲的克里斯。勞斯和22歲的克里西。勞斯是一對父子。兩人都是瘦高個兒,地中海人的臉型,他們經常被別人誤認為兄弟。笑起來的時候,他們就像雙胞胎一樣,他們的瞳孔都像精靈一樣閃著淘氣狡獪的光芒。他們的臉上經常掛著微笑,他們倆也時常爭吵。
不論何時何地,勞斯父子都不斷鬥嘴,互相言語攻擊,互起綽號,即使最輕微的挑釁也會暴跳如雷。
「你應該慶幸你繼承我英俊的相貌,要不然沒有哪個女人會看上你,」克里斯在整船人面前說道。
「啊,你真走運還能遇到我老媽,你這個老不死的,」克里西反擊道。
他們就這樣你來我往,一句接著一句。很多潛水員都對他們之間的針鋒相對感到頭疼,但也有些人喜歡看熱鬧。查特頓和柯勒非常詫異地看著他們。
但是勞斯父子是非常優秀的潛水員。他們屬於「洞穴潛水員」。洞穴潛水員都受過嚴格的安全訓練,以行事謹慎著稱。洞穴潛水員經常避免到沉船潛水,因為沉船上的危險不可預測而且條件艱苦。但是勞斯父子對沉船潛水非常感興趣。他們喜歡研究沉船的歷史,也喜歡在沉船上尋找有價值的物品。洞穴潛水員在沉船潛水時通常都很固執,他們拒絕放棄自己固有的工具和技術。但是勞斯父子並不是這樣。他們非常渴望尋找新技術並樂於將這些技術用於實踐當中。像很多洞穴潛水員一樣,他們嘗試過技術潛水,也使用過氦氮氧混合氣,他們非常樂於與別人討論相關的理論和想法。
勞斯父子入水時,可以看出他們之間密切的血緣關係。他們一起潛水,他們之間已經建立了一種第六感,這種感覺只存在於那些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一輩子的人之間。在水下的時候,他們對彼此絕對忠誠,為了一個人的安全,另一個絕對願意犧牲自己的生命。這種單純的想法——這種愛——使勞斯父子成為最強大的潛水組合。
當萊格邀請勞斯父子加入「探索者」號出海勘查潛艇時,克里西發誓要解開潛艇之謎。他告訴查特頓,他要查出沉船的身份,讓勞斯這個名字永垂青史,為書寫世界歷史新的一頁貢獻自己的力量。他的父親沒有在這句話上跟他爭辯。
「他們絕對有能力做到這一點,」查特頓告訴柯勒,「他們可能就是解決這個問題的最佳人選。」
儘管六月份這次出海的天氣不如五月份時那樣棒,但潛水員們決定堅持原來的計劃。查特頓將會到艇首魚雷艙尋找刻有潛艇編號的蓋子。柯勒將會在後部尋找那個蓋子。克倫威爾將丈量船體,而尤加則會尋找潛艇上的甲板炮。至於勞斯父子,他們將會勘查潛艇的整體情況,對潛艇做個大致的了解。
像上次一樣,查特頓和柯勒首先下水,把錨繩綁好。這次柯勒隨著查特頓一起游向潛艇的前部,他的眼睛一直在尋找艇員們留下的記號和他們的私人物品。查特頓穿過潛艇前部,進入魚雷艙。他來到了魚雷發射管前。以前他並沒有在這裡發現什麼東西,但是這次他看到發射管蓋上有一個標籤模樣的白色硬殼。他拿出潛水刀,用刀鋒在硬殼下面試探。白色的硬殼落了下來,露出了一個標籤的輪廓。但是標籤不在上面。由於長時間受到海水的腐蝕,蓋子上只剩下了標籤的印記,查特頓的心沉了下去。他檢查了另外三根魚雷發射管的蓋子,但情況都是一樣的。半個世紀海水和風暴的侵蝕將答案吞噬了。查特頓之前非常確信可以找到標籤,並制定了修復標籤的完美計劃,但是現在卻發現標籤完全被大自然侵蝕掉了。
柯勒跟在查特頓後面,他的運氣要比查特頓好一點。他在軍士住艙中發現了一個裝滿靴子和鞋的柜子。那些鞋都整齊地擺放著,就像艇員們剛剛脫下來一樣。他拿起一隻靴子,認為艇員可能會將名字寫在裡面。「看上去不是你們腳上掉下來的靴子,那我就拿一隻了,」他對滿屋的遺骸解釋道。
接著柯勒來到倒在沙地里的指揮塔里。他在裡面找到一個像自行車座一樣的東西。他立即認出這是艇長操縱攻擊潛望鏡時的座位。「艇長肯定就死在了這裡,」他告訴自己,「如果潛艇是在攻擊目標時被擊沉的,那麼艇長當時一定就坐在這裡。」但是這個座位上沒有什麼明顯的標記,柯勒將它放在一邊。他在錨繩附近和查特頓會合。兩人都搖了搖頭表示沒有發現什麼東西。
查特頓和柯勒開始減壓的時候,克倫威爾和尤加也開始行動了。克倫威爾使用土地測量員的捲尺來測量船體,他將捲尺的一端固定在船頭,然後拉著捲尺向船尾游去。在岸上時,他在捲尺250英尺的地方做了一個記號,這是IX型潛艇的標準長度。如果這艘潛艇比250英尺長的話,那麼這將有力地證明這就是U851,那艘由莫坦的同事維恩加特納指揮的IXD型潛艇。
克倫威爾拉著捲尺慢慢沿著船體向前游去。當船的另一端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時,他的捲尺卡住了。克倫威爾向下看了看,發現到了他做記號的地方。這艘潛艇的長度大約為250英尺,而IXD型潛艇長287英尺。那麼這艘潛艇不可能是U851.
在克倫威爾準備上升的時候,尤加來到控制室的裂口處。他曾仔細研究過IX型潛艇的甲板圖,知道甲板炮的精確位置。這個甲板炮是英勇的厄溫。羅斯廷所指揮的U158潛艇的標誌。尤加沿著沉船的頂部慢慢前進,腦海中不斷閃現著他一個冬天來所記憶的甲板圖。他檢查了潛艇上應當安放甲板炮的地點。結果非常明確:這艘潛艇上沒有安裝甲板炮。這艘潛艇不可能是U158.在二十分鐘內,這兩種最大的可能性都被排除了。
潛水員們聚齊在船上,每個人都無精打採的。一個冬天緊張研究取得的成果剎那間化為烏有。這兩個可能性被排除以後,他們的研究工作幾乎又回到了起點。他們漫不經心地檢查了一下柯勒撈上來的靴子。可能是為了配合這一無所獲的一天,靴子里什麼標記也沒有。不久勞斯父子也上來了。他們也沒有發現什麼。查特頓和柯勒分別又潛了一次水,但也都是空手而歸。在船返回布里勒的途中,潛水員們都知道他們下次再來就是夏天了,因為萊格馬上要開始做生意了,他要駕船帶著付了錢的顧客們到「安德拉。多利安」號去。下次「探索者」號帶著他們出海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勘查潛艇歸來的第二天,查特頓給卡爾。弗里德里奇。莫坦寫了一封信。他寫道,潛水員們測量了潛艇的長度斷定不是他的同事維恩加特納指揮的U851.不久莫坦給他回了信,向查特頓表達了謝意,並對他們的結論表示認可。查特頓沒有給民間空中巡邏隊的格里高里。韋登菲爾德少校打電話。儘管他們排除了U158的可能性,但是並不排除這艘潛艇是被他們擊沉的那艘潛艇的可能性。
在接下來的三個月中,萊格一直帶船前往「多利安」號。儘管有時他很想安排「探索者」號出海勘查潛艇,但天公總是不作美。查特頓始終認為魚雷發射管蓋上的標籤不會輕易被腐蝕掉,因為據他所知,那些標籤都是用彈性很好的黃銅製成的。他查訪到了一名住在南卡羅來那的潛艇老兵,他曾在德軍的造船廠工作過。這個人告訴查特頓,由於當時黃銅非常稀少,潛艇上的標籤都是用金屬的邊角料製成的,這種邊角料很難在水下長時間保存下來。查特頓對他提供的信息表示感謝,然後與他道別。
「還有一件事,不知道可不可以說,」潛艇老兵說道。
「當然可以。什麼事情?」查特頓問道。
「非常感謝你們所做的一切。感謝你們對那些陣亡的孩子們的關心。沒有什麼人再關心他們了。」
從最後一次到潛艇勘探以來,查特頓和柯勒一直在想那些陣亡的艇員。雖然兩人都沒有開口,但都彼此心照不宣:只要他們在艇員的遺骸中翻找,他們很可能會找到證明潛艇身份的證據。很多遺骸上的衣服還在,衣兜里很可能會有錢包、硬幣、情書甚至刻著名字的懷錶。這些東西可以在沉船上保存幾十年。經受了失敗的打擊,又沒有有價值的線索,查特頓和柯勒不約而同地想到答案很可能就在那些屍骨當中。
查特頓給柯勒打了電話,約他在附近一家名為「斯科蒂」的牛排餐廳見面。
「你想跟我討論一下那些人的屍骨,對嗎?」柯勒問道。
「對,」查特頓說道,「是討論一下的時候了。」
第二天晚上,他們在餐廳里要了一份牛裡脊肉和一份烤土豆。他們討論了挖掘艇員屍骨的可能性。那些屍骨看上去保存完好,私人物品肯定還留在原地。唯一的問題是他們怎樣處理這些屍骨,兩人都提出了自己的意見。
「我覺得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能驚擾了那些屍骨,」柯勒說道。
「我同意,」查特頓說道,「我們不能碰他們。即使這意味著我們永遠解不開潛艇之謎。」
兩人都對他們的想法如此一致表示吃驚。他們互相解釋了這樣想的原因,他們發現他們得出這個結論居然出於同樣的原因。他們談了一個多小時,而後達成了五條行為準則:
1.尊重這些艇員。這些潛艇上的艇員都是值得尊敬的戰士。他們冒著生命危險為國家服務。他們理應獲得尊重,他們的屍骨不能受到任何褻瀆。
2.尊重他們在德國的家人。他們不能告訴艇員的家人他們是在翻看了他們親人的屍骨后解開了潛艇之謎的。但是如果他們真的翻看了,他們不能向艇員的家人隱瞞。
3.尊重這種深海中的兄弟情誼。作為潛艇士兵,這些艇員冒著生命的危險在海底生活。而潛水員們也和他們一樣經常身處海底世界,他們需要遵守同樣的自然法則,面對的是同樣危險的環境,這些都使他們對這些遺骸油然生出一種兄弟情意和保護感。
4.保護沉船潛水員的形象。發現神秘潛艇的消息已經傳遍世界,而查特頓和柯勒也成了沉船潛水的代表人物。他們的所作所為將會長時間受到公眾的關注。
5.維護他們行為上的道義。解決沉船之謎的最初原因是為了從道義上幫助這些艇員弄清真正的身份。如果他們為了尋找答案侵犯了這些屍骨,那麼就會損害他們行為的正義性。
查特頓和柯勒還就一項基本原則達成了一致意見。如果他們在屍骨的旁邊發現了可以鑒別沉船身份的物件,他們可以將屍骨移開,取走物件。但是他們絕對不能在屍骨中翻找證據,即使他們認為這樣做可以有所收穫。同時,他們還要向同行們施壓,呼籲他們——甚至強迫他們——同意這些原則。
回家的路上,查特頓想著他不願侵犯那些屍骨的最後一個原因,這是個非常私人的原因,他沒有告訴過柯勒。一直以來,潛水對查特頓來說都是生命的寫照。作為一名優秀的潛水員,他所奉行的原則就是他的生存原則。如果因為遇到了挫折就降低這些原則的標準,那他的生命就失去了意義。
而柯勒也保留了一個屬於自己的理由。他從小就引以為傲的德國血統被那些陣亡的戰士們重新喚醒了。他從未鄙視過這些潛艇所執行的任務,也從未鄙視過那個派遣潛艇侵犯世界的瘋子。作為一個美國公民,如果有潛艇在大西洋上游弋,他會毫不猶豫地參戰將之擊退。但是他也尊重這些陣亡的德國士兵。「這些人,」柯勒想道,「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
「探索者」號再次前往勘查潛艇已經是三個月以後的事了。潛水員們必須充分利用他們九月份的這次機會,因為九月份的天氣說變就變,而且這可能是他們這個出海季節最後一次去勘查潛艇了。
這次大家沒有上次那麼樂觀了。查特頓和柯勒的猜測已經被一一推翻,他們也沒有什麼明確的目標了。但是他們的失望並沒有影響到勞斯父子。從登上「探索者」號起,他們就不停地鬥嘴,互相取笑彼此的裝備、年齡、潛水能力,甚至選擇的三明治。像以前一樣,克里斯沒有說準備在潛艇上完成什麼計劃,而克里西則一直在高談闊論。
「我準備查出潛艇的身份,」小勞斯告訴查特頓,「我肯定能做到。」
像以前一樣,查特頓和柯勒一起下水綁好錨繩。這次查特頓向艇尾游去,他通過甲板上的裂縫進入艇尾的魚雷艙。根據他的研究,這個艇艙里有一個輔助駕駛設備,上面有一個黃銅標籤作為標識。但是當他觀察四周時,他看到一隻靴子,然後是一件救生衣,接著是一個頭骨、大腿骨和其他的艇員屍骨。很可能答案就在這些屍骨中。但查特頓轉身遊了出去。
與此同時,柯勒選擇到前部勘查。進入軍士住艙后,他看到一個櫥櫃中露出一件黑藍色襯衫的衣袖。由於襯衫離艇艙中的屍骨很遠,柯勒打算將襯衫拽出來。黑色的淤泥從衣袖上落了下來。等到淤泥全部落盡,柯勒看到袖子里有一根骨頭。他趕緊放開手,然後大聲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這兒。」他將襯衫放回原處,然後離開。向前遊了幾英尺后,他來到廚房附近,他用手電筒向一塊木板底下照去,一對頭骨上的眼窩空洞洞地看著他。柯勒的心劇烈地跳動著,這真是倒霉的一天。他又向屍骨道了歉,然後離開了沉船。
查特頓和柯勒的第二次潛水也沒有什麼收穫。但是勞斯父子運氣要好一點。克里西在廚房裡找到一塊像帆布一樣的東西,上面寫著德文。
「我看不懂上面寫的是什麼,」克里西對查特頓和其他潛水員說道,「但我知道我得把那東西挖出來。它埋在那兒。但是看上去很重要。我想下次我就可以把它拿上來。那肯定是有用的東西。」
但是勞斯父子必須祈禱好天氣能夠持續下去,否則狂暴的海浪和猛烈的暴風雨會打亂所有人的計劃。萊格發動引擎駕駛「探索者」號返回布里勒。每個潛水員都希望在冬天來臨之前能夠再回來一次。
1992年10月上旬,萊格計劃駕駛「探索者」號開始本年度最後一次勘探潛艇之行。這次出海將會歷時兩天,而這個周末正趕上了哥倫布日。這是潛水員們今年最後一次潛水。
在啟程的前一天,萊格給查特頓打了電話,他想退出這次行程。
「我就是不想去,」萊格嘟噥著。
「比爾,這次很重要。我們需要你,」查特頓說道。
「難道你還不明白嗎?」萊格發脾氣了,「我是死是活一點關係都沒有!讓潛艇去死吧!」
查特頓試圖安慰他的朋友。但是一個夏天來,他看著萊格身上發生了這些變化。這個季節開始時,萊格就一直若有所思。雖然他自己的身體不能恢復到可以潛水的狀態,但是只要「探索者」號的聲譽可以一直保持下去,他也覺得很欣慰了。但是現在他的身體越來越差,總是不能恢復到理想的狀態,他已經無法參加這麼重要的潛水活動了。
「你和丹尼帶著船出海,」萊格說道,冰塊和杯子的碰撞聲在電話那端響起,「我不行了。你們自己去吧。」
10月10日晚上,潛水員們在「探索者」號上集合。沒人問起萊格為什麼不在舵手室。
其他潛水員準備裝備時,勞斯父子又開始了他們的鬥嘴。這次他們爭論的話題比平常嚴肅了一點。父子兩人都沒有買此次潛水用的氦氮氧混合氣——他們不得不使用空氣,這樣可以節省幾百美元。
「這次應該是克里西買氦氮氧混合氣的,」克里斯攻擊道。
「不,該老傢伙買了,」克里西反駁道。
「不是。」
「就是。」
「守財奴。」
「吝嗇鬼。」
他們一直斗到晚上。
第二天早晨,查特頓和柯勒先行下水。柯勒前去勘查軍士住艙,而查特頓接著到艇首魚雷艙尋找標籤。他在裡面找到一些塑料標籤,但是上面沒有任何標誌性記號。他打算出來的時候,在一堆碎片中看到一張小報一樣大小的彎曲的鋁片。如果是平常,他根本不會注意這種垃圾模樣的東西。但是今天,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將鋁片從垃圾中拽了出來,放到自己的包中。查特頓開始上升返回「探索者」號,他沒有再想任何關於那個鋁片的事情。
查特頓上船后,倒空他的背包。那個鋁片啷一聲落在更衣台上,上面點綴著斑斑點點的銹跡和海藻。尤加走過來查看這塊鋁片。查特頓將這片彎曲的金屬打開,就像打開一本雜誌。上面刻著的是一份技術圖表——一份講解如何操作潛艇上某些機器設備的示意圖。查特頓拿著抹布沾著清水擦拭鋁片的表面。上面的海藻很容易就被擦掉了,圖的底部出現一行用德文寫的小字。查特頓湊近觀看示意圖。他讀到:「IXC型」和「不來梅戴斯奇馬格」。
「等等,」尤加說道,「不來梅的戴斯奇馬格是德軍的一個潛艇製造廠。這就是說,這艘潛艇是在不來梅的戴斯奇馬格製造的IXC型潛艇。整個戰爭期間,那個造船廠沒有製造多少IX系列潛艇。這個圖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
幾分鐘后,柯勒也上來了。他和尤加一樣也非常清楚這份示意圖的重要性。
「這把我們調查的範圍縮小了很多,」柯勒邊說邊拍著查特頓的後背,「我們所要做的只是在回家后從書上查一下,然後我們就會找出在戴斯奇馬格製造的IXC型潛艇的名單。這可太棒了。」
當天潛水員們再次下海潛水,但是沒有發現什麼東西。他們都想像查特頓一樣有重要的發現。當晚「探索者」號在潛艇處下了船錨,船在海浪中搖曳著。吃完飯後,勞斯父子稱讚了查特頓的發現,他們也將自己的成果講給查特頓聽。他們已經基本上挖出那份寫有德文的帆布,他們相信下次潛水就可以把它拿上來了。樂觀的情緒回蕩在「探索者」號的艇艙中,潛水員們互致晚安。僅僅一天的時間,出海季節的最後一次潛水就完全改變了所有潛水員的精神狀態。丹尼。克倫威爾
1991年的比爾。萊格,從「安德拉。多利安」號的二等艙中打撈上來的餐具。
丹尼。克倫威爾
建造「探索者」號的目的只有一個:帶深海潛水員到大西洋中最危險的沉船去探險。
「正是海水使約翰產生了奇妙的感覺」。約翰。查特頓
約翰。查特頓
約翰。查特頓於1983年夏天在新澤西的西長枝市準備開始他生平第一次沉船潛水。瑞奇。柯勒
「瑞奇不停在想,這些人的屍體在海里失蹤了,他們的家人多麼擔心啊。」瑞奇。柯勒
瑞奇。柯勒和「大西洋沉船潛水員」約翰。查特頓
約翰。查特頓在沉船中發現的魚雷(左上方),而之前他和其他的潛水員都認為這艘沉船隻是一艘管道駁船。比爾。戴爾蒙尼科從上方拍到的潛艇上的高射炮炮台史蒂夫。比蘭達
史蒂夫。比蘭達,「深海之王」《時代周刊》
卡爾。鄧尼茨和潛艇恐慌,《時代周刊》1943年5月10日
瑞奇。柯勒在「探索者」號的更衣台上著裝。注意他氣瓶上名字的德文寫法。這是他在發現潛艇之前就一直保有的習慣。瑞奇。柯勒
盧比。米勒
史蒂夫。費德曼凱文。布倫南
第一個線索:查特頓發現的盤子,上面印有鷹和曲十字的標誌,還標有日期「1942」。
丹尼。克倫威爾
瑞奇。柯勒在神秘潛艇上打撈杯子后歸來。瑞奇。柯勒
約翰。查特頓和瑞奇。柯勒拿著兩件在潛艇上找到的物品。但每件物品上都沒有標出沉船的身份。
約翰。查特頓和瑞奇。柯勒
約翰。尤加(左)和約翰。查特頓在「探索者」號上。約翰。查特頓
潛艇的潛望鏡倒在潛艇旁的沙地上。
美國公共廣播公司的「新星」科學探索系列節目,波士頓
在軍官住艙的殘骸中發現的橡膠底鞋。艇員們在攻擊敵船時穿著軟底鞋,保持安靜以免被敵船發現。
「探索者」號的船長比爾。萊格接受採訪:1991年在新澤西海域發現神秘潛艇后,這個消息引起了全世界的關注。約翰。查特頓
美國國家檔案局
在芝加哥展出的U505的艇首魚雷艙。就是在沉船的這個艇艙中,查特頓希望能夠找到一個標籤。(插圖)神秘潛艇上的一根魚雷發射管。瑞奇。柯勒
約翰。查特頓發現的滿是淤泥的銀具盒。底部有一把刀,刀柄上刻著一名艇員的名字。凱文。布倫南
約翰。查特頓拿著霍倫博格的刀。約翰。查特頓
霍倫博格刀的近照
約翰。查特頓
潛艇內部的一個閥門約翰。查特頓
約翰。查特頓發現的金屬構件示意圖。正是根據這個示意圖才斷定了潛艇的型號,並弄清了製造這艘潛艇的船廠。
瑞奇。柯勒
瑞奇。柯勒從潛艇中發現的幾件物品,包括一份金屬構件示意圖、幾份用具的使用說明和一個古龍水瓶子。潛艇上的艇員使用古龍水來遮蓋身上散發的異味。約翰。查特頓
潛艇的一個鋼製艙門,像是被強烈的爆炸炸開的。
美國公共廣播公司的「新星」科學探索系列節目,波士頓
擠進去:瑞奇。柯勒從控制室的艙口擠進柴油發動機艙。蘇珊。勞斯
1992年克里斯。勞斯(左)和他的兒子克里西。勞斯在「探索者」號上,他們剛從「多利安」號潛水上來。
約翰。查特頓
克里西。勞斯的引導繩,在他拚命逃出潛艇之後纏在了一起。約翰。查特頓
勞斯父子的一個氣瓶,在他們遇難后仍然躺在海底。
瑞奇。柯勒
在柯勒自願放棄潛水后,瑞奇。柯勒和約翰。查特頓於1996年夏天再次相聚。但是大西洋卻偏偏要與潛水員們作對。當所有人在船上睡覺時,海上突然起了大浪。「探索者」號隨著大浪劇烈地擺動,將很多潛水員從床上晃了下來。克倫威爾和查特頓趕緊通過無線電查詢天氣狀況。當時海浪有五英尺高,但據天氣預報說,情況會變得更糟。早晨六點鐘的時候,查特頓走進艇艙,將潛水員們叫醒。
「外面天氣很糟,」查特頓說道,「如果有人想潛水的話,最好現在就去。然後,我們就要起錨回航了。」
「你潛水嗎,約翰?」有人問道。
「我不打算在這樣的天氣里潛水,」查特頓說道。
十四名潛水員中,只有六名從床上下來準備著裝。柯勒第一個走了出去,毫不猶豫地開始準備。半個小時后,他跳入海中。然後是湯姆。帕克和史蒂夫。加托,接著是新澤西州警官史蒂夫。麥克道加爾。勞斯父子也從床上爬了下來。
「我不想去,算了吧,」盯著窗外,克里西說道,「外面海浪太大了。」
「你這個膿包!」他父親咆哮道,「挺直你的脊梁骨,孩子。」
「你聽不見嗎,老傢伙!」克里西問道,「查特頓說了,天氣還會變得更糟。你看不到現在外面是什麼樣子嗎?」
「如果你不敢在這種條件下潛水,你就不應該呆在這兒,」克里斯說道,「我不承認你是我的兒子。你是我的恥辱。」
「好吧,你這個老傢伙,」克里西說道,「你想去潛水?我們就去潛水。走吧。」
克里斯不說話了。
「啊……好吧,」克里斯最後說道,「我只是想刺激你一下。海浪確實太大了。我們不去了。」
「太大了?對你來說太大了吧,你這個乖僻的老頭,」克里西說道,終於找到了報仇的機會,「如果你不敢去的話,我就自己去。你自己縮在這兒吧。」
「你不能一個人去,」克里斯說道,「如果你一定要去,我們就一起去。」
「你們倆鬧夠了吧,」查特頓笑著說,然後離開了艇艙。勞斯父子繼續鬥嘴,但內容已經變成早餐要吃什麼、是否要刮臉、他們的潛水生涯還要持續多久等等。克里斯開玩笑地命令船上唯一的女人芭布。蘭德為他端上早餐,然後給他洗盤子。
勞斯父子一邊著裝,一邊討論他們的計劃。克里西會到廚房裡把那塊寫著德文的帆布挖出來,它被壓在一個鐵柜子下面。克里斯在潛艇外面等他,用手電筒給兒子照著出口。克里西要在沉船里呆二十分鐘。勞斯父子戴上了他們曲棍球帽一樣的潛水帽走向船舷。大浪打到了船尾,克里西穿著蛙鞋,像個初學走路的孩子,向旁邊倒去。尤加趕緊從後面抱住他,讓他站直。又一個浪打來。這次克里西臉朝下撲到甲板上。
「嗨,克里斯,」尤加叫道,「你兒子下不去了。」
最後克里西終於來到船舷邊,他的父親跟在他後面。他們只用了一兩分鐘就到了沉船控制室的裂口處。克里西將他準備上升時用的兩個備用氣瓶解下來放在潛艇的甲板上。將一根引導繩綁在潛艇的入口處后,他進入了沉船。引導繩的另一端系在他的潛水服上,這樣即使能見度很低或他在裡面迷了路,他也可以順著繩子走出沉船回到他父親身邊。像勞斯父子一樣的洞穴潛水員將這種技術稱為「放線」。他們非常信賴這種技術的安全性。而沉船潛水員們則不相信引導繩的可靠性——他們不相信任何東西——因為繩子很可能會繞在沉船內的各種障礙物上。
克里西用了一兩分鐘就進入了廚房,然後展開他的工作。這塊枕套大小的帆布已經讓他費了不少時間,但仍被壓在笨重的鐵櫃下面。克里西沒有打算移開鐵櫃。為了能拿到帆布,他必須挖出鐵櫃下面腐朽的碎片,這樣才有足夠的空間將帆布取出。十五分鐘過去了,克里西一直用手挖著碎片,船底的淤泥全被攪了上來,裡面的能見度幾乎為零。他堅持不斷地挖掘並將帆布儘力向外拽,帆布終於鬆動了。克里西挖得更起勁了,艇艙中到處布滿了泥霧。他的氮醉癥狀開始加劇。他又用力向外拉。帆布一點一點地被拽了出來。克里西的氮醉癥狀一點點加劇,但他距離沉船之謎的答案也越來越近了。潛水時間所剩不多了,克里西又拉了一下帆布。但就在這時,由於底下失去了支撐,整個鐵櫃倒下來。幾百磅重的鋼鐵壓在克里西的頭上,把他的臉埋在他自己挖出的洞里。克里西試圖移動身體,但於事無補。他被困在了沉船里。
克里西逐漸意識到了事態的嚴重性。氮醉像一隻出籠的野狗,露著森白的牙齒向他襲來。他的心臟不斷抽搐,他的大腦幾乎停止了思考。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他遇到了大麻煩,他被困在這裡了。他試圖將鐵櫃移開,但是無濟於事——鐵櫃倒下來之後又嵌入其他的碎片之中,將克里西牢牢地卡在了底下。外面的克里斯看了看錶,發現兒子已經超時了。他本來沒有打算進入沉船,因為一直是克里西在裡面工作,他對裡面的環境並不熟悉,但是他還是游進了潛艇。
克里斯找到兒子,開始幫他移開鐵櫃。克里西掙扎著向外爬,但是他的劇烈行動使他消耗了更多的空氣,也加劇了他的氮醉癥狀。克里斯用力去搬鐵櫃。幾分鐘后,克里西終於從鐵櫃下鑽了出來。現在,父子二人必須離開沉船。克里西看了看錶,已經三十分鐘了。他和父親的潛水時間只剩下十分鐘。
正常情況下,勞斯父子會循著克里西的引導繩離開沉船找到他們放在甲板上的備用氣瓶,然後開始上浮。但是在克里西掙扎的過程中,他的引導繩繞在了帆布上,打上了密密麻麻的結。氮醉引起的癥狀像工廠里的鐵鎚一樣在克里西的腦海中砰砰地響著。克里西的視線越來越窄,他的心裡非常恐慌。他和父親向控制室的方向游去,然後成功地從一處裂縫離開了潛艇。氣瓶和錨繩就在他們前方四十英尺的地方。勞斯父子所要做的只是游向艇尾,找到氣瓶然後開始上升。但是經過長時間的掙扎,克里西已經轉向了,他以為自己走錯了方向。他轉身向艇首的方向游去——與氣瓶和錨繩的方向正好相反。他的父親跟在他的身後。
勞斯父子瘋狂地尋找他們的備用氣瓶。克里斯只將一隻氣瓶放在沉船外,因此他將剩下的一隻給了克里西。一分鐘過去了,兩人一直在尋找。但是他們已經離氣瓶150多英尺遠了,而且氮醉的癥狀在不斷加劇。兩分鐘過去了,然後是三分鐘、五分鐘——他們還是沒有找到氣瓶。他們又找了五分鐘,卻從沒想過他們現在是在氣瓶和錨繩相反的方向。克里西看了看錶,他已經在水下40分鐘了。勞斯父子的潛水時間已經延長了20分鐘。他們的減壓時間本來只要六十分鐘,而現在增加到了兩個半小時。兩人都沒有足夠的空氣能夠支撐這麼長時間。
一名使用氦氮氧混合氣的頭腦清醒的潛水員會使用剩下的氣體儘力完成減壓。但是勞斯父子這次沒有使用氦氮氧混合氣,而是使用了空氣。克里西想到丟失氣瓶而且在沉船上迷了路,他感到非常恐懼,他選擇了那個會讓潛水員痛苦一生的做法——他要衝到水面上去。他的父親也跟著這樣做了。萊格曾說過一句話描述那些從深海海底衝出水面的潛水員:「他們在做這個決定的時候就已經註定要死了,」他說道,「只是他們自己無法意識到這一點。」
勞斯父子像火箭一樣沖向水面,在水底100英尺的地方他們遇到了一個奇迹。在他們急速上升的過程中,他們看到了錨繩。他們趕緊游過去,將錨繩抓在手中,現在他們有了生存下去的機會。他們可以依靠剩下的空氣進行減壓,然後在20英尺的地方就可以換上「探索者」號放在那裡的應急氧氣瓶。
克里西用他父親給他的備用氣瓶換下了自己的主氣瓶。他從新氣瓶中吸氣,但是差點被嗆死——進氣管已經破裂了,他吸入的是水而不是空氣,這些足以讓克里西失去理智。他換回主氣瓶,又向水面衝去,他的父親也緊跟著他向上衝去。這次,克里西無論如何不會再停下來了。
在「探索者」號的舵手室中,查特頓、柯勒和克倫威爾正在觀察天氣——洶湧的海水和猛烈的海風正蜂擁而至。一分鐘后,他們看到兩個潛水員出現在船前方100英尺的水面上。查特頓湊近看了看,他認出了勞斯父子曲棍球帽一樣的潛水帽。他們浮上來的時間比預期提前了一個小時。
「噢,天哪,」查特頓說道,「出事了。」
查特頓和柯勒衝下舵手室的樓梯跑到船頭。查特頓舉起手臂將指尖放在頭頂,這是他們通用的手語,表示「你還好嗎」?但勞斯父子沒有反應。六英尺的海浪將兩人拋向了船邊。查特頓和柯勒趕緊觀察兩人的臉色。父子兩人瞪大的雙眼都在不停地眨動。
「你們完成減壓了嗎?」查特頓大聲喊道。
兩人都沒有回答。
「游到船這邊來!」查特頓又喊道。
克里西動了動胳膊向「探索者」號靠近了一點。克里斯也試圖遊動,但是他身體斜著沉在水裡就像一條半死的金魚。
「克里西!你們完成減壓了嗎?」查特頓接著問道。
「沒有,」克里西終於說出話來了。
「你們直接衝到了水面上?」
「是的,」克里西說道。
聽到這個回答,柯勒的臉色變得慘白。他記起了「大西洋沉船潛水員」的一個說法:我寧願割斷喉嚨也不願沒有減壓就衝出水面。
查特頓將兩根繩子扔給勞斯父子。但「探索者」號在怒海狂瀾中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時刻可能將查特頓和柯勒甩到大西洋中。一個八英尺高的大浪迎面打了過來,「探索者」號被拋向空中,像劊子手的斧頭一樣向被推到船底的克里西頭上猛砍下去,克里西無力逃脫。查特頓和柯勒屏住呼吸。「探索者」號從布滿烏雲的天空中劈了下來,擊中了克里西的空氣調節器,離他的頭部只有幾英寸之遙。銅製的閥門被劈開,裡面剩餘的氣體全部噴了出來。查特頓再次將繩子扔出,勞斯父子分別抓住一根繩子。查特頓和柯勒將他們拉到船邊,又將他們從船底拖上船尾。克倫威爾衝進了舵手室。
他趕緊用無線電和大西洋海岸警衛隊聯繫,但是沒有迴音。
「該死的東西,」他想到,「我得發求救信號了。」
「救命!救命!救命!」克倫威爾向手中的擴音器喊道,「我是『探索者』號。請立即派直升機救援。我們有潛水員受傷了。收到請回答。」布魯克林海岸警衛隊駐地收到了他的求救信號,他們派出了一架直升機。
查特頓、柯勒和其他潛水員繼續將勞斯父子向船尾拉近。克里斯先被拉到了梯子旁,接著克里西也到了附近。
「克里斯,抓住梯子!」查特頓喊道。
「先把克里西拉上去,」克里斯呻吟道。
查特頓本想堅持先將克里斯拉上來,但是當他看到克里斯瞪大的眼睛時,他改變了主意。他從克里斯的眼睛中看到了恐懼和絕望——他清楚他的生命已經到了最後時刻。
「好吧,克里西,游過來!」查特頓沖著小勞斯喊道。克里西手裡拿著繩子在他父親身後10英尺的地方。潛水員們將克里西拖到梯子旁,他痛苦地叫著。
「我的腿動不了了!」克里西喊道,「他媽的!他媽的!我的腿受傷了!傷得很重!」
查特頓知道減壓病的癥狀已經在他們身上出現了。他和柯勒騎在船舷的兩側用胳膊架著克里西,托著他氣瓶的底部保持身體平衡。「探索者」號在大自然的怒火中起伏,每次風浪都可能將潛水員們扔到船外,也可能將克里西再次拋到船底。查特頓和柯勒胳膊酸痛地拽著克里西沉重的身體。終於在兩次風浪的間隙中將克里西拉上了梯子,克里西像個落網的金槍魚一樣重重摔在甲板上。
「把他抬到更衣台上!」查特頓命令道。柯勒和其他人將克里西拖到了更衣台上,然後除去他身上的裝備。芭布。蘭德是一名專業護士,她強迫克里西吞下阿斯匹林,並喂他喝了水,然後將氧氣罩戴在他臉上。
「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克里西喊道,「我的腿動不了了。」
蘭德搖著克里西的頭。
「你會沒事的,克里西,」她說道,「你現在已經在船上了。」
克里西掙扎著,尖叫著,想把氧氣罩從臉上拉下去。
「我上不來氣了,」他叫道,「我快死了!有個怪物在我上面!我被困住了!」
在梯子旁的查特頓將注意力放到了克里斯的身上。
「克里斯!克里斯!加油,該你了。你可以的。快!」查特頓喊道。
克里斯看著查特頓的眼睛。
「我不行了,」他說道,「我知道我不行了,對不起。」
克里斯的下巴垂到了胸前,他的頭沉進了水裡。查特頓和柯勒穿著衣服跳到冰冷的水裡。查特頓托起克里斯的頭讓他可以呼吸。
「給我一把刀!」查特頓喊道。「探索者」號在風浪中一下下地擊打著海面,將查特頓和柯勒向水中猛推。船隨著海浪上升的時候,查特頓喊道:「我要把他的裝備卸下來!」
柯勒指了指克里斯插在肩上的潛水刀。查特頓取下潛水刀,將克里斯的裝備割斷。然後查特頓將克里斯扛在肩上,爬上了梯子。海浪劇烈地搖動著船身,查特頓拚命抓住梯子,眼睛中濺滿了海水。柯勒向克里斯的面鏡看去,希望能夠從他眼中看到恐懼,那樣就表示克里斯還活著。但克里斯只是直勾勾地看著前方。兩人將克里斯拖上了甲板,他的蛙鞋在浸滿海水的甲板上拍打著。查特頓開始給老勞斯做人工呼吸。
過了一會兒,克里斯毫無反應,他的皮膚開始變藍。柯勒不住低聲說道:「加油,克里斯,別放棄……別放棄……別放棄……」查特頓接著給他做人工呼吸。突然,克里斯嘔吐了,查特頓甚至可以嘗出他和克里斯早晨一起喝的百事可樂的味道。柯勒激動地跳了起來,他以為克里斯蘇醒了。查特頓看著柯勒,眼神就像他1970年在越南戰場上時一樣。
「瑞奇,到舵手室去,」查特頓平靜的語氣讓柯勒一度忘記了海上的風暴,「拿上紙和筆,將時間和事件記錄下來,記下芭布採取過的措施和克里西說過的話。一定要記清楚,芭布從他身上看到了生命的跡象。把一切都記下來。我們要把這些信息提供給海岸警衛隊。」
查特頓繼續做著人工呼吸,但他每次向克里斯口中吹氣都變得更加困難,這證明克里斯的血液已經開始在體內凝結了。五分鐘后,克里斯的心臟停止了跳動,他的皮膚從藍色變成煤灰色,他的眼白充滿血絲。查特頓知道他死了。但是他還繼續給他做人工呼吸。你不能因為他死了就將他放棄。
在更衣台上,蘭德將克里西的棕色長發從臉上撥開,將他的頭枕在她的膝蓋上。克里西不斷翻騰著,神志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怪物來了!」他叫道,「怪物來抓我了。他媽的!它是個王八蛋!」
柯勒咬著下嘴唇做著記錄。
「爸爸!我爸爸怎麼樣了?」克里西問道。
柯勒和蘭德看向查特頓,他還在徒勞無益地給克里斯那毫無生命跡象的身體做著人工呼吸。他們知道克里斯已經死了。
「約翰和你爸爸在一起,」柯勒告訴他,「他正在吸氧。他會好的。堅持住,克里西。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克里西平靜了一會兒,在這期間他頭腦清晰地向柯勒講述了事情的經過。他告訴柯勒,有東西倒下來把他壓在底下,然後他父親進來把他救了出來,但當他們上升的時候他們的空氣用完了。很快,克里西的精神又開始錯亂了。
「我被困在裡面了,媽的!我冷!我熱!我的腿呢?」
蘭德摸著他的頭。
「給我一槍吧!」克里西哀求道,「我受重傷了。找把槍把我打死吧。求求你,打死我吧。爸爸!爸爸!」
接下來的九十分鐘里,查特頓和其他人繼續給克里斯的屍體做著人工呼吸。克倫威爾按照海岸警衛隊的指示起錨將船頭調轉到迎風30度的方向,然後開始點名。所有的潛水員都回答「到!」克倫威爾收起了「探索者」號的天線,以便直升機可以順利地接近他們。他命令所有人穿上救生衣,然後命令將所有能移動的東西搬到艇艙里或固定在甲板上。直升機螺旋槳產生的強大風力可能將一個面鏡變成具有殺傷力的導彈,也可能將一個包裹卷到空中,擊得粉碎。
潛水員們看到地平線上海岸警衛隊的黃白相間的直升機正全速向他們開來。除了查特頓、柯勒和蘭德以外所有的人都躲進了艇艙以便留出足夠的空間。直升機向「探索者」號降落時,飛機引擎發出的轟鳴聲鋪天蓋地,螺旋槳將甲板上的海水全部卷了起來。直升機側面的門打開了,一個強健的救生隊員的腳向下跳入水中,他身上穿戴著桔黃色的熒光乾衣、手套、頭罩、面鏡和蛙鞋。跳水的時候,他一手護在腹前,一手握住面鏡,完美地躍入海浪肆虐的大西洋中。他浮出水面后,先將一個醫藥包扔上「探索者」號的甲板,然後爬上了船。他沒有做自我介紹也沒有向任何人打招呼,他直接走到查特頓身邊。
「你的胸部按壓頻率太慢了,」救生員說道,「頻率應當是1-2……1-2……」
「我已經給他做了九十分鐘的人工呼吸了,」查特頓說道,仍然在按壓克里斯的胸部,「他已經死了。」
救生員轉過頭來看著克里西,他臉上還有血色但是正痛苦地翻轉著。
「好吧,我們要把這兩個人帶走——每次帶一個,」救生員說道。
「聽我說,」查特頓告訴救生員,「我告訴你這個人已經死了。我們需要竭盡全力救那個孩子,他還活著。別管這個老的了。如果他能坐起來的話,他說的話跟我一樣。」
「但那不是我們行事的方式,」救生員說道,「我們要把兩個都帶走,每次一個。」
現在查特頓好像又站在越南戰場的叢林里,子彈從他耳邊呼嘯而過,斷斷續續打在他腳邊的土地上。他節約時間、減少損失的本能又蹦了出來。
「帶走這個老的需要花20分鐘,」查特頓說道,「帶走孩子,然後趕緊把他放在減壓室里。你們浪費在父親身上的時間可能會要了兒子的命。我求求你了,別管這個父親了。」
「不可能,」救生員說道,「我們要把兩個都帶走,每次一個。」
救生員用無線電和直升機取得了聯繫,讓它向船開近,把吊籃放下來。不一會兒,鋼索掉著金屬擔架降落在「探索者」號上。
「誰也別碰它,」救生員喊道,「上面有靜電,會把人擊倒的,先讓它落在船欄杆上釋放靜電。」
吊籃在風中搖擺著碰到「探索者」號的欄杆,靜電在欄杆上打出巨大的火花。救生員跑到吊籃旁,將它放下來。他沖直升機揮了揮手,示意直升機離開,以便減小螺旋槳的影響。
救生員將吊籃拉到克里西旁邊,克里西蓋著毯子還在為他的腿叫喊著,還在講怪物的故事。他將克里西放到擔架上,將他的胳膊綁成木乃伊狀。直升機拖著鋼索滑過水麵,直到鋼索落到了船上。查特頓、柯勒和救生員將克里西的擔架抬上船舷,吊到鋼索上。不一會兒,直升機就將克里西拽到了空中。
「聽著,我求你了,」查特頓對救生員說,「現在就走。這個孩子的生命就靠你們了。如果你們再把吊籃放下來,把他父親吊上去,要花二十分鐘的時間,可是他父親已經死了。」
「不可能,」救生員說道。
查特頓急忙向柯勒走去。
「瑞奇,把你記錄的信息都拿來——所有的癥狀和對話還有潛水記錄——放在防水包里。然後到艇艙里拿上勞斯父子的錢包——艇艙里可能很亂,但你一定能找到。把錢包也放進包里。救生員走的時候一定讓他把這個包帶上。」
柯勒衝進了艇艙。他打開睡袋和行李袋,在行李箱中四處翻找,終於找到了勞斯父子的兩個錢包。蘭德將診斷癥狀、談話記錄和潛水記錄給了柯勒,他將所有的東西裝在一起封好。柯勒打開艇艙的門,海風伴著直升機螺旋槳的風撲面而來。他頂風前進,將包裹遞到救生員的手中。
吊籃已經下來接克里斯了。查特頓繼續給他做胸部按壓,嘴裡不住說道:「媽的,媽的……」如果是在越戰的叢林里,他會毫不猶豫地衝到陣地上將克里斯救回來——他總是衝上陣地——即使和他在一起的步兵們都不同意他去。因為他知道這樣做是正確的,因為他的良心總是要求他這樣做。但是,當直升機不顧一個垂死孩子的生命而執意要將時間浪費在一個死人身上時,查特頓有點不知所措。這樣的結果讓他迷失,因為在他的一生中,從沒有過這種經歷。
將克里斯吊上直升機花了二十分鐘的時間。之後,直升機又最後一次放下吊籃,讓救生員登上飛機。引擎的轟鳴聲漸漸遠去,直升機直奔位於布朗士雅可比救護中心的減壓室。
潛水員們一個個從艇艙中走了出來。他們走到查特頓身旁,每個人都對他表示了謝意。大家都知道克里斯已經死了,大家也知道克里西會活下來的。
返回布里勒的路上,大家的心情非常沉重,但是也抱有一絲希望。在醫院進行減壓可能需要幾個小時的時間,潛水員們希望能夠在第二天早晨得到克里西脫險的消息。而那份為解開潛艇之謎帶來曙光的金屬構件示意圖完全被遺忘了,它靜靜地躺在一個塑料箱中。
當天晚上,蘭德給查特頓打了電話。
「克里西沒挺過去,」她說道,「他死在了減壓室里。」
查特頓放下電話。在三十六年裡,數以千計的潛水員曾到最危險的沉船「多利安」號去潛水,只有六個人在那裡喪生。但在短短的一年中,那艘神秘潛艇就奪走了三個人的生命。查特頓走進他的辦公室。幾個月來,他總是到這裡來盯著霍倫博格的刀不斷地問道「你到底是誰?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但這次,他的眼睛只能空洞洞地盯著刀,他就這樣一連坐了幾個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