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校場位於石宮和東側的木棚之間,平常的日子裡只有出操演練的男人們和少數幾個為他們送水、扛靶的僕人到這裡來。今天阿頓幾乎所有的人都到這兒來了。他們水泄不通地擠在校場四周,等待著觀看一場不尋常的較量。姬熱拉站在人群的後面,使勁伸著脖子往裡看,但人太多了。所有的男人、女人、孩子都丟開了今天的工作來看老領主的兒子與國王的將軍之間的決鬥。農民們和農奴們像過節一樣從四周的村子里趕來了。鐵匠鋪里的火爐子冷了,織布機房裡的織機靜了,菜地里的雜草今天也不用擔心女人們的鋤頭了。經魯特加領主的准許,所有日常的雜事也不用做了。只有廚房還在進行著每日都做的工作??甚至比平常更忙碌了。因為比武之後有一場盛大的燕會招待所有的到場者,作為對一個新時代開始的慶祝。
「但願今天最優秀的人能獲勝。」姬熱拉面前一個瘦瘦的農夫對他旁邊的人說道。
「最優秀的人當然是撒克森人。」另一個咕噥著說。
「對,這裡絕大多數人都會贊同你的。魯特加雖然勇猛,但有點過了頭。愛爾坎加的兒子會從魯特加這裡找到機會的。他老爹也沒給他這樣的機會呀!最強壯的人今天得勝,理當如此。」別的幾個人也小聲贊同著。
魯特加心裡非常清楚他安排今天這個場面要幹什麼。姬熱拉現在明白了,男人們崇尚力量高於其它一切。如果今天羅薩在眾目睽睽之下對魯特加屈服了,那麼這個愛爾坎加的兒子將再也不能對魯特加的統治形成威脅。
「姬熱拉姑娘!」崗塔爾喘著氣出現在她的旁邊。
「看我給你帶來了什麼?」他把一個結實的木箱子放在她腳旁。「看,你可以站在這上面從人們頭頂上看他們比武。」
「噢,崗塔爾!太感謝你了。」
一個響亮的聲音響徹了整個較場,宣布了決鬥的開始。決鬥雙方都使用斯巴查??長劍。除了武士的榮譽,比武雙方不受任何規則限制。勝利者將擁有一切。被征服者只有乞求上帝的慈悲。
人群的吶喊聲山搖地動,幾乎把姬熱拉從那隻小箱子上震了下來。她一隻手扶著德拉達在削瘦的肩膀,踮起腳尖看著她的哥哥充滿信心地大步走進場中,來到魯特加近前。姬熱拉明白,羅薩其實並不像他看起來那麼自信。她哥哥是個出色的劍客,但他自已說過,魯特加打起仗來像個地獄魔王。他甚至樣子長行也像個魔王,姬熱拉心裡想著。魯特加比羅薩高出半隻手的高度,肩膀看起來也比羅薩寬??也許他鎧甲下面塞著東西。羅薩也穿著鎧甲,姬熱拉注意到他的側肋處鼓出一點來。那是他用厚厚的繃帶纏著自己剛剛癒合的舊傷。
羅薩戴上頭盔,並向對手致意。魯特加同樣還禮,頭盔飾帶不時地與頭上的繃帶粘在一起。男人們啊!姬熱拉很不屑地想道。這兩個傻瓜都是用了繃帶才里住了自己的傷口,現在又都狂熱地想把對方的傷口重新撕開。真不理解,上帝為什麼要讓男人來統治這個世界。
「怎麼樣了?」德拉達焦急地問。
「剛剛開始。」姬熱拉告訴她。「他們像兩隻貓似地轉圈子,互相試探對方。」
她不想看下去但又無法將視線移開。人們屏住呼吸,等待著流血的場面。
「怎麼樣了,姑娘,告訴我。」
「現在還沒什麼可說的。噢,開始了。」她的手指緊緊地掐進德拉達的肉里。「羅薩攻擊很勇敢。他出劍很漂亮,魯特加揮劍擋開了。羅薩低手出一劍。」她呼吸很急促,「魯特加一跳躲開了??他穿這麼厚的鎧甲居然還能跳起來?」
姬熱拉將決鬥的進程講解給那盲眼的老婦聽,也講給崗塔爾聽,因為這孩子還沒有姬熱拉高,站在那裡只看得見人們的後背。她盡量使自己的聲音能夠平靜,儘管場上劍光飛舞,四周的人們助威聲,嘲笑聲此起彼伏。但隨著時間一分鐘一分鐘過去,她的心情越來越沉重。羅薩雖然發起了一次又一次勇敢的進攻,可是他劍鋒所致,總被魯特加輕鬆地擋開。姬熱拉看得出來,魯特加的確是一個打仗的高手。起初那法蘭克人似乎是佔下風,因為羅薩不停地朝他亂砍,在羅薩的進攻之下魯特加像是退卻了。但羅薩的劍鋒連他的鎧甲都沒挨近過。羅薩很強壯,也訓練有素,可魯特加就像賽爾沃在咬死一隻兔子之前先跟它玩玩一樣在跟他玩著。
正如姬熱拉所擔心的,過了一會兒,魯特加,對自己的敵人下手了,像賽爾沃一樣。羅薩一次又一次地被逼後退。人群里歡呼雷動。他們只為最強壯的人歡呼,不管是誰。姬熱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裡,也不再給德拉達講解了。他祈禱羅薩不要殺昏了頭,幻想自己會最終取勝。她更熱切地祈禱魯特加在羅薩流出第一滴血之後接受投降。男人殺紅了眼時可能會忘記自己在冷靜的時候許下的諾言。
姬熱拉一面不停地祈禱著,驚恐地喘著氣,眼光卻沒有離開魯特加片刻。假如戰爭真能夠具有詩意的話,無疑他就是一首詩。每一個進擊、側步、後退,都像是在做著致使的足蹈。一柄長劍在手中被舞得上下翻動,輕鬆自如。
德拉達耐不住地拉一拉姬熱拉的衣袖,「怎麼樣了,姑娘?這些人聲音這麼大,在喊什麼?」
「羅薩是不是要勝了?」崗塔爾一下子跳起來,試圖看個明白。
「不,」姬熱拉難受地說,「羅薩贏不了了,但願上帝保佑他。」
魯特加顯然不想再浪費太多時間了。他逼得羅薩一路後退。姬熱拉感到他劍鋒的威壓好象直指自己而來一樣。她覺得一陣眩暈。趕緊抓緊德拉達的肩膀站穩身。這時她看到魯特加的劍尖挨上了羅薩的喉嚨,一朵猩紅的顏色立刻跳上了劍端。
好象是站在了他們跟前一樣。這情形她看得清清楚楚。她看到了羅薩在接受這一事實時臉上的無奈與平淡,看到了他蒼白的膚色,看到了下午的太陽被劍鋒反射出的一道耀眼的光,和猩紅的血一滴一滴順著劍鋒滴進了地上的塵土中。可是這不是真的。現在還不是真的,場中,羅薩還在無望地抵擋著魯特加的攻勢。但這幻像片刻便成真了,羅薩的劍忽然脫手,魯特加將自己的劍尖抵在他的喉嚨上。姬熱拉沒有看到她哥哥的血污染上劍鋒,但她知道那一定是有的。
「見血了!」姬熱拉覺得她似乎聽到魯特加這麼喊,可是在人群的歡呼雷動中她又能聽得到什麼呢!然而她感覺是對的,因為周圍的人開始一起大聲喊起來。「見血了!見血了!」
羅薩跪倒在地,「他服輸了!」一個人喊道。
「殺了這個撒克森廢物了事!」一個法蘭克人急切地叫道。
姬熱拉喘不上氣來了。把戰敗的對手留著不殺,大多數野心勃勃的男人不會犯這樣的錯誤。此刻魯特加殺了羅薩,沒有人會指責他,沒有殺人算什麼勝利呢!他說過羅薩在流出第一滴血時可以投降,可他沒說自己會接受這種投降。
然而魯特加還是把劍放下了,他用雙掌合住羅薩的手,接受了他的效忠與臣服。人群再次歡呼起來,也不知道在為誰慶賀。
姬熱拉終於喘過氣來。羅薩活下來了。那法蘭克人選擇了仁慈,而不是殺掉對手的更保險的辦法。一股感激之情讓她心頭很熱,她決定要為自己加在魯特加頭上的所有苛刻的評論而懺悔。她從木箱上跳下,感覺自己要飛起來,「我必須到羅薩那兒去。」
德拉達滿是青筋的手拉住了她。「不,孩子,要給男人留下一點自尊。」
「可人受傷了。」
「他要是需要治療,會來找你的。你和崗塔爾現在得幫著我到燕會桌上去。我的胃口已經被廚房裡的香味挑逗了一天了,我可不想等這些人把好東西都吃完了再去。」
人流推著他們朝石宮大門走去,那盲女人抓著她的手毫不放鬆。當然德拉達是對的。羅薩不需要她去撫愛。可是當她回頭望見校場中央他哥哥正和魯特加及巨人伊奇在一塊站著時,她還是有強烈的衝動要跑回去??與其說是為了照顧羅薩,不如說要感謝魯特加,一個武士,選擇仁慈和榮譽,而放棄嗜血和自利,是多麼難得呀!魯特加抬起了頭,像是聽到了她心裡的話。隔著很遠的距離,姬熱拉仍感到他那穿透力極強的灰色的眼光。她忽然莫名其妙的害羞起來,她低下頭拉著德拉達趕緊朝石宮走去。
這一天剩下的時間在盛大的宴飲中度過。每個人都用烤鹿肉、燒豬肉、乳酪、炸魚、甜牛奶等等好吃的東西把肚子塞得滿滿的。男人們和女人們開懷縱飲著蜂蜜酒,葡萄酒和烈性酒,最後整個要塞里全是爛醉如泥的人們,好象經過了一場劫掠一般。沒有醉倒在大廳或庭院里的女人們在她們自己的小屋中打著酣聲睡著了。法蘭克武士們和解禁的撒克森武士們癱倒在一起,後者一直被監禁著不許觀看剛纔的決鬥,現在羅薩投降了,所有的撒克森武士們也同樣向魯特加宣誓效忠,並且迅速地享用起新主人給他們的賞賜來。
當然並非要塞里所有的人都在歡慶中醉得不醒人事。木柵邊上站崗的人保持著警惕,保護著這些狂歡者。一些武士們為了消除燕會的睏倦,在校場上互相拚殺著,愛孟特露達和弗里德琳勤快地收拾著歡燕會留下的一片狼藉的杯盤??阿特露達和吉蘭愁眉苦臉地幫她們干,因為她們從天沒亮時就被從美夢中叫醒起床忙活了。
姬熱拉痛快地享用石宮大廳里長條桌年的美味??畢竟她幾天來在小獄室里吃得太差了。宴后她還沒來得及稍作休息,便又忙起來了,因為有些吃喝過度的人們找她來給自己解決宴飲帶來的麻煩了。她發給他們一些紙榆和綉線菊作的藥液,緩解他們肚皮的脹痛和受傷的腦袋。天晚了,她準備給自己也調製一些這樣的藥液,這時魯特加在她的門口出現了。
「看得出來,阿頓的人們能重新得到你的治療都很高興,剛纔的幾個小時,果真是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孩子都到你門裡來過。」
「同樣看得出來,現在領主也來治病了。」姬熱拉竭力使她端著羊角杯的手保持平靜,杯里滿滿的是她剛剛倒進去的紅榆茶。她是累了,所以手才這麼不穩,她非常非常的累了。
「既然你如此不辭辛苦地為我的人民治療,」??他微笑著將「我的」這兩個字說得很重??「我想你也會看看我頭上的傷吧。」
「你可以派人來叫我,我的主人,你不必親自來的。」
「我是出於好奇心才跟著人流到你這間小屋裡來的。我猜想這就是阿頓的女巫放出咒語和調製春藥的地方。」
「今天晚上春藥的生意不行,我的主人,你的人民現在對他們的肚子更關心。」她示意他坐下,把小桌上的燈放在他旁邊,然後把他垂到頸上的黑髮分開。他剛洗過澡,她猜到了,因為有股強烈的皂香和著他的體溫一起朝外散發著。可是,儘管剛洗了澡,他後腦的頭髮因為沾了血仍然很硬。
「繃帶已經有味兒了,我把它扔了。」
「你做得很對,這種髒東西會使傷口發炎的。你把傷口又弄開了。」她饒有興緻地責備他,「我當時該把它縫上,可在阿爾漢的軍營里沒有可用的工具不過現在它多少看起來很健康。」
「那你現在把它縫上吧。你以前對我說過,我們都不希望見到我的腦袋開著口。」
姬熱拉把他傷口周圍的頭髮剪掉,然後用藥草擦凈,以防止流血。她把他傷口處裂開的頭皮縫合在一起。她盡量縫得好一些,雖然在剛受傷時就縫效果會更好。
當魯特加處於她的病人這樣的位置時,姬熱拉敢對他說心裡話了。「我的主人,我感謝你今天在校場院上放過了羅薩,」她無法把握自己聲音里流露的感情。此刻,她自己對這法蘭克人是如此友善,以至於當他的話一下子把他們的距離拉開那麼遠時,她都有些驚愕了。
「你開始覺得我會違背諾言,殺死你的那個……朋友嗎?」
「熱血上涌的時候,許多武士是不會把這諾言當真的。」
「諾言既發,就是真的,就要遵守。」他輕輕一笑。「再說,有人說我的血根本就不會熱。」
那些傻瓜根本不懂這個人,姬熱拉心裡想。以她的經驗來看,這個人血熱得非常快。
「我想在這兒見見羅薩,」她猶豫著說,「你不是把他刺傷了嗎?」
「沒有嚴重到要你來照顧,如果這個人聰明,你就再也見不著他了。」
「怎麼?」
「我告訴他離你遠點。」
「為什麼?」
「因為我願意這樣。」他粗魯地答道。
「你已經可以肯定我們兩人不會在一起密謀反對你了?」她捏針的手使勁刺了一下,可這個鋼鐵一般的人連動也沒動。「從今天起羅薩對你沒有危險了,並且我……」一陣惡作劇的衝動使她猛然間變得很大膽。「你怕我嗎,我的主人?」
「怕一個女人?」他一陣嘲笑。
「那你為什麼……」
「因為我願意這樣!哎唷??」
「對不起。」
「你是不是要把我的頭髮和頭骨縫在一起?」
姬熱拉給他貼上一塊膏藥,自己得意地笑了。這個人縱使堅強如鐵,畢竟還是血肉之軀。「你會好的。」
他小心翼翼地摸摸自己的後腦,「你有一雙靈巧的手,在你不生氣的時候。」
她很天真地沖他笑了笑。
「你幹得不錯。我希望你以後不要走出要塞,除非四周的村子都恢復了和平以後。」
「我做不到,主人,周圍的村子里有人需要我治療,藥品還得到那裡去採集,還有??」
「你就照我說的去做,姬熱拉,否則你就重搬回牢里去住。我想你的朋友阿爾漢最想做的事情莫過於把你這個小女巫搶回去,鼓舞他的軍心。」
「我以為你並不相信巫術,我的主人。」
「我不相信,但你們撒克森人相信。他們在所有的木頭,池塘、瀑布和火焰裡面尋求各種各樣精靈鬼怪。既然我現在要統治的是撒克森人,我必須留心他們的信仰。」
「那羅薩呢?」她進一步追問道。「為什麼不准我見他?」
「因為我不希望看到你跟他在一起。」
「但我們是朋友,我們對你沒……」
他抬手止住她:「我說過我不希望這樣。」
姬熱拉不理解他為什麼如此生氣,嘴巴倔強地閉著。
「你理解嗎?姬熱拉?」
「我理解,你是……」「惱羞成怒」和「蠻不講理」這些字眼全湧上來,但她看了一眼魯特加,還是決定把話說得平和一點。對別的人他好得似乎有點過份,他崇尚仁慈和榮譽,治病救人,雍容大度。對她,他卻像個凶神惡煞。「我非常理解,我的主人。」但她還是不理解,她一點也不理解。
接下來的日子裡,姬熱拉很快便恢復了以前的生活。她的很多時間都用於治癒人們的病痛,安慰人們的抱怨。阿頓的人們已經太久得不到她的幫助了。鐵匠托馬斯被皮膚潰瘍折磨著。他兒子吉奧夫燒傷了胳膊,還沒有得到治療,傷口都流濃了。露特佳從村子里回來了。那還是魯特加第一次來進攻前姬熱拉打發她去那兒躲避的。現在這姑娘已經開始來月經了,得給她開些益母草減輕一下腹部的絞痛。別的還有許多人患有肺充血或胃裡鬧毛病、皮膚上長疣子,牙齒潰爛,耳朵疼等等病症。有足夠的事情讓姬熱拉忙,沒事的時候,她就在廚房裡幫愛孟特露達幹活或到織房裡幫德拉達幹活。
但她避免見阿德琳達,她不願被她傳喚到石宮裡幹活??去侍候魯特加吃飯或打掃卧室的衛生。她越是看不到阿頓的這個新主人,生活越是幸福。可是對於她不理解的事情,她並未感到特別放心。魯特加她就不理解,他是個令人迷惑不解的複合體,既仁慈又不寬容,既野蠻又溫柔,既放肆又有些假惺惺的榮譽感。她不知道該蔑視他還是該崇敬他。
比武決鬥后的第五天,遠鄉的一個自由農領著他的女兒來到姬熱拉的診所。那個姑娘面色蒼白,雙眼無光,頭髮僵直,皮膚上長著痘妗K父親向姬熱拉解釋她的情況時,她獃獃地盯著地面。原來她被兩個法蘭克人強暴了,他父親希望她別懷上他們的種。要他養活的人口已經夠多了,他不願再多一個不想要的嬰兒。莊稼的收成除了交給領主魯特加的一部份和一周前被阿爾漢燒掉的一部份。今年冬天他自己都很難吃飽了。
「要是魯特加手下的人強暴了你的女兒,那他應該免了你這一季度的租。」姬熱拉氣憤地說。
「不,姑娘,領主把犯事的兩個傢伙交給了我。他把他們降為奴隸,這就夠了,這兩個人挺結實,我給他們吃得也不多。」
「魯特加把他們交給你作奴隸?」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要不他們會被絞死。領主說他們被絞死了對我沒什麼補償。他是個公正的人,就是的,他做事很實際,不像阿爾漢。那可是個只管用刀劍說話,從不考慮後果的人。我對我們過去處理事情的習俗很忠誠,姑娘,可有時我想我們跟著法蘭克王派來的這個人,生活會好起來的。」
姬熱拉嘆口氣。她給這個沮喪的姑娘調了一劑薄荷膏藥。如果那些施暴的人留下了種,這膏藥會幫她打掉的。
「祝你好運,姑娘。」那們父親說。
兩天後,姬熱拉發現她的藥品已經很少了,除非讓她去再採集一些,有些必要的藥品很快就會告罄。更糟的是,夏天就快過去了。在北海邊上的這塊地方,夏天並不長,現在早上的空氣已經有一絲涼意了。她得去採集一些冬天用,另外,她也急切地想去看看賽爾沃,再在池塘里靜靜地享受一刻。
但沒有魯特加的同意,她不敢離開要塞,否則她回來又得住進牢里的那間小屋了。
「那就爭取他同意。」姬熱拉向德拉達道苦時,這老女人這樣建議她。「他並不像別的男人那樣蠻不講理。他告訴我說明年夏天我們可以拿些好的毛料到維爾頓的市場上去賣。」
「啊,那太好了。可看起來他對我比對別人都不講理。」
「嗨!我可從沒見過你這麼膽小過,姑娘。」
德拉達是對的姬熱拉承認。她已經養成了避免見魯特加的習慣,現在這習慣已經開始束縛她了??這真是愚蠢,她從前的勇氣和瘋勁哪去了?
於是她從德拉達那出來便去校場上找魯特加,他下午經常在校場上。可這次他沒在那兒,兩個武士正在用鈍頭的長矛互相刺殺,他們停住演練緊張而敵視地看著她。於是她藉機詢問他們的主人。
「他不在這兒,女巫,別來這搗亂,快乾你的事去吧。」
有人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回頭一看是高特,正低著頭看她。他看起來比往常清醒多了。「你要找魯特加,對嗎?他在石宮裡,我剛纔見他朝那走了。」
「謝謝你,高特。」
「小姑娘,你離這些法蘭克豺狼遠一點。我們的阿德琳達夫人對他們講過你的魔法嚇唬他們,他們不喜歡你。」
魯特加也不會太高興的,姬熱拉猜想,他可能把她轟走,如果情況不是太壞的話,但肯定不會答應她的請求。
可姬熱拉在石宮大廳里並沒有找到魯特加。阿德琳達看見她,揚一揚眉摶,狡猾地笑了。姬熱拉沒有笑。
「夫人,」她大膽地說,「我聽說你誇大了我的本事,這對我沒什麼好處。」
阿德琳達根本沒在意她的抗議。「對你有沒有好處我不管,姑娘。這樣做會讓那些法蘭克的侵略者們晚上睡覺做噩夢。」
「那我就是一個噩夢嗎?」
阿德琳達這一次真是笑了。「姬熱拉,你象徵著古老的神靈,古老的權力和我們古老的手段。我們的人民記得你的母親,他們在你身上可以看到她的影子。想到你的魔法,會提醒他們神靈在保佑著他們。」
「我沒有我母親的那種魔法。」
「不,你有。但也許你自己還沒有認識到。」
姬熱拉在心裡暗罵她祖母一意孤行。非要等到阿頓被燒為灰燼,人民死光時,她才會承認失敗。「我找魯特加有話說,他在嗎?」
姬熱拉從這老婦人狡猾的眼神中早該看出自己有麻煩了。「你在他卧室里能找到他。既然你要去那兒,正好幫吉蘭把水提上樓去。」
吉蘭比姬熱拉強壯得多,但姬熱拉還是主動幫著她提兩桶在爐上燒好的熱水。當她們走進領主的卧室時,姬熱拉才明白她們這是在幹什麼了,因為她看到魯特加正在洗澡。他泡在一隻木盆里,幾個使女慌慌張張地伺候著。濕透了汗跡的綁腿、襯衫和里了皮的堅硬的護胸甲說明他剛剛從校場回來。
他們互相尋視著。他在伸著四肢躺在澡盆里,她驚呆在門口。開始姬熱拉猜想他和自己一樣感到不安。然而慢慢地他笑了。又是原來的那副膽大妄為的樣子,即使光著身子躺在澡盆里他也是這般咄咄逼人。
「進來,」他命令道。「水要涼了。」
姬熱拉竭力讓自己恢復鎮靜。她的慌張當然不是第一次看見男人洗澡的那種慌張,她過去經常侍候愛爾坎加洗澡。但她只是不願意侍候魯特加洗澡。
吉蘭把她手裡提的一桶熱水倒進澡盆里。她的臉和水桶里的水一樣熱,姬熱拉也一樣。
「是不是太熱了,主人?」吉蘭問道。
「不,正好。」
「您的頭髮要不要洗?我的主人?」另一個女人幾乎是祈求著問道。
姬熱拉為她們感到害臊。人們會以為她們沒有更好的工作好乾,只知道整天圍著魯特加的澡盆轉,輕浮又蠢笨,就像可惡的蘇丹王宮裡的妃子似的。
她直起身體,盡量保護尊嚴,「我的主人,我跟你說幾句話。」
魯特加懶懶地一笑:「說吧。」
姬熱拉並沒有被他懶散的姿勢所蒙蔽,她感到了那一雙穿透一切的眼睛里那強烈的光。她揣摩著他聽了阿德琳達講的關於自己的神話之後,到底會有多少不快。
「你們都下去。」他對使女們命令道。
她們很不情願地服從了,失望地撅著嘴。
「沒必要讓她們下去,我要對您提出的請求不是私事。」
「噢,你有個請求。」他把濕海綿扔給她,「既然我的使女都下去了,你就一邊幫我洗澡一邊說吧。」
姬熱拉嘆口氣,裝作對此事並不比給愛爾坎加洗澡更感難堪,「隨您的便吧。」她把他往前一推,開始給他背上打肥皂。他的肩膀上是一塊塊厚厚的肌肉,越往腰上去越細。她用海綿擦著他長滿一塊塊腱肉的手臂和胸脯,看著肥皂在他那緊緊皺起的邏輯性的乳頭上起著泡。她心裡感到震顫,這跟給愛爾坎加洗澡的感覺一點也不一樣。
「是什麼重要的請求使你到這魔窟來了?」
「哈!」她尖酸地說,「你承認了?」
「承認什麼?」
「你是個惡魔呀。」這犀利的回答使她感到膽子更大了。
他嘿嘿一笑:「這小蜜蜂不害蜇人,看來我還沒有把你拍死。我要考慮考慮,嗯,我是不是惡魔。」
姬熱拉想現在最好別提這個話題,他們之間剛纔幾乎已是很融洽的氣氛又被沉默代替了。間或有水擊在木盆邊的響聲和各自的呼吸聲。
「姬熱拉?」魯特加斜倚在盆上,仰望著她,「你有急事要跟我商量嗎?」
「噢,是的。」她已經被自己雙手搓揉他的胸膛的動作以及自己心裡泛上來的傻裡傻氣的念頭給弄呆了。
「嗯……我得去森林裡採集些藥品了,否則有幾種葯不夠用了。」
他眉摶一揚:「你不是只需發咒語就可以解除人們的病痛呀?」
「我的主人,我很少發什麼咒語。」她並沒說出自己發過的咒語幾乎從未見效過。
「魔法和咒語不一樣。它和自然是一回事,是大自然母親賜給我們的事物賞析,不管是用精神還是用肉體。」
他坐了起來,撐起一股水灑到羊毛毯上:「你的海綿往下,我就得放出些非常肉體的東西了。」
「什麼?噢,對不起!」姬熱拉雙頰立即變得發燙。他們說話的時候她的手已經不由自主的朝下下去了。
「我要是不趕緊從浴盆里出來,就像奧多一樣被搞縮了。」他站了起來,那早已勃起的雄性器官無恥地赫然露出。他看起來沒有一點難堪的樣子。姬熱拉不明白為什麼她會感到呼吸這麼困難,臉上像著了火一般。本來在阿頓這樣的要塞里人是沒有多少計策和隱私可言的,而且這也不是她頭一次看見一個勃起的男人赤裸著身體。
她扔給他一塊浴巾,趕緊轉過身去,只想著從這間屋裡跑出去,她想她是否聽到他輕輕的笑聲了,但她滿耳朵響的幾乎全是自己脈搏的跳動聲,所以她也不敢確定。
「你……我是否能得到您的允許去采些藥草?」
「等我找機會抽出兩個人護送你的時候再去。」
「我不用人護送我,我的主人。」
「我要求你被護送。」
「可是??」
「你還想不想采些藥草?」
「我……想。」
「那你就得帶個人護送。」
她嘆息一聲,不可能像原先想的那樣去池塘或跟賽爾沃嬉鬧了。不可能再找到森林給她心靈的和平與寂靜了。可她仍需要那些藥草,她咬咬牙,「是的,我的主人,謝謝您。」
「你一直盯著那房角,有什麼好看的?是不是你手下的一個精靈或魔鬼呀?」
這間屋裡唯一的一個魔鬼就站在她身旁,這一次姬熱拉確實聽到他嘲諷的笑聲了。她堅定地轉過身來。他已經穿上了一件寬鬆的上衣,露著胸膛。不知為什麼,他穿這麼少的衣服時看起來比全身盔甲更嚇人。
「我可以走了嗎?」姬熱拉感到有些窒息。
「你只想著走嗎?」
「是的。」豈止是一般地想走,姬熱拉心裡說。
「那走吧。」
姬熱拉逃了出去,臉上依舊火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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