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第二無清早,泰坦尼克號上等艙,卡爾包房的咖啡廳。
卡爾與露絲面對面喝著咖啡,女僕特蕾西在身邊忙著服務。
露絲低著頭,心不在焉地看著食物。
「你昨晚怎麼沒來找我?」卡爾沉默了一會兒,待女僕走了之後,終於忍不住發問了。
「我太累了。」露絲仍沒有抬頭,平淡地說。
「是的,在三等艙玩得太累了……」卡爾聲調開始提高,反感的情緒十分明顯。
「我知道你派人跟蹤我……我看見了……」這回該露絲反擊了,其實她昨晚在三等艙舞廳看見了勒傑,知道會有今早卡爾的質問,但倔強的個生使她討厭卡爾的做法。
「以後不許你再到三等艙去,明白嗎?」卡爾下了最後通牒。
幾天來露絲在泰坦尼克號上的舉止,令他厭煩透了:當眾吸煙,隨便退席,說些讓上等人難堪的話,深更半夜還要去甲板上看螺旋槳,引出個三等艙的無名鼠輩還與她糾纏不休……卡爾昨天就表示過以後要過問露絲的讀書。免得她搬出什麼弗洛伊德來戲弄有身份的人,看來從今天起,還要限制她的去向,否則這個未婚妻就太不成樣子
可露絲也不是那麼容易擺布的姑娘,她討厭卡爾說話的不平等口氣,要表示自己的抗議,就抬起頭大聲說:
「我不是你工廠里的工頭,受你管,我是你的未婚妻!」
「我的未婚妻?你還知道是我的未婚妻?……對,你是,可你也是我妻子!……」卡爾見露絲態度強硬,不服管,一下子怒氣衝天站了起來。他一把掀翻了咖啡桌,撲面拉住了她,繼續吼道:
「儘管還沒結婚,但實際上已經是我妻子!所以你要忠於我!……」
露絲被卡爾死死抓住,感到手臂很疼,但她沒有出聲,這次她是真的被卡爾嚇住了,因為卡爾從未對她發過這麼大的火,哪怕她最任性、最耍小孩兒脾氣的時候。看來卡爾今天是真的動氣了,儘管露絲對他發怒的緣由一時還不大明白。但她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是有些過分了。看到露絲沒有反抗,卡爾繼續施加壓力:
「你要像妻子忠於丈夫一樣忠於我!我不會讓你放肆……我更不想當白痴!明白嗎?」卡爾說完又重重地晃了晃手中抓住的露絲,露絲的臂膀在他的手中像玩具般地被震蕩著。
露絲被他搖晃得更加情醒了,她並不是怕卡爾,而是想到了許許多多自己承擔不起的後果,想到了母親魯芙。於是強忍自尊心受辱的氣憤,輕輕地點點頭,說了聲:
「明白。」
雖然只有兩個字,但時露絲來說重如千金,她是押上自己的青春性命來參與這場婚姻遊戲的,說「不明白」又有什麼用呢?
雖然聲音很輕,但卡爾聽得很清楚,這也就夠了。他只想提醒她本分些,不要忘了自己是上等人,是鋼鐵大亨家族的成員,他並不想太逼迫露絲,因為他知道露絲的個性,而這也正是他千挑百撿選中露絲的地方。包括對藝術、對繪畫的見解不同,鑒賞力不同,卡爾都是能容忍的,畢竟是自己經過慎重考慮選擇的未婚妻,卡爾畢竟是愛露絲的。至於這份愛和真正的愛情到底一樣不一樣,到底相差有多遠,那是卡爾回答不上來的。他只知道要管好自己的未婚妻——不久后的妻子,至於露絲心中想的是什麼,對他這位未婚夫的感受如何,他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的。在他看來,像他這樣一表人材又家道殷實的富家子弟,被人挑剔是斷沒道理的,露絲也不應該例外。在物質生活的世界里,卡爾的確是應有盡有了:而在精神生活的領域中,卡爾到底缺少什麼,他的心靈中最令露絲感到失望的到底又是什麼呢,
看到露絲已經膽怯,卡爾見好就收,他放開雙手,稍稍停頓了一下,讓自己平靜點兒,「好,失陪了。」道了聲別,卡爾就離開了咖啡廳。
站在不遠處的女僕特蕾西當然看到了這一幕,卡爾走後她才敢過來。
「露絲小姐……」她想安慰露絲幾句。
但好強的露絲不願接受別人的同情,她極力掩飾著氣憤和委屈,對桌子被卡爾掀翻做著解釋:「是不當心,有點兒小意外……」
「沒關係,沒關係……」特蕾西並不介意露絲的掩飾。蹲下身去撿起被摔碎了的茶具,露絲也俯身去幫忙,但巨大的悲痛與無奈襲上心頭,她再也控制不住,嗚嗚地抽泣了起來……
她畢竟只有17歲……
露絲的客艙。
特蕾西在給露絲束緊身襯裙的後背帶子,露絲手扶房間的一根木往,面對牆直立著。她的心裡依然很亂,剛才卡爾的發怒以及一席威脅的話使她此刻還忿忿難平。她並沒有打算改變什麼,特別是與卡爾的婚事,早已成為既成事實被牢牢地釘在自己人生的史冊之中,不要說更改,就是鬆動也是異想天開沒有可能的了。幾天來,她不過是對周圍的沉悶做了小小的反抗,不過是結識了傑克這個新朋友而獲得了從未有過的人生體驗,得到了些許從未有過的快樂,可那又能怎麼樣呢,為什麼卡爾要如此大驚小怪,為什麼要派勒傑去跟蹤盯梢呢?這裡是泰坦尼克號,再大也只是一條船,一條漂泊在汪洋大海中的船,只要泰但尼克沒有抵岸,再跑能跑出泰坦尼克號甲板嗎?再飛能飛到泰坦尼克號上空嗎?為什麼在這有限的空間有限的時間裡也不給人自由的呼吸和自由的活動呢?露絲不是曾經為獲得舒暢的呼吸和隨意的行動打算跳海嗎?若是卡爾知道了自己曾經有過的念頭和那一晚上的舉動,又該怎麼想怎麼做呢?想到這裡,露絲又想到了傑克,想到了昨日一整天里與他的交往。他此刻在做什麼呢?在寫生?在與人聊天?在看大海?……他想到了我嗎?想見到我嗎?……一想起傑克,露絲心中湧出一種異樣的感覺,這種感覺她從未產生過,只是覺得很舒服,好像全身的毛孔都已張開,有一股酥酥軟軟的熱流淌遍全身,直至手指尖……這種感覺令人陶醉,令人情不自禁地回想回味那相處的每一時刻……
露絲的遐想被魯芙重重的推門聲打斷了。不用回頭,露絲也可以看見母親臉上的怒氣,她一定是從卡爾處來,卡爾又向她告了一狀,又一輪進攻開始了,露絲對自己說。
「你出去一下。」魯芙很不客氣地命令特蕾西。
「是,夫人。」女僕順從地關上了艙門。
露絲沒有動,依然手扶木柱站著,母親繼續為她束腰緊衣,但用的勁兒比特蕾西大多了。大概露絲窈窕勻稱的體形,那豐盈高挺的乳和格外纖細的腰身都是她從小替女兒勒出來的吧。在露絲身上的確傾注了魯芙多年的心血,別的不說,單就露絲形態外貌的出眾,除了她本人的遺傳基因之外,後天的嚴格管束和刻意訓練也是極為明顯的。
露絲挺直上身,繃緊腹部站著,手臂支撐著身體,用力抵抗著母親強有力的勒動,使自己的身體保侍平衡。魯芙把緊身裙的帶子抽得大緊了,露絲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但她忍耐著,知道一番重要的談話就要開始。
「別再見那個男人!明白嗎?露絲,我不准你再去見他!」魯芙一張嘴就沒有好氣。對那個毛頭小子她已經煩透了,眼見著露絲又因為他惹怒了卡爾,若再不管住露絲,任由她隨便交往,那後果不堪設想……
「別那樣,媽媽,……生氣會使你犯流鼻血的老毛病的。……再說,我也不是小孩子了……」露絲不想惹母親生氣,她是個懂事兒的女孩兒,知道母親為她操持不容易。母女二人相依為命多年,她對魯芙是恭敬孝順的。
但魯芙並沒消氣,她索性停止了手中勒裙帶的活兒,一把扭過女兒的身體,讓她面對著自己,一字一字地提醒露絲:
「別頂嘴!這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我們的處境很困難,錢已經花光了……」
「這我當然知道,你每天都提到……」露絲又一次表示理解母親,也清楚她們的處境。可魯芙還要對她對她進行面對現實的教育:
「你父親去世時只給我們留下了貴族身份,別的什麼也沒留下。……我們只能靠這個身份求生存,……你該明白,跟霍克利家結親是我們母女唯一的出路。」
說到與霍克利家結親,露絲又想到了自己的不幸,她脫口而出,表示了對這樁婚事的不滿:
「為什麼要讓我承擔這個責任?」露絲不明白,難道一定要與卡爾結婚才能活得下去嗎?
「你怎麼能這麼自私?」魯芙氣急敗壞地說。
「說我自私?難道……」露絲更不明白了,自己做出了如此大的犧牲竟然還是自私?而母親也是一肚子苦水:
「你想讓我去當縫紉女工?你忍心嗎?……想拍賣家當過日子?……把以往的好日子毀了?」說著,魯芙竟傷心地哭了起來。大概是想到了自己沿街叫賣,或是只能坐三等艙的窘相了吧,她鬆開露絲,用雙手掩住面孔,背過身去。
「這不公平!」露絲沒想把母親推到她所形容的窮困之中,但又沒什麼話可以安慰母親,只是想不通為什麼非要擠進上流社會才可以生存。
「這是不公平!可我們是女人,由不得自己作主,我們的選擇權很有限……」
看到露絲火氣上來,魯芙反而平靜了許多,她心裡清楚,對露絲必須軟硬兼施才能奏效,若露絲堅決不從,她也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的。再說,她所做的一切也都是為露絲好,她認為露絲順利地嫁給卡爾是最明智的選擇。她相信露絲會幸福,更相信露絲遲早會感謝她的安排。
魯芙走近女兒,捧起她的臉,直視著女兒困惑傷感的眼神,在她的面頰上深深地吻了吻,然後盡量溫柔地扳過露絲的身體,讓她面朝牆壁、手扶木柱站立,要繼續給她勒完緊身裙的帶子。
露絲緊皺著眉頭,上嘴唇緊咬著下嘴唇,強忍著沒讓眼淚流出眼眶。她的手用力按在木柱上,抵抗著母親在背後勒緊帶子時的一次次力量的衝擊,讓自己儘快平靜。她知道,眼下自己必須做的,是忘記一切歡樂的時光,放棄一切美好的邏想,只有使自己心如死灰,一無所求,才能使她們母女保持現有的生活,才能使她適應眼前的一切。才能接受命運的所有安排。
「因為我們是女人,上帝啊!你為何要如此對待我呢?」露絲的內心在吶喊……
「你的恩澤引導保護著我們,使我們不會遇到任何阻礙……」讚美上帝的聖經歌曲從頭等艙的宴會廳里傳出。這是頭等艙乘客中的教徒們在排練,卡爾、露絲和魯芙都站在人群中,一個神父打扮的人坐在鋼琴旁伴奏。看來此次泰坦尼克號的處女之行要舉行一次盛大的晚會來慶祝。乘客們都已經在準備節目了。
當然,如果一切都平安順利的話……
傑克走進大廳,聽到歌聲,知道露絲肯定在裡面,就朝里走去,但卻被侍應生攔住了。
「先生,你這是……
「我想找一個人,我要找……」傑克四下里看著,但話被侍應生打斷了沒有說完。
「先生,這兒你不能進去。」侍應生說得很堅決。
「怎麼?我只是找人。我昨天晚上來過這裡,你忘了?」傑克分明記得就是他很有禮貌地給自己打開了宴會廳的大門。
「我根本沒見過你,……你還是請回吧,先生……」那侍應生又冷冷地補充了一句。
這時傑克看見勒傑從裡面走了出來,他迎了上去,相信勒傑不會忘記他,就對侍應生說:
「你問他,我是,我是來找……」傑克這後半句話是朝勒傑說的,但又被勒傑打斷了:
「噢,霍克利先生和那位魯芙讓我轉告你,他們非常感謝你對露絲小姐的幫助,他們還讓我……呢……把這個交給你。」說著,勒傑就遞過來了幾張鈔票。
傑克連看都沒看那幾張鈔票,就急切地說:
「我不要錢!先生,我想……我想找露……」傑克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說到露絲時語塞了。
勒傑仍然伸著那隻拿鈔票的手,但臉上的表情更冷漠了。」
「先生,請讓我提醒你,別忘了你是三等艙的旅客……要再到頭等艙來就不受歡迎了……」勒傑替侍應生下了逐客令並隨手遞給侍應生一張小費。
若是在另外別的什麼場合,傑克會與勒傑大吵一番。依著傑克的秉性,又這種狗眼看人低的看家狗他是會狠狠奚落一番的,但今天不同,他是露絲未婚夫的勒傑,不僅不能得罪,還要禮貌些才好,因為他肯定知道露絲此刻在哪裡。傑克太急於要找到露絲,他有許多十分重要的話到對露絲說,非要儘快見到露絲不可,看他那樣子好像一分鐘也等不了了似的。於是傑克不管勒傑的無禮,口氣依然溫和地說:
「請讓我進去找露絲說幾句話,……求你了!」
勒傑本是個毫無同情心的冷血動物,對傑克就更是視為仇敵。他根本就不再理睬傑克,而是轉向己圍過來的幾位侍應生:
「先生們,請你們送道森先生回到屬於他自己的客艙去。」說完就轉身進了頭等艙房。
侍應生們禮貌地將傑克趕出了頭等艙。
泰坦尼克號甲板上,船長史密斯正與一群達官貴人們,享受著太陽賜於泰坦尼克號的陽光。
三副拉托從下甲板上來,走到史密斯面前:「報告船長,接到警報,附近有冰山。」
「謝謝你,拉托。」船長聽到有冰山的消息就像聽到晚餐的食譜一樣心情輕鬆,毫無緊張擔憂之感。也許冰山的出現的確對泰坦尼克號航行毫無妨礙,也許史密斯先生憑26年的船長經驗經歷過無數次航行碰到冰山的情況,有足夠的把握順利應付,總之,他十分坦然地對四周眾人說:
「哦,別緊張,這季節里碰到冰山是常有的事兒。沒事的,放心吧,我還下命令提速了……」船長一句話,人們都釋然,繼續去散步談天兒了。
在頭等艙碰了壁的傑克,仍四處尋找著露絲,他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快決見到露絲,對她說出所有心中想要說的話。這時他正跑在泰坦尼克上層的甲板上,遠遠看去,隱約看見幾十米外的另一端甲板上的人群中似有露絲,傑克心急得連跑步都嫌慢,他縱身從甲板上的欄杆翻過去,抄近道朝那一端跑去。
一個商人模樣的中年男子正在甲板上教他的孩子玩陀螺,陀螺底部的鐵珠很難控制,總是不能旋轉,父親耐心地做著甩鞭子的動作。
「孩子,照我剛才那樣甩出去,對了,手要放鬆,好極了……」這位父親一邊指導著孩子玩兒,一邊與旁邊的一位老紳士談著話。也許是陽光大熱的緣故,他順手將自己的外套、禮帽搭在甲板的靠背椅上。
傑克正從這裡跑過,朝那男士點了點頭,抓起他的外套、帽子就套在了自己身上,還沾著口水把頭髮理了理,讓兩邊的散發順到耳朵後面去,樣子更像上等人。他想得很簡單,要先借一身上等人的衣服去那圈子裡找露絲,等一會兒就還給他,他會同意的。反正也沒離開泰坦尼克號,大家總要一起抵達紐約港的。
這邊甲板上,露絲正與安德魯先生邊散步邊參觀泰坦尼克號。卡爾與魯芙在前面走著。
大海充滿了一種使人心平氣和的親和力,呼吸在這廣闊無際的大海上,散步在這舒適無比的泰坦尼克號上,有誰會不心曠神怡?
此時的露絲努力讓自己忘掉煩惱,正在思考著一個與泰坦尼克的此次航行有著密切關係的問題。她是個心很細、愛動腦筋的姑娘,她的與眾不同常常表現在愛提問題。會提問題,對事物的反向思維上。當人們眾口一聲地讚美泰坦尼克號,對它的安全性能表示百分之百的信任時,她卻在考慮泰坦尼克號在危急之時的營救功能,於是,她坦率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慮:
「安德魯先生,有個問題……我剛才做了心算,把救生艇的總數乘以每一條的運載數量,……對不起,怎麼好像裝不下船上所有的乘客?」
安德魯很喜歡和這位聰明大膽的姑娘交談,他承認露絲問到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大概能裝一半。露絲,你很細心。我在這邊的甲板上也安了架子用來掛救生艇,有人說要那樣的話,甲板就會顯得太擠了,所以,我的建議被否決了。」
安德魯邊說,邊對露絲比畫著、解釋著。卡爾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內容,插嘴道:
「這是『不沉之舟』,用不著救生艇。」
露絲看了卡爾一眼,沒有說話,但心裡卻在想:為什麼我們對所有事物的看法都不一致呢?
「放心吧,小露絲,我為你選的船是堅不可摧的,救生艇只是擺設。……往前走吧,我們去參觀發動機。」安德魯領著露絲朝機房走去,卡爾又往回走去陪魯芙了。
忽然,穿著西服外套、戴著禮帽的傑克出現在露絲面前。他早已趴在救生艇上等著露絲路過這裡,此時一下子翻過身來,讓露絲一時沒有認出來。傑克閃電般地拉住露絲,把她拽進了一問機房。
發電機的轟鳴聲壓住了所有的聲響,沒有人發現他們在這裡。
「傑克,別來找我了,不可能的,我們分手吧!」露絲露出痛苦但卻堅決的表情,這是她經過與卡爾與母親的談話之後下的決心儘管心裡並不情願。說完她就要轉身出去,但卻被傑克一把拉住了:
「不,你別走,我有話要說……」傑克的態度也很堅決。
「不,傑克,不行,傑克……我已經訂婚了,要嫁給卡爾……我愛卡爾……露絲說這話時臉上顯出一種無可奈何的滄桑感,讓傑克看了感到心碎般地疼痛,他更加用力地抓著露絲的兩臂,誠懇但卻堅定地說下去:
「露絲,你很任性,知道嗎。因為你從小被人寵壞了。可是你心靈卻非常高尚,是個純潔善良的姑娘,……你與眾不同,是我一生中第一次遇到的……」傑克頓了一下,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
「傑克,不要再說了……」露絲全身顫抖著,明明被傑克拽得又緊又疼的手臂卻並沒有掙脫的意思,但潛意識告訴她,若再聽下去,自己就會動搖,就會放棄那好不容易才強加於自己的決心。
傑克的聲音有些發顫,他感到一個什麼東西卡在了喉嚨里,使他有點兒窒息。是心跳?對,是猛烈的心跳,好像心臟就要跳出來似的。傑克漲紅了臉,大喘著氣,但卻死死抓住露絲的手臂不放鬆。傑克意識到若不把話說完,恐怕就再也沒有幾會見到露絲了,他不管結果如何,一定要抓住這最後的時刻,於是任由嗓子發乾,說話斷斷續續甚至結結巴巴,仍堅持說了下去:
「不,你讓我說完,我一定要說完……我不是傻爪,我很清楚這世道。我口袋裡只有幾塊錢,我知道沒有什麼可以給你,這我明白。……你的處境我也理解,可我已經不能自拔,我太在乎你了……」說到此,傑克的鼻子不自覺地抽搐了一下,那是掩飾不住的內心痛苦的反應,他深深地咽了一下口水,嘆了一口氣,接著又說:
「你跳下我也跳下,記得嗎?我只想這樣。……離開你,我實在受不了,實在放心不下,好了,我說完了。」傑克終於吐出壓在心頭的真言,大大地喘了一口氣,深情又懇切地望著露絲。
露絲豈不明白傑克表明的心跡,她的心中又何嘗放得下傑克,但她控制著自己,抵禦著感情的最後一道防線。盡量做出理智和冷漠的樣子,拒絕了傑克:
「我很好,很快活,真的會很好……」
「真的?不是吧。你被他們困住了,露絲,擺脫不了就會死的。不會馬上死去是因為你倔強,可是在那個摧殘人格的環境里,我所愛的那團熱火將會熄滅,你早晚會被他們折磨死的!」傑克看得很清楚,說得也很明白,露絲所處的環境就是在慢性自殺。
露絲終於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淚水奪眶而出。她承認傑克不僅看透了自己的心,也看透了自己的未來。一陣傷感湧上心頭,她的臉被痛苦折磨得有點兒變形,身體有些抽搐,傑克冷愛地用手指撫摸了一下她的臉頰,為她揩去流下的熱淚……但接著露絲又說:
「可你也救不了我,傑克……」
「是的,我救不了你,但你能自己救自己……露絲,你要好好想想,你會被閑逸毀掉的!你必須逃避這種生活,一個無所寄託的人怎麼能夠活在世上呢?」傑克幾乎喊出了這些話,他認為這才是露絲改變命運的關鍵。
露絲當然聽懂了,她抓住了傑克的手,用力握了握,表示了對傑克的信賴。但此時她心亂如麻,有大多的問題需要思考,需要判斷,她所面對的問題絕不是僅憑熱情和任性就能擺脫的,她需要冷靜地獨立地進行抉擇,而不是立即做出新的決斷。於是,露絲決定立刻離開傑克。
「放開我,我得走了。」露絲迅速轉身,甩開傑克的手,走了出去。
門「嘭」的一聲響,機房裡只剩下了傑克一人,露絲的身影從窗玻璃外閃過,傑克感到心裡一陣空洞的震顫……轟鳴的機器聲敲打著傑克的心,使他產生陣陣驚悸。他沒有追出去找露絲,在他看來,露絲已徹底拒絕了他的愛,甚至拒絕了他的幫助。他感到從來沒有過的孤獨和寂寞,感到難以言表的失落,他又一次意識到:自己已經深陷愛河,難以自拔了……
頭等艙大廳里,伯爵夫人與幾位貴婦人正坐著聊天,露絲坐在角落裡沉思。
魯芙是個很善於社交的人,泰坦尼克號的旅行是她為露絲的婚禮進行的最後一輪公關攻勢。才幾天工夫,她已和伯爵夫人成了摯友,對伯爵夫人講述了她對露絲婚禮的所有安排。閑極無聊的伯爵夫人也樂得參與才子佳人的新婚大事,對露絲訂婚儀式的準備工作為魯芙出謀劃策,操起心來。聽說訂婚典禮上有不少事不順心,她建議魯芙請著名女設計師魯賽爾出馬,於是就有了下面的談話:
「魯芙,你告訴魯賽爾我們遇上的麻煩事。」這是伯爵夫人的聲音。
「哦,所有的請柬都只好退回印刷廠重印了。」這是魯芙在發牢騷。
「哦,天啊!」這是那位善於作誇張設計的魯賽爾不無誇張地感嘆著。
「還有那件伴娘的禮服,真太難看了,根本沒法穿,露絲非要挑紫色的,明明知道我不喜歡,她是存心氣我……」魯芙做出一副弱者的樣子,似乎自己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你早就該來找我。上回我替馬伯勒公爵夫人的千金設計的結婚禮服就登在時裝雜誌上了,你沒看見?這事你就交給我吧,我會變魔術,能從破爛里變出鳳凰來……」
露絲聽出來這是魯賽爾在說話,但她沒有看她一眼,也沒有對她的熱心腸表示感謝。對母親的指責,她也無心爭辯,她的目光一直看著鄰桌坐著的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那小女孩長得很秀氣,穿著白紗長裙,樣子很招人喜歡。露絲見她在桌旁坐下,然後打開餐巾,小手指翹得高高的,做出舞蹈動作似的蘭花手,小心翼翼地鋪在自己腿上,又去裝模作樣地照習俗拿起了餐具……那一招一式簡直就是小大人,完全沒有了兒童的頑皮和活潑。露絲覺得她很像自己的小時候,從小被禁錮在一個很狹小的圈子裡,做著許許多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好像一直是在為別人而活著……露絲想到了自己的過去和現在,更感到了未來的可怕……
為什麼要活著呢?為什麼我要誕生、要長大呢,難道就為了和那種麻木不仁、目光如豆又庸俗可鄙的人同流合污,人云亦云,亦步亦趨?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接近死亡和走向死亡?
人生的道路雖然漫長,但緊要之處往往只有幾步。
生活里是沒有觀眾的,大幕已經拉開,露絲的未來是悲劇,喜劇還是鬧劇?
露絲的思想緊張地運轉著,她彷彿正在覺醒,覺得要不裝假,不說假話,維持她的理想境界是多麼的困難。她感覺到她所生活的世界充滿了悲傷、疾病和垂死,她在努力付出自己的愛,但愛在哪裡呢?為什麼為愛而付出的努力換來的卻是痛苦呢?
露絲不記得是哪本書上說過這樣的話:在階謂人生的歲月里,時常因為幾分鐘的關係,竟使所有過去的歲月和未來的歲月顯示出完全不同的意義。看來是決定自己終生路途的時候了,就像泰坦尼克號上的燈會突然一下子大亮起來一樣,永恆的火焰在昏黑的靈魂中燃著了,只要這顆火星有足夠的熱量,就能把靈火帶給那個期待的靈魂。
露絲決定擺脫眼前的所有虛華與空虛,她要變更自己的生活目標,讓志趣掉轉船頭,重新開始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