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五月,北方風味辣蒜香腸
原料:
瘦豬肉8公斤
豬頭肉或豬油渣2公斤
紅辣椒1公斤
茴香60克
小茴香60克
胡椒粉30克
丁香6克
大蒜1盎司
蘋果酸醋2升
鹽四分之一公斤
………………………
製作方法:
將醋加熱,紅辣椒去籽以後放進醋里,繼續加熱至沸騰,把平底鍋從火上移開並加上蓋子,讓辣椒自然變軟。
珍佳蓋上鍋蓋,跑到廚房后的花園裡幫蒂塔找小蟲子。媽媽艾蓮娜到廚房來了好幾次,指導她們製作香腸,又發號施令要她們準備洗澡水,兩件事都還沒有幹完呢。自從培羅,柔莎和羅伯托搬到聖安東尼奧去住了之後,蒂塔對生活失去了興趣。她現在唯一的愛好就是捉小蟲子餵給她收養的一隻可憐的鴿子吃,除去這個,哪怕房子坍下來,她也恐怕無所謂了。
要是媽媽艾蓮娜進來發現蒂塔不在做香腸,那會引起怎樣的軒然大波啊!珍佳真是連想也不敢想。
做香腸是最能充分利用豬肉的辦法之一,香腸的味道又好,又耐貯藏,用不著擔心發霉。她們還做了許多鹹肉、火腿、臘肉和腌肉。這口豬是幾天前起義軍造訪農莊后僅存的幾隻牲畜之一了,所以他們一定得讓它物盡其用。
起義軍到的時候,農莊里只剩下媽媽艾蓮娜、蒂塔和兩個僱農羅薩里奧和華達魯佩。受媽媽艾蓮娜差遣,管家尼丘拉斯去買牛,到現在還沒有回來。農莊里的食物極其匱乏,他們不得已殺掉了一些賴以為生的牲畜,這次去就是要買些新的回來。他帶走了兩個最得力的助手,留下兒子費利佩照管農莊的事務,但媽媽艾蓮娜放了他的假,要他去德克薩斯州的聖安東尼奧看看培羅和柔莎的情況。已經很久沒有他們的消息了,大家都擔心會不會出什麼事情。
羅薩里奧騎馬來報:一隊士兵正朝農莊方向逼近,媽媽艾蓮娜迅速拿起了她的滑鏜槍;她一邊擦槍,一邊盤算著怎樣把自己最值錢的東西藏起來,免得讓那幫貪得無厭的傢伙搶走。從沒有人說過這些鬧革命的人半句好話,而且連伊格納修神父和彼德拉斯的鎮長也都是這麼說的。他們告訴過她這些人私闖民宅,巧取豪奪,姦淫婦女無所不為。想起這些話,媽媽艾蓮娜趕忙命令蒂塔、珍佳帶著農莊最後的一頭豬一起躲到地窖里去。
部隊到了房子大門口,就碰到了媽媽艾蓮娜,羅薩里奧和華達魯佩一左一右站在她身邊。她已把滑鏜槍藏到襯裙裡面。隊長的目光和媽媽艾蓮娜的目光相遇了。他立即從她毫不退縮的眼睛里覺察出這個女人不好惹。
「下午好,夫人,你是這個農莊的主人嗎?」
「是的。你們想幹什麼?」
「我們希望您能自願支持我們的主義。」
「我自願讓你們隨便取谷欄和馬廄里的東西,但僅此而已;我不允許你們碰我房子里的任何東西。明白了沒有?那些是支持我自己的主義的。」
隊長哈哈大笑起來,又突然喀嚓一聲立正,回答道:
「明白了,我的將軍。」
士兵們都被這個說笑逗樂了,開懷大笑起來。不過隊長卻看出媽媽艾蓮娜不好對付,她可不是在開玩笑,她所說的全是非常一本正經的。
為了表示自己並沒被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嚇倒,他命令士兵搜查農莊。他們的收穫並不大,就找到了一點兒玉米和八隻雞。一個怒氣沖沖的軍士跑回來報告說:
「這個老太婆肯定把什麼東西都藏在房子里了,請讓我進去搜查!」
媽媽艾蓮娜把手指扣在板機上,回答道:
「我可不是在開玩笑。我再重複一遍:任何人不得踏進我的房子一步。」
軍士肆無忌憚地大笑起來,一邊揮舞著那些可憐的小雞,一邊滿不在乎地朝房門走去。媽媽艾蓮娜舉起槍,背靠著牆以免被槍的後座力掀倒在地,然後朝雞開了一槍。剎那間,雞毛朝各個方向飛舞,空氣中瀰漫著雞毛燒焦的氣味。
抖抖索索地,羅薩里奧和華達佩斯也掏出了手槍,以為這就是他們的末日了。隊長身邊的那個人想要一槍把媽媽艾蓮娜幹掉,但隊長打了個手勢制止了他。全體都按兵不動,只等隊長一聲令下。
「我的槍法很准,脾氣可不怎麼樣。下一個目標輪到你了,隊長。我可以保證在你的人打死我之前,先把你打穿一個透明窟窿,所以我們最好相互尊重。如果我死了,看來不會有人很傷心;你死了,舉國上下會不會為你哀悼呢?」
即使像隊長這樣錚錚鐵骨的漢子,要想直視媽媽艾蓮娜的目光也很困難。那目光里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威嚴。被她盯著的人總感到一種無名恐懼,彷彿因自己的大不敬被審判、受刑。在媽媽艾蓮娜面前,他們都是束手就擒的囚犯,像小孩子畏懼著母親的威嚴。
「你說得很對。另擔心,沒有人敢傷害您,或是敢對您不敬。這樣勇敢的女人理應得到我的尊敬。」他回過頭,命令他的下屬道:
「任何人不得踏進房門一步,看看還能在這兒找到什麼,然後我們就走。」
他們在屋頂上找到了一個巨大的鴿巢。要到那兒得爬一段二十英尺高的梯子。三個士兵爬了上去,看到鴿巢的盛況他們一下子都呆住了,好幾分鐘后才緩過來。鴿巢碩大無比,遮天蔽日,裡面黑乎乎的。只聽見鴿子「咕咕咕咕」地叫,看見它們從狹小的窗里飛進飛出,卻並不清楚它們的總數。那三個士兵把鴿巢的門窗都關緊,免得它們飛走,然後開始一隻一隻地逮鴿子。
逮到的鴿子足夠全營的人吃一個星期。部隊撤退之前,隊長騎馬到屋后,深深呼吸著縈繞在院子里的玫瑰芳香。他閉上眼,沉默了良久。他回到媽媽艾蓮娜那裡,問她:
「據我所知,您有三個女兒?她們在哪裡呢?」
「大女兒和小女兒住在美國,另一個死了。」
隊長聽到這消息很難過。他說話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這真是遺憾,太遺憾了。」
他朝媽媽艾蓮娜鞠了一躬,領著部隊悄悄撤退了,就像來的時候一樣,沒有發出什麼聲音。媽媽艾蓮娜覺得他們一點也不像她預料中的那樣是些無恥暴徒,他們對她彬彬有禮、謙恭有加,真是不可思議。從那天起媽媽艾蓮娜再也不發表對起義軍的看法了。不過她到死也沒能知道,這個隊長是胡安,幾個月前拐走她女兒喬楚的人。
他們帶走的財物並不太多,因為他們沒有發現媽媽艾蓮娜還在屋后藏了許多雞。大家已經趕在隊伍到達以前動手殺掉了二十隻雞。用地麥或燕麥塞滿雞腹,然後連毛放進一個上過釉的瓦罐里,再用布條把瓦罐口緊緊封起來,這樣的辦法能讓雞肉保鮮一個星期以上。
這種做法在農莊是古已有之,當時他們的祖先就是這樣保存獵物的。
蒂塔從藏身之處一走出來,就立即發現少了點什麼:平常熟悉的鴿子「咕咕」聲消失了,那聲音從她出生以來一直陪伴著她,已經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這突然的沉寂讓她愈發地感到孤獨。她萬分思念培羅、柔莎和羅伯托。她急急忙忙爬上那架巨大的木梯去看鴿巢,但昔日的盛景全無,只有巢里的羽毛和鴿糞依舊。
風把鴿巢的門吹開了,幾片羽毛飛起來,重又悄無聲息地落了下去。這時她聽到了一個微弱的聲音:一隻新生的鴿子僥倖地躲過了這場浩劫。蒂塔輕輕地把它捧在手裡。她從梯子上走下來之前,先放眼望了望絕塵遠去的部隊。她不知道他們為什麼沒有傷害她母親。當她躲在地窖里的時候,她默默祈禱上蒼保佑媽媽艾蓮娜,但潛意識裡她也許希望她走出地窖時,母親已經死了。
她真為自己的這些念頭感到羞愧。從鴿巢下來時,她把鴿子放在她的胸口,好騰出手來對付這架危險的梯子,從那時起,她的興趣就轉移到餵養小鴿子上面。只有與小鴿子在一起時,她才感到蒼白的生命還有一點意義。從中得到的愉悅比起撫養羅伯托來當然遠遠不及,但在某些方面這兩者是相似的。
被迫離開心愛的外甥的那一夜,她的奶水一下子就枯竭了。她一邊為小鴿子找小蟲,一邊就在想念著羅伯托。現在是誰在餵養他,給他吃些什麼。對羅伯托的思念日夜折磨著她,她晚上失眠已整整一星期了,這些晚上她做的唯一一件事是鉤她的床罩,現在又比原來長了五倍。珍佳跑過來,打斷了蒂塔惆悵的思緒;她推推搡搡地把蒂塔弄進了廚房,讓她坐在磨盤前,把紅辣椒和其他調料磨在一起。為了方便起見,可以在磨的時候時不時地加幾滴醋。最後,把切細磨碎的肉和辣椒、調味品混合在一起,靜置一會兒,最好能放過夜。
蒂塔和珍佳剛剛開工,媽媽艾蓮娜就進廚房來責問,為什麼她的洗澡水還沒打滿。她不喜歡太晚洗澡,那樣頭髮就幹不了啦。
準備媽媽艾蓮娜的洗澡水真是一項隆重的儀式。先要把薰衣草放在水裡煮,這是媽媽艾蓮娜最喜歡的香味。然後要用乾淨的布過濾這種「濃縮液」,並要滴上幾滴白蘭地。最後,蒂塔得一桶接一桶地拎水到「黑房間」里去——那是房子頂端靠近廚房的一間小房間。顧名思義,這個房間暗無天日,因為它沒有窗子,只有一扇窄窄的門。房間中央有一個大浴缸,水就倒在這裡。浴缸旁有一個錫罐,用來盛媽媽艾蓮娜洗頭的蘆薈水。
蒂塔的職責是給母親養老送終,所以只有她才可以服侍母親洗澡,才可以在這個洗澡儀式中看到母親的裸體,而其他人都不能。房間這樣建造就是為了防止有人偷看。蒂塔先得給母親洗澡,然後洗頭,最後當媽媽艾蓮娜在浴缸里放鬆、享受的時候,蒂塔就得趕緊去給她熨洗完澡時要穿的衣服。母親一聲令下,蒂塔就要過來幫她擦乾身體,儘快套上溫暖的衣服,以免著涼。接下去,蒂塔把門打開一小條縫,讓房間漸漸地涼下來,免得媽媽艾蓮娜待會兒出去時溫差過大。這當兒,蒂塔就著門縫裡透進來的微光給媽媽艾蓮娜梳頭,氤氳的蒸汽升上來,組成各種奇異的圖案,使房間平添了幾分詭秘之氣。她耐心地把媽媽艾蓮娜的頭髮梳開,編好辮子,這神聖的儀式最後才算結束。媽媽艾蓮娜一周才洗一次澡,蒂塔總是為此感謝上帝,否則她的一生都得背負著沉重的十字架。
而在媽媽艾蓮娜眼裡,蒂塔服侍洗澡和下廚做飯的性質是一樣的:無論蒂塔怎麼努力,她總有辦法在雞蛋里挑出骨頭來,或是她的襯衣熨得不平,或是熱水不夠,再不就是辮子編得不緊。媽媽艾蓮娜的天才彷彿是專門用來吹毛求疵的,但她的挑剔勁兒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麼大。那是因為蒂塔居然敢對這個神聖儀式的妙不可言的好處馬馬虎虎。洗澡水太燙了——媽媽艾蓮娜一跨進澡盆,腳就燙起了泡。洗頭髮的蘆薈水沒有準備好,緊身襯衫熨焦了,門又不留神一下子開得太大了,弄得媽媽艾蓮娜大光其火,毫不留情地罵了蒂塔一頓,並把她趕了出去。
蒂塔朝廚房走去,胳膊下夾著件衣服,心裡既為自己心不在焉的錯誤自責,又為母親的挑剔和痛斥懊惱。最令她悲哀的是熨焦的衣服帶來的額外工作。這是她一生中第二次干這種蠢事,現在她只得先把熨焦的地方泡在碳酸鉀、鹼液和水的混合液里,反覆揉搓直至把熨焦的痕迹洗掉,這真是平添的麻煩。另外她還得洗母親換下來的黑衣服,先把牛膽汁溶在少量的滾水裡,把溶液沾滿一塊軟軟的海綿,再用海綿把衣服全部打濕;最後她得在清水中漂洗這些衣服,再把它們晾出去晒乾。
蒂塔不停地揉啊,揉啊,就像她從前洗羅伯托的尿布一樣。洗尿布最好的辦法是把尿加熱,把臟尿布放在裡面浸一會兒,然後在水中把它洗乾淨。但今天怎麼啦?不管她把尿布在尿里浸多久,都洗不掉那討厭的黑顏色。然後她才猛然意識到她拿著的不是羅伯托的尿布,而是母親的衣服。從早上開始她就把它們泡在盆里了,一直忘了去水池裡漂洗乾淨。
她趕緊慌慌張張地去漂洗這些衣服。
蒂塔終於洗完了衣服,重新回到了她的廚房。她決定幹事情不能再這樣心不在焉了,她一定得把那些折磨她的痛苦回憶埋藏起來,不然媽媽艾蓮娜的怒火隨時都會爆發。
從她離開廚房去為媽媽艾蓮娜準備洗澡水到現在,做香腸的肉已經靜置了足夠多的時間,現在可以進行下一步,把肉塞進腸衣里。
把豬腸洗凈,加工製成腸衣。用一個漏斗把肉灌進腸衣,然後紮緊兩頭,四指張開推緊香腸,看到有氣泡的地方就用針戳一下,放掉空氣,因為空氣在裡面香腸容易變質。最重要的是把肉塞進去時一定要塞緊,盡量不要把空氣留在裡邊。蒂塔正忙著把肉灌進腸衣去。雖然她竭力想要抹去那些困擾她的記憶,她還是不由地想起那個炎熱的夏夜,全家都在院子里過夜。三伏天里熱得難以忍受,她們就在院子里架起大吊床。桌上放著一個盛冰的大陶罐,裡面冰鎮著一個切開的西瓜。要是誰半夜裡熱醒過來,就可以吃一片冰西瓜降降溫。媽媽艾蓮娜真是切西瓜的專家;她能夠用鋒利的西瓜刀剛好切開瓜皮,對瓜瓤則分毫不損。
她切西瓜皮時帶著數學家般的精神。切完之後,拿起外表完整的西瓜輕輕向石頭一碰,當然角度和力度得恰到好處,然後就像變魔術一樣,西瓜皮如花瓣般展開了,瓜瓤卻完好無損。毫無疑問,當需要做分割、拆散、奴役、毀滅這一類事的時候,媽媽艾蓮娜無疑是個佼佼者,她去世之後,再也沒有人能夠做得那麼完美,比方說在切西瓜的時候。蒂塔躺在吊床里,聽到有人起身去吃冰西瓜。她突然想去趟洗手間。白天她喝了太多的酒,不是為了降溫,而是為了多點奶水餵養她的外甥。
他正安靜地睡在柔莎身邊。蒂塔下吊床的時候,天黑漆漆的,她什麼也看不見。她朝洗手間的方向摸索過去,一邊回憶著別人吊床的位置;她不想不小心撞到誰。
培羅此刻正坐在吊床上吃西瓜,一邊還思念著蒂塔。與她相隔那麼近使他感到極度的興奮。想著蒂塔的吊床就隔他幾步之遙,他怎麼也睡不著……當然媽媽艾蓮娜的吊床也就在附近。突然他聽到了黑暗中的腳步聲,就摒住了呼吸。一定是蒂塔,微風送過來的就是她獨特的香味。那是茉莉花香和廚房的香味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一瞬間他以為蒂塔是起來找他的。聽著她輕輕地走近,他的心狂跳起來。但是,腳步聲又漸漸地離遠了,向著洗手間而去。培羅躡手躡腳地起了床,像貓一樣悄悄地跟在她後面。蒂塔感到有人把她拉過去,還捂住了她的嘴,不由得大吃一驚。不過她很快就反應過來是誰,於是毫不抗拒地任培羅的手從她的脖子滑落到她的胸脯,又繼續撫遍她的全身。
她正在接受一個令人窒息的長吻時,培羅抓住了她的手,邀請她摸索他的身體。蒂塔怯怯地撫摸著培羅的手臂和胸部發達的肌肉;往下,她感到了穿透他衣服的顫動和灼熱。她受了驚嚇,連忙把手移開,不是因為她自己的發現,而是聽到了媽媽艾蓮娜的叫喊:
「蒂塔,你在哪裡?」
「在這兒呢,媽咪。我要去洗手間。」
唯恐她母親懷疑什麼,蒂塔溜回到床上,輾轉反側地過了一夜,忍著小便,還忍受著另一種煎熬。她的犧牲沒有帶來一點點好處:第二天,本來好像已經不打算送培羅和柔莎去德克薩斯媽媽艾蓮娜加速了她的計劃,三天後培羅一家三口就離開了農莊。
媽媽艾蓮娜進了廚房,蒂塔的回憶被打斷了。蒂塔讓手裡的香腸掉在地上。她害怕媽媽艾蓮娜知道她的思想。跟在媽媽艾蓮娜後面進來的是珍佳,她正哭得傷心欲絕。
「別哭了,孩子,你哭得我心都亂了。發生了什麼事?」
「費利佩回來說他死了!」
「誰說的?是誰死了?」
「鳴嗚……那小孩死了!」
「哪個小孩?」蒂塔問道。
「嗚嗚……還有哪個小孩!嗚嗚……就是你的外甥啊;不管給他吃什麼,他都不能吸收就……死了!」
蒂塔感到整幢房子轟然倒塌了。那聲巨響,彷彿所有的碗碟都摔成了碎片。她跳起身子。
「坐下來,繼續工作。我不想看到眼淚。可憐的孩子,希望仁慈的天父賜福給他。我們應該節哀,還有那麼多活兒要干呢。先把工作幹完,然後你可以隨便做什麼;只是不許哭,聽見了沒有?」
蒂塔再也無法壓抑心中的怒火;手中還抓著香腸,她冷冷地直視著母親的目光。然後,完全不聽從母親的命令,她把所有夠得著的香腸都撕得粉碎,大聲尖叫:
「看我怎樣聽你的話!我討厭它們!我討厭聽你命令!」
媽媽艾蓮娜走近她,抄起一把木製勺子就朝她臉上砸去。
「是你乾的,是你殺了羅伯托!」蒂塔歇斯底里地尖叫,然後她就抹著鼻血跑了出去。她抱起小鴿子,提了一桶小蟲子,爬上了鴿巢。
媽媽艾蓮娜命令僕人把梯子撤掉,讓她就在鴿巢里過夜。媽媽艾蓮娜和珍佳仍舊在默默地做香腸。媽媽艾蓮娜永遠是個完美主義者,她做香腸總是小心地把空氣都放掉,誰也不能解釋為什麼一個星期後地窖里的香腸都生了蟲。
第二天早上她命令珍佳去把蒂塔從鴿巢里弄下來。媽媽艾蓮娜不能親自去做,因為她生命中唯一的軟弱就是懼高症。甚至想到要爬二十英尺高的梯子,打開一扇小門彎腰進去這個念頭她就發暈。於是她假裝比平日更加驕傲,趾高氣昂地命令別人去把蒂塔帶下來。雖然她其實很想親自上去。揪著蒂塔的頭髮把她拖下來。
珍佳發現蒂塔還抱著小鴿子。她沒有發現小鴿子已經死了。她還想喂它吃小蟲子。可憐的小鴿子,可能就是蒂塔喂它吃了太多的小蟲子才撐死的。蒂塔抬起頭來,眼神很迷茫,盯著珍佳,彷彿不認識她一樣。
珍佳爬下梯子彙報說,蒂塔像瘋子一樣坐在上面,怎麼也不肯離開鴿巢。
「好啊,她要是發瘋,我就把她送到瘋人院里去。這裡可沒有瘋子待的地方!」
她一分鐘都不耽擱,立刻派費利佩去請布朗醫生來送蒂塔到瘋人院里去。醫生來了,聽完媽媽艾蓮娜講述的故事,爬上梯子到了鴿巢。
他發現蒂塔的身體赤裸著,鼻子流著血,渾身上下沾著鴿糞。她的頭髮和皮膚上還粘著一些羽毛。一見到醫生,她就躲到角落裡象嬰兒一樣地蜷了起來。
布朗醫生待在那裡的幾個小時,蒂塔到底跟他說了些什麼,別人不得而知。反正是天快黑的時候,布朗醫生把穿好衣服的蒂塔帶了下來。她進了他的馬車,跟他一起走了。
珍佳哭著追著馬車跑,並且用力把蒂塔心愛的床罩拋給了她,那條巨幅的床罩就是她在無數個失眠的漫漫長夜織就的。它太大、太重了,馬車裡幾乎裝不下。蒂塔又緊緊地拉著它不肯鬆手,所以床罩只好在馬車後面拖著,足足有一公里長,就像是一件巨大的結婚禮服。鉤床罩時蒂塔用了隨手可以找到的任何顏色的紗線,於是各種色彩和圖案如萬花筒一般變化多姿,在滾滾煙塵里忽隱忽現,彷彿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在主宰著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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