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想到今天潔兒跟她說,如果自己下樓去喝,還可以順便做運動,一舉兩得。她覺得很有道理,吩咐露絲不必下樓去端,她打算自己慢慢走下去。
撐著后腰,在露絲的攙扶下,她緩緩地朝樓下走去,他們的卧房在二樓里側,走到一旁的側樓梯邊大概要走幾十公尺,彎過一道弧形,經過十幾個房間。當她繞過那個轉彎時,忽然看到一抹黑色的身影從樓梯口閃過,定了定眼,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露絲,剛剛那個……」
「夫人,您還是別下樓了,這樣上上下下,人會比較容易累。」露絲一臉的平淡,彷彿沒有聽到她剛剛的話。
不對勁,非常不對勁,向芙雅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鬆軟的地毯將她們的足音消掉了,越走越近,安靜的走廊一片寧謐,靜到連房間里說話的聲音都非常清楚,尤其是房間的門根本就沒有關上。
那是關宸極的書房。時近年底,他公司的事情非常繁多。每天下班回家,傑森還會捧著一堆的文件過來讓他看,以前他都不會帶文件回家,只是最近實在是太忙了,他如果想回家陪她吃晚餐,就不得不帶著工作回家做。
所以,一般陪她吃完飯後水果,他就會在二樓的書房辦公,而她則回房看電視。
如果她剛剛不是眼花的話,那抹黑色的身影,就是進入了關宸極的書房,他的書房就在二樓的樓梯口旁,而那背影……
「我很想你,洛斯。」嘆氣似的聲音,最標準、最上流的倫敦腔,那種道地的英語,聽起來就熟悉地讓人心都是顫抖的。
「夫……」一記嚴厲的目光,讓露絲閉上了嘴。
「你想我嗎?」
半晌,書房沒有聲音。明亮的燈光,從未關緊的門縫間透了出來,向芙雅靜靜地站在一旁,臉色雪白,心跳如雷。
「我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報復我。」哀傷的女性嗓音,即便有著抖音,也抖得那般讓人心憐,「你的脾氣還是那樣強硬,就算是我、就算是我,你都不會認輸。」好悲傷、好悲傷的語氣。
「只是這次,你太傷我的心了。我受不了了,我認輸,可以嗎?我真的認輸。」
「我受不了,你明明是我的,我一個人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你愛的不是我嗎?為什麼會這樣?」
「潔兒。」終於有了別的聲音,低沉乾澀,彷彿很艱難才可以開口般。
這樣的聲音,向芙雅曾經聽過,就是那天,那個第一次見到潔兒的時候。她的手緊握成拳,想到那盤自己精心製作的壽司,最後被遺忘的壽司,心裡好痛好痛,她似乎,有一種預感,一種讓她害怕的預感。
她應該要走的,邁開腳走幾步就可以下樓,那麼一切,都是原來的模樣。她還是關宸極的妻子,他還是那個霸道又溫柔的丈夫,一切都沒變,可是,她的腿不聽使喚,她動不了。
「洛斯,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結婚?」啜泣的聲音,聞之心碎,「你知道,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有多麼地傷心?我甚至連活下去的勇氣都沒有了。」
「半年,整整半年,我一直待在法國,不敢回來,我努力了那麼久,辛苦了那麼久,才敢來見你。因為我答應過你,每年的新年,我都會來陪你一起度過。即使今年,你已經不再是以前的你,我還是遵守約定回來了。」
「我對自己說,如果你過得很好,那麼我就只是你的……朋友,默默地看著你,祝福你就好了,可是不行,我做不到。」
「別再說了,潔兒。」他的聲音,有著淡淡的憂傷,一種她從來沒有聽過的憂傷。
「如果你看我的眼睛,可以平靜一點,我一定可以做到的。可是。洛斯你做不到,所以我也做不到,所以今晚我來了,我想問你,我還擁有你嗎?我的洛斯。」
「……」
「你還愛我嗎?」
「……」
「你是不是怕會傷害她?如果……」
「潔兒,如果你敢把她也扯進來,我發誓,我不會原諒你。」堅定的聲音,表達出自己的意志。
「好,不牽扯她,那麼你告訴我,你愛不愛她,如果你愛她,我就死心,我就不會再來打擾你。」
「……」
「那好,你只要告訴我,當初你為什麼會跟她結婚?」
「……她有了孩子。」
「原來是因為她有了孩子,那麼愛呢?洛斯,你不愛她,對不對?」
「……」
「洛斯,你是不想回答,還是……你說不出口?」
「這個問題,我也想知道。」靜靜的女性嗓音,響了起來,輕掩的房門,被推了開來。向芙雅站在門邊,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唇抿得非常緊,除了呼吸有一點點地加快外,她的表情,還算是平靜,問出來的話,也非常理智。
房裡的兩個人,對於她的到來,反應各不相同。
關宸極的臉色一瞬間就變了,原本俊美的臉龐,此刻非常蒼白;而斐潔兒,絕美的臉蛋上,掛著成串的淚珠,依然美得要命,梨花帶淚。真是奇怪,此時此刻,向芙雅的腦海里竟然浮現這四個字。
「極,你來告訴我,你愛不愛我?」她非常冷靜、非常清楚地問道,事實上,她應該聽到對話后,大哭著狂奔而去,這才符合狗血電視劇跟小說的經典情節。只可惜,她目前的身體狀況,實在不能夠做到那麼高難度的動作來滿足觀眾要求,而她也根本不想走,也不想再聽下去,有什麼疑問,有什麼想說的話,她情願一次問個明白。
「芙兒。」關宸極站在書桌旁,手裡緊緊地捏著文件,快要將紙張捏破了。這是他們認識這麼久以來,向芙雅第一次看到他表現出緊張,真諷刺,今天看到聽到多少她不熟悉的關宸極呢?
「你只要回答我就好,別的什麼都不必說。」
「……」依然是沉默,就如同剛剛他與斐潔兒的對話一樣,沉默居多。
似乎是過了很久很久,書房裡對峙的三人,都沒有開口。
終於,向芙雅用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有幾分艱澀地說:「很好,那麼請你告訴我,當初的求婚,是不是因為我有了孩子?」
「……是。」
「很好,我明白了。」心竟然沒有了感覺,她還可以微笑著後退幾步,「讓我再確認一次,關宸極,你沒有什麼苦衷,沒有什麼不得已,你所說的話,全部都是真的,對吧?」
「……對。」
很好,非常好!這個男人,這個她所愛的、所嫁的男人,她的丈夫,就算到今天,她發現自己根本不了解他,可是在某方面,她還算是明白他的。他不會說謊,應該說他不屑說謊。遂順的人生,擁有傲人的家世,優秀的外表,聰明的頭腦,他根本就不需要去說謊。
所以他不愛她,娶她也只是因為她懷孕了,沒有任何誤會,沒有任何需要解釋的,非常清楚,也非常地簡單。
「我想,我明白了。」她慢慢地轉身,往外面走去。
門外,露絲一臉哀傷的表情。
後來,向芙雅笑了笑,接著走,下樓,拿著熱牛奶喝掉它,然後回房,做著原本就該做的事情,彷彿一切都沒有發生似的。
即便,樓上的書房傳來巨大的響聲,東西碎了一地的聲音,宛如有一顆炸彈在樓上炸開來,所有的傭人都從後庭的傭人房跑了進來,向芙雅依舊安靜地躺在床上,她都沒有一絲被影響到,再也不會被影響到了。
關氏夫婦的甜蜜的生活忽然成為了冷戰,確切地說,連冷戰都稱不上。一般冷戰,夫妻雙方只是不說話不接觸,可是心裡都是在生氣的。
可是他們不是,向芙雅一直是很平靜的,她的日子,就像往常一般,吃飯、散步、睡覺,還有一周一次的產檢。
關宸極也很平靜,上班、下班、陪老婆吃飯、散步、睡覺、產檢,看起來,一切都跟以前一樣,但其實,什麼都不一樣了。
田媽跟露絲擠在餐廳的入口,一起伸長了脖子望著客廳。
他們的主人,一起坐在柔軟的沙發上,看著電視。就如同以往每一天的甜蜜共處一般。
可是再也沒有女主人甜甜的撒嬌聲,任性的耍賴聲,也沒有男主人溫柔的輕哄和無奈的妥協聲,有的只有兩個字,「謝謝」。
那是向芙雅在關宸極幫她拿過裝滿水果的盤子時說的話,她靜靜地吃著一粒一粒飽滿的進口葡萄,對於果籃里擦得漂亮紅潤的蘋果視而不見。
靜靜地看電視、靜靜地散步,做什麼都是靜靜的,她們最懷念的笑容,那種單純的彷彿全世界都是簡單的笑容,已經看不到了。
田媽擦了擦眼角,再望了眼客廳,重重地嘆氣,「這可怎麼是好?」
她們的主人,不再是相愛的夫妻,他們現在看起來,就像是陌生人一般,曾經最熟悉,如今卻已然陌生。
向芙雅當然知道田媽她們都很擔心她,可是擔心什麼呢?她一切都是正常的,吃得好得睡得著,連她的寶寶最近都很乖,沒有狂踢,她的狀況,其實非常好。
她只是、只是不想說話而已,她要想一想,想清楚自己的事情,等她想明白了,就好了。
關宸極也無法開口,他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其實,他現在處於一片非常陌生的恐懼之中。
自從那晚之後,向芙雅沒有哭、沒有鬧,但她不哭不鬧卻更可怕,他有一種感覺,似乎就快要失去她了。
望著果籃里被冷落的蘋果,他漂亮的藍眸中閃過一絲痛楚,他知道,她為什麼不再吃蘋果,因為他記得她以前說過,他們是蘋果結緣,蘋果是他們的愛情果。如今,卻成了一種痛苦,讓她不想再嘗。
就是這樣的一種恐懼,讓他陷入前所未有的害怕之中。他的人生,其實從來都沒有自己不能掌控的東西,就連愛情,當初他瘋狂地愛著斐潔兒的時候,他還是可以掌控一切,可是這次,不行。
他很了解向芙雅,她看起來甜美溫柔好說話,其實骨子裡非常倔強,她獨立自主,一旦決定的事情,就會義無反顧,就像當初愛他一樣。
愛就愛了,那麼純粹、那麼坦率、那麼全心全意。
是他,欺騙了她、利用了她,是他對不起她那份真摯的愛情,他什麼都不能給她,但至少應該給她時間冷靜,讓她想清楚,這是她對他的唯一要求,而他,也只好答應。
日子,就在這種憋死人的平靜中慢慢地走過,舊曆新年來的時候,關家大家長也回到薔薇山莊跟他們一起過年。對於他們之間那種安靜得要命的氣氛,他卻詭異地露出笑容,而他的妻子王若容,則一如既往地對向芙雅冷淡加不滿。
大年初二的那天,他們準備回高地,王若容一直都喜歡高地,熱愛著那片浪漫的土地,而深愛妻子的關仁敬就一直陪著她。
臨走時,關仁敬帶著神秘的微笑,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不說話的孫子,然後對向芙雅說:「你現在對於自己的老公,了解多少了?」然後,他走了。
向芙雅愣愣地望著他們的背影,說不出話來,原來一切的一切,從開始到現在,都是那般諷刺與荒謬,想到在婚禮時關仁敬的話,再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