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我竟是沒想到!赫連息未那混蛋……」完顏千里動了氣,「怎麼不早告訴我?」
「覺得沒必要而已,皇上的所作無可厚非,因我而傷了你們的情分就不好了。」
「他這樣不顧及情誼,我早就不將他當成兄弟了!」
梁以柔這樣一說,就更顯得赫連息未卑鄙了,他提防著以柔,又以她性命為由要脅自己成親,只因為君王的疑心病,他害了三個人的幸福,赫連息未他怎麼能這樣自私!
然而饒是這樣,梁以柔居然還在為他們的情分著想,不想讓他們因此而決裂。
「別意氣用事。」梁以柔安撫他。
「那如你所說,我就去……」完顏千里不情不願的開口。
「將……將軍不好了,公主她……公主她……」可話未說完,就聽門外婢女叫道。
「她怎麼了?」完顏千里以為她又要了什麼花樣讓自己過去,有些不耐煩。
「公主她留書出走了!」
接到線報消息的時候,赫連息未正在養心殿百無聊賴的批摺子。
硃砂筆在奏章上勾勾畫畫,心思卻有些恍惚,總有些不祥的預感,直到黑衣人突然出現在殿內,並且告知了他那個消息的時候。赫連息未才知道自己的感覺竟是這樣該死的准。
「你說齊碩她……留書出走了?」
「是。」殿下的黑衣人單膝跪地,恭謹答道。
「信上寫了什麼?」赫連息未勻了勻氣,捏著硃砂筆咬著牙問。
「信中內容大致寫說公主已經有心上人,不能和將軍成為夫妻,於是和那人……」
「說!」赫連息未怒斥。
「私奔了。」黑衣人硬著頭皮答。
「私奔?」赫連息未不可置信的說,片刻后怒極反笑,「堂堂東夷公主,居然和野男人私奔了!她……置我這個皇兄於何地,置我東夷於何地!」
倏地斂了笑容,他用力拍案咆哮:「不像話,太不像話了!」
這樣一來,自己的計劃不就全白費了?
他總不能再嫁一個公主給完顏千里吧,為了監視一個女人,費他兩個公主豈不是太虧本了?他真是瞎了眼,才會相信齊碩,以為她是幾個妹妹中最狠辣的,卻不料竟為了這兒女情長而壞了他的大事,苦心培養了這麼多年,居然就這樣……
「皇上,還有一事。」黑衣人又說。
「還有什麼事,說。」赫連息未頭疼的撫著額。
「完顏將軍已經候在養心殿外,準備……脫帽辭官。」
而在幾個時辰之前,完顏千里也對著梁以柔說出了自己辭官的想法。
「為什麼一定要辭官?你沒必要為了我……」
「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要習武嗎?」完顏千里打斷她,「當年我是太子的伴讀,書讀得也不錯,當一個文官,也會有個很好的前途。」
梁以柔不語,似乎感覺到了什麼,完顏千里看她一眼,溫聲道:「因為我想著只有當了大將軍,才能打到沅國,把你給搶回來。」
「你……」
「如今既然我已經做到,這個將軍當著也就沒意思了。」
「你真是越發會說話了。」梁以柔笑起來,抬手抹了抹眼角,「凈說運好聽的。」
「這可都是實話。」完顏千里佯裝生氣的板起面孔,又說:「現在那個公主留書出走,我倒是找到了由頭去辭官了,我這算是帶著你卸甲歸田,以後就都沒權沒勢的,對他來說應該是什麼威脅都沒有了,他也就放心了。」
梁以柔神色動容,忍不住主動摟住他,側臉緊緊貼著他的胸膛,「不後悔?」
完顏千里笑起來,下巴抵著她的發心,「只後悔當年沒法留住你,讓我等了這麼久。」
梁以柔心弦顫動,閉上眼睛滑下一滴感動的淚來。
幾個時辰之後,完顏千里已經站在了養心殿內。
赫連息未坐在案后,握著硃砂筆在宣紙上划來划去,臉色難看至極,「你要辭官?」
完顏千里點頭,態度不卑不亢,「末將無法留住公主,愧對皇上囑託,無顏再為天子效力,所以肯請皇上成全,容末將卸甲歸田。」
「你是很善於打仗的。」赫連息未沒頭沒腦的說。
「常年舞刀弄槍,總會變得嗜血,殺紅眼時,也就分不清敵友了,可有的刀,握久了就捨不得放下,不過總捏著刀,恐怕皇上也會擔心的吧?所以倒不如放我離開,那柄刀我會帶著,用它種田犁地,變得銹了、鈍了,就傷不得人了。」
赫連息未明白他的意思,梁以柔就是那柄刀。
他確實擔心梁以柔的聰敏用不對地方會成為禍害,但為了徹底磨去她的稜角而要讓自己失去一員大將、一個好兄弟,到底值不值得呢?
赫連息未緩緩板眼,將硃砂筆放下,幼時和完顏千里捉螞蚱的景象快速的閃過,赫連息未的唇角上忽然浮上了些許的笑容,然而下一幕,卻又變成了他登基的那日。
他的皇位,是用無數人的鮮血換來的。
他幾度被廢去太子之位,但還是硬撐的爬到了這一步,骨肉親情他已經沒有了,何必又去在乎兄弟友誼呢?
如果他日完顏千里真正的背叛他,他或許也會毫不留情的將他除去,與其到那日無法回頭,還不如今日就放他走,這樣他們就還是兄弟,赫連息未輕輕的嘆了口氣,再睜開眼時,發現手心被硃砂筆染紅,像是抹了血。
赫連息未眼眸一顫,扣過掌,「朕……准了。」
完顏千里亦是一顫,單膝跪地,「謝皇上成全!」尾音顫抖,眼眶竟是不自覺的有些濕潤了。
他緩緩起身,撩袍後退了幾步,迅速轉身之後大步走到殿門口,在踏過門檻之前他又停下,輕聲說:「赫連息未,再見了。」
大殿的門「吱呀」一聲緩緩闔上。
殿外的光亮一絲一毫的消失,最終被殿門徹底隔絕,只剩下赫連息未一個人孤單的坐在大殿中央,坐在那把龍椅上……坐上這把椅子的人,註定是寂寞的,所以說,阿里啊,如果還能相見,一定要和你再比試一場。
赫連息未呢喃著,唇角揚起了抹寂寥的笑,隨即又取了筆,擬了兩張聖旨來……
一張是完顏千里辭官的聖旨
一張是以干預朝政而賜死慶妃的聖旨。
慶妃被宗人府處以絞刑的那一日,正是完顏千里和梁以柔出發的日子。
兩人遣散了所有下人,另給了成伯和老管家充足的銀兩給他們養老,然後自己隨便帶了點行李便上路了。
彼時梁以柔的肚子已有五個月大,胎象已然穩定下來,害喜的癥狀也減輕了不少,況且兩人並不是趕路,而是遊玩,走到哪裡玩到哪裡,當走不動的時候,就在那裡落戶安家,這樣的生活才是完顏千里一直渴求的。
完顏千里共租了兩輛馬車,一輛兩人共乘,一輛裝行李,兩輛馬車后,還牽著幾匹馬,都是完顏千里的最愛,他每次不順氣了就總要騎著馬出去撒撒氣,所以這幾匹寶貝真是少不了。
兩輛馬車緩緩的行到郊外,幾匹馬兒一匹牽一匹的跟在後面,走到鬱鬱蔥蔥的官道上,竟是像幅畫一樣,但一個從天而降的女子,毫不留情的打破了這恬靜的一幕,紅衣冷麵的女子落到馬背上,面無表情的看著駕車的完顏千里。
「齊碩?」完顏千里驚愕道。
「怎麼了?」梁以柔也探出頭來,看到齊碩的時候也是一臉詫異。
「完顏千里,找你有事。」齊碩腿一叉,穩穩的坐在馬背上,反手勒了勒韁繩,令馬車穩穩停下,不至於太顛簸而顛了梁以柔。
在目瞪口呆的兩人面前完成了這一連串的動作之後,齊碩翻身下馬,迅速的從懷裡抽出張紙來,送到完顏千里眼前,幾乎貼上他的臉,「在這上面簽字。」
「簽什麼?」完顏千里往後挪了挪,才能看清上面的字……休書?
「快,我趕時間。」齊碩不耐煩的抖了抖休書。
梁以柔似乎明白了什麼,露出了一抹笑容,完顏千里卻沒明白過來,雖然他很希望休了齊碩,但她的態度也太積極了吧?
這倒是詭異的刺痛完顏千里的男性自尊了,「你不是已經跟人私奔了嗎?還來要休書幹什麼?」
「這樣才正大光明不是嗎?」齊碩不能理解的擰眉,終於有了些表情,「不要這麼多廢話!」她上前拉過完顏千里的手,湊到唇邊用力一咬,然後不顧完顏千里愕然的表情就把他冒血的拇指按在了休書上,然後又抖開休書讀了一通,似乎覺得沒有紕漏了,這才露出滿意的表情,將休書往懷裡一塞,朝完顏千里一揚下巴,「謝了。」
言罷,足尖一點消失了。
完顏千里反應了一會兒,看了看自己冒血的手指,又看了看天空,又看了看梁以柔。
正發著愣,又聽到身後傳來了齊碩的聲音和馬兒的嘶鳴,「作為賠償和離的損失,這幾匹馬我就拿走了。」說著就聽得「吁」的一聲長嘯,齊碩騎著領頭的一匹,飛馳而去,而其他兩匹則是親隨其後的也跑了。
完顏千里反應過來之後發出了一聲哀嚎:「混蛋,我的馬啊!」
三年之後,龍南與東夷決裂,終止了世交的關係。
赫連息未已經蓄起了鬍子,常年的政事纏身令他看起來變化了許多,再不是當年那個在御花園纏著完顏千里要比武的年輕皇帝了。
這些日子他總是宿在養心殿,處理關於龍南的種種摺子,龍南和東夷這一仗是遲早都要打的,雙方都已經做好了準備,但赫連息未始終都沒選出一個合自己心意的將領。
「皇上,大戰在即,不如將完顏將軍請回來?」
「完顏……」赫連息未呢喃著,垂眸看著案上的地圖,然後用硃砂筆在完顏千里所在的地方圈了個圈,「他……還在那個叫桃源村的地方?」
「是。」當初的黑衣人換上了朝服,神色恭謹。
「如果開戰的話,應該波及不到那裡吧?這村子挺偏的……」赫連息未呢喃。
「皇上,您……」黑衣人不明白赫連息未的意思。
「算了,你下去吧,召那個叫……什麼來著的人進來吧。」
「是。」黑衣人弓身退下。
須臾,一個妙齡女子在內監的引領下走進養心殿,她始終低著頭,蓮步輕移到大殿中央,然後規矩的伏在地上叩拜,「民女汪氏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三公主府上進獻的汪氏?」
「是。」汪氏軟聲應著。
「抬起頭來讓朕瞧瞧。」赫連息未放下硃砂筆,有些心不在焉的抬眼看下去,稍稍打量了一下那汪氏的眉眼,而後眼神一軟,略有些迷惘的呢喃:「你跟真的慶妃……竟有七分相似呢。」
五年之後,桃源村的完顏家嫂子又生了第二眙。
完顏千里在屋子外來回踱步,兒子完顏伯希則是屈著膝坐在門口的台階上,又小又肉的手托著腮,那清秀的五宮和冷淡的氣質都像極了娘親。
急得如熱鍋上螞蟻的完顏千里,擰著眉朝完顏伯希看去一眼,恨鐵不成鋼的搖了搖頭.這第二胎可不能再跟他娘一樣了啊,雖然長得漂亮,但這性格也太悶了!
「啊……」屋裡傳出梁以柔的慘叫。
完顏千里立即立正,渾身僵硬的瞪著房門。
「完顏家嫂子用力啊,用力!」產婆的催促聲中夾雜著梁以柔的喘息。
「以柔,用力啊……」完顏千里攥緊了拳頭,好像身臨其境一樣滿臉緊張。
「混蛋完顏千里,不是說不讓我再生了嗎……啊……混蛋!」梁以柔開始咒罵。
完顏千里無語。
完顏伯希更說不出話。
完顏千里,「看什麼看,都怪你當年折騰你娘折騰得太慘!」
完顏伯希,「我能出現,還不是爹你的功勞。」
完顏千里,「喲呵,你這臭……」
以柔,「啊啊……完顏千里你這個混……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