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何紫宣的父親,是有名的富豪,偏偏只生了何紫宣一個女兒,外孫出世后,他疼愛到不行,拿出大半的身家為於宋忻存了筆基金。
規定只有等於宋忻到十八歲才能動用,這樣硬邦邦的條文,原本只是出於長輩對後輩的期望與愛護,卻成了女兒、女婿死亡的最後一擊。
明明那是最後的希望,卻無法動用,因為就連於宋忻本人,都只能在十八歲后才能取出來,進退無路,只能跳下去。
於宋忻的笑一如往昔,「當我十八歲那年,你拿著我父親當年欠賭場的那張借據跟我說,你如何辛苦幫他還掉了十億,到如今公司都發展不起來,都是因為資金不夠,不是嗎?」意即,父債子償,他應該把那十億拿出來。
拿便拿了,所以八年前,於興業才可以大手筆的拿出十億來開拓海外市場,因為是別人的錢,砸下去自然是眉眼都不抬,大手筆得很。
「那是事實。」
「事實是,你騙我的父親簽了一張他根本就不知道的借據。」與高利貸合謀,這筆債,怎麼算都是划算的。
「現在死無對證,你怎麼說都可以了。」於興業本來就不會承認,反正於宋忻十八歲那年,在那筆基金可以動的時候,自己已經讓他拿出來還了,反正目的已達到了。
「這話不錯。」於宋忻笑著點頭,彷彿無比贊同,「不過當初給你的,現在你得十倍還給我了,這世上的事,真的很妙,不是嗎?」
提到這件事,於興業簡直要嘔出血來,誰能想到,在德國有幾百年歷史的FC集團,居然會來騙他,那些合作案,全部都是有問題的!
當時他投入了全部身家財產,還跟銀行貸了巨額貸款,誰知道現在,全部成空。
「原來你一直在背後操控。」於興業氣得手直抖。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於宋忻定定地望著他,「不過我比你光明磊落多了,至少我還讓你死得明白。」
他哪裡是讓人死得明白,他就是來嘲笑自己的!於興業真的吐了口血出來,再也站不住軟倒在座椅上,無力地問道:「你布局了多久?」
「不久,半年而已。」於宋忻慢慢地走到窗邊,推開窗戶,夏日的夜晚,難得有涼風,悶熱到讓人鬱結。
「半年……」於興業苦笑著,是了,FC集團放出消息要到台灣來尋找合作夥伴,就是半年前。
原本於興業是那種精明小心的人,如果FC集團直接找上他要跟他合作,他肯定會懷疑,可偏偏FC的總經理是秘密來台,是他自己請人查到的。費盡千辛萬苦,總算跟對方見到面,對方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裡,選定要合作的對象也小是他。
後來也是他經過萬般努力,將自己公司的財務、運營情況,還有合作案的構思統統帶過去,耐心地一一講解,這才打動了FC的總經理,促成了這次的合作。
自己努力得來的東西,總是分外的珍惜,自然就沒有懷疑過它的真實性,何況他請人調查過FC集團,證明它運作良好,實力雄厚。
宏大跟它相比,完全是九牛一毛,所以他哪裡會想到,這樣的跨國集團,會從遙遠的德國到這個小島上來害他!真是……
「我買的那些地,有問題是假的,對吧?」
合作開工廠,宏大出場地,FC出技術,原本完美的計劃,誰知道在錢都投進去后,那幾塊花了他大半輩子金錢才競標到的土地會突然出事。
最可恨的是,當初明明是FC集團暗示他那幾塊地不錯,他們集團的總裁意屬在那裡開工廠,他這才會放心去買的,結果現在一出事,FC居然會以因為他的原因害FC集團合作案失敗為由,而將他告上法庭,要賠違約金。
在看到律師信上的金額后,讓他都快要心臟病發。
「怎麼會假?」院外的梧桐枝繁葉茂,大片的綠葉探在窗邊,綠色喜人,「我的實驗室出來的檢側報告,從未有人質疑。」
沒了,沒了,一切都沒有了……他努力了大半輩子,用盡一切手段得來的東西,被這個小子在半年內悉數拿走,「你做得這麼絕……」
「絕嗎?」
於宋忻撫過那片梧桐葉,傳說,梧桐樹是鳳凰棲息之樹,它可以引來鳳凰。
於佳辰,在於家就是公主一般的存在,於氏夫妻對她愛如性命,所以她便是於家最致命的傷。
於宋忻抬腕,看了看時間,「還有五個小時就天亮了,天亮之後,就會有人來找你,因為你跟楊立委那些人的……」他沉吟了下,似乎在思考怎麼用詞般,慢慢地說道:「『友誼』,希望這回,你不會太麻煩。」
「你……你……」於興業捂著胸口,疼得白了臉,什麼叫養虎為患,他今天終於明白了。
可自己明明查過,他對當年的事情真的完全不知情的呀,因為連他的父親在臨死時都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一個七歲的小孩,又怎麼可能會知道?
「所以我才說,應該感激你的貪心。」於宋忻,微微一笑,走過去微彎下腰,望著他那張保養良好的臉龐,「我用十億買下我十九年的時間,成長到足夠強大,其實並不算太貴,不是嗎?」於宋忻的笑分外明朗,「何況你這次,加倍地還給我了,我是不是忘了跟你說,你買的那些地,是我賣給你的。」
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被輕輕地放了上去,於宋忻轉身往外走去,不去看那被壓垮的駱駝,因為,不值得。
於佳辰一直在焦躁地等著父母的消息,她完全無法坐下來,心裡無比地氣悶,她找不到自己的護照。
問了管家,管家說,被先生拿走了。
先生是誰,除了於宋忻,她不會儍到去猜別人,他怎麼會拿走,又是什麼時候拿走的?
她狠狠地瞪了眼那個一問三不知,面無表情的管家后,轉身走了。
真是的,什麼人用什麼樣的管家,變態請的人,都呆板到讓人抓狂。
她也不想去思考於宋忻怎麼拿走她的護照了,這是他的地盤,他請的人,他要做什麼,再容易不過了。
當然,她自己也是個「俗辣」,她不敢打電話去跟他要,因為他既然拿走了,只有等他想給的時候,才會給她,要了也是無用功。
沒有護照,那她該怎麼離開墨爾本?現在去申請補辦,只怕時間上也來不及。
她在房間裡面急得團團轉,覺得今天的暖氣開得太強了,讓她不斷地心跳加速,熱得快要爆炸了。
為什麼會這麼不安,她的眼眸看了眼掛在牆壁上的鐘,似乎除了擔心家裡的事,她總是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抬頭,望著墨爾本淅淅瀝瀝的雨,一滴一滴砸在玻璃上,停留不住往下滑去,印下深深淺淺的痕迹。
天氣很糟糕,比天氣更糟糕的,是她的心情,心煩意亂,總覺得要出事。
想讓自己靜靜心,拿起一本書來看,以前總是可以讓她心裡平靜的文字,這次怎麼都看不入眼,一個一個的字母像是有生命般,從紙頁裡面跳了出來,四處亂蹦。
煩!扔開書本,於佳辰繼續在房間裡面來迴轉圈。
當手機鈴聲響起來的時候,她被驚地跳了起來,死死地瞪著那響個不停的鈴聲,心跳如雷,突然……害怕了,害怕到手腳都是軟的,不敢上前,不敢去接那個電話。
可又怎麼會不接,萬一是父母打過來的呢?想到這裡,她快步跑過去拿起來,一看,不由得微皺眉頭,「安安?」
她聽著好友在手機那端,用小心翼翼的聲音告訴她消息之後,腦海里一片空白,昂貴而漂亮的手機,從掌心裡滑落,一臉獃滯。
「小辰,你要有心理準備,我剛剛從楚沛那裡知道消息……」楚沛最近在為某知名報刊拍照,所以消息比一般人都要快,「於伯父和於伯母在昨天晚上去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當場就……」
這世上的事情,總是如此地突如其來。
宏大企業的總裁於興業跟他的妻子因為車禍過世的消息,第二天就在各大報紙鋪天蓋地地傳開了,隨之傳開的是宏大嚴重的帳務危機,還有於興業有政商勾結,暗箱操作的競標工程的事情也悉數曝光。
有的事情,並不會隨著人的消失而消失,這個事件,成為了今年最大的焦點,因為隨後又牽扯出大批行賄醜聞,一時之間民眾議論紛紛。
因為於氏夫妻都過世了,一下子所有的目光都集聚在他們唯一的女兒,宏大企業唯一的繼承人於佳辰身上。
只是這個於佳辰,好像平空消失了一樣,任憑無孔不入的狗仔記者怎麼打聽,都找不到她的下落。去學校問,只知道她快一個月前就跟學校請了假,目前不知所蹤,就連她的同學都不知道她為什麼請假,去了哪裡。
找不到當事人,又絲毫風聲都聽不到,媒體的焦點只好轉移到這次被牽連的官員身上,好歹挖點料交差。
在一片流言蜚語中,於佳辰乘座著低調奢華的私人飛機,在夏夜晴朗的天空中,從澳洲直飛台北。
一身蕭索的顏色,大大的黑色墨鏡遮住了她所有的容顏,從專用的通道出來后,進入那輛熟悉的車子里。
於佳辰軟軟地靠在舒適的座椅上,望著窗外急遠掠過的風景,眼眶裡一片空洞。
一個月前,她看著同樣的風景離開台灣,再次回來,一切都變了。
沒有眼淚,沒有昏厥,沒有撕心裂肺的大哭大叫,所有電視裡面連續劇情該有的情緒,她統統都沒有,因為這不是電視劇,這是人生。
她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樣的反應,又該如何去面對這一切,她只記得當於宋忻出現澳洲,出現在她面前時,輕輕地說道:「回去吧。」
她在那一瞬間,真的感覺到了天旋地轉。
接下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她都失去了概念。
回台,處理父母的事情,她一直都安安靜靜的,像個失去生命力的娃娃,乖乖地做著別人叫她做的事情,沒有情緒,沒有失控。
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已經交由專門的公司處理,她不用為瑣事操心,而於宋忻在那天接她回來后就離開了,幸好,她從未奢望過他會陪著她,所以也稱不上失望。
於氏夫婦生前風光無限,呼朋引伴好不熱鬧,生后卻只有一個簡單的儀式而已,那些所謂的朋友,一個都沒有出現過。也是,這世上就是如此,人走茶涼,更何況如今的宏大,早就已經沒有了往日的一切,又哪裡會有人再來。
當所有的一切都結束,於佳辰在管家張媽的陪伴下,穿著純黑的裙子一步一步緩緩地踏進於家的大門。
從澳洲回來之後,她一直沒有辦法再走進這個家門,情願住在飯店,都不要回家,現在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了,她該回家了。
「小姐,你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張媽望著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姐,這才幾天,小姐就瘦成那樣,纖細的身子在黑色裙子的襯托下,顯得更加弱不禁風。
唉,誰能想到會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
「張媽。」於佳辰輕輕地開口,聲音嘶啞。
「是的,小姐。」張媽聽到她的聲音,心疼到不行,這是這幾天來,第一次聽到小姐開口說話,可憐的孩子,該有多難過,老爺和夫人有多疼愛小姐,她最清楚不過了,小姐這次,只怕是傷心到了極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