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消半盞茶的時間,阮佑山已經成功的易容成了另外一個人,他整理了一下面具,又檢查了一下插在靴子里的匕首,「我很快就回來。」
「你忘了什麼吧?」顏鳳稚坐在床上晃了晃腿兒。
「噢。」阮佑山恍悟,走上前去,輕輕摟住配合的站起來的顏鳳稚,兩人挪到門邊,親了幾口,又哼哼唧唧的呻.吟了幾聲,表示兩個人在房間里沒幹什麼好事。
阮佑山有些敷衍,顏鳳稚有些不滿,扳住他的下巴抗議,「你專心點行不行?就算是演戲,這樣敷衍也是很不專業的。」
「我實在沒心情。」阮佑山蹙眉搖頭。
「你要腆著這張苦瓜臉去見兒子嗎?小心嚇壞他。」顏鳳稚數落他,旋即一踮腳,湊上去賞了他一記十分深情的香吻。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的唇齒才分開,阮佑山仍有些發怔,顏鳳稚就推開幾步,伸手摸了摸他帶有水漬的薄唇,笑道:「快去快回哦,我不想耽誤了晚膳。」
「嗯。」阮佑山點頭。
之後完顏千里裝成唱曲兒的老瞎子來換走了阮佑山,他這次出行的目的只是為了甩掉跟蹤的人,去看一看被寄養在奴僕家的兒子。
他離開后,顏鳳稚就開始忐忑,總擔心會發生什麼,完顏千里在桌前擺弄著盆栽,他不會主動和顏鳳稚說話,但顏鳳稚若問了,他便悉數回答。
「阮佑山的兒子多大了?」
「快一歲了吧。」完顏千里想了想。
「可愛嗎?」顏鳳稚坐在床邊,低頭看著衣袂上的暗紋。
「沒見過,上一次來帝都還是他剛成親的時候,只見了眼他娘子。」
「那他……他娘子怎麼樣?」
「一般。」完顏千里如實道,「佑山他成親成得太匆忙了。」
顏鳳稚不語,心裡更加忐忑。
完顏千里兀自說:「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突然就成親了。」
「不是自小就認識的嗎?」
「我認識他這麼多年了,從沒聽他說起過啊。」完顏千里揚眉。
「噢。」她就感覺事情不是那樣的,他會那樣倉促的成親,肯定……顏鳳稚心跳得有些快,感覺到莫名的喜悅,她的唇角揚起了抹微妙的弧度,滿心想著一會兒等阮佑山回來時一定要把這件事問清楚,說不定還能撬開他的嘴。
只可惜,等了好久好久,都沒見阮佑山回來。
完顏千里也有些坐不住了,幾次將窗子開了條縫查看,當他第三次起身去查看的時候,突然發現……
「不好,跟蹤的人都撤了!」
完顏千里狠狠的啐了一口,猛地推開了窗,拔出藏在懷裡的刀,「該死的,佑山肯定被發現了!」
「什麼!」顏鳳稚駭得站起來,然後腿倏地一軟,又癱坐了下去。
完顏千里和那些護著顏鳳稚的侍衛一齊出馬,才將阮佑山救了出來。
沒人告訴顏鳳稚事情的前因後果,她只知道阮佑山是被人抬回來的,他渾身是血,身中數刀,又中了刀刃上淬的毒,在醫治過程中幾度性命垂危。
從他被抬回來的那一晚之後,顏鳳稚就沒怎麼闔過眼,她躺在空蕩蕩床上輾轉反側,起身打開窗,就瞧見不遠處燈光通明的房間,不知今天是誰在守夜?
在屋內踱了幾步,終是忍不住套上披風,離開了房間。
今晚守夜的是赫連息未遣過來的心腹,當下正直挺挺的坐在廳堂裡面看夜。
顏鳳稚直接推門而入,看了他一眼,而後不悅道:「你在這端坐著,他若醒了你如何能知道?若是情況不好又該怎麼辦?」
那人的唇動了動,但最終是沒有說什麼,顏鳳稚四下看了看,又問,「大夫呢?」
「東暖閣。」那人說。
「我進去看看。」顏鳳稚裹著披風走進去,那人也沒有阻攔她。
房間里充斥著濃郁的中藥味道,顏鳳稚下意識的掩了口鼻,而後解下披風,順手掛到一旁的屏風上,再抬眼看去,只見重迭的床幔后,是他沉睡的側影。
顏鳳稚心頭刺痛,交握著雙手朝他走過去,而後輕輕的抬手撩開了床幔,他青白的臉呈現在眼前。
幾日前的光景還不是這樣,經過這些日子的折騰,他越發消瘦了,顏鳳稚眼眶一酸,忍不住落淚,她沿著床邊坐下,伸手握住了阮佑山的手。
阮佑山眉頭蹙了蹙,眼珠一動,緩緩的睜開了眼,顏鳳稚登時一驚,連忙縮回了手,有些抱歉的說二吵醒你了?」
阮佑山扯了扯唇,「沒,本來就睡得不安穩。」
「想喝水嗎?」顏鳳稚給他掖了被角,問。
「想……酸梅湯。」阮佑山想了想,回答道。
「難為人,這個時辰,我上哪給去你找酸梅湯?」顏鳳稚笑。
「以往……以往我都給你弄的。」阮佑山虛弱的笑了笑,沒什麼力氣。
「我可沒你能耐大。」顏鳳稚白了他一眼,旋即側過頭去,眨了眨眼,「總說鬥不過我,但其實最壞的就是你,總能氣得我說不出話來,嘴巴也毒,總挑人的軟肪扎,阮佑山,你說,你這麼厲害,怎麼就這麼廢物的躺在床上呢?」
他一提酸梅湯,顏鳳稚就難受,但落淚又覺得丟人,就不禁要去說惡毒的話。
「我……」阮佑山鯁住。
「蠢貨,你不是功夫很厲害嗎?怎麼打不過那些混蛋?」
「是我沒用……」阮佑山別開頭,唇色更蒼白了。
「對,就是你沒用。」顏鳳稚的眼淚落得更凶了些,明知道自己現在不該說這些話來激阮佑山,卻又忍不住,自己說出那些傷人的話,在刺痛阮佑山之前,自己就先忍不住要哭了。
她緊癟著嘴,但下巴還是抑制不住的顫抖,不過她為什麼要哭啊?阮佑山又沒有死,不過是受了傷而已……
「哭了?」阮佑山握住她的手。
「才沒有。」顏鳳稚甩開他的手,卻哭得更凶了,聲音都打了顫:「我是氣……氣你的沒用,那天明明告訴你別太晚回來耽誤晚膳,可你還是食言了,那晚我都沒有吃飯……」
明明是個借口,但顏鳳稚還是哭了出來,她轉過身來,揪著阮佑山身上的被子,「你知不知道,我那晚特別特別的餓!」
「對不起。」阮佑山失笑,卻也心疼。
「晚了,餓都餓著了。」顏鳳稚臭著臉,抿著嘴不理他。
阮佑山不知該怎麼辦,卻也知道她是在心疼自己,於是忍著傷口的疼痛,抬起手來摸了摸顏鳳稚的臉,啞聲道:「稚兒……我一點都不疼,馬上就都會好的,到時候陪你回去西涼。」觸手一片溫熱,皆是她的淚。
顏鳳稚嘴一撇,從床上挪下來,在床邊蹲下,按住他貼在自己臉上的手。
「問一個很幼稚的問題,你會不會死?」
「應該不會。」阮佑山的唇帶著輕微的笑意。
「可是……」顏鳳稚低眸看著他赤裸在外的手臂,輕輕的摸了摸那繃帶,淚水一滴一滴的落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只是一看到這些疤,就會想起他揮刀拚命的樣子,或許對方有很多人,他們踢打著阮佑山,他卻堅持著不倒下,血水從眼角滑下,視野都模糊了……
那時候,到底會有多憤怒、多無助?
一想到這些,顏鳳稚就覺得心口難受,她雙手握住他的手,眼睛通紅,滾燙的淚不住的下滑。
「怎麼可能不疼呢,這麼多傷,我磕破了皮都疼得要死了,你怎麼可能不疼?」她搓了搓他的手,「你這酸丁,即便疼得要死也會忍著的吧?什麼都忍著,對他們的恨忍著,對兒子和父親的挂念也忍著……這樣下去,你會不會憋死?」
阮佑山一言不發,眼眶有些發紅。
顏鳳稚越說越難過:「你心裡肯定特別難受吧?可偏偏裝作什麼事都沒有。」
「我不難過。」阮佑山笑了笑,但忍不住咳起來。
顏鳳稚一驚,連忙給他撫胸口,卻不料下一秒她的頭便被他壓在了胸口上,這一下肯定很疼,她甚至能感覺到阮佑山悶哼了一聲。
可他卻不肯放手,顏鳳稚貼著他的胸膛,渾厚的聲音透過胸腔傳到她耳朵里,「真的,有稚兒在,不難過。」
顏鳳稚將頭埋進他的胸口,嗚嗚的哭起來。
那種感覺該如何形容呢?她從來沒有如此心疼過一個人,那種心被揪緊、喉嚨被堵住,眼眶又酸又澀的感覺,她從未體會過。
這一夜,她就這樣枕著阮佑山的胸膛睡去,翌日醒來時卻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客房的床上了。
她回憶了一下昨晚發生的事,霎時清醒了過來,披頭散髮的就衝到了阮佑山的房間。
過去時完顏千里和梁以柔都在,還有他們的三個孩子,幾個小孩兒看到顏鳳稚后皆是一驚,連忙躲到娘親的身後去了。
完顏千里也是擰眉打量了一下她,唯有梁以柔,維持著良好的教養對著她微笑,「長公主安好。」
「完顏夫人不需要這樣客氣。」
她的笑有些心不在焉,「阮少傅他……」
梁以柔安撫的笑,「佑山他的情況還很穩定,長公主請放心,皇上遣了御醫來醫治他,肯定沒有問題的。」
在這件事上,赫連息未還算是做了件人事,聽到消息后就遣了心腹來守著,還派來了幾位口風緊的太醫,若不是幾位太醫醫術高超,恐怕阮佑山還沒法順利的脫離危險。
「但是……」完顏千里插嘴。
「想必公主還不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吧?」粱以柔打斷他的話,使了個眼色,「千里,把孩子們帶走,我和公主說幾句話。」
完顏千里咕噥了幾句,一個胳膊夾了一個孩子,肩上又扛了一個,大步流星的離開了。
梁以柔將顏鳳稚引到了東暖閣,請她落坐,又給她斟了茶。
「完顏夫人有話直說就是。」
「那我就不拐彎抹角了。」梁以柔溫和的笑,「那夜,佑山是被一夥裝成異族人的歹人襲擊的,他們的意圖很明顯,無非是想藉機殺了佑山,營造一個他敗落入獄,被異族同夥滅口的假像,所以說,他們已經開始動手了。」
「即便你們的皇上有意保他?」
「如果證據確鑿,誰保也沒有用,雖然皇上任性慣了,但到底不能無視國法。」
「完顏夫人的意思是……」顏鳳稚微微蹙眉。
「今早佑山和我們商量了,想要先把妳送走。」
「為什麼?不是說把我送走會令他們起疑嗎?」顏鳳稚立刻質問,但下一瞬,似乎就明白了什麼。
她並不愚蠢,自然會看得明白其中的道理,當初她會留下,是為了不讓他們超疑,為阮佑山爭取時間,然而現在,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也就是說阮佑山也準備反擊了,這時候,她留下來並無益處。
那些人現在沒發現她的身分,並不代表以後不會發現,到時候拿她做文章就糟糕了,只有在雙方精神緊繃著準備交手的時候,她趁機離開,以後當他們再反應過來,她已經回了西涼,到時候死不承認來過東夷便是了。
顏鳳稚很快就想明白了這一層,可這時候讓她離開……
「我想公主應該是明白的。」
「可現在他還病著……」顏鳳稚看了眼暖閣的門。
「佑山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況且……」梁以柔頓了頓,「公主的隨身護衛肯定會將事情稟報給了西涼聖上,若是龍顏大怒,到時發難於佑山來接回公主,那麼……」梁以柔沒有說完,而是抬眼看著顏鳳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