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那人被反扣著一隻手,疼得齜牙裂嘴,筠朵打量了他一下,覺得有些眼熟,仔細再看一看,才發現是不久前那個烤乳鴿攤子的老闆,這令她又不自覺的想起了花榮里,於是心頭一陣刺痛,臉色也冷了下來,「你是誰?」
「公王不認識小的了嗎?」男人忍著疼,諂媚的笑。
「你怎麼知道我是公主?」筠朵警惕的反問。
「公主真是貴人多忘事,想當年可是小的親手將公主抱上了大轎子呢。」
「你……」筠朵被他一提醒.似乎回憶起了什麼,但那記憶卻又模糊不清。
「小的在季府當過差,公主您和娘娘被接走的時候,小的還去幫忙了呢。」
「噢,是你。」
筠朵想起來了,這人曾是季府的採購主事,父親的生意敗落後他就離開了,而當傳出自己和娘要去東夷為妃、為公主時,他又突然出現,對她們母女極盡的巴結,或許以為他們會帶他走,當個官什麼的。
想起這些,筠朵的表情里不禁多出了幾分不屑,「當年因為那事,你被轟出了西帝都?」
那時她和娘是為所有人所不齒的.接近他們的人都被人排擠,或許他就是其中之一,所以才來到違州。
男人頻頻點頭,哭訴道:「是呀是呀,所以小的對公主可是忠心不二的,當年小的和那些人據理力爭,才被逼迫的無處可去,來了這裡,如今營生做的也不好,三餐都成了……」
「你想要什麼?」筠朵不耐煩的打斷他。
「小的哪敢問公主要什麼,只要公主不嫌棄,小的當牛做馬……」
「要錢?」筠朵再度打斷他,以目光示意身邊的宮人,「去給他拿些銀子來。」
「哎呀……」男人的眼睛瞬間一亮,笑容更加諂媚起來,「果然是成了貴人主子,出手就是大方,哎哎哎,想當年若不是老爺狠心拋下你們娘倆出走,或許小的現在還在您身邊伺候呢,哪裡會落得如今這個境地。」
「你說什麼?」筠朵忽的抬眼,「我爹拋棄了我們娘倆?你胡說什麼!」
「小的……小的沒有胡說呀,當年老爺拿走了家裡所有的家當,是小的親眼所見,為了不讓我說出去,老爺還分了我一點,讓我趕緊滾出去,哎呀,我當時就不該收下,以至於撿了芝麻丟了……」男人察覺說得太多,趕忙閉了嘴,表情有些訕訕。
筠朵覺得腦袋哄哄作響,但男人的話還是一字不落的都飄進了她的耳朵……
難道這是爹一走五年的真正緣由?難道這就是他為什麼在離開的時候滿眼愧疚?難道他從一開始,就並沒有打算回來嗎?她如同被五雷轟頂,連站立都困難。
「公主。」宮人湊上來扶住搖搖欲墜的她。
「那他……現在在哪裡?」筠朵吞吐困難的說。
「公主不知道嗎?老爺他前些年就回來了,還是住在了季府,一家四口……」
「一家四口?」筠朵不敢相信的看著他。
「呃……是。」男人被她看得有些彆扭,話也少了。
「夠了,把他帶走。」筠朵別過頭去,對著宮人揮了揮手。
「哎哎,公主,小的對您可是……」男人被侍衛強制性的帶走,聲音變遠。
「公主,您沒事吧?」宮人小心翼翼的問,公主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呢。
「嗯,都下去吧,我出去走走。」她就這樣在宮人詫異的目光下毫不修飾的離開了客棧,她沒有哭,只是眼神空洞,那樣茫然的走入人群,然後漫無目的的跟著人群,不知道到了哪兒,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
日頭越來越毒辣,筠朵的額頭上沁出了汗水,她的眼眶紅紅的,想哭卻硬生生的忍著不哭。
當年的羞辱是為什麼?這些年的愧疚又是為了什麼?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可笑,一直以為自己和娘是罪人,一直以為爹是被她們拋棄的,可現在真相卻是與其大相徑庭。
真正可憐的她,卻始終在自責。甚至為此排斥西涼、排斥三哥……筠朵空洞的瞳孔顫了顫,下意識的轉過身去。
身後是無數張陌生的臉,她有些暈眩,那些人的臉有些重影,那麼多張臉,那麼多種表情,筠朵有些無措的看,她竭力使自己的目光劃過每一個人的臉,不,都不是三哥,都不是榮哥兒,沒有了,不要再妄想了,自己以後的生命中,不會再有一個人那樣默默的等在她身後了。
或許,他才是她如此任性的理由,因為知道無論做了什麼,當她回頭時,都有個人在等她。
「沒有了……」筠朵抬起胳膊遮住了嘴,在匆匆的人群中蹲了下來,無助的大哭起來。
旁人都用怪異的眼神來打量她,但沒有人上前詢問,他們都繞著這個瘋女人走。
筠朵蹲在路中央,從晌午一直哭到了傍晚,又從傍晚一直哭到了暮色四合,街上的人都散去了,小販也都收了攤子,只剩下稀稀疏疏的路人和她。
她覺得彷彿有無數只螞蟻從骨頭裡爬出來,雙腿又癢又麻,於是當筠朵終於想站起來的時候,卻又無力的跌坐了下去,疼痛令她的淚腺又有了感覺,剛止住的眼淚再度落下。
她不是個這樣脆弱的人啊,為什麼跌了一跤就要哭,筠朵懊惱的抹去掩上的淚,搓得整張臉和眼睛一樣又紅又腫。
大街上靜謐的只剩風聲,和一個匆匆而來的腳步聲。
筠朵低垂著頭哭,聽著那腳步越來越近,然後等著它再迅速的消失,可沒想到,那腳步聲在自己的跟前停止了,她抬眼看過去,先是看到了一雙靴子,而後是筆直的雙腿,挺拔健碩的上身和那張她熟悉萬分的臉,「三哥?」
他鬢髮微亂,像是一路奔來。
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些發楞,筠朵反應過來之後,唇角下彎,抽泣了一下又要哭。
花榮里則是一言不發的撲過來把她擁入懷中,摟著她顫抖了好一會兒,花榮里才緩慢的開口,「對不起,我食言了。」
花榮里把頭埋進筠朵的頸窩,摟著她的身軀在微微顫抖,「一想到再也不能見到你,三哥的心就快要痛死了。」他混亂的親吻著她的脖頸和肩膀,聲音都在抖。
「三哥……」筠朵反摟住他.「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朵朵不哭。」花榮瑞安撫的拍著她的背,眼眶赤紅,「三哥在,三哥在。」
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他承認自己不如筠朵大義,他沒辦法放開,這樣的蠢事他已經做過一回,絕不能再做第二次!
那一瞬,筠朵突然明白了什麼,和這個男人的糾纏是命運,她無論如何都逃不掉了!
接到筠朵的書信之後,息未正在御花園裡玩弄花草。
他用剪刀「喀嚓」一聲,剪了朵開得正盛的牡丹下來,捏在手裡端詳了好一會兒后,才慢悠悠的對著身後的影衛一揚手,「嗯,把公主的信念給朕聽聽。」
影衛開始語氣無波的念信,息未卻是越聽臉色越怪,古怪當中又有一絲興奮,這是唱的哪一齣戲?公主沒要,反而留下了一個男人?居然用一個他都不知道的男人來換取了兩國結盟嗎?有意思,真有意思。
「朕記得,不久前公主是不是還來過一封信?」息未念叨著,還沒等影衛回答就又自問自答道:「好像是說他們被關在了西涼城外……」
息未捻了捻牡丹花桿,當時他並未在意,只當是筠朵那丫頭又撒謊耍賴想回來了,可似乎,事情並非他想的那樣簡單……西涼國的那個混蛋居然退了自己妹妹?
「皇上,還有一件事。」
「嗯,說。」息末滿眼的好奇,心不在焉的問。
「七公主知道了當年的事,非常的……難過。」影衛如實道。
「誰告訴她的?」息未登時斂了笑,擰起眉來,「朕不是囑咐誰都不能說的嗎?」
「是當年季府的人。」影衛低頭。
「那筠朵什麼反應?」息未有些擔心。
「避開宮人離開了客棧,並且在路上遇到了一個男人。」
「男人?」息未眉擰的更深,「哪裡來的男人?」
「就是西涼國君要求留下的人。」
息未一瞪眼,看影衛那表情就知道這男人和筠朵關係不淺,讓他想一想,也就是說,西涼國君那個疑似斷袖的傢伙,不但退了自己的妹妹改換成要一個男人,而且他要的那個男人還是筠朵心上人?這也欺人太甚了吧!
「顏鳳臨那個混蛋,是欺負我們東夷沒人嗎?」
息未沉下臉,將牡丹花擲了出去,「快,讓七公主回來,這個盟朕還不結了呢!」
「皇上,請三思。」影衛撲通一聲跪下。
「朕做事,何時三思過了?」
他拂袖轉身,眉宇間儘是惱意,本以為這回深思熟慮所做的事是為了筠朵好,可沒成想還是成了鬧劇,留下一個男人?開什麼玩笑,難道他千挑萬選的妹婿居然是個斷袖之癖?
息未捋了捋袖口,狐狸一樣眯起了眼睛,「對了,那個跟筠朵在一起的男人,是誰?」
知道晚香玉的花語是什麼嗎?是危險的歡愉。
而此刻,花榮里和筠朵就在做這樣的事。
花榮里在無數雙監視的眼神之下,潛出了皇宮,一路狂奔到了遼州,然後將筠朵緊緊的摟在了懷裡,在擁抱的那一瞬,他們就確定了彼此的心意。
入夜時分,他們倆偷偷溜回客棧,避開了宮人的目光,回到房間里,開始幾近抵死的纏綿。
這是筠朵知道花榮里真實面目后,第一次和他纏綿,在肉體歡愉的同時,筠朵的心也被撐得滿滿的,再也沒有那些古怪的負罪感,原來她同時愛著的男人是同一個人,原來她不是一個淫.盪的女人,自始至終,筠朵愛的都是一個人,所以今晚格外美妙,沒有人說話,似乎是生怕耽擱了任何一個瞬間。
可做到一半的時候,筠朵突然哭了。
花榮里將她翻過來,月光之下筠朵淚眼婆娑,他俯身下去吻了吻她的眼,她閉上眼的那一瞬,又是一滴淚落了下來,花榮里反覆的親吻著她的眼,他知道筠朵在想什麼、在傷心什麼,可他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能用這種笨拙又溫存的方式來親吻她,試圖驅趕她的恐懼。
「三哥,我們該怎麼辦?」
「在一起。」花榮里轉而親吻她的唇,一字一句的說:「永遠在一起。」
「可以嗎?」筠朵問,她知道不可以,所以只是睫毛顫抖的睜開眼,抬手捧住了花榮里的臉,仔細的看著他,好像要把他的每一處都記得牢牢的。
她是個哭起來不文雅的女人,唇角顫抖又下垂,像個孩子,「三哥……三哥……」
「三哥在。」花榮里微微動了動腰,那灼熱的溫度讓筠朵深刻的體會她的存在。
「今晚好好疼我吧。」筠朵把他摟下來。將花榮里的頭按在自己的頸窩,不讓他看到自己悲感的臉,「我特別想你……」她收攏了纖細的手臂,「特別特別想你,如果你再不摘下面具,我恐怕都忘記你長什麼樣子了。」
「三哥也想你。」花榮里吻了吻她的耳垂,挺腰開始律.動。
「嗯,可是,可是你一直在我身邊呢,你可以看著我。」筠朵開始喘息。
「是,只要看著你,三哥就高興。」花榮里覺得喉嚨有些發堵。
「朵朵也高興。」筠朵緩緩閉上眼,把頭埋到他胸口去。
這一夜他們不知道做了多少次,在她身上留下了一個又一個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