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筠朵目光一劃,被那她一身翠綠的衣裳引得定了定。
昨天那個狼狽骯髒的女子經過了梳洗打扮,儼然成了另外一個人,同樣是一襲綠色,卻被她穿得如此……溫柔。
如果自己是綠葉兒的話,那她就是柳條,婀娜又多姿的柳條,她的五官帶著三分嬌俏、七分嫵媚,狹長的睫毛輕輕一抬,就生出一股內斂的媚態,尤是她頰上的那顆痣,點得極為巧妙,將她的嫵媚發揮了十足十。
這樣一個女人中的女人,令筠朵本能地產生敵意。
顏鳳稚見對方打量著自己的穿著,忍不住心虛的低下頭,「昨天的衣服實在是太破了,所以今早見榮大哥房裡有一件就取來穿了,難道是姐姐的嗎?」她抬眼看了看筠朵,抱歉的說:「實在對不起,我不知道,噢,也不是榮大哥給我的,是我擅自取來的。」她越描越黑,越描筠朵臉越難看。
她今早去了花榮里的房間?就在自己把他踢下床之後嗎?這女人還真會趁虛而入啊!
「不,那不是我的衣服。」筠朵鄙夷的說:「我才穿不慣這種劣質的布料。」她摸了摸自己身上同樣的衣料,傲慢的一抬眼,掃了她一眼,態度變得有些盛氣凌人,「你來幹什麼的?送早飯嗎?」
「是。」顏鳳稚湊近些,「我見姐姐未起,便給姐姐留了些。」
「別姐姐、姐姐的叫,誰大誰小還不一定呢。」筠朵哼了一聲,「你多大?」
「二十整。」顏鳳稚輕聲道。
「噢。」比自己還小兩歲。
筠朵一撇嘴,「不沾親不帶故的,還是別套近乎的好,我叫赫……何筠朵,你叫我全名好了。」她看了眼顏鳳稚端著的托盤,走過推開她,「我可不像你的榮大哥,這麼裝、熟。」說完白了花榮里一眼,揚著下巴下樓吃早飯去了。
花榮里放下手,一抬手將紅糖水飲盡,他抿去唇邊甜甜的水漬,抬眼看了看顏鳳稚,而後一頷首,也下樓去了。
其實他只是把會給任何一個陌生人的目光睇給了顏鳳稚,沒想到她卻從中看出安慰的情緒來,她若有所思看著花榮里離開的背影,突然作了一個很草率的決定。
花榮里似乎十分熟悉去往西涼的路,不過幾天的工夫,他們就快出了東夷國界,然而越靠近西涼,筠朵的不安感就越發的強烈,或許是這種不安感作祟,她居然總能在花榮里的身上看到三哥的影子……可根本就是不同的啊,一個是意氣風發的少年,一個是沉默內斂的男人,完全是不同的兩個人。
幼時的場景更加頻繁的出現在她的夢境中,加之又來著月信,筠朵的情緒波動總是很大,對西涼的排斥越來越嚴重,她幾乎是一想到西涼,就會感覺到窒息,但她卻把這種無助與仿徨,以一種無理取鬧的方式表現出來,刁難花榮里、刁難顏鳳稚,而筠朵也不想這樣,但好像就控制不住似的。
但要她把顏鳳稚轟走吧,她又不忍心。
想到這兒,筠朵憤憤的瞪了眼顏鳳稚,剝了根香蕉來吃。
顏鳳稚安靜的坐在馬車角落,看了她一眼,擔憂道:「香蕉性涼,姐……何姑娘還是少吃些好。」接觸到筠朵充滿敵意的目光,她一抖,又迅速的低下頭去。
筠朵擰眉看了她片刻,突然明白了些什麼,「你知道我……」來月信的事兒了?
不用問完她也從顏鳳稚那表情看出來了,她將口中的香蕉咽下去,突然起身從車窗探出頭去,把香蕉遠遠的扔出去,然後敲了敲車板,「停車!」
「怎麼?」花榮里微微側頭。
「停車。我有話問你。」筠朵氣呼呼的說。
「嗯。」花榮里勒了勒韁繩,馬兒嘶鳴了一聲,穩穩的停下。
筠朵掀開車簾跳下來,把花榮里也給拽下來,然後沒好氣的問:「你把……那件事告訴她了?」看著花榮里滿眼疑惑,她氣結的把他又拉遠了幾步,然後看了眼馬車,確定顏鳳稚聽不到后才問:「就是……就是月信的事啦!」
「沒有。」花榮里擰眉,「她知道了?」
「這件事就你、我知道,不是你告訴她的,難道我自己跑去說的嗎?」
「我沒有。」花榮里搖頭,又擔心的伸手去抓她,「你別太激動,肚子會疼。」
「不要你管!」筠朵「啪」的打開花榮里的手,「少兩面裝好人了你,花榮里我算看明白了,你就是個大色狼,看到美人就沒主意的大色狼!」她跺腳罵了幾句,然後推開花榮里跑起來,不過她沒使輕功。
花榮里迅疾的追上去,略施輕功,幾步就跟上了,他摟住筠朵的腰,抱著她凌空一飛,然後又隱隱落地。
看著懷中的小女人不斷的掙扎,花榮里有些不明就裡,其實他活到這麼大,就只有筠朵這一個女人,自從和她分手后,就沒再接觸過其他人,而在他們在一起的時候,筠朵還不會吃醋、撒嬌,所以花榮里自然也不會明白。
「你怎麼了?」花榮里緊摟著她,低頭去看,「榮哥不是色狼。」
「那你是什麼,你接近我不就是為了色嗎?這下好啦,有比我漂亮的出來了,你可以不用保護我了,你去跟她走吧,跟她走吧,我自己去西涼!」
筠朵用力的掙扎,還拚命的去打花榮里的胸口,然而槌了半天,他還是紋絲不動的站著,她也沒了力氣,只得挫敗的用額頭撞他。
花榮里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摟了她半天,最終是低頭堵上了那張咒罵不休的小嘴。
筠朵忽的瞠目,嗚嗚嗚的反抗,但沒反抗一會兒,她就軟倒在花榮里的懷中了。
兩人接了個綿長溫柔的吻后,花榮里依依不捨的抬頭,抬手用拇指抹了抹筠朵艷紅還帶著些水漬的唇.辦,「榮哥圖的是你,不是色。」
「你的意思是我不漂亮嗎?」
「不。」你何止是漂亮,更是我的希望、我的信仰,花榮里沒說出來,只是溫柔的看著她。
兩人的關係發展到這一步是他所沒有想到的,這讓他有點受寵若驚,也有點心慌……如果她知道自己的真實身分會怎樣呢?溫柔的眼神霎時變得帶了幾縷的憂思。
筠朵沒察覺他的擔心,只覺得他這種又溫柔又憂傷的眼神很迷人。
「那,真不是你告訴她的?」筠朵狐疑的問。
「嗯。」花榮里堅定的點了點頭。
「好吧,暫且信你了。」筠朵垂下頭,任由他抱著自己。
「讓她走吧。」花榮里抬頭,將她的頭按到自己的懷中,「我不想你不高興。」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最近欺負她欺負的狠了?」筠朵稍微有那麼一點愧疚。
「不,榮哥心疼你。」
花榮里雖然沒看出來她在吃醋、在撒嬌,但卻能看出她的苦惱與糾結,那種折磨別人也讓自己受傷的筠朵,令他心疼極了。
她是自己生命中唯一的一個女人,他這輩子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負了她,於是他決定要用下半生來守護她,無論付出多少的代價,所以他根本不會在乎筠朵欺負了誰,就算所有人說她笑裡藏刀、說她離經叛道,他都不在乎……她是他的朵朵、他的希望,即便她要成為魔鬼,自己也甘心陪著她墮落。
「她一個人也怪可憐的。」筠朵咕噥著,「我也不是那麼不講理的人。」
「啊……」倏地,身後的馬車內傳來尖叫聲。
筠朵和花榮里轉過身去,赫然發現幾個黑衣人已經將馬車包圍。
車簾被撩開,一個蒙面黑衣人綁著顏鳳稚走了出來,他將明晃晃的刀抵在顏鳳稚纖細的脖頸上,手腕一翻,刀光晃了筠朵的眼。
黑衣人抱著顏鳳稚跳下車,向他們走進了幾步,顏鳳稚駭得渾身顫抖,臉上滿是淚,「何姑娘,不要管我……你們快走!」
「放下武器,否則我割斷她的喉嚨。」黑衣人的聲音透過面紗,變得扭曲。
「王八蛋,竟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筠朵咬著牙大罵,但看著黑衣人突然抬起的刀還是跟著瞳孔一顫,之後卻笑了出來,「她不過是個過路的,殺了便殺了,我若為了她被擒,豈不是傻瓜?」
顏鳳稚渾身一抖,而黑衣人也是一怔。
筠朵旋即又面露凶光,「再問你一次,放是不放?」
「難道你以為我沒了武器就贏不了你嗎?」筠朵囂張的笑,一把抽出腰間的軟鞭,輕鬆的扔了出去。
「告訴你,姑奶奶我玩鞭子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撒尿和泥呢,快把那麻煩的女人給放了,和我痛快的打一場。」
花榮里瞳孔一緊,「朵朵!」
筠朵斜他一眼,壓低聲音:「榮哥,把刀放下。」
花榮里正要放刀時,顏鳳稚突然尖叫了一聲,在黑衣人被她驚得手抖時,她狠狠的朝他的手背咬了下去,黑衣人的手一松,顏鳳稚便跑了出來,黑衣人目皆欲裂,咆哮一聲后揮刀就要砍向她……
「蠢蛋,你咬他幹什麼!」筠朵一個跟斗翻過去,一腳踹向黑衣人的手腕。
「別管我,我……我只會拖累你們。」顏鳳稚眼角還垂著淚,她慌亂的推搡筠朵,「你們救了我一命,我也該報答你們。」說完就轉身要撲向那襲過來的黑衣人,筠朵面色一緊,一把拽住她的衣服,把她給拉過來,然後翻身護住她。
刀光驚現,黑衣人一刀便要劈向筠朵!
電光石火之間,一柄長劍凌空飛過來,「叮」的一聲撞飛了黑衣人的刀,然後從他面前飛過,筆直的插進不遠處的樹榦上,劍柄還在微微顫抖。
筠朵回過神來,摟著顏鳳稚跳上了樹,臨走前還不忘摸走了被她扔到地上的軟鞭,顏鳳稚現下正渾身顫抖,整棵樹都因為她在嘩啦啦的響。
「你們先走。」花榮里已與黑衣人打成一團。
「榮哥兒……」筠朵咬牙,一甩鞭子劈向樹下一個黑衣人的頭。
「快走。我很快就趕上你們。」花榮里一記側踢,踹飛了一個襲上來的人。
「那……那你自己小心。」筠朵抬手將鞭子甩出去,勾住遠處的一棵樹,然後略一發力,便摟著顏鳳稚飛了過去。
可她畢竟是一個女子,又抱著一個人,輕功總是使得不完全,跑得也不如原來快了,期間有幾個黑衣人躲過花榮里追了上來,但都被筠朵一鞭子一個的解決掉了他們。
她帶著顏鳳稚玩命的跑,避過了官道,專挑偏僻的路走,沿路又給花榮里留了記號,一直到傍晚,她們才在一個山坳里歇了腳,顏鳳稚似乎被嚇到了,跟丟了魂兒似的,筠朵罵她沒用,但還是去給她找了點水來壓驚。
兩人在山坳里點了火,筠朵心不在焉。總要跳出去看花榮里有沒有跟上。
「怎麼還不回來?」筠朵回來后咕噥道。
「我……我是不是又連累你們了?」顏鳳稚突然感感道。
「這回是我們連累了你。」筠朵嘆了口氣,拿起一根樹權挑了挑火堆,「不過我倒是小瞧你了,平時看起來那麼沒用,關鍵時刻還挺勇敢。」她看過去一眼,又別開目光,「我可不是誇你,是罵你笨,那種時候發什麼瘋。」
「對不起。」顏鳳稚又低下頭。
「沒什麼可對不起的。」筠朵看著火堆,烏黑的瞳被點得很亮,不得不說,顏鳳稚剛才的舉動令她的敵意散去了好多,也開始願意和她多說幾句話了:「你以為那幫沖你來的嗎?拜託,逃個婚而已,不會這麼興師動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