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未婚夫」三個字就像支利箭一樣射入他的心臟。

黎宸暗暗地深吸口氣，對看著他的孫映芙露出一抹微笑，手指了指廚房，無聲的告訴她他要回廚房忙，便轉身離開。

他相信芙蓉說的話，她和坎貝拉先生不是那種關係，不過他也猜到，那個坎貝拉先生對芙蓉是有意的。

耳邊斷斷續續的傳來她的聲音，這些年來，她不僅英文說得流利，連法文也說得很好了。

他從廚房端出一鍋粥，放在餐桌上，再擺上兩副碗筷，然後再餐桌旁坐下，

餐桌上的菜色是蝦肉蒸蛋、蒜抄絲瓜、烤魚，都是她以前愛吃的。

嘴角浮上一抹莞爾的淺笑，她總是認為自己不挑嘴2，其實她挺挑的，不合她口味的食物，她是不會嫌棄，但就是會吃很少，他知道這是一種下意識的動作，她自己也沒察覺。

像這三道菜，蝦肉要新鮮鮮甜，蛋液不可以有氣泡；絲瓜她只吃澎湖絲瓜，吵起來爽脆清甜、口感好、品相佳，不會像這裡的絲瓜爛爛糊糊的；烤魚的火候也要控制得宜，必須要肉鮮嫩，皮微焦，她才愛吃。

就連白粥的稠度也有喜好，不能太稠，也不能太稀，而且米粒要粒粒分明，不能煮爛了。

她所有的一切生活習慣、喜好，他都觀察得巨細靡遺，曾經想過，一輩子這樣照顧她是多幸福的一件事，只可惜……過去的噩夢以讓人措手不及的方式現身，讓他從一場美夢中清醒過來，不得不開始思考，然後做出抉擇……

「……你的家人不高興管我什麼事？什麼時候開始，我的行為還得經過陌生人的允許？」

她不悅揚高的聲音，清楚地傳進了他的耳里。

雖然他不知道坎貝拉先生說了甚，不過，光是聽她這樣的回答，他就知道自己猜的沒錯，她和坎貝拉對彼此關係的認知有差異。

芙蓉的脾氣倔，會用這種語氣和用詞，就表示她的耐性即將告罄，如果坎貝拉先生在繼續挑戰她的耐性，她恐怕會說出更決絕的話了。

「坎貝拉先生，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

她的聲調轉冷，黎宸心裡替那位坎貝拉先生默哀三秒鐘——嘴角帶笑。

「不要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想進你坎貝拉的家門，別的女人對你趨之若鶩，那很好，請你去找她們，不要一直對我糾纏不清，我這樣說夠清楚了嗎？」

果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哪！

「很好，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電話號碼，我也懶得追究，不過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打電話給我，我會很感謝你，也請你清楚明白的告知你那些高貴的家人，我就不說再見了，因為我一點也不想和你再見。」

「啪」的一聲，合上手機的聲音重重的響起，可見她有多用力，那隻手機壽命八成不長了，黎宸無聲的笑。

「啊，肚子餓了，你煮了什麼？」孫映芙因為那個布尼爾。坎貝拉好像終於聽懂她是真的拒絕，而不是欲擒故眾，心情大好的來到餐廳，至於那傢伙最後惡毒的咒罵，她自動消音，不予理會。

「冰箱食材有限，所以只做了幾道簡單的菜，你將就點用。」黎宸微笑地說。

孫映芙看見餐桌上的菜肴，微微一愣，全都是她愛吃的！

她望著他，他記得？還是只是巧合？

黎宸起身，上前為她拉開椅子。

「請坐。」他對她微微一笑。

她微訝，帶著疑惑和淺笑坐下，聞到食物的香氣，發現自己餓了。

有些訝異的摸了摸尾部，她是真的覺得餓了，而不是像剛剛只是隨口客套說說而已。

她的感覺……回來了？因為他嗎？

「怎麼了？胃不舒服嗎？」黎宸見她摸著胃部，關心的問。

「不是……」她搖頭，抬眼望向他，在望著餐桌上的菜肴，心中的感受是複雜的。「只是覺得……很餓。」

「那就多吃一點。」他微笑，為她添了一碗粥放置在她面前。

看著他這一切的行為，她心裡很感動他依然將她記在心上，可是卻也發現，更多的怨懟開始在爆發。2

至今她仍然不懂，當初他為什麼突然就提分手？

「不是說餓了，怎麼不吃？」他關心的望著她，她的表情好哀傷。「怎麼了？芙蓉，和坎貝拉先生的電話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他的問題已經解決了，至少我終於讓他把話聽進去了。」至於坎貝拉那些冒犯不得的高貴人物會有什麼後續動作，就不在她能控制的範圍內了。

「那你的表情為何這麼哀傷？」黎宸心疼的問。

她望者他，決定開誠公布。

「黎宸，我不想再被過去束縛，我想望前看，想繼續望前走。」

黎宸微微一震，靜靜地望著她，知道這只是開場，他，是屬於她過去的一環，而他不知道，她前方的路，他有沒有機會同行？

「那很好，人本來就是要往前看。」他溫和的說，咽下喉間的苦澀。

「可是我心裡有個結，如果我不能把過去的心結解開，未來的路是不可能走下去。」

黎宸沉默了。他知道她的心結是他造成的。

「你可以告訴我，當初為什麼突然和我分手嗎？」猶豫再三，她終於問出口。

他苦笑，「對不起，我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不能告訴我？」她低低的呢喃，多年的委屈和傷痛，瞬間全數爆發出來。她抬起有些濕熱的眸，幽怨的望著他，「你知不知道這七年來我有多痛苦？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讓你這樣對我？」

黎宸顫顫的吸了口氣，卻化不去那盤旋在心口的疼。

他起身，來到她身邊蹲下，抑首望著她。

「沒有，你沒有做錯什麼，是我對不起你，是我不對。」他低聲的說，抬手溫柔的抹去她掉下的淚珠，「我真的……真的很抱歉，芙蓉。」

孫映芙拍開他的手，怨恨的瞪著他。

「因為你，這七年來我離鄉背井，不曾回來過，只因為一想到和你站在同一塊土地上就讓我痛苦。」

「芙蓉……」他痛苦的低喃，滿心的愧疚，他知道當初她受到傷害了，但他不知道，那個傷害竟然持續到現在，他以為時間會淡化傷痛，會帶走一切，以為事業的成功和忙碌會將他帶給她的傷痛拋諸腦後，但顯然並沒有。

「因為你，我不再相信愛情，不相信那些說愛我的男人，因為當一個我付出最深最多的男人都會變心了，那些我不曾付出過的，又怎麼可能是真心愛我的？」

他站起身，彎身將她擁進懷裡。

「不是的，芙蓉，我沒變心，從來沒有。」

孫映芙聞言，猛的推開他。

「你說謊！那『念荷』又是什麼？」

「荷，在古代，便是稱做芙蓉啊。」他凝望著她，輕撫著她的臉頰。

孫映芙一愣，荷……是L芙蓉？所以他的意思是，「念荷」其實是「念芙蓉」嗎？

所以她問那女人的名字是不是有「荷」這個字是，他回答「算是」，所以裴大說的沒錯。這七年來他的感情世界是空白的！

「那你告訴我，為什麼要和我分手？」既然這樣，她更必須知道讓他非和她分手的原因是什麼。

「對不起，芙蓉，我……不能……」他不能解釋，只能不停地訴說歉意。

「我不要聽你說對不起，我要聽力有，這是你欠我的，是你欠我的啊！」她激動的揪著他的衣襟。

黎宸搖頭，對她滿是心疼又歉疚。

「我很抱歉，我……不能……」他不能說，那件事對他而言是噩夢。對她則會使上海，而且程度絕對比被他拋棄還大！

「我真希望我能恨你！」孫映芙放開他，「偏偏很不了你，我只能恨我自己不爭氣，我真的好恨好恨……」

他再次將她擁進懷裡，牢牢的抱緊，心痛到無以復加。

「對不起……」除了對不起，他不知道還能說什麼。

「放開我。」她冷著聲說。

黎宸一顫，鬆開手，放開她。

「芙蓉……」他懇求的低喚。

「你害我痛苦了七年，自我懷疑了七年，現在竟然連一個理由都不能給我！」孫映芙瞪著他，「如果這樣，我寧願你是移情別戀，也好過這樣莫名其妙！」

「芙蓉，讓我彌補你。」

「彌補我？」她嘲諷的大笑。「你以為我稀罕你的彌補嗎？黎宸，少瞧不起人了！」憤怒的起身，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芙蓉！」黎宸急喊，快速的將早餐裝入保溫飯盒裡，追了出去。

孫芙蓉走回到住處之後，他為她做的早餐也緊接著送達。

「別因為生我的氣，卻餓壞自己。」通過對講機，他關心的說。

「給我一個理由！」她說。

「對不起，我不能。」他嘆息。

「你混蛋！」她咒罵，然後「喀」的一聲，將對講機話筒重重的掛上。

黎宸苦笑，雖說風水輪流轉。不過這也轉的太快了。

隔天早上七點整，他提著飯盒又過來，按下門鈴。

大約一分鐘左右，她的聲音從對講機傳來，「哪位？」

「是我。」他溫聲說，「我帶了早餐過來……」

「給我一個理由！」她直接打斷他，給了他同樣一句話。

「我煮了瘦肉皮蛋粥，還有銀芽雞絲、菠蘿蝦球、三絲雍菜……」

「你……你混蛋！」「喀」的一聲，她又掛斷了。

黎宸露出一抹莞爾的淺笑，呵，聽出她有些動搖了，對於他竟然能用食物誘惑她很怨恨呢，不過他一點罪惡感也沒有。

一名婦人剛好走出公寓，黎宸對婦人微微一笑，道了聲早安，便順勢走進公寓里，爬上樓梯來到五樓之一的門前。

將手上裝著早餐的保溫飯盒放在她門口，沒有按門鈴便下樓去了。

回到樓下，他再按了一次對講機。

「誰？」她再次問。

「是我，我……」

「你又想幹嗎？我告訴你，沒有給我一個理由，我是絕對不會見你的！」她嚴正的申明。

「芙蓉，我把早餐放在你門口了。」他微笑的說。

「什麼？」孫映芙愣了一下。

「你記得要出去拿。我明天再過來，再見。」她說過午餐和晚餐，她助理會幫她準備。

第三天，他又過來，同樣的對話又重複了一次。她掛斷之後，他等了一會兒，昨天那位婦人在同一個時間又出來。

「早安。」黎宸溫文微笑的道早。

「早，這位先生，你好像不是住這裡的吧？」婦人好奇的文。

「對，我不是，我是來替女朋友送早餐的。」他舉起手上的提袋。

「這麼好喔！女朋友住哪一樓啊？」

「五樓之一。」黎宸回答。

「原來是孫小姐喔！好幸福，我家女兒就沒這麼好命，到現在連個戀愛都沒談過，@更別提有個可以幫她送早餐的男朋友了，還要我這個老媽子幫她做。唉！」婦人搖頭嘆氣，對黎宸揮揮手。「不耽誤你時間，我走了。」

「再見。」他淺笑，婦人離開后，他走進公寓爬上五樓，訝異的發現她的門口放著昨天他留下的保溫飯盒。

微微一笑，他將手上的提袋與其交換，打開一看，已經清洗好了。

他下樓去，一樣又按了門鈴。

「幹嗎？」孫映芙的聲音馬上響起。

「我把早餐放在你門口。」他一樣的說，「也拿走昨天的飯盒了。」

「那個是我助理洗的，也是她自作主張放的，跟我無關！」她說。

黎宸忍不住輕笑，這個可愛的女人。

「你……你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呵，有人惱羞成怒了。

「沒有，我很開心。」他溫柔的說，「芙蓉，今天的早餐時西式的，有你喜歡的全麥蔬果三明治，還有一份烤西紅柿起司蛋，一杯抹茶優酪乳。你趕快吃吧，我走了，明天早上我再過來。」

「你不要再過來了！」她嚷嚷。

「芙蓉，明天我做壽司和味增湯好不好？」

「好……」一頓，她嗔道：「可惡！你不要再來了，我不需要你的彌補！」「喀」的一聲，對講機又被掛斷了。

他的笑容加大，心情愉悅的慢慢走回家。

這不僅是彌補啊，這是他累積了七年無法給她的寵愛。

這樣的模式延續了七天，他每天準時抵達，先來一段問答攻防，接著一樣天天也準時出門的夫人會幫他開門，偶爾聊上兩句，後來知道她是住在三樓的劉太太，然後上樓拿早餐換回前一天的保溫飯盒。他知道芙蓉是鐵了心，不告訴她當初分手的理由，她是不會見他的，不過他不急。她願意接受他的早餐，他已經很高興了。

第八天早上，氣溫下降十度，氣象局預報降雨幾率百分之七十。

他一樣早上七點準時來到她樓下，按了門鈴，這次，對講機久久沒有傳來那例行公事般的問答攻防。

她不在家。

這個認知一浮上他的腦海，有一瞬間他有些茫然，這麼早她會去哪裡？而且現在的她不是在休假嗎？既然不是工作，那她去哪裡了呢？

一滴冰冷的雨水打在他臉上，他仰起頭望著陰暗的天空，雨絲漸密，一會兒便在他發上，衣服上布上了一層濕潤的痕迹。

下雨了，她有帶雨具嗎？

天氣這麼冷，這回她記得穿暖一點了嗎？

知道雨絲集結成滴，順勢滑入他的領口，被布料吸去，他打了個冷顫，發現自己差不多濕透了。

這裡沒有騎樓可以避雨，他就這樣站在大門外，雨勢漸漸增大，他將裝著保溫飯盒的提袋抱在懷裡，他擔心她，所以無法走開，只好靜靜地站在雨中等待。

或許是因為天氣太冷又下雨，三樓的劉太太也沒出門，不知道過了多久，雨勢慢慢轉小，最後終於停了。

又過了好一會兒，他的手機突然響起，他從冰冷的世界回過神來，動作有些遲緩的拿出手機接通電話。

是裴先生。

「她今天要拍一部公益廣告，清晨五點我們就出發了，大約明天中午過後才會回來，她要我告訴你一聲，不過交代我不能讓你知道是她要我告訴你的。」裴昀直接泄她的底。

黎宸身體雖然冷到了骨髓，心裡卻覺得湧上一股暖流。

「我知道了，謝謝你，裴先生。」知道她是因為工作才不在，他就放心了。

「對了，她之前要我幫她申請新的手機號碼，我昨天幫她申請了，我把新的號碼給你。」裴昀拿出紙條，念了新的號碼給他。

裴昀完成任務之後便掛了電話，黎宸2趕緊將她的新手機號碼輸入手機里，接著他收起手機，呼出了一口熱氣，雖然臉色凍得發青，嘴唇凍得發紫，可是他臉上卻帶著微笑。

她是在意他的，否則不會擔心他枯等，專程請裴先生打電話給他。

公寓的大門咔嚓一聲打開，他抬眼望去，是三樓的劉太太。

「哎呀！黎先生，你怎麼渾身都濕透了？L」劉太太看見他立即驚呼，「很冷耶！你怎麼沒先躲躲雨啊？」

「沒事，我這就要回去了。」黎宸牙齒微微打顫，看著手上的早餐，他拿給劉太太。「我女朋友今天不在家，如果你不嫌棄的話，這早餐請劉太太用。」

「這怎麼好意思。」劉太太客氣的說。

「沒關係，拿回去也是放著。」

「那……我就謝謝了。」劉太太笑著收下。「你女朋友今天不在都沒先告訴你嗎？這麼冷的天氣，又一大早的……」

「有，她有說，是我忘了日期。」黎宸笑著替孫映芙澄清，不希望讓她的鄰居誤會她。「飯盒就放著，有遇到再還我就行了。」

「喔，好。」

「那我先回去了，再見。」

「再見，回去要記得趕快泡個熱水澡，喝一點薑湯喔！」

「好，謝謝。」黎宸微笑點頭，轉身漫步走回家。

今天聽不到她的聲音，明天她也不在，只能等到後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