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阮佑山眉角一挑,側目一看,竟然發現了阮麟兒,他原本躲在桌子下,所以方才自己進來時並未發覺。
此刻他爬上了顏鳳稚的腿,兩隻小肉手扒在桌子上,一面扒拉著筷子玩,一面吵:「奶羹奶羹,皇上,喂麟兒奶羹吃嘛!」他拽著顏鳳稚的衣袖,扯來扯去。
阮佑山倒吸了一口冷氣,忍不住一步跨出去,低聲道:「麟兒,不得無禮。」正擔心著,卻瞧見顏鳳稚面如死灰的抱著阮麟兒,靜靜的咽下一口氣,然後對著一側的蘇明安使了個眼色。
蘇明安會意,但仍有些猶豫,「皇上,奴才來吧。」
顏鳳稚搖頭,接過杓子,舀了一杓奶羹餵給了阮麟兒。
小肉球心滿意足的吃了一大口,嘴角全是奶羹,然後美滋滋的敲了敲桌子,又撅著小嘴,將嘴上的東西都擦到了顏鳳稚的袖子上,「在這裡吃飯飯真好,雪白白的好漂亮啊!」
阮佑山一聽這話,又是提了口氣,原來是阮麟兒要在這裡吃的?
「皇上,稚子無禮。」他單膝跪下。
「不,阮卿的幼子……」顏鳳稚咬了咬牙,笑,「很可愛啊……阿嚏!」
「麟兒,還不快下來!」阮佑山擰眉瞪了他一眼。
阮麟兒一抖,扁了扁小嘴,不情不願的從她腿上爬下來,卻又不敢過去找阮佑山,於是就扯著顏鳳稚的衣袂,軟軟的喊:「武則……」
顏鳳稚一驚,連忙俯身下去捂住他的嘴,然後迅速的把他抱到了自己的腿上,對著阮佑山扯出一個大大的笑來,「朕很喜歡麟兒,特允他與朕一同用膳,阮卿就不要拘禮了。」她乾乾的笑,兩隻手死死的抓著阮麟兒。
「如此恩寵,麟兒當不得。」
「朕喜歡他,他就當得。」顏鳳稚看了眼蘇明安,「快,多上幾碗奶羹。」
「是。」蘇明安蹭了蹭額頭上的虛汗,匆匆的下去了。
「皇上真好!」阮麟兒開心的在她腿上抖來抖去。
一頓午膳過後,顏鳳稚只覺得自己的兩條腿都快被壓折了,再加上受了凍,下半日都是裹著錦被,蜷在炕桌上面看摺子。
她吸溜著鼻子,看到什麽有用的就用筆刷刷的記下,彷若用功的學子一般,一枝毛筆和一枝硃砂筆擱在硯台上,輪流的用,看到天都擦黑的時候,阮麟兒又偷偷的溜了進來。
早得了特允,所以現在總管太監蘇明安都不敢攔這位小爺。
他大搖大擺的晃蕩進來,看到顏鳳稚後表情一喜,嘻嘻的笑著湊上來,爬到炕上,鑽進了她錦被。
顏鳳稚躲了躲,略有些尷尬的看著這小毛頭,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奶羹也給你吃了,你又要幹嘛?」話雖這麽說,但她還是挪了挪,讓阮麟兒窩在她身邊,看了一下午摺子的她有些頭疼,現下索性放下摺子,抹上了放在一側的薄荷腦油,揉了揉太陽穴。
阮麟兒抱著被子,眨著眼瞧她,「皇帝姐姐你累了?」
顏鳳稚掀開眼瞧他,「不是不許你叫我皇帝姐姐嗎?我是皇帝。」
阮麟兒扁了扁嘴,「這不也沒人嗎?麟兒吃了你的奶羹,自然會保密的啦。」
顏鳳稚一笑,「你這小鬼頭倒也懂得守信。」不過一想起他硬是要出去用膳這一點,還是讓她恨得牙痒痒,不行,不能總讓這小子牽著鼻子走,總得在他身上榨出點有用的東西來。
顏鳳稚雙眼一亮,低頭看著阮麟兒,「你爹有沒有教過你,兩人要是做了承諾就是朋友了?」
阮麟兒搖了搖頭。
顏鳳稚點頭,又說:「現在你我就是朋友了,朋友是無話不說的,知道嗎?」
阮麟兒乖乖的點了點頭,「噢。」
顏鳳稚再接再厲,「現在我想讓你幫我緩和和你爹的關係,你會幫我嗎?」
阮麟兒想了想,「什麽叫緩和關係?」
「就是讓你爹和我也成為好朋友。」
「也讓爹和你做承諾?你也會給爹吃奶羹嗎?」
「不不,這回不一樣,你爹是成年人,和你不一樣,我希望和他做好朋友,但不是吃奶羹這麽簡單……好吧,說多了你也不明白。」她嘆了口氣,又擺出了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來,「麟兒,你只需要告訴我,你爹爹都喜歡做什麽?」
「唔,爹喜歡……」阮麟兒撓著小腦袋瓜想了想,「看書、打拳!」
「還有呢?」顏鳳稚有些急切的誘導外加套詞,「你爹喜不喜歡女人送的東西?」
「女人都送什麽東西呀?」
「香囊啊、寢衣啊、錢袋啊……」
「這些東西爹都沒有呢!爹不喜歡帶著錢,總光著膀子睡覺……唔,香囊……香囊是什麽?」
顏鳳稚聽了這些便有些心不在焉,隨口做了個解釋,然後揉了揉阮麟兒的頭就開始竊喜,看來這些年來阮佑山倒是安分得很,同時也過得太不精心了,怎麽什麽東西都沒有呢。
總聽別人說,男人最喜歡女人送這些東西了,自己自然是一件都沒碰過,但這些日子確實整慘了阮佑山,心裡過意不去,所以總得做點什麽補償人家吧。
香囊、寢衣、錢袋……都難不住她。
第二天,顏鳳稚就讓蘇明安給她找來了充足的針線、繃子,還有一本專教刺繡的書。
因為不知道該如何向阮佑山開口坦白,於是顏鳳稚決定讓他自己發現「馬腳」,所以在學刺繡的時候遣散了所有的人,就不支走他,偏是讓在他自己跟前坐著,看著堂堂的一國之君繡花,這下總該看出些什麽了吧?
「看摺子看得頭疼,綉些東西聊以消遣罷了。」
顏鳳稚故意拿著繃子晃來晃去,又對著阮佑山說:「阮卿也不要傻站了,搬個小凳坐下,隨便干點什麽吧,看書、寫字兒都可以。」說完抽出一根針來,又拿起一根線,開始認認真真的穿線。
阮佑山沒言語,果然搬了個小凳過來,從懷裡掏出一塊木頭來。
「那是什麽?」引線之餘,顏鳳稚抽空問。
「榆木。」阮佑山將榆木窩在手裡揉搓了一下,「刻點東西,可以嗎?」
「嗯,可以。」顏鳳稚點頭,眼珠都不錯一下的盯著針眼,怎麽這麽小!
阮佑山看她一眼,一縷笑意自眼底劃過,他很快的垂下眼,一擡手,「刷」的一聲,抽出了腰際的佩刀來。
刀身折射出明晃晃的亮光,阮佑山渾不在意手腕一翻,五指一松,在佩刀落地之前捏住了刀身,他以兩指捏著佩刀,像捏個刀片一樣,開始面無表情的刻木頭。
若是換做任何一個皇帝,御前行走公然在皇帝面前抽刀,是要被視為想行刺皇上而被處死的,然而在看顏鳳稚,卻仍在心無旁騖的跟針眼鬥爭。
剛開始而已,顏鳳稚就遇到挫折了,為什麽這麽粗的一根線,要配這麽小的針眼?彎彎扭扭的,根本穿不過去嘛!
一旁的阮佑山實在是看不過去了,默默的放下刀,簡單了說了一句:「臣來。」然後就奪了她手中的針線,將線頭放到唇中一抿,在對準了針眼,一次就穿了過去,然後他又把針放回到顏鳳稚的指間,坐回去,拿起刀來繼續刻木頭。
顏鳳稚瞠目結舌,愣愣的眨了眨眼,「你怎麽會這些的?」
「阮麟兒。」阮佑山頭都沒擡,「衣裳總會破。」
「他的衣裳破了怎麽由你來縫?」顏鳳稚有點驚訝。
阮佑山沉默了一會兒,丟給她一句:「我是爹。」
顏鳳稚一噎,沒好氣的說:「我當然知道你是爹了,只是你妹妹呢?」
「夙玉自小寄養在別人家,一年前才回來。」
「噢,那嬤嬤、丫頭呢?無論如何也不能由你這一家之主幹這些事吧?」
「我的孩子。」阮佑山擡頭,鄭重的告訴她,「自然什麽都由我來。」
顏鳳稚忍不住一怔,腦中不禁浮現了他在油燈下辛苦縫製衣服的樣子,高大健碩的身軀窩在油燈下的一小片光亮里,身上穿著粗布麻衣,頭上還裹著一塊汗巾……唔,這場面在心酸的同時怎麽還有些好笑?
胡思亂想了一陣,再回神時發現阮佑山的懷裡已經多了不少的碎木屑,他刻幾下就要吹去上面的木屑,然後左右端詳一下,斟酌著這刻一下,那削一塊。
他怎麽也不好奇自己刺繡呢?顏鳳稚有些懊惱,低了頭按著書里說的在巾子刺了幾下。
沒一會兒,她就「哎呦」了一聲,阮佑山登時擡頭,見她捏著自己的手指,指尖上頂著顆血珠。
這只是個開始罷了,之後顏鳳稚的刺繡之路走得極為不順當,那根針就是不聽她的話,根本不往巾子上走,總往她指頭上紮,今天下來,幾根手指都被紮了個遍,一拿筆疼得她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每次阮佑山瞧著她狼狽的手指,總會擰眉,但又什麽都不說,只是默默的把她的刺繡都給收起來了。
「你別管,還給朕。」顏鳳稚抗議。
「皇上該休息了。」阮佑山不由分說,拿出錦被給她蓋上,又倒了一杯瓜片來。
「唔,朕又不冷……」顏鳳稚咕噥了一句,但還是攏起了錦被,端起熱茶呷了一口。
熱熱的茶滑進喉嚨,顏鳳稚舒服的嘆了口氣,但同時又奇怪的看了眼阮佑山,怎麽什麽都不問呢?我都做到這一步了,你怎麽還看不出來?
她有些著急,眼珠兒一轉,把茶放下來,換了個姿勢,斜倚在炕桌上,又把龍袍往上撩了撩,然後裝出一副慵懶懈怠的樣子,「近日疲乏,宮婢下手又沒有輕重,所以阮卿你來給朕捶捶腿吧。」
阮佑山收拾好了木頭和佩刀,走過去給她捶腿。
顏鳳稚咬著唇,半闔著眼兒偷瞧他,「嗯,這個力道好,宮婢們總是使不上力。」
「是。」阮佑山簡短道。
「麟兒呢?」顏鳳稚半掀著眼皮問。
「在午睡。」阮佑山圈著拳頭,聽了聽,又說:「皇上太過寵愛麟兒了。」
「他的確是……」顏鳳稚咬牙,「的確是可愛,不過跟阮卿倒不是很相像呢。」
「不過是稚子天真的天性。」一提阮麟兒,阮佑山的表情不自覺的柔和了些許。
「阮卿幼時也是這般天真可愛?」顏鳳稚微微揚眉。
「幼時之事,臣記不得了。」
「噢。」顏鳳稚心不在焉的應了,把腿往前伸了伸,「阮卿有沒有覺得朕瘦了?」
「皇上國事操勞。」阮佑山目光一閃,手上的動作稍微頓了頓。
「說起國事,近日各州災情越發嚴重,如何安置災民真是令人頭疼。」
「臣聽聞,長公主正在遊歷各州。」阮佑山思忖著說,忍不住擔憂。
「阮卿似乎很關心長公主?」顏鳳稚揚了揚眉。
「皇上,昭貴嬪求見。」蘇明安輕輕的扣了扣殿門。
「唔……」顏鳳稚沉吟,不悅的攏了眉,看了眼阮佑山,也不再避諱,故意直言道:「天天兒的來,這女人怎麽這麽不識趣?」
阮佑山並未接話,停止了動作,垂手站了起來,沉默的退到了一邊。
顏鳳稚看他一眼,「怎麽不捶了?」
「嬪妃覲見,臣子當迴避。」阮佑山後退了幾步。
「既如此,你先下去吧。」了解阮佑山對於規矩一板一眼的毛病,顏鳳稚也懶得拖著他,撩好了龍袍蓋住細腿,待阮佑山離去之後,便吩咐了蘇明安宣昭貴嬪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