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終章

「怎麼啦,這麼大還作惡夢?」

「沅沅,我作了一個古怪的夢,那個夢真實得讓我害怕。」他的眼晴無辜得像個孩童。

「你還記得那個夢嗎?」

「記得。」

「要不要說來聽聽,我很想知道,天底下有什麼事情,能嚇得著我們家后老爺。」她輕輕一笑,口氣像在哄小孩。

「我夢見天上出現九顆太陽,把土地都烤裂了,河川也烤乾了,井裡掏不出半滴水,百姓一個接著一個倒下,我看在眼裡、氣不過,拿起天帝給我的神弓箭往天上射去。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太陽竟然被我給射下來,從高高的天空墜落,像只烏鴉似的。我快步跑向前,發現那隻烏鴉居然全身長滿了金色羽毛,我正得意揚揚呢,那隻烏鴉居然慢慢幻化成人形,腳長出來、手長出來、身子……到臉個都長出來時……天吶天吶,我快嚇死了,他居然是擎曦!

「賀老太爺對咱們這麼好,我怎麼可以射死他孫子,九泉底下,他一定不會饒過我,我恩將仇報,我是壞人啊!

「我後悔、我懊惱,可是,我又不能從頭來過,怎麼辦啊,我急得道跳腳,擎曦就快要死了。他眼底流出血淚,哭著對我說:『你把我射下來,我怎麼去追逐我的皎月,沒有我,她將孤獨千萬年啊,你讓我怎麼捨得……』

「沅沅,那個夢好真實,直到現在,我還感受得到太陽照射在皮上的熱痛感,耳邊還聽見百姓的哀鳴,而賀擎曦的眼淚……」

伸出手,后羿看看自己的掌心。那裡有兩穎血紅的硃砂痣,從小就有,那是賀擎曦的淚水嗎?

聽著他心病與現實交雜的夢境,孫沅沅嘆息,此事她與賀老太爺深談過,已是證實心中所想。

賀老太爺交給她一本冊子,裡面寫著「后羿射日」的故事,她考慮再三,始終沒把冊子交給丈夫,擔心丈夫那個執拗性子,會懷疑她聯手賀家人,逼他把予月嫁給擎曦。

那天,她認下擎曦,他孩子脾氣似地,氣得好幾天不與她說話。

「羿,你起來,我有書要給你看,等你看完,我們再談,好不?」

看書?這個時候?

后羿不解,有東西壓在胸口,沉甸甸的、不舒服,他只想讓沅沅抱著、哄著,才不要看什麼書。

孫沅沅見他耍賴,笑著拍拍他的臉說:「乖,起來,一下下就好。」

他心不甘情不願地鬆開手,她下床取來賀老太爺給的青皮冊子,挪了挪位置,她讓丈夫靠在自己肩膀看書。

后羿在看見書名——「后羿射日」四個字時,心陡然一驚,坐道身子,翻過書冊一頁一頁往下讀,他看得很認真,偶爾碰到不認識的字,也捨不得略過,非要向妻子給問清楚,直到書本翻到最後一頁時,他抬起頭看向妻子。

孫沅沅解釋,「這個故事不是我編的,凡是喜歡雜記散文的人都看過,你五個兒子也全都讀過,那時他們還曾經背地裡取笑,說祖父取名字不用心,隨口找個旁人名字便用上了。

「我曾經問婆婆,你的名字是怎麼來的,婆婆說你小時候原本不叫后羿,叫做后春旺,可打一出生就常常生病,公公婆婆怕你養不大,只好花銀子請算命先生幫忙看你的八字,算命先生幫你改名后羿。說也怪,從那以後,你不病不痛,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強壯,會會婆婆對那名算命先生感激得不得了。」

「你的意思是,前輩子我真的把擎曦給射下來?」

她沒回答,反問:「記不記得,你老誇我學問好,五個兒子都讓我取名,獨獨予月剛生下來,你見是女兒便寵得不得了,說她比天上的月亮還美麗,就自作主張喊她予月?」

「我記得。」沒錯,六個孩子,只有予月的名字是他取的。

「記不記得賀老太爺第一次上咱們家,他介紹擎曦時說過,擎曦一出生便全身通紅,全身發熱,嚇得產婆大叫,老太爺對照他的八字命格掐指一算,算出來擎曦前世是顆太陽,也不知道是惹了誰的眼,居然被人一箭給射下來?」

后羿點頭,他有印象。

「記不記得小時候擎曦老愛和予月膩在一起,你看不過眼,找我商量,要把兩個孩子給隔開,我回答你,『那是你欠人家的,得還。』」

孫沅沅望向丈夫。他該明白了吧,事情一件扣著一件,沒人可以提前算計、謀略。

原來沅沅說的「欠」,不是指他后羿搶走賀秦的未婚妻,而是指他上輩子造下冤孽,這輩子得把女兒賠出去?

難怪他總有修理擎曦的慾望,原來打前輩子起,他就看擎曦不上眼。

難怪賀老太爺第一次見到他時,上上下下打量老半天,眼底滿滿的像是懷疑、又像瞭然。

低頭,再看一眼手中的「血淚」,夢中,他接上金烏的淚水,滾燙的感覺還在掌心中間……

「金烏追皎月,追的是生生世世的愛戀,你心慈,憐惜百姓受的苦楚,卻斷送了他們的愛情。羿,你還打算繼續固執下去嗎?打算再阻他們一生、再斷送他們一世戀曲?」

后羿嘆息。他終於明白了,天數如此,他何苦再造一回罪孽。

何況,就算沒有這場夢,他也無法否認,予月和擎曦在一起,身子變好、心情變好,盪在頰邊的笑意,看得他心疼。

「沅沅,有空去找找賀老太爺,把賀擎曦和予月的婚事在阿娘的百日之前辦辦吧。處理好他們,咱們得開始操心兒子們的婚事。」

孫沅沅嘆氣。早該如此的呀,好事多磨,終是讓這對小兒女磨出一世幸福。

后家又嫁女兒了!

這次嫁妝比上次更多,后家違了例制,足足通兩百五十六抬嫁妝,把賀家送的幾萬兩聘禮全擺進嫁妝,而且誇張的是,明明嫁的是隔壁鄰居,卻非要在臨州繞上一大圈。

有人一開始懷疑,不怕被搶嗎?後來看了迎親盛況方知,當然不怕!

有幾百名御前侍衛護著,還有太子爺在迎親隊伍裡面,給兩家添面子,臨州的大小官員全來參加這場親事,熱熱鬧鬧地,說是要席開百桌,誰敢來鬧。

而另一頭又有好事的百姓等著看熱鬧,后家女兒是否當真嫁得掉?這位賀會子八字是否夠重、命夠硬?

因此,從親事發布那天開始,百姓交頭接耳,人人都在談論這件事。

不久後有人設賭局,讓百姓下注,看這回后姑娘的花轎能不能平平安安抬進賀家大門。會不會繞街繞一半,又讓人給半途攔下,或者新郎這幾天,會不會,病不起,坐實了后予月克夫的名頭。

有人說:「應該不至於吧,上回的嫁妝不是已經進了賀家大院,若是有事,早就傳出來,這回親事,應該會成。」

又有人說:「若親事沒問題,上回花轎已經進賀家大門,聽說連天地都拜下,為啥后姑娘還沒當成賀家新婦?」

還有人幫腔說:「也許時辰不對吧,賀家做什麼,這種事兒肯定是小心謹慎。」

然後,不知從哪裡有一個小道消息傳出,后姑娘有陰陽眼,身邊經常伴著冤死鬼魂,上回她才進了賀家大門,賀老太爺就接連生病三、五天,偏偏不孝子孫不信邪,非要把人給娶進門,從前兩日起,賀老太爺就病得下不了床,這婚事啊,怕是不成。

小道消息一出現,百姓紛紛下注,賭這回的親事「不能成」。

因此,今天賀家辦的明明是婚禮,又不是施粥放糧,可擠進賀家大院看熱鬧的百姓萬頭攢動,像成群結隊搬新家的螞蟻。

但這對賀家而言,倒也不算壞事,想進門看熱鬧?行,可多少得備點禮、包點紅包,於是這天,賀家禮金收到手軟。

像是刺探前方軍情似地,每隔一刻鐘,就有人飛馬快報:報!花轎已經到了清水巷口。報!花轎已經到狗子衚衕。報!花轎已經到……

花轎越是接近賀家大門,下注的百姓越是心情激烈,下注不多的還好,就當沾沾喜氣,下注多的,連汗水都狂飆出來了。

終於,花轎進門,大事底定。

但還有些個不死心的,期待在後姑娘拜堂之前,從天降下一道驚雷,劈壞這次的婚事兒。

誰知道,程序一道一道進行,不見半分阻礙,直到喜娘拉起喉嚨大喊,「送入洞房。」

這下,確定沒戲可瞧了,百姓紛紛散去,予恩看他們的失望表情,心底有著報了一劍之仇的快意。

說他們家予月克夫?說她會變成老姑娘?說她會帶衰夫家?好得很,就讓他們看看,他們家予月是怎麼好嫁,怎麼旺夫家!

他低聲問弟弟,「予廷,這回賺了多少銀子。」

「粗粗估計有十萬兩銀呢。」

好啊,看衰他們家予月的人這麼多,日後就讓他們嚇掉大牙,不是他們這些當哥哥的愛說囂張話,而是他們家予月,就是天底下最好命的女人。

「二哥,這事兒千萬別讓阿爹知道,否則肯定拿帚子打人。」予博接話。

「放心,把這銀子拿來蓋私塾,招窮人念書,阿爹知道咱們替予月出口氣,又做善事,鐵定高興到說不出話。」予恩賊笑著。

「予恩說的沒錯,行了,咱們去鬧鬧妹婿。妹婿這個詞兒我已經想很久了。」

予祥大掌一拍,落在予恩肩磅,幾個兄弟樂呵呵地往後堂尋他們的妹婿去。

賀家大宅另一邊,尹泰攔住一名粉衫女子,她長得很可愛,圓圓的眼晴骨碌碌轉不停,濃墨似的黑眉,襯得她滿臉英氣,她手裡拿著一盆新摘下的茉莉花,全身帶著淡談的清香。

「太子爺,有事嗎?」她態度自然爽利,沒有小女子的嬌羞。

「你認得我?」

尹泰有趣地望住她,都知道他是太子爺,心底多少有幾分害怕吧,怎麼會是這副大方態度,好像他只是隔壁哥哥,沒啥大不了。這時候,他已經忘記自己把人家攔下來,是要做什麼。

「你成日在賀家進進出出,誰不認得?太子爺沒事的話,我還得忙呢。」她一笑,舉了舉手中的茉莉花。

堂哥擔心予月姊姊被那些香粉、薰香弄得頭昏腦脹,特地讓她去采茉莉花來放進新房呢,堂哥啊,真是把予月姊姊給疼入心坎里了。

她一笑,尹泰的心像被什麼給勾了似地,他傻傻地望著人家,第一次,答不出話。

見他發怔,她聳聳肩、轉身離去,只是,走不了三、五步,就讓人給喊下。

尹泰急急問:「我是李尹泰,姑娘呀什麼名字?」

她落落大方地回了句,「賀思芹。」然後,頭也不回地走了。

看住她的背影,他想起一段話——

賀四叔和嬸坤,沒把思芹當女子教養,因此她不像一般閨閣女子軟弱好欺,她讀很多書,見識很廣,還有一副俠義心腸,果勇、聰明,不畏強權,雖然是身無武藝,可該做的事,即便知道危險,也要去做……

喜房裡,紅燭燃盡,交纏的身子映出一室旖旎。

本該是好夢正酣,擎曦卻偏偏睡不著,夜裡接連醒過好幾次,每次都夢見予月從自己身旁消失。

他不懂自己,為什麼會這般患得患失?難道是波折太多、幸福得來不易,自己才會如此擔心?

低下頭,他的小涼席蜷著身子、給在自己懷裡,那樣密貼、那樣契合,他們本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幸好,波折過去、幸福來臨,他將守著這份幸福,直到天長地久。

親親她的額、親親她的唇,親親她濃密的睫羽,予月被擾醒了,看見擎曦,想起昨夜兩人的親密,她紅起雙頰,沒話找話問:「天亮了?」

「還沒有,你昨晚不是說,想要看太陽升起。」

「嗯。」她喜歡看太陽初升的情景,新的一天、新的開始,有著嶄新的希望。

「那得起床嘍。」

身子雖然酸痛,予月還是下了床,略略梳洗、換上衣服,擎曦取來披風將她緊密裹起。

走出精誠居,他環抱起她的腰,縱身一提,把她抱上屋頂。

「冷嗎?」

「不冷。」在他懷裡,她只會覺得溫暖。

擎曦在她耳邊喁喁私語,是情人問的甜蜜對話,他說得心歡、她聽得意滿,這時,天空出現第一抹霓雲。

太陽在雲間染出金黃橙橘,燦爛奪目的光芒,為天地帶來一片盎然生機。

她喜歡看太陽升起,喜歡又是新的一天,所有的哀傷皆留在過去。

予月滿足地伸伸懶腰,卻意外瞥見,天邊還有月亮的身影。

她急急指著月亮的方向,說道:「瞧,月亮還沒落下。」

那嬌俏可愛的模樣,逗得擎曦發笑,他說:「是啊,還沒落下,金烏追皎月,追過千百年,終是讓他給追上。」

他望向予月,笑得一臉蜜,頭輕輕俯下,他封上她的唇、她的心,完封了他與她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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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床萬福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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