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你太衝動了,你不該把供詞呈上去的,如果交給我……」

「你要拿去威脅皇貴妃,要她替自己的妹妹說話?別想了,她連自己的父親都說不得情,你沒見到早上齊宥莘替葉定國說話,皇帝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的模樣。

「眼下,對皇帝而言,剷除葉氏朝黨的勢力是第一要務,確立太子之位是第二件,阿觀在這個時候撞上來,根本是自找死路……不、不對,不是她自己撞上去的,是二哥抓著她往死里撞……」

齊穆笙的話在齊穆韌心底插上一把刀,不堪折騰的心破了,但他不願責備弟弟,因他明白,穆笙為阿觀不值……

他錯了,他想回頭卻找不到路,那麼多年來,第一次,他感到茫然無措、感到恐懼害怕。

他錯了,他不該在那樣倉卒的情況下,決定讓阿觀頂罪,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忘記帝王心難窺測,自古至今都一樣,就算皇上看重他又如何,一個忤逆大罪,就可以讓他從天上掉進地獄,齊看家不正是個好例子?難道,皇帝沒誇獎過他、沒看重過他?

「我去找辦理此案的李慶文。」

「然後呢?二哥決定撥亂反正,把真正下毒的那個送進牢里?」

穆笙的話問得齊穆韌語頓。

齊穆笙冷冷一笑。

「如果二哥沒這個打算,那麼找不找都沒有意義,因為謀害皇妃是唯一死罪。」

齊穆笙甩袖,轉身欲出,齊穆韌一把拽住他的手,發誓似的說道:「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讓阿觀出事。」

「二哥,我很想相信你,但事實上是,你跪在御書房時,她差點兒就出事了,如果不是那四個丫頭找人到處尋我,求我進大牢看看阿觀,她早已經被程氏下重手給活活打死,所以,不管二哥同不同意,我都要站在阿觀那邊儘力幫她,阿觀的東西還有那四個丫頭,從現在起,由我作主。」

他甩掉二哥的手,忿忿走出明月樓,目光一閃,他發現何宛心躲在屋旁的身影,怎麼?想探聽消息?在御書房裡聽得還不夠?

為阿觀,齊穆笙恨起何宛心。

砰!重重一聲,門被齊穆笙踹上。

看著穆笙張揚的怒氣,齊穆韌深呼吸,再次提醒自己不能火大、不能心急,他必須更冷靜面對,想出好計。

既然苦肉計沒用,既然葉氏之事讓皇帝硬起心腸,而自己設想的每個點全被皇上看穿,那麼他得改弦易轍,另謀他路。

【第五十章飲下毒酒】

在齊穆笙的特權庇護下,阿觀的牢獄生活還稱得上舒坦。

閑暇時間多了,無事可做,她拿起筆開始作畫,畫山畫水、畫花畫鳥,卻往往一個不小心,筆下的山水花鳥成了齊穆韌,她不滿意,揉了紙團往地上丟,端正起心思重畫,她不信,不相信短短的時間裡自己的世界只剩下他。

大前天齊穆韌來了,帶著府衛想打進來,卻被大內高手擋在外頭,這是全公公進來對她說的。

說他形容憔悴、滿臉鬍髭,整個人瘦了一大圈,還說他那股氣勢就像想殺人似的,自己受了重傷卻恍若不知,真是駭人極了。

阿觀聽見,心扯著、撕著,臉上卻不動聲色,淡淡地抿唇一笑,告訴自己:她真的不需要他的罪惡感。

前天深夜,外頭又出現刀劍交鋒的聲音,有一群人來劫獄,幸而守在外頭的人發射出示警彈,宮裡又派來更多的大內侍衛才將那群人給拘拿下。

全公公長嘆說:「靖王爺還是不死心吶,他全身上下數十道傷口,看得教人不舍,皇上震怒,本想把他監禁起來的,但見到他滿身的傷,再大的火氣也發作不出來,最後只能嘆口氣,吩咐御醫為他療傷,只盼這回王爺消停些,別再鬧事。」

他這是做什麼呢?不是已經決定李代桃僵保下何宛心,既然如此,又來這番惺惺作態,他這是要讓誰難看?

昨天夜裡,阿觀不知道他是怎麼進來的,守在牢房邊的全公公怎麼喊都喊不醒,她猜,他們被人下了迷藥。

他走到牢房前,阿觀看著他的臉,他的臉色慘白,像是失血過多,又像是幾天幾夜沒睡,他的眼睛周圍泛著濃濃的一圈黑,動作僵硬,沒有平日的俐落,她猜也許是身上傷口所致。

她沒說話,他也不說,兩手捏緊鐵鎖,使盡全力都扯不壞。

阿觀低眉,皇帝豈會小看他,那鎖早就讓人更換過,材質不明,但憑人力是弄不斷的。

他扯不斷那道鎖鏈,便拿起刀刃一下一下往上頭砍,鋼鐵相碰,撞出點點火花,可鎖鏈依舊文風不動,刀子卻在下一個使力時斷成兩截。

「阿觀,你過來。」

他心急、他著慌,他明白自己又要功虧一簣,他在牢房外頭嘶喊著,但她只是維持原來的動作靜靜地看著他,沒點頭也沒搖頭,臉上無半分表情,那眼光陌生得令人心慌。

他擺弄不了那道鎖,於是,舉掌劈著牢房的欄杆。

她想,他很疼,因為她也疼,可怎麼辦呢?他進不來、她出不去,是他將兩人之間的門給封上的,能怨得了誰?

她懂他的為難,可她自己何嘗沒有?

生活在資訊發達的未來世紀里,她比誰都明白,愛情這種事情本就是陰錯陽差、缺乏定律,相愛的人不見得可以廝守到老,而愛情的保鮮期永遠長不過人們的壽命,、生一世……談何容易?

偏偏她這個人對愛情有潔癖,她亦明白這樣的自己,必須學會承受孤寂。

他的手裂了,鮮血順著掌緣往下流,她緊咬貝齒,不允許自己落淚。

然後宮裡又來一批侍衛,他們把刀架在齊穆韌脖子上將他帶走,他不肯轉開視線,牢牢地盯住她,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為止。

她想告訴他,無所謂的,來易去難,聚易離難,總是要落下幾滴傷心淚來憑弔那份千古哀愁;沒關係的,這種苦許多人都承受過,他這樣一個驃悍大將軍見識過多少生生死死,更沒問題。

可是終究……她沒說半句話,只是安靜地看著他傷、他慟。

是她狠心?也許,但若是不夠狠,她又要陷回去那個牢籠,傷心、嫉妒、怨慰……

到最後,愛轉為憎恨、善心生出歹毒,她受不了那樣的自己。

就這樣結束,很好。

再一次,她說服自己。

回過神,她發覺紙上又出現一個齊穆韌,唉,她這是在做什麼啊,這樣一天天不由自主地複習,要到哪一天才能將他徹底忘記?

吐氣,把紙揉成團,隨手一拋,紙團被拋出牢籠外。

一抹明黃色身影看見紙團滾到自己腳邊,他屈身將其撿起攤開,一眼便認出畫中人像。

那是昨晚的齊穆韌,像受傷野獸似的齊穆韌。

嘆息,他眼神示意,王順上前將鎖打開,阿觀聽見聲音,停筆抬眸,發現是皇帝駕臨。

放下筆,阿觀起身微微屈膝。

「罪婦給皇上請安。」

「起來吧。」

王順上前將牢房裡唯一的椅子給抬過來,讓皇帝安坐,皇帝幽深的目光落在阿觀身上。

她沒有恐慌、沒有驚亂,還是沉靜得如一汪死水,如果不是身處牢房,她看不出半點罪婦模樣。

「不害怕嗎?」皇帝開口。

阿觀愣了一會兒,才理解他在問什麼。

「回皇上,有一點,面對死亡,說不害怕太矯情。」

「可朕見你從容得很。」

她微微一笑,回道:「那定是罪婦隱藏得太好。」

「眹不認為,你是個可以藏得住心事的女子。」

人會因為膽怯、因為害怕而隱藏真心,至於她,膽子大得不得了,聽見齊穆韌維護何宛心,她氣得連休書都敢當面向他討,說她隱藏得太好?他不信。

皇上果然非爾等凡人,那雙眼睛不知道是什麼做的,一眼就能將人看穿。

阿觀的確沒那麼害怕,失落有、感傷有、哀愁有,那是因為她在這個世紀認識了一群對自己真心的人們,至於害怕嘛……也許是經驗論,她始終相信,從這裡死亡會在另一個地方重生,如果可以選擇,她但願重生的時空是自己最熟悉的二十一世紀。

可這篇肺腑之言不能隨口說,於是她搪塞道:「也許以前不是,可經歷過這場事兒,吃一塹,長一智,罪婦多少從中學得一點經驗。」

她的口氣,有幾分調侃味道。

「依然不埋怨嗎?」不怨天不尤人,不恨那個口口聲聲愛她、戀她,將她擔在心上的男人?

「當然會怨,還怨得很,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日前聲聲恩愛,轉眼恩斷情滅,唉,身為人真可憐,會說那麼多話,卻不知道哪句話是假是真。」

「這話不矯情,朕愛聽。」

「問題是,再埋怨也挽不回什麼,罪婦只想當有福之人、當快樂之人,只好假裝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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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婦大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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