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這一刻,她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心口一陣陣地翻攪著。
為了在祠堂立誓一事,長久以來,她在心裡埋怨著夏侯胤,卻不知道,他已經是儘力了!不讓她發下毒誓,堵不了眾人的口。
「怨太爺爺狠心嗎?」
她搖搖頭,並非是真的已經釐清心裡的想法,而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除了搖頭,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雙總是無比澄澈的眸子,在這時流露出不知所措的茫然與無助。
老太爺看她的模樣,心頭石雪亮的,「先下去吧!你現在應該不會想看到太爺爺,先回去歇會兒,有話咱們改天再說。」
「跟太爺爺道別完了嗎?他老人家……允你走了嗎?」
明明不過是半個時辰的等待,夏侯胤卻覺得漫長而難熬,終於看見她回來,一顆狂跳的心彷彿就要躍出喉頭。
段倚柔勉強自己維持平靜的表情,藏在水袖裡德雙手緊緊地握著,用力地可以感覺到指甲掐疼了掌心肉。
「他允又如何?不允又如何?反正他的不肖孫子已經先斬後奏,把他的曾孫媳婦兒給休出家門了,他允與不允,我不都得走嗎?」
她揚唇冷笑了聲,似乎覺得他的問題很可笑。
對於她突如其來的冷淡,夏侯胤愣了一愣,他努力定了定心神,斂眸將視線定在她的身上。
「不,你不需要離開,只要你願意留下來,我可以走,我安排好了,夏侯家在各地都有生意,看是要漠北或是江南,我都可以去。」
聞言,段倚柔好半晌不說話,靜靜地瞅著她的男人,像是在這一刻才真正的瞧清了他,她硬咽了一口,將心頭湧上的熱給按了下去。
一直以來,她總以為他將自己逼得無路可退,卻不知道,他暗地裡不知道為她退讓了多少!
「當初你為什麼要娶我?」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那是因為——」
「是,你說過!但我現在想聽的不是那個理由,告訴我,當初為什麼要娶我?」她拉住了他的袍袖,追問著他,不讓他找到機會迴避她。
「因為我不想讓太爺失望,所以……」
「借口!全是借口,太爺剛才對我說了,當初出事的時候,他沒勉強你娶我,他甚至於還怕把我這個麻煩給娶進門,所以你娶我並不是因為太爺!」她瞅著他,看見他的臉上閃過一抹謊言被揭穿的心虛,「還是,你仍然很堅持,娶我,是因為與段家聯姻對你而言很重要,只是這個理由而已,是嗎?」
「是。」回答的同時,他心虛地別開眼光。
「你說謊。」她嗓音平靜地指出這個事實,柔軟的嗓音有一絲哽咽,「太爺都說了,你還想否認嗎?」
聽她的嗓音之中有著哽咽,他回頭看她,看見她的眼裡已經盈滿了淚水,他最不能看見她的眼淚,心頭像是被狠狠地扯著。
「是。」他頓了許久,才終於點頭承認,「我是說謊,是我,是我決定要娶你進門的,那時,我在白雲寺親耳聽見了人們如何指罵你,我讓人請了方丈領你去後院,想與你把話說清楚,可是,我看見了你的眼淚,在那個時候,我只知道如果我真的退了婚,你這一生便只能那樣可憐的活著。」
「只是因為同情,所以你犧牲了自己,娶了我?」她顫著聲問。
聽見她的說法,他愣了愣,壓抑地發現自己竟從未有過那想法,「我從來沒想過自個兒所做的事,有過半點犧牲。」
「也不覺得委屈嗎?」
「不覺得,至少,在我心裡沒有過這念頭。」他笑得坦然。
看見他坦然的笑容,更教她覺得心裡難受,「為什麼在今天之前,不對我說實話呢?」
「說了,好讓你更感激我嗎?」沒吐露真相以前,她就已經只知道要感激他了,知道真相之後,他豈不是成了她的大恩人?
看見他一臉近乎賭氣的表情,段倚柔忍不住笑了,她伸手想要撫觸他的臉頰,卻被他給使氣揮開了。
「但是,我根本就不值得你感激,在娶了你之後,我立刻就後悔自己的愚蠢,所以,我不讓自己對你好,就正如你所說的,對於你所受的苦,我選擇了視而不見,任你遍體鱗傷,也不願出來保護你。」
「是啊!真的很痛,你真的讓我被傷得很痛。」她輕輕柔柔地說,不像是在告狀訴苦,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既然娶了我,為什麼不肯對我真心呢?如果不能對我真心,又何必娶我呢?」
他看著她,雖然沒有說話,但是可以看出他的表情充滿了罪惡與心疼。
「對不起。」到了最後,他只能說出這一句。
她搖搖頭,表示自己要從他嘴裡聽到的話,不是這一句。
「再回答我一個問題,既然休了我,為何又來找我?」話一問完,她看見他的眼底閃過一絲為難,似乎想要找借口給糊弄過去,「不許騙我,如果不回答我真正的答案,以後,我不再與你說話。」
最後一句話,她說得斬釘截鐵,不似玩笑。
應該是被允許的吧!段倚柔在心裡想道,在這個男人面前,她是可以使些性子,可以向他撒嬌的吧!
在他的面前,她可以被允許擁有這份自信嗎?
她努力地維持住強悍的表面,藉以掩飾心中的不安。
夏侯胤一臉為難與掙扎,一直以來,他就不想在她面前坦白,也不想在她面前示弱,但是,這兩件事情卻是她現在唯一想看見的。
在他的心裡,對於她沒有轉圜餘地的態度有些氣惱,可是,卻又發不了脾氣,頓了一頓,才開口道:「我說,我說就是了!那天,容容對我說,要再給你找個如意郎君,你知道她這妮子的個性,我知道她一定說到做到,那時候,想到你即將屬於另一個男人,我的心裡感到前所未有的難受,我不能讓她這麼做,所以,在她把話付諸實行之前,我告訴自己一定要把你給帶回來。」
聞言,段倚柔哭笑不得,「容容那胡鬧的丫頭,說那是什麼渾話?自古以來,哪家的清白女子吃過兩家茶呢?我是吃過你夏侯家茶的女子,怎麼可能再吃別人家的茶呢?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一進夏侯家門,我這一生就是夏侯家的人,不敢再懷有二心,即便是氣你怨你,也從沒想過要離開。」
「如果你願意回來,我可以接受只是與你平平靜靜地過日子,我可以絕口不再提過去的事情,就讓咱們平靜地過完這輩子,可以嗎?」
她仰眸注視著他,好半晌,一抹摻揉著苦澀的微笑,就像花朵般,輕輕地在她的唇瓣綻了開來。
「吻我。」
「答應我,只要你答應,我夏侯胤這一生只對你好。」他沒有動作,看著她,急切地想要從她的嘴裡得到肯定的答覆。
段倚柔看著他此刻不似一個精明的商人,而像是一個急著討糖吃的大男孩,她忍不住笑著嘆氣,踮起腳尖吻住了他的唇,幾乎是立刻地被他擁進懷裡,激烈的擁吻幾乎教他們分不清彼此。
一直以來,她不愛他,僅僅是因為她不允許自己愛上他,而非不能愛他!
與他成親之後的每一天,她總是再三地告誡自己,千千萬萬不能愛上這個男人,而非她無法愛上他!
如今,當她知道自己不需要再被告誡禁止,那宛如潮水般的愛戀,就像潰堤般湧出,再也無法輕易地被遏止。
此刻,她激動地想要哭泣,那終於被釋放的釋然,陪隨著眼淚,彷彿就要涌破她的胸口,往他傾瀉而去。
夏侯胤也情不自禁地吻著她,終於不必再否認自己在她身上的用情,他的心裡從未像這一刻如此快活過!
「留下來,好嗎?」
「好。」她點頭答應,看見他綻開一抹教人心疼的溫柔笑容。
得到她肯定的答覆,夏侯胤一瞬間激動得無以復加,他不能剋制自己的衝動,狂熱地擁抱住她,吮吻著她甜蜜的嘴唇,彷彿永遠要不夠似的。
他們渴望地擁抱彼此,數也數不清的親吻與愛撫,都無法紆解他們急切的想要親近對方的饑渴,終於,當他的灼熱深深地埋進她的柔軟之中,那一瞬間,再美妙的字句,都無法形容他們彼此內心的喜悅。
她在他的懷裡嬌吟,他在她的懷裡低吼,他的陽剛與她的柔美,糅合得恰到好處,一次又一次的,貼近與拉遠,然後再度深深地進入,沒有絲毫距離的契合,令他們感動地無以復加,知道在這天底下,再也沒有比這個美好的狂歡,彷彿永遠也要不夠。永遠都不夠……
從黑暗而甜美的睡夢裡緩緩地轉醒,段倚柔冉冉的睜開雙眼,看著綉帳頂,心神還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她眨了眨眼,還有些回不過神,身子是疲倦的,有些難以啟齒的地方還泛著微疼,但是她卻沒有感覺不舒服,反倒有一種極歡暢的饜足感。
她伸手摸向床畔,卻只摸到一片空蕩的涼意,她感到失望,忽然想到他昨天對她說過的話,心頭忽然一涼。
她想起了他曾經說過,只要她答應留下來,他可以離開!
這一瞬間,她的心頓時慌亂了起來。
因為她答應了他要留下來,所以他遵守了自己的承諾,離開夏侯家了嗎?
他走了嗎?
真的就這樣走了嗎?
她緊咬著唇瓣,一股子心急卻不知該如何是好,起身穿上單衣,在屋子裡尋找他的蹤影,不敢停下腳步,著急地踏遍了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就是見不到他的人影。
她想喊他的名字,說不定只要她一喊他,就會得到回應,就會知道他其實還在這裡,但是她不敢!
因為,她怕自個兒真喊了他,得到的卻是默然的寂靜,然後,她會知道他已然離去。
她怕!她真的好怕!
「夏侯胤,出來,你快出來……你在哪兒?你到底在哪兒?」她喃喃輕語,淚珠子撲簌地滾落兩頰。
她好怕他真傻的離開了她!
「你在找誰呢?」夏侯胤獨特的嗓音在她身後響起。
聽見他獨特的嗓音,她飛快地回頭,看見他一臉含笑地瞅著她,忍不住破涕為笑,故意與他裝佯,「我在找我的相公,你知道他去哪裡了嗎?我有些話還沒來得及告訴他。」
「你想對他說什麼?」
「我要告訴他,我不要只跟他過平平靜靜的日子,我想要他喜歡我,想要與他是一對恩愛的夫妻,你知道嗎?他才剛離開我,現在的我已經在想念他了,如果你見到他,請你替我告訴他,我喜歡他,想要與他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我們頭髮都白了,成了老翁老嫗,都要在一起。」她咬住嫩唇,注視著他的雙眸已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紅。
夏侯胤勾唇笑了,走到她的面前,捧住她的雙頰,凝視著她的容顏,「也願意生他的孩子,與他一起生兒育女嗎?」
「是,那當然,我當然願意,而且這一生,就只生他的孩子,只當屬於他的女人,這一身一心,就懸系在他身上,從此不移。」話聲才落,她已經撲進他的懷裡,一雙纖臂緊緊地圈住他的胸膛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