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會情敵
皎月亭里,宮晴和孟郬並肩而坐,春天到來,乍暖還寒,但點點綠色嫩芽已爭先恐後從枯枝上、泥地里竄出,帶來了令人欣喜的盎然生命力。
她喜歡春天,冬雪漸融、萬物蘇醒,新的一年,新季節、新活力也帶來了新希望,在過去,她都會在新年假期中寫下對未來一整年的規畫,但現在,她明白,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吸口沁涼空氣,她伸伸懶腰,靠向孟郬。
「最近,心情仍然很糟?」孟郬問。
她皺皺鼻子,皺出一張與她不符合的可愛表情,旋過身,趴在欄杆上,看著已經融化的湖面,許多魚口在水面張闔,吐出一圈一圈的小漣漪,熱鬧非凡,連魚都知道新春已至,集體慶祝。
「是,還悶。」
「因為蘋果?可我見她又能說說笑笑,開始寫書了。」
孟郬佩服她的瀟洒,他曾想過,倘若是別的女子碰到她所遇上的事會怎麼樣?哭鬧不已、尋死覓活吧。
那日清醒后,她絕口不提蕭瑛,好像蕭瑛從此自她的生命中消失,提得起、放得下,豁達得讓想為她出頭的小四進退兩難。。
事實上,宮晴找賀心秧談過,她玩笑說:「真希望能找到一種方法讓關倩消失,那麼……程序重新啟動,一切從頭來過,我有老公、願願望望有老爸,我天天高唱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
宮晴回答她,「那麼我派人天天給她送大魚大肉,送反式脂肪、加三聚氰胺,讓她血糖過高、血壓狂飆、肝腎負擔過重,再讓一群宮女伺候得她連腳趾都不必挪動,說不定她很快就心肌梗塞,SayGoodbye?」
賀心秧否決她的想法。「那太花時間了,至少得經過十幾二十年的努力,那個時候孩子不需要爹,我也老得不想在嘿咻上頭耗體力。」
「有道理,養神豬都不必這麼累。不然,我悄悄在她的湯里下高劑量的快樂丸?」宮晴惡意道。
賀心秧接下她的話,樂得眉眼瞇緊。「讓她呼吸急促、興奮不已,然後……強烈口乾。」
「沒錯,我再來當好心公主,命宮人在她屋裡放上幾十加侖的開水。」
「她會一喝再喝,直到她自體溺斃!哇,真是好辦法,不但讓她死得神不知鬼不覺,我們可以置身事外,還可以賴她中邪,但問題是,我要從哪裡拿快樂丸?這裡可沒有酒吧或藥頭。」
宮晴嘆氣。「說的也是,這方法太現代……不然,讓果果四處派人尋找那塊玉佩,然後綠光射出,直接把關倩送到二十一世紀?」
「這倒是個不錯的辦法,不過如果找到那塊玉,恐怕想逃回二十一世紀的人是我吧。」
然後兩人同時沉默,不多久,低著頭的賀心秧說:「如果讓她消失那麼困難,只好我消失吧,王不見王、后不見后,我們是不該出現在同一個空間的女人。」
宮晴握住她的肩膀,對她搖頭。「沒了蕭瑛,妳還有我們,不是早就知道的嗎?別把愛情看得那麼重,世界上除了愛情,還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
賀心秧低了聲音,回一句,「我懂。」
宮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懂,或只是敷衍,這些日子以來,看著蘋果的強顏歡笑,她無法不心悶。
「你不覺得她笑得太過、開心得太誇張?她是掩耳盜鈴,以為騙得過大家,便騙得過自己。」
她把自己忙成一顆旋轉陀螺,以為這樣就能輕易忘記一段感情?
她寧可蘋果像上次那樣,聽見蕭瑛要娶惠平郡主,在她面前甩頭踢腳、狠狠痛哭一回,也不要她像現在這樣悶在心底,暗地傷懷。
「情傷需要時間復原。」孟郬拍拍她的肩,暖聲安慰。
宮晴點點頭同意,不管什麼傷,光陰都是最好的醫生,她勉強一笑。
「後宮清理得差不多了吧?」孟郬轉開話題。
在他看來,管理後宮比帶軍隊更累人,軍隊里有軍令,誰不服從便軍法處置,可後宮里人口雜、人心險,要周旋、想治理,都是事倍功半的艱難事,偏生宮晴和賀心秧都不是擅長心計的女子。
她們太講究權利,太強調尊嚴,死活不肯動用重刑,這樣一來,那些早已養成精的宮裡人自然是見縫插針,依然能行動自如。
「前兩天我偵破一件命案,有名太監被發現弔死在屋裡。」
在過往,這種事沒有人會過問,屍體往化人場一抬,完事。宮女、太監的命不是命,誰都曉得的,但宮晴不允許,她認為就是再卑下的人被謀害,都需要得到一個交代。
「是怎麼回事?真的是弔死嗎?」孟郬問。
「他眼睛上翻,舌頭外吐。」宮晴坐正,態度嚴肅。
「所以真是上吊身亡?」
「理論上是,但他的後腦有乾涸的血漬,腕間又有捆綁痕迹,襪子沾了泥,鞋底、十根指甲裡頭都有濕泥,但房間的地上掃得很乾凈,不管是泥或干泥都沒有。」
「這意味著他不是走進屋子自殺,而是被打昏扛進屋裡,用布懸吊於頸中,窒息而亡?為什麼兇手要做這種事,挾怨報復?搶奪財物?或被他窺知不能說與他人知道的秘密……」孟郬連聲猜測,跟在宮晴身邊一段日子,他的推理能力越來越強。
宮晴點頭,讚許他對案子的敏銳度。「我讓人搜查他的屋裡,從床底下搜出一迭當票,然後查出,他過去的職務是看管皇太后的庫房。」
「他盜寶到外頭私賣,畏罪自殺?不通,皇太后已經倒台,如果他真的做過那些事,也早就事過境遷,沒有人會去追查。他的屋裡有搜出銀票嗎?」
問得好!宮晴眼底流露出一抹欣賞。
「這就是重點了,並沒有,他一窮二白,整間屋子裡裡外外全搜遍,只搜出二兩銀子,那麼那些盜賣宮寶賺來的銀子到哪裡去了?」
「妳怎麼處里?」
「我下令關閉宮門,逐一搜查曾經服侍過皇太后、皇后的太監、宮女,及已經封閉、無人居住的寧壽宮,最後放出消息,說已搜出上吊太監私藏的東西,若有誰曾經偷竊宮中珍寶,自首無罪,接著……」
「等著瓮中抓鱉?抓到了嗎?」
「抓到了。風喻帶領的廷尉一個盯一個,自從我放出消息之後,兇手便開始坐立不安,以為我真的將所藏的銀兩和寶物全找到了,於是趁夜偷偷跑去埋寶地點挖掘。」
「人贓俱獲?」
「嗯,除此之外,還意外抓到與此案無關,卻趁宮亂時期偷竊主子珍寶的宮女太監十數名。」
「妳怎麼處置他們?」
「說話算話,偷竊者將東西送回來的,一概免其刑責、既往不咎,至於殺人的,就得送進慎刑司去,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我覺得蕭□他那些嬪妃們,留著總要惹出麻煩。」
「已經送走一大批了,剩下的,都是曾經生育過皇子皇女的,你趕走她們,孤兒寡母的,往後日子怎麼過?」
「不然將他們圈在同一處,不准他們四處走動、嚴加看管?」
宮晴盯住孟郬半晌,唉,終究是古人啊,不講人權、不尊重生命的官老爺。她苦笑著搖了搖頭,說:「他們是人吶,被關在這座後宮已經夠可憐了,還要限制他們的行動?這種事,我辦不到。」
「人權對於管理階層可不是一件好事。」孟郬說。
人權?管理階層?是果果太不小心還是……宮晴細細分析,她和蘋果不同,這話要是讓蘋果聽到,準會猜測孟郬會不會也是穿越過來的,至於她嘛……
她做出結論。「果果已經告訴你們,我和蘋果來自哪裡?」
孟郬點頭證明她的推論是正確的,他不在意宮晴知道,主張守住這個秘密的是蕭瑛那隻狐狸,至於理由和原因……說實話,他一頭霧水,論心機,他永遠贏不了蕭瑛。
「對,我們對妳們所處的那個時代很感興趣。」
宮晴嘆氣,也罷,反正揣著秘密也不舒服。「相信我,沒有你想象中那麼有趣。」
至少在居住環境方面,破壞前和破壞后差很大。
孟郬一笑,沒有反駁她,因為如果那裡太有趣,他也會擔心,擔心這裡留不住她的心。
「所以呢,妳打算怎麼辦?」
「我和蘋果正在討論,是不是築上幾道圍牆,將他們圈隔出去,讓他們可以從另外的門戶自由進出、自行管理下人。
「至於每月的俸銀,宮裡只供應到皇子皇女年滿十八歲,之後朝廷會另外撥房子給他們自立府第,但之後他們得想辦法賺錢活下去,宮裡不再撥銀供養。
「至於圈隔出去的宮殿,只能讓蕭□及先皇的嬪妃住到老死,朝廷便要收回來,不可以傳子傳孫,當然,如果皇子皇女們想把母妃接出去生活也是可以的,這樣的話,過幾年後,那堵牆打掉,皇宮又恢復原貌了。」
賀心秧是不同意圈牆的,總覺得這樣有毀壞國家文物的嫌疑,她對這種事敏感得很,暴徒攻擊羅浮宮、埃及發生暴動的新聞一出,她在電視前面哀哀叫不停,直罵那些人沒大腦、沒遠見,壞了觀光資產,他們只會更窮困。
「妳們打算把他們變成庶民?」
「想掛著皇子、公主名分也不是不可以,但沒有道理讓辛勤工作的百姓交稅來養活他們,想生存,得靠自己的能力。」
「這麼做的話,妳恐怕會惹來不少怨恨。」
但是蕭霽會在百姓中博得好名聲。對於那些不事生產、只靠朝廷奉養的勛貴,百姓早有微詞,只不過官大民小,為免惹上麻煩,有話也只敢背地裡偷偷批判。
「這是代價,以獨立來換取自由,如果讓我選擇,我不願意當一隻被關在籠子里豢養的金絲雀,我要當一隻遨遊天際的海東青,即使我必須因此自己覓食。
「為什麼皇族出身的子弟到最後會失去競爭力?他們明明受到比百姓更多的教育,為什麼成就不如旁人?問題就出在供養上面。
「皇族子女一輩子衣食無缺,不必上進、不必努力,想要什麼伸手便得,不必花費半點努力,與想獲得成就、得付出半生心血的百姓截然不同,久而久之,自然高下立見。你必須明白,成就一個人,除了教育,更重要的是砥礪磨練,常言: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便是這意思。」
孟郬聽著她的話聽得入迷,看她自信大方的談吐,看得心悅誠服,他越來越得意,得意自己慧眼識英雄,懂得挑選這樣的女子來愛。
「很新鮮的看法。你們那裡的女子都像妳這樣嗎?」
「想當海東青?」大眼一轉,她笑開,可不是嗎?她就是一隻海東青,從來都當不成金絲雀或小畫眉。
「對。」
「不是全部,但大部分是,我們從小和男子一起受教育、考試、競爭,我們在學術上、政治上、社會上都有很好的表現,我們無法決定出生的家庭是貧是富,但我們可以憑著自己的雙手,決定自己要站在什麼位置。」
「這就可以解釋,即使我告訴蘋果,關倩願意與她共事一夫,她也不肯嫁入王府的原因。」
「嗯,在我們的婚姻觀念里,男女是平等的,婚後住在哪裡、過怎樣的生活、要不要生孩子,都是夫妻兩人共同討論出來的結果,而非單方面的決定,丈夫疼愛妻子、妻子敬愛丈夫,兩人彼此尊重,生活才能過得平穩安順。」
「聽起來,你們那裡的男人有點辛苦。」
「為什麼?因為不能三妻四妾、因為不能把女人視為無物、因為光是男女平等對你們就是重大考驗?」她一句一句,問得有幾分咄咄逼人。
孟郬看著她的激動,不由失笑,他覆上她的手背,將掌心溫暖傳給她。「講到這個,妳口氣急嘍,放心,我是不介意為妻子辛苦的男人。」
宮晴橫他一眼,想把手抽開,但他不準,施了力氣握緊,不讓她逃開。
「在我們看來,這裡的女人才辛苦,逆來順受、不能有自己的想法,處處受限,夢想於她們只是空話。
「你以為關倩心甘情願說出共事一夫那種話?別傻了,如果不是為了賢德名聲、不是為了討好蕭瑛,不是因為在這個婚姻裡頭,她是相對弱勢,她絕對不會講出這種話的。」
「妳憑什麼認定?」一句話,橫插在兩人之間。
宮晴回頭,看見臉色陰晴不定的蕭瑛。
「見過蘋果了?」
孟郬問,蕭瑛點頭,濃眉皺得更緊。
宮晴不高興的瞪孟郬一眼,順勢抽回自己的手,難怪百忙之中他還把自己叫出來,原來是想調開她,好讓蕭瑛順利去見蘋果?
不過……他的臉很臭、眉頭皺得很緊……見面不順利?
是啊,怎麼可能順利,蘋果說不要見蕭瑛,才不是什麼欲迎還拒,她是真心想把他自生命中驅離。
宮晴站起身,面對蕭瑛,她的氣勢比公主更公主。
開玩笑,蕭瑛不過是果果的六皇兄,她可是果果的「姑姑」,身份上怎麼算都比他高上一輩。
「不然呢?不是因為她的平民身份配不上尊貴的王爺?不是因為王爺本來就應該三妻四妾,她阻止只會適得其反?不是因為她害怕失去你的歡心、怕你認為她是妒婦?不是因為她聽說你和蘋果已經有兒有女,不得不讓步?」她一句接一句,連給人喘息的空間都不留。
「不是,她願意這麼做,是因為她愛我,情感深刻到可以容忍下另一個女人。」他在賀心秧那裡受的氣,轉到宮晴這裡來發作。
「哈、哈、哈!」她用藏鏡人那種「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睥睨天下笑法,沖著蕭瑛大哈三聲,再用睥睨天下的目光望他一眼。
「你會講這種話,是因為你太不懂愛情。愛情的本質是自私、佔有與嫉妒,我要你的一生一世、要你的每一分鐘,我要你眼裡只看得見我、心裡只容得下我,我要你的幸福是因為我、快樂是因為我,痛苦也是因為我離你而去。」
「妳的愛情還真霸道。」蕭瑛冷笑,與她杠上。
「說的好,霸道恰恰是愛情的同義詞。」
「照妳的說法,那些王公大臣的妻妾算什麼?」
「你以為那些妻妾愛上同一個男人,是因為愛才對彼此忍讓妥協?」
「難道不是?」
她又想「哈」了,用藏鏡人的哈法。「幼稚。」
「妳說什麼?!」他一怒,就要抓住宮晴的手腕。
孟郬心一驚,手一拐一架,把宮晴護在自己身後。
可宮晴哪裡是軟柿子,她可是硬邦邦的檢察官,連屍體都不害怕的人,怎會害怕一隻沒腦袋的笨獅子。
「我說你幼稚、缺乏深度思考,如果你肯定下心來想想,你會明白那些女人為什麼要集體留在男人身旁。」
「因為……」
蕭瑛才說出兩個字,宮晴立刻把話截走。
「別回答我是因為情義恩愛,那個答案太可笑。」她堵住他的嘴巴后,冷笑兩聲,才徐徐回答前頭的問題。「事實很簡單,因為女人們離開那個男人,她們便活不下去,丈夫是她們的衣食父母,要吃好穿好過富裕生活,就得讓那男的自動自發掏口袋。
「於是她們撒嬌、她們爭寵、她們把那隻種馬捧得像天一樣高,讓他心甘情願把銀子花在自己身上。
「這算愛?不是,愛情裡面不該存在那麼多的謊言、利用、設計和虛偽。如果你想要過這種生活,請你不要來招惹蘋果,因為她不需要男人,就可以活得精彩絕倫。」
她們、她們……竟然講同樣的話?!
不,那顆蘋果更可惡,她說他的孩子不需要父親,她甚至說,他不是她想要的男人,他配不上她!
他被兩個女人鄙視了,在同一天之內。
「晴,別生氣,妳先回去陪蘋果。」孟郬握了握她的肩膀提醒。
宮晴深吸氣,是的,兩人見過面,蕭瑛會怒氣沖沖跑來,蘋果那邊肯定也好不到哪裡去。
她點點頭,轉過身,孟郬對著她的背影大喊一句,「別忘記後日之約。」
「我不會忘記。」她揮揮手,快步走開。
孟郬回身,冷冷的臉龐透出溫溫的笑顏,他變了,北極冰人被檢察官給融化,不時笑容滿面。
「囂張跋扈的女人!」蕭瑛不滿地丟了句話。
孟郬搖頭,拍拍他的肩膀。「晴並不囂張跋扈,蘋果也不會。」
「是,蘋果不會,她只是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他輕笑幾聲,搖頭道:「不,我想你弄錯了,這種手段她不屑使。我再給你說個故事,好不?」
「你到底有多少故事?對於那顆蘋果,你有多了解?」蕭瑛沒注意到,自己的口氣飽含酸意,但孟郬聽出來了,蘋果啊,她果然容易讓人動心。
「曾經,我們站在門外偷聽晴和蘋果訓果果,聽完后,你說:『招惹到幾百年後的女人,還真是可怕。』我回問:『所以呢?你不打算招惹了嗎?』你給我一個莫測高深的表情,事實證明,之後不管是你或我,我們都選擇招惹。」
「你在講什麼?幾百年後的女人?什麼意思?」他問號連連。
「接下來,我要講的『穿越』有點怪力亂神,聽到的人,十個有九個不會相信,我留到今日才對你說,原因有二。第一,那天小四在,我不想宣揚,這種事,知道的人不宜太多。第二,我認為,等你碰過釘子后再來聽,會更容易相信。」
「穿越?那是什麼鬼。」
「問得好,我也很想確切知道,那到底是什麼鬼。」
孟郬從桌上的茶壺裡倒出兩杯茶水,遞給他一杯,另一杯自己仰頭喝下,這個故事很久很長,並且需要很多的耐心。
「我打宮節帶著果果前往邑縣當官開始說起……」
離開平和宮,關倩沿著小徑往賀心秧所居的懷寧宮走去。
相較起過去,後宮的太監宮女少了近四成,而大部分的奴才都集中在先帝嬪妃處,反倒是皇帝、采莘公主及賀心秧的居處比起往例,服侍的人減少約一半。
在宮中數日,她小心翼翼討好每個人,進宮前蕭瑛給她的銀兩,她使得恰如其分。
偶爾她會備禮到先帝嬪妃處請安,她的知禮守分讓宮裡眾人都誇讚,連教習嬤嬤和陳姑姑都對她讚不絕口。
沒有人為難她,相反的,有錢能使鬼推磨,在人人畏懼的後宮,她待得如魚得水。今日嚴格的嬤嬤甚至放她一天假,讓她在宮裡四處溜躂。
關倩帶著兩名宮女緩步前行,短短几日訓練,她的舉手投足間已有了幾分大家千金的氣度。
「姑娘,您這是要去哪裡?」宮女小紅走近她問。
她們沒見過這樣不擺架子的主兒,柔弱可親,對誰都不發脾氣,偶爾她們怠慢了些也不打緊,還不時替她們在陳姑姑面前說話,隨手的賞賜也豐富。
「我想去見見賀妹妹。」
關倩一提,她們就明白了。
姑娘願與賀姑娘同事一夫的事,早已傳遍整個後宮,太妃們都誇獎她曉事明理,說能娶她進門,是蜀王有眼光,相較起懷寧宮那位賀姑娘……
唉,那邊那位不知道哪兒來的好運氣,未婚生子,名節敗壞,誰是孩子的父親都沒人知道,她非但不知收斂,還過得風風火火,仗著皇帝寵愛,誰都沒放在眼裡。
她在宮裡已經待了一整年,不請安、不亮相,整座皇宮,見過她的沒幾人,只曉得每逢有外臣進貢,什麼好東西皇上都往懷寧宮裡送,看得後宮嬪妃滿心妒火,卻莫可奈何。
她還真不知羞恥呢,蜀王一回宮,便急巴巴的搶到勤政殿去亮相。好人家的女子誰敢做這種事吶,可她就是膽大,一勾引、二勾引,風流俊逸的蜀王便給勾搭上,可不是好手段嗎?
「怎麼會是姑娘去見她,應該是她來拜見姑娘的呀,雖然她有皇上撐腰,可倫理綱常不能廢,便是皇上也管不了王爺的家務事,日後姑娘是要當正妃的呀,她不過是小妾,憑什麼在姑娘面前拿喬?!」宮女小綠忿忿不平道。
「可不是嗎,姑娘心慈,肯讓蜀王納她入府,已經是看得起她,不必再對她多方討好,否則會讓她小瞧了去,日後,您還得立威吶。」小紅接話。
關倩微微一笑,親親熱熱地一手拉起一人,親昵道:「妳們也說啦,賀姑娘背後有皇帝撐腰,為王爺的前程著想,再怎樣我都得低這個頭,只盼她日後肯在皇上面前美言幾句,多替王爺謀點前程……身為一個妻子,我豈能不為夫婿打算。」
她語氣溫婉,句句良善,這種話誰聽了都要動容吶。
「太妃娘娘說的真對,王爺有您這位賢妻,日後定能益夫蔭子,那位賀姑娘更是好運氣,能碰上您這樣的主母。」小綠不遺餘力的吹捧。「奴婢也希望能一直跟著姑娘這樣的主子呢。姑娘,您能不能同蜀王說說,讓小綠陪您嫁進王府,日後也好幫襯幫襯姑娘?」
自那日見過蜀王一面,小綠一顆心便全掛在他身上了,何況一個身份不明、帶著兩個拖油瓶的下作女子都能成為高貴的側妃,她不信自己會輸到哪裡去。
小紅眼色一轉,也跟著巴結道:「可不是,才相處幾日,小紅也離不開姑娘了,姑娘您就同蜀王說說吧。」
關倩淡然一笑,她焉能不知她們的心思,那日蕭瑛進宮看她,這兩個丫頭端茶倒水遞點心的殷勤不已。
唉,是女人吶,就難不對那樣的男子上心,可她們真當她是蠢貨,一個在她心上扎了針的賀心秧,她都尚未收拾妥貼,怎還肯替自己招惹麻煩。她們就沒聽說,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若非還有用得上她們的地方……她早一人一刀,了結兩人。
她拉過兩人,勾起她們的手臂,巧笑嫣然道:「真是謝謝妳們呵,說實話,有妳們在我才能安心些,我不過是平民百姓,雖說王爺不嫌棄、肯善待於我,可身為王府主母,我什麼都不懂,日後不知道還要鬧出多少笑話,有妳們肯在我身邊時時提點,那是再好不過的事,待有機會,我定會向王爺提起。」
見關倩輕輕巧巧便應下,小紅小綠相視一眼,滿臉的喜不自勝。
小紅乖覺,立時說道:「姑娘講什麼提點呢,日後就請姑娘把我們當成自己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我們去做便是。」
說談間,她們進入懷寧宮,見到風喻守在殿門外。
風喻也是眾多宮女們心中暗自傾慕的對象,說到這裡,大家對賀心秧就更不滿了,風大人是什麼身份吶,堂堂的禁衛軍統領耶,竟然在賀姑娘的宮前當名守衛?
她既不是公主也非嬪妃,憑什麼把風大人給留在身邊?真不知道這女人到底使了什麼手段。
小綠平抑皺起的雙眉,笑容可掬地走到風喻面前,微微屈身。「風大人,我們主子想見見賀姑娘。」
風喻向關倩投去淡漠一眼,大家都說她這次回來,與之前已經不同,加上又擔了個救命恩人的名義,讓本是一提及她便要咬牙切齒的小四,也逐漸對她改變態度,風喻對關倩不熟,只曉得現在後宮裡人人提到她,都是讚美多於貶抑。
「對不住,賀姑娘正在休息。」
方纔王爺來過,兩人談得不歡而散,王爺忿忿不平離開,小姐的情況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這時候接待客人著實不方便。
「風大人,關姑娘是好心來探望賀姑娘的,賀姑娘不見人,會不會太不近情理?」小紅冷言冷語的替主子出頭。
風喻方待回話,便聽見賀心秧的聲音響起。
「風喻,請關姑娘進門。」
他轉身,才發現賀心秧站在自己身後不遠處,也不知道已經站在那裡多久了。
他退開一步,中規中矩的說:「關姑娘,請。」
關倩婉聲道:「多謝風大人。」
她輕抬玉足,裊裊娉娉進屋,每個動作姿勢,都是教習嬤嬤的苦心。
聽說賀心秧也是民間女子,身後沒有爹娘家族可以依恃,出身不高的她,行止定然粗鄙,關倩刻意抬高下巴,表現出富貴人家的自信驕氣。
她告訴自己,她才是未來的蜀王妃,就算賀心秧真的和蕭瑛有段過去,但未來,她只能屈居自己之下。
她以為這樣的氣勢能將賀心秧給壓下去,可惜她的刻意看在賀心秧眼裡卻成了做作,賀心秧當她是綁著線條的木偶,幾分表情動作,精準得好像身後有人在操縱,賀心秧不羨慕,只覺得可憐。
她是不懂得隱藏心事的女生,這樣的表情落入關倩眼底,自然是讓她心生憤懣,滿腹厭惡。
「關姑娘找我有事?」賀心秧開門見山問。
賀心秧落落大方的姿態剌痛關倩的眼,她強壓下怒火,微揚唇角,逼著自己偽裝善意,她主動拉起她的手,沒想到賀心秧竟然飛快抽開,鬧得她沒臉。
喜怒不形於色,這是教習嬤嬤教會她的第一課。
於是,關倩再度拉起微笑,再次強抑不平。「賀姑娘不請我坐下?」
「地方小,兩個孩子把屋裡弄得很亂,還沒整理呢,有事就在這裡說吧。」
真沒教養,小紅瞪向賀心秧,若不是風喻在一旁杵著,她非要握她兩巴掌不可。
小綠只是冷笑,笑她蠢、笑她還能囂張到幾時,今日是在她的地盤上,她膽敢對主子不敬,待日後嫁進王府,皇上再不能護著她,主子還能給她好日子過?沒眼色的蠢貨!
接連的拒絕讓關倩微微變臉,但她還是笑了,柔聲道:「我哪裡有什麼事呢?只不過想來見見妹妹,我想妹妹已經聽到消息,知道我請求王爺向皇上提起,希望三個月之後,我們姊妹雙雙嫁入王府,共效娥皇女英。」
這話擺明了是下馬威,她要賀心秧明白,她能嫁入王府是誰賜下的恩惠。
小紅、小綠全聽明白了,偏偏正主兒沒聽懂這九別十八拐。
賀心秧皺著眉頭,直言問:「我不明白,關姑娘為什麼要向王爺提此建議?」
看向關倩那張臉,她真的很難不恨,恨自己是替身演員,恨自己沒弄清楚事實便投注感情,更恨理智已經明了一切,感情卻不能說收便立刻收回。
多傻氣的在意,偏偏自己無法對他視而不見;多愚昧的憤懣,可她就是無法讓自己不對他動心動情。
她討厭蕭瑛、討厭關倩,但最最討厭的人是自己。
「那日在勤政殿上,我看得清楚分明,姑娘對王爺有情,我猜測賀姑娘與王爺定然有一段過去,我不願王爺當了負心人,願意退讓一步,與姑娘成為知心姊妹。」
光是「猜測」就能促使她作出分享丈夫的重大決定?是她太不了解古代女人的思維,還是愛情這回事古今大不同?
賀心秧吸口氣,無奈搖頭。「很抱歉,關姑娘看錯了,我對王爺無情,我們之間也沒有一段過去,還請關姑娘歡歡喜喜進府當王妃,不要拉扯上我。」
「妹妹竟是不願意?」賀心秧的答案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賀心秧看著她驚嚇的表情,忍不住想笑。怎麼,她非得樂意不成?她當蕭瑛是掉在地上一盎斯要價五萬塊的黃金,不撿的是白痴?
「是的,我不願意,有勞關姑娘費心,如果您的話對王爺有影響力的話,還望姑娘能夠打消王爺的無聊念頭。風喻,送客。」
話說完,賀心秧不打聲招呼,徑自走進裡屋。
賀心秧的話戳中關倩的心,她說對了,自己對蕭瑛的影響力微乎其微。
要蕭瑛打消念頭?她做不來這件事,她能做的是觀其色、察其顏、忖度他的心思,然後搶先一步,把他想做的事說出口,讓他誤以為她與他齊心,她善良體貼、她事事站在他的立場著想。
只是……關倩怔忡了,賀心秧竟然不願意?她沒聽錯啊,賀心秧的孩子確確實實是蕭瑛的,她確確實實深愛蕭瑛,在所有人已經放棄時,她並未停止等待。
一個女人已經付出那麼多,怎麼可能放棄與心愛的男人結縭?絕對不可能,她只是在使心計,她在欲擒故縱,她想利用孩子勾住蕭瑛,她想……
當正妻!
天,如果這是她要的,皇上一定會想辦法替她達成,而蕭琪最終也會看在孩子的分上妥協。到時,自己要如何在王府中立足?更或者,厲害的賀心秧本就不打算讓她進王府?
怨恨攀上眼底,怒火攻心,賀心秧……一個看似無害,卻陰毒詭詐的女子。
這個女人,萬萬不能留下,可是她的靠山是皇帝,倘若被發現……
不,她不能想這麼多,生命本就如同一場豪賭,這場賭局,她必須豁出一切,贏了,便是一世榮華富貴;輸了,則是死無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