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其實,在一開始她不太明白為何皇後娘娘要將她指婚給鷹揚天,但是,那次回宮時聽說了些事情,約莫也能了解七八分了。

她的爹親是個好人,也極聰明有能力,當初一個七品小官,在娶了她的娘親之後,就平步青雲,一直做到正二品大官,人家都說他是傍了她娘親的光,是她的娘親經常進宮伺候,與皇後娘娘的交情深,所以才會在短短几年之間問,就做到了大官。

不過,他真正被擢升為二相之一,是在她娘親過世之後。那時,她才剛滿六歲,終於,爹親擺脫人們說他是得到妻子的庇蔭才能得到地位的說法,不過,她娘親撒手人寰不到半年的時間,爹親就娶了二娘進門,這件事情在當初引起了不小的風波。因為對亡妻沒有半點悼念,引起帝后十分不滿,差一點就要被罷官降罪,最後念在他對朝廷不無功勞的份上,只罰了半年禁閉,著令他行事小心,絕對不能虧待了亡妻所生之女。

冷冷的冬夜,天邊一輪半圓的月顯得十分明亮。

福滿兒在小書5院的門口從紅鴛手裡接過盛著夜消的承盤,示意她可以退下,然後一個人走進院門,直往還亮著燈火的書房而去。

這幾日又更冷了,呼出的氣息會立刻化成陣陣的白煙霧,聽古管他們說家裡的幾處小池子都已經結了薄冰,比較大的池子水也寒得凍人,結冰也只是遲早的事了。

她想起了當初離開福家,住進宮延時,也是如同今天一般的初冬,她全身都受了傷,背部的傷甚至於還潰爛發炎,聽說根本就是一片爛肉,因為嚴重的感染讓她發著高燒,聽說皇后讓太醫院幾名醫術最好的太醫守在她身邊,一連幾天都沒敢離開半步。

雖說有著帝后嚴格的交代,但是,最終她的爹親還是無力保她平安,後來想想,她不知道該說是爹親心腸太軟,還是二娘尤氏的心腸太狠了。

「夫君,是我,可以進去嗎?」她站在未關的門前,輕聲地喚道。

「進來吧!」鷹揚天沒料到會是她,微微訝異,從書案前站起身,看著她端夜消進門。

「聽古叔說夫君常常到了三更還不睡,我想你興許想吃些東西,所以給你做了熱煎餅果子,還給你悶了杯普洱,配著吃才不會太咸膩。,」她將吃食擱在案上,轉眸對他笑著說道。

「我一向沒有吃夜消的習慣。」他越過她的身畔,走到案邊,揭開暖盅,看著裡頭還冒著熱氣的煎餅果子,「雖說遲睡確實會容易肚子飢餓,不過我怕吃得太飽,思緒鈍濁,反而什麼事情都做不了了。」

「那……」她沒想他說話會如此不留餘地,露出了一臉閑窘的表情,「那喝茶吧!是普洱,是陳年上好的普洱,即便不吃果子只喝茶也好。」

「我又沒說不吃,你這煎餅果子做得十分精巧,味道卻十分咸香誘人,是古總管讓家裡的廚子教你做的?」

「是,古叔說你喜歡味道重些的煎餅果子,最好加些辣醬,分量要不多不少,果子的餅皮是廚子張鋪的,我就只負責擱料與醬,再把它給捲起來而已。」這樣說起來,這根本就不能說是她做的,福滿兒不好意思地乾笑了聲。

鷹揚天沒有回話,捻起一塊煎餅果子大咬了一口,緩慢地咀嚼,直到吞下肚之後,才淡淡地說道:「不夠辣。」

「還不夠?我已經擱了很多辣醬了,雖然廚子在一旁提醒說可以多擱些,可是……因為我不太吃辣,光看都覺得夠嗆了,所以……」

「但很好吃。」他笑著說道,似乎覺得她立即而生動的反應很有趣。

福滿兒仰眸看著他的笑臉,還來不及細想,就已經脫口而出,「我聽說,鷹家就只剩下你這一點血脈了?」

沒料到她會突然提起這件事,鷹揚天愣了一愣,沒動聲色,三兩口把剩下的煎餅果子吃下肚,喝了大口茶潤喉之後,轉身走回書案。

「為什麼不說話?」她看著他高大的背影,忽然間覺得他那總是張揚的姿態,如今看起來竟然令人感到孤單。

他斂下眸光,眼神冷淡。「你覺得我應該告訴你什麼呢?」

「告訴我身為他們的家人所應該知道的事實。」

好半晌的沉默,氣氛就像是凝滯了般,就在福滿兒以為他不會開口的時候,他低沉的嗓音幽幽地揚起。

「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積極地想要接近朝廷,成為皇商嗎?人們都以為我的財富是透過成為皇商而來的,不過,我知道自已的能耐,即便不成為皇商,我也能夠賺到萬貫家財。成為皇商,因官而起,只因為當初我家就是因官而亡,如果不取得令人忌諱的權力,不打點好自己在朝廷的人脈,只是身為一名鉅賈,最終還是鬥不過那個狗官。」

他所說的每句話、每個字都是輕輕冷冷的,就像是凝結的冰珠擲地般,沒有一絲毫的感情。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她的心不由得冷顫,卻也同時覺得悲傷。

「十四歲。」他平靜地說道,「我生平第一次跟著家裡的馬隊去外地販運,回程到了半途,就得到了消息,知道鷹家上上下下上百口人已經被官兵扮成的賊子給亂刀殺了,通報的人要我們千萬別回去送死,那年,正值兵荒馬亂,新舊朝廷交替,當地的官府自然將這事情掩蓋得極好,至今,仍舊是一樁懸案。」

她不需要問,自然也知道當初的那支馬隊就是如今在鷹家的古總管等人,因為共同經歷過生死,所以感情也就像家人一般。

「你想念他們吧!」她哽著聲問。

被她的話挑中心裡最脆弱的部分,鷹揚天有一瞬間臉色緊繃,牙關緊咬,好半晌才苦笑了聲,「告訴你這些話,是因為還你煎餅果子的情,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先忙了。」

再回眸,他的眼神又已經是一片淡定,像是未曾興過波瀾。

「我在想……」福滿兒無法停止自己瘋狂的想法,她的心在痛著,看見他的表情越強作平靜,她的心就越痛。

「想什麼?你有話不妨直說。」

「我在想,有些話我們可以到我房裡說嗎?」

「如果你有話想對我說,我現在就在你的面前,你就直說了,不必要到你的房裡去說,放心,鷹家雖不比皇宮大內,但還是有能夠說話的地方,能進來這書房小院里的奴才,都是能信得過的家人,你只管放心說吧!」

「我……我不是那意思,有些事……要進了房裡才好說啊!」

「嗯?」他挑起一邊眉梢,表示願聞其詳。

見他一副要她明白把話給說了的表情,福滿兒心裡又急又羞,支吾了半晌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公主?」鷹揚天平靜的嗓音之中含著一絲催促。

「我要生你的孩子!」她大聲地喊出,沒給自己回頭的機會。

她想給他家人!

至少,給他一個家人,給他一個血親,至少,不讓他在這天底下是令人感到悲傷的孤獨與唯一。

聞言,他頓了一頓,沒有反應的表情一如平常的冷靜,他回過眸,直視著她紅透的臉蛋,像是剛才從她的嘴裡聽她了一句很奇怪的話語。

「你聽見了嗎?我說——」

「我聽見了。」他以極輕的嗓音打斷她的話,眸光微微地眯起,視線的那端就釘在她的臉上。

終於,他明白了她今晚話里的來龍去脈。

先是問清楚了他的身世,也不知道她是從哪裡聽說他在這世上再無血親,或許,是這坎坷的身世觸動了她的慈悲心,所以,她想為他生孩子。這麼一來,就全部都說得通了!

成親之後,在經過這一段時日與她的相處,他大概知道她為什麼會得到皇帝與皇后的寵愛與眷顧。

她的心極細膩,也極柔軟,對於有需要幫助的人,她就不能見死不救。

所以,在知道他可憐的身世之後,為了要幫助他,即便自個兒的心裡有別的喜歡的男人,卻還是願意犧牲自己為他生子!

「不。」他的嗓音輕沉,不興一絲波瀾。

「什麼?」福滿兒眨了眨杏眸,不太能夠明白自己究竟聽到了什麼回答,他的嗓音太過輕淺,表情太過平靜,讓她感受不到半點拒絕的意思,但是,那一個簡短的音節,卻又似乎代表著她的提議被他打了回票。一瞬間,她的心沉了一沉,感覺無法喘息。

「夜深了,請公主早點去歇息吧!來人——」他揚聲就要喚人,卻被她急忙打斷。

「慢著!」她喊住了他,白潤的臉蛋因為窘因而漲紅,她沒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竟然如此徹底地被拒絕,「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你不接受我的好意呢?難道,你不怕鷹家絕後嗎?」

聞言,鷹揚天頓了頓,淡定的眸色再度回到她的臉上,「公主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我要忙的事情太多了,實在是沒心力應付公主一時的心血來潮,所以恕我拒絕。」

「你以為我是一時心血來潮,捉弄著你玩的嗎?」她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慘白,心裡覺得受辱。

他到底將她福滿兒當成了什麼?

又不是勾欄女子,哪可能隨隨便便向男人開這個口呢?

「來人!」他眯眸睨了她一眼,悶不答話,轉身走向門口,朝著外頭嗓音冷硬地大喊道:「送公主回房去!」

胡鬧!

簡直是胡鬧到了極點!

鷹揚天沒想到一向總是冷靜自持的稟性,竟然在昨晚差點就被他的妻子給激出了怒氣!

從一開始表示心裡另有所屬,成親之後不願與他圓房,他也都由得她了!但是,昨晚忽然開口要為他生子,存的究竟是什麼心呢?

想把人耍得團團轉,至少也該有個限度才對!

一整日,鷹揚天的心情都是極惡劣的,在「日升盛」的總號里,他的怒氣不只是波及到大掌柜傅京元,幾名新進的學徒明明沒有做錯事,卻還是挨了他一頓狠刮,一個個嚇得臉色蒼白。

最後,傅京元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只是淡淡地對他說,今兒個真是新鮮,沒見過他這位爺發過那麼大的脾氣,第一次覺得他是性情中人。

該死!聽到「性情中人」這四個字時,他的心情更加惡劣百倍。

今晚,是入冬以來最寒冷的一日,吹著面的風如刀刮般教人難受。

二更天,萬籟俱寂,鷹揚天一如以往的晚歸,一進門就按照慣例派人去知會他的妻子,不過那只是口頭上的通知,並不代表任何含意,他自個兒則是逕往小書院走去。

年關將近,又到了結算的時候,大伙兒都在等著盈餘分紅過個肥年,而且,先別說其他分舵,就單說京城之中,要款待的「相與」人數不少,雖然這項事情可以由傅京元為他分勞,但是幾名重要的「相與」與權貴還是要由他出面不可,否則就顯得怠慢了。

所以,他沒有力氣去應付福滿兒的心血來潮,所以,如今唯有不與她照面,等事情平淡下來再說了。

但,他越是不想見地,她似乎就越打定主意要出現在他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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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鳶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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