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聽他的聲音像是發現什麼,她不禁防備地低頭望去,就怕陰暗處又要跳出她最討厭的蟾螃。她比較喜歡待在千花洞,因為那裡不會有蟾蛛,但這兒可就難說了,尤其現在又是夏季。
只是她盯著好半晌,什麼也沒看到,懷疑他存心嚇她時,又聽他說:「這地上滿是掉落的花瓣,這樣一步步地踩著,就像是在雪地上踩雪,印出一地的足跡呢。」
她一怔。踩雪……她低頭望去,地上掉落的幾乎都是白色藤花,乍看似雪,印著他倆的足跡。
驀地,谷底颳起一陣風,成片藤花搖曳,抖落花瓣,彷彿漫天飛雪。
「歌雅,你看!」他興匆匆地指著不遠處。
「原來這世間是有七月雪的。」
梁歌雅失神地看著,想起小時候爹娘帶她未時,她也說過類似的天真話。
說來諷刺,為何是重生后的他帶著幾分孩子氣,反倒是她變得如此醜陋可憎?
無聲嘆了口氣,她收回視線,淡聲道:「好了,別待在這兒,這裡涅氣很重。」
「改天白日時,咱們再來一趟吧。」他笑道,自然地握過她的手。
「你自個兒來,我有事要忙。」垂眼看著兩人握在一起的手,她有些抗拒,可那微涼的掌心偏又教她在意極了。
「忙什麼?」
她沒好氣地晚他一眼。
「與其管我要忙什麼,你倒不如先想想自己今晚要睡哪。」
跟他說了有用嗎?說開,地動就不會發生?
況且,她也不會跟他說,萬一讓他發現她也記得一切,天曉得到時候他又要如何的束縛著她,一次就夠了,夠了。
「到千花洞睡一晚,橫豎昨兒個也是在山洞裡睡。」
「你手心發冷,能在山洞睡嗎?」
抿了抿唇,花借月本來要說她可以暖著他,但想想這話著實有調戲的意味,為免惹惱她,他只好閉口。
梁歌雅皺著眉,思忖除了千花洞,還有什麼地方可以借宿……
己經近子時,邊境樓夜巡森嚴,要是尚未踏入就被誤傷,可就傷惱筋了,而城門也早就關了。
邊想邊走上坡道,突然上方有人低聲喊道:「誰在那兒?」
疑惑這時候怎麼還會有人在外頭走動,她抬眼望去。風燈微弱的光線映照出對方的身形,她見狀激動問:「是秦大娘嗎?」
那人頓了下,舉高燈籠,欣喜欲狂地反問:「是歌雅嗎?」
「嗯!」她忍不住加快腳步,那一字「嗯」突雜著她的思鄉之情,還有她對故人們的無限想念。
她的激動,花借月透過交握的手便能感覺到,他鬆開手,要她先走。
她卻反而將他的手握得更緊,回頭交代,「別鬆手。」
怔怔地看著她,他啞聲回答。
「好。」
其實如果她更冷模,他也許可以得到一些救贖,就當是老天在罰他,偏偏她是個天性善良的女人,讓他更加心疼,也更加愧疚。
一走上坡道,秦大娘神色激動地往她肩頭一按。
「真是歌雅!怎麼長這麼大了,比我還高了呢。」
「秦大娘,己經六年不見了呢。」梁歌雅笑著,眸底噙著喜極而泣的淚水。
「大夥都在說,你到了京城肯定難再回映春城,沒想到還有機會再見到你……」說著,像是想起什麼,她熱情地挽著她。
「走走走,大夥剛好都生了籍火,咱們到那兒去,要是見著你,他們肯定一個個鬼叫一通。」
「為什麼要生籍火?」她不解的問。
「拜七夕呀!」秦大娘沒好氣地輕掐她的頰。
「你才離開六年,就把這拜七夕的習俗都給忘了?」
她這才想起。
「對囑……」
「到了七夕前夜便是重頭戲,說起來,當初你娘就是在七夕前夜追著你爹唱了情歌,才把他給追到手。」想起過往,秦大娘又是懷念又是感嘆。
「可惜,那麼好的兩個人……」
說著,她又遷自打住這個話題。
「好了,不提那些傷心事,都過去了,倒是你怎麼回……」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她身旁有個男人,看得出五官相當俊美,只是那臉上怎麼像是抹了粉似的?
「呢,他……」梁歌雅竟有些詞窮,不知道該怎麼介紹他。
「你的男人?」
「不是!」梁歌雅尖聲否認,隨即察覺自己的口氣太差,遂緩聲道:「秦大娘誤會了。」
當她是羞怯,秦大娘湊近她低聲說:「說不是,怎麼牽著手?」雖然她覺得男人抹粉是件怪事,但也許京城正時興如此,她實在不必大驚小怪。
梁歌雅這才驚覺自己還牽著花借月的手,趕忙甩開,並解釋起來。
「不是的,那是因為昨兒個下雨,坡道很滑,我怕他跌跤才……」
在故人面前,她不想擺出淡模的嘴臉,可就怕一旦卸下武裝,身旁的男人便會得寸進尺。
「沒將人家擱在心上,你擔心什麼?」秦大娘不住地打量花借月,瞧他溫潤如玉、謙遜有禮,便對他生出好感。
「你羞什麼?咱們邊境姑娘不拘小節,一旦愛上,就要像你娘親一般大方承認。」
梁歌雅挫致地垂下肩。
「大娘,真的不是啦,他只是我的朋友。」
「好了,不管這,是朋友是你的男人都好,橫豎先到孤嶺村。」秦大娘拉著她就走。
梁歌雅哭喪著臉。這些老街坊就是這麼熱情,一旦認定了,就怕她再怎麼解釋也沒用,所以——
「大娘熱情瞎說的話,你別放在心上。」她湊近他低聲說。
「嗯……可是,我想當你的男人。」花借月跟著小聲回應。
那熱氣就拂在耳邊,加上他的話,梁歌雅小臉羞得發燙。
「你別胡說!」
「真心的。」
她抿抿嘴,還未開口,秦大娘己經接了話。
「唁,原來是郎有情妹有意,這樣好、這樣好。」
這下樑歌雅真的是欲哭無淚。
「不是,真的不是……」她跟他才不是那樣,這傢伙是壞蛋!
「真的是真心的,這一生是非你莫娶了。」花借月打蛇隨棍上。有人助陣敲邊鼓,豈能不把握時機。
梁歌雅羞惱的瞪他,耳邊又聽到秦大娘歡聲道。
「太好了,要不幹脆在映春辦了婚禮吧,歌雅要是不嫌棄,我年輕時的嫁衣改一改,你就能穿了。」
她張口欲言,卻被花借月搶白,「大娘,可有新郎倌的喜服?」
「有!要什麼有什麼!」
「那我就先謝過大娘了。」
「不用客氣,自家人嘛。」秦大娘呵呵笑著。
梁歌雅眼皮抽動。不敢相信這人臉皮竟厚到這種程度。
誰跟他自家人?!她才不會連著犯傻兩次!
孤嶺村就在孤嶺山腳下、映春城南郊,村民以務農和放牧維生。
圈建的房舍中間自成一個空地,是村民閑暇時聚在一塊東南西北聊天的地方。不過幾十戶人家,卻有著濃厚的人情昧,還有天生的熱情和樂觀。
空地上,正生著籍火。簧火邊,羊腿烤得酥香,那是家鄉待有的香氣,一種會教梁歌雅熱淚盈眶,感覺自己真的回家的氣昧。
才剛踏入空地,她便被包圍。
花借月遠遠的看著她笑逐顏開的和村民噓寒問暖話當年,彷彿這村子的人她都識得,而所有人待她也像家人般的熱絡。
難怪她會如此的想念家鄉,原來想念的不只是家鄉的一草一木,還有這與宮中截然不同的濃厚人情昧。
這時的她,像回到初初相遇時,充滿朝氣,不再淡模待人。如他所想的一般,回鄉果真可以療愈她失去爹娘的傷悲,要是她存有過往記憶,說不定在這熱鬧人聲之中,也能逐一梢餌她的痛苦。
突然,一個年輕男子走近,親呢地掐了下著她的鼻,而她沒掙扎,還朝那人笑眯眼,幾乎是想也不想的,他上前扣住男子的手——
喬子華微詫地看向他,儘管眼前人一臉濃妝有些好笑,但那揮身漂冽的霸氣可讓人笑不出來,他不由得看向梁歌雅。
「歌雅,他是你的男人嗎?」
梁歌雅這才想起,她把花借月給忘了。
「不是,他是我的朋友。」她再一次澄情。
「他抓著我。」喬子華沒心眼道。
她不禁瞪著花借月。
「你為什麼抓著喬大哥?」
「他碰你。」他悶聲說。
這差別待遇也未免太大了,面對他人時,她就又哭又笑又撒嬌的,面對他時就一張晚娘面孔。
「他為什麼不能碰我?」喬大哥與她情同手足,他們六年沒見了,掐掐鼻子有什麼關係?
「我不喜歡。」花借月俠俠不樂的回答。
「你你你……」
那佔有慾強烈的發言教梁歌雅一怔,正待回話,身邊己經響起陣陣的——
那聲音里有著一切盡在不言中的認定,她急忙回頭想解釋,可眾人己經一致認為兩人是一對,所以不住地對花借月品頭論足。
一個大男人臉上濃妝艷抹是有些怪異,但既然是歌雅帶回的人,他們便真心接納。
「好了好了,不管怎樣,先到籍火邊,那羊腿剛烤熟呢。」村長屠老開口道。
一伙人立即將花借月當自家人看待,一併簇擁到籍火邊,席地而坐。
很自然的,就將小倆口推在一塊。
梁歌雅不敢相信,他竟毫不猶豫地用手抓肉,用破損的酒杯乾杯……
以往,光是坐在燒烤攤前,他都要幾經思索,可現在,他倒是落拓得像是個邊境男兒,瀟洒不羈,甚至真以她的男人自居,和她的街坊攀談著。
更重要的是,明明只能喝粥的人,如今竟吃起肉飲起酒……她瞪著每咽下一口身子就不住發顫的他,痛死他,不關她的事!
不想再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她拿起擺在面前的茶碗一飲,隨即嘖出大半。
「好辣,這是什麼?」這是哪來的茶,嗆得她喉頭髮麻。
「那是酒啊,咱們映春最有名的醉春秋。」
瞧她不斷地吐舌,眾人都被逗笑了。
「既然是酒,幹嘛用茶碗裝?」她哇哇抗議著。
「喝醉春秋當然是用茶碗裝。」眾人理所當然道。
梁歌雅因頭暈地搖晃著,花借月隨即環住她的腰,她下意識想要拉開他的手,但她的身體不聽使喚,而且一股披倦感排山倒海般襲來,她忍不住地往他肩頭一倒。
不行、不行,不能靠在他身上,可是……頭好暈。
「才一口就醉啦,花公子還不趕緊將她抱進懷裡!」
有人起鬨著,梁歌雅聽了好想罵人。
她亟欲要選開他,偏偏他們卻要將她拱向他。
他們不知道,這個人傷得她好重好重……
她正難過著,但下一刻,她被一堵溫熱的懷抱擁著。這是很熟悉的懷抱,在無數個夜晚,他將她環抱得好緊,暖著她冰冷的小手,可是……他不要她……他不要他們的孩子……
「怎麼哭了?」屠老關心地問。
花借月微娜身體,讓她可以貼在他的胸臉上,再輕柔地抹去她的淚。
「她醉了……」他啞聲喃道。
如果不是醉了,她怎會掉淚?記憶中的歌雅,總是笑臉迎人,唯——次哭,是責罵他不知好歹時氣得掉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