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她說,她之所以不願回衛家,那是因為有鬼魂發現她在陽間……她說她沈進衛家湖底,是被鬼魂給拖扯下去的,所以她認為,終有一天她會被鬼差帶回……所以她怕一旦回府,你要是發現她是誰,勢必要再承受一次別離之苦,所以她才不肯回去……」潘急道說著,哽咽著,眼眶泛紅了。
「可我說,這事情未到最後,誰能知結果?可如果我早知道結果如此,我就算與你為敵,也要將她留在太尉府,而不是、而不是……」
衛凡眸子失焦空洞,高大身形搖晃了下。
「……是我……」原來他才是真正的兇手。
「爺……」床邊,御門突喚著,但兩人都沒聽見。
「對,就是你!就是你!如果你根本無法給夕顏幸福,那你就不應該強佔著她!」潘急道怒火中燒,將他狠狠推開。
沒有防備,仰或是無心抵抗的衛凡,被推得跌撞在桌椅邊,發出巨響。
「……你們又吵架了?」床上突地傳來葫蘆嬌軟的嗓音。
怒不可遏的潘急道和失魂落魄的衛凡猛地抬眼,兩人同時奔向床邊,就見葫蘆已經張開了眼,一臉不悅地瞪著兩人。
「你們該不會是斗過頭,真吵起來了?」她邊說邊揉著頭。
「吵得我頭都疼了,真是的……」
話未竟,她已經被一股力道給狠狠地圈抱住,那力道簡直像是要將她勒死般,衛凡渾身激顫著。
「小爺?」她不解地看著同樣激動的潘急道和御門。
「發生什麼事了?」
「你不記得了?」潘急道輕聲問著。
「我……」葫蘆眨了眨眼,思緒徐徐回朔,突地想起那凌厲的一劍,猛扯著衛凡。
「小爺,你沒事吧?」
「……我沒事。」衛凡直瞅著她,眼眶殷紅。
「真的?」她笑逐顏開地說道。
「真是太好了……幸好我來得及擋下那一劍,我擋下……」她突地頓住,笑意僵在唇角,手緩緩地撫上心窩,卻感覺不到任何的痛,反倒是手心沾滿了彩沙,她目光怔然地落在手心上。
她收攏雙手,彩沙從指縫間不斷地掉落。
房內,寂靜無聲。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衛凡輕柔地包覆著她的手。
葫蘆若有所思,想笑,餘光卻瞥見有抹半透明的身影,以扭曲的姿態爬上床,那不全的五官模糊吶喊著,「衛氏夕顏,私逃地府,還不速速……」
「啊!」她嚇得尖叫,不住地往內牆退。
然而她的背才貼上內牆,牆面立刻浮現一顆人頭,模糊喊著,「衛氏夕顏,私逃地府,還不速回……」
「不要!」她嚇得不知道該往何處躲,直到溫熱的懷抱將她圈住,就連潘急道和御門也一併跳上床。
「你瞧見什麼了?」衛凡驚懼地問著,放眼四周,一切如常,不見任何奇異之物。
葫蘆緊抱著他,渾身顫抖不已。
「小爺,他們找到我了……」
衛凡立刻意會她口中的「他們」是誰,緊緊摟著她,橫眼看向四周怒喝,「全都給我滾!賓!」
潘急道和御門就守在她的身側,不讓「他們」可以伺機接近。
然,他們什麼都看不見,唯一能懂的是近乎令她崩潰的恐懼。
翌日,衛家貼出告示,要各方奇人術士進衛家一敘,甚至請教同行商賈可有聽聞特別的人士,不惜重金,千里尋來。
剎那間,向來清靜的衛家門庭若市。
有不少術士為告示上的豐碩禮金而來,其中自然不乏些招搖撞騙的神棍,也有些是略曉天相之輩。
但不管法子靈不靈,衛凡照單全收,以可怕的速度揮霍著金錢,突然間,衛家前庭後院貼著各種符咒,掛滿各種法器,就連大內欽天監都應皇上之命前來。
「如何?」在帶欽天監探視過葫蘆之後,衛凡引對方到屋外輕問著。
「衛爺,在下還未曾見過如此不可思議的狀況。」欽天監也不含糊,直言道出。
「依你看,這些符咒法器……有用嗎?」
「衛爺,有些事難斷真偽,然這天地有佛法,而佛就在人心,信之有力,不信無靈,表相之物若無心,何來靈力?一切取決衛爺之心。」
這話說來中肯,但病急亂投醫的衛凡豈聽得進這番道理。
「大人,可有法子可以讓那些鬼差別找到她?」他只想找到永絕後患的作法。
「尊夫人道那鬼魂索雲,喚的是衛氏夕顏……既是如此,衛爺何不請皇上替尊夫人重新取名?」
「有用嗎?」他雙眼一亮。
「何不盡人事聽天命?」欽天監輕嘆一聲。
「這夕顏一名多薄命,夕開朝死,一夜芳魂,改個名也好。皇上是天子,藉由皇上的盛氣,也許有所幫助,而衛家北方為旺位,也許陽氣較盛,能教鬼魂退避。」
「我明白了,我馬上照辦。」正說完,房裡頭突地響起葫蘆的驚叫聲。
衛凡沒來得及理會欽天監,立刻衝進房裡,將蜷縮在被的她緊抱入懷。
「別怕別怕,我就在這兒。」他柔聲安撫,看向四周,卻怎麼也看不見教她恐懼不安之物。
「小爺……」葫蘆哭喊著。
「不哭。」他抹去她的淚,然淚水一沾上指卻化為沙,教他怔愣不已,僵硬地轉動視線,看著她一日比一日還透明的身形,教他確實地感受她正在消失之中,然而他卻是無計可施。
「算了,小爺……」她流著淚,唇角卻微勾著。
衛凡冷沉抬眼。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第十五章月光花下影成對】
「不要再為我費盡心思了……反正我本來就不屬於陽間,回去才是我的命定之數。」葫蘆輕瞅著他。
她怕,怕得太多,所以不想放下。
可是,若她不放下,小爺只會跟著她受苦。光是看這滿屋子的法器符咒,這幾日到這房裡走動的人,她就知道他為自己花費多少心神,拋擲了多少銀兩。
衛凡布滿血絲的黑眸,眨也不眨地瞅著她。
「小爺,讓我走吧。」回到地府,她的心會慢慢麻木遺忘,什麼都不怕的。
「……如果你不能永遠留在我的身邊,你為什麼要回來?」他聲薄如刃,就連目光都寒騺懾人。
「我……」她倒抽口氣。
「六年了,你的離去重創了我,直到現在那傷依舊血肉模糊,而你……又打算離我遠去?」
「小爺,不是的……」如果可以,她當然也想留下,但別說她懼不懼怕,就連這身形都快要散了,她還能如何?是老天不留她!
「葫蘆,為了我勇敢一點,為了我留下來。」衛凡抵著她的額喃著。
「總會有法子的……如果你都能為我擋死,改變了我的命數,為何我卻不能將你留下?方向取決於心念,我們要前往的是同一個方向……同月同日生,就該同年同月同日死,你不能丟下我。」
葫蘆閉上眼。多想答允他,可是就連自己都無法作主的事,怎能輕易承諾?
「對了,有一種膠,可以將你的沙畫給黏著住,風再吹也吹不散……這是這些年,我要人想法子制出的,要是在以往,根本就想不到還有這種法子,而你,就算眼前無法可施,但不代表明天沒有機會。」
只要握緊信念,堅持到底,沒有走不出的困境,他是如此深信著。
葫蘆內心掙扎著。她也想要一搏,哪怕機會再渺茫,可是……她本該是地府之魂,還陽已是她的錯,如今要她如何強求?
「如果夕顏註定只能在夜裡綻放,那我就陪你一起留在夜色里,我就把咱們的世界變成永夜,天不亮,你就永不凋謝。」
她聽著,突地笑出聲。
「可是我討厭黑夜。」
「好啊,那往後就不叫夕顏之名,我馬上進宮求皇上為你賜名。」有些事做了總比不做的好,只希望他衷心期盼,能心誠則靈。
「何必那麼麻煩?」
「一點都不麻煩。」瞧她總算平靜,他輕勾笑意。
「只要是為你做的事,一點都不麻煩。」不安和恐懼時時壓在他心間,面對隨時都可能失去她的現實,盡避惶然,他也不會在她面前展現,不願感染她。
「那……小爺可否讓我為玲瓏慶生?」
衛凡微蹙眉頭。
「為何突然提起這事?」
「大哥說玲瓏出生至今,你未曾替她慶賀生辰,所以我想——」
「別想。」他想也沒想地打斷她。
「小爺?」
「我不完成你任何心愿。」
「你怎麼可以……」
「我就是可以!在你完全好轉之前,我絕不會讓你為玲瓏慶賀生辰。」她的腦袋裡在想什麼,他不必細想便推算得出。
「可是,如果這是我唯一的——」
「別想!」衛凡冷騺低咆著,「我甚至可以告訴你,只要你丟下我……我絕不會善待玲瓏。」
「玲瓏是咱們的女兒,你怎能如此?」她難以置信地瞠大眸。
「沒有你,就修補不了我和玲瓏之間的裂痕,這一點你比誰都清楚。」立寔威脅,強逼她留下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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