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你怕我哥跟來?他不會的。聽說他今天有個很重要的會議要出席,你當他總裁是作假的啊。」江尋四下打量了一番,就輕車熟路地找到廚房,將他手裡拎著的燒餅油條放在我小巧的飯桌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我打開衛生間的門,擰開水龍頭,把冰涼的水拍在臉上。鏡子里,一張浮腫而又煞白的臉上,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我自覺有種骷髏般的憔悴。
「哎,你臉色很差,昨晚沒睡好嗎?」江尋的語氣里有絲擔憂。
「你不必內疚,他沒有打我,更不會吃了我。」我扭頭白他一眼,胃隨之一陣痙攣。
「怎麼了?」江尋一把扶住我。
我痛得從嗓子里「噝噝」地抽冷氣,一張臉皺成一團。雙手握拳狠狠地頂在胃部,蹲在地上呻吟。江襲,真是我的剋星。「肚子痛?胃痛?闌尾炎?我送你去醫院。」
江尋列出N種情況供我選擇,我只能痛得擺手。
「不用了。」我擰起眉,都是昨天那些賭氣吃下的牛排和紅酒。只要一沾上江襲,就會後患無窮。
「昨天……嗯,沒出什麼事吧?」江尋緊張兮兮地看著我。
我嘆了口氣,看著江尋,想來我和江襲的恩怨,也與他無關。避開他的眼神,道:「沒事、沒事。你的燒餅油條真香。」
我從衛生間走到廚房,大聲地說:「我要煮白粥,你要不要喝一碗啊?」
「喔,好!」江尋半晌之後回答。
十指插進冰冷的水裡揉搓著大米,一人份的粥比較難煮,一人份的米飯也比較難做,一個人住更是這樣。似乎沒有人要我習慣煮飯要煮兩人份的,也沒人願意和我住。
從我懂事起,就習慣了一個人,小小的身子爬上鍋台、小小的身子伏案寫字、小小身子縮進被窩。我的爸爸?這樣想真是奇怪,在我沒有遇見江襲的時候,那是我用盡全力想要忘記的人。遇見江襲以後,他更只是一個路人。誰,來讓我忘記江襲;誰,能讓我忘記江襲?
這樣一個冷酷的男人,把我的生命也鎖在了只有月光的夜晚里。
很冷……
很冷的夜晚。
不住地哭泣時,總是有那麼一輪妖精般的月亮。只要看見它,我的心就充滿了凄涼和驚恐,越能發覺我是多麼孤單。
四年了。一個漫長的,幾乎讓我認為我今後就一直這樣走到終點。放棄了我所能放棄的全部,習慣了我所能習慣的一切。
靜靜地凝視天空時,我的心回蕩在風裡,就這麼把一切的情緒都化作零,讓我有了一張帶有安詳笑容的臉。只是,不再青春。
「鞠夢卿!」
「啊!」我驚恐地抬起頭,看見江尋特大號的臉。
「小姐啊,看看你的手。」他拿我沒轍的樣子說不出的好笑。
我看看我的手,才覺得冰涼沁骨,而米,也淘得快由大米變成小米。慌忙把鍋架到煤氣灶上,擰開煤氣。
「抱歉,我發獃忘記在淘米了。燒餅油條也涼了,唉,涼了就不好吃了。」我搖搖頭,看著桌子上沒有一點熱氣的燒餅油條,再看看江尋。
「我們談談。」他抓起我的手腕,樣子像在沉思什麼頭等大事。
我看看鍋,「我要看著火。」
「坐下。」
我坐下。這是我家,他倒反客為主地命令我。
「說吧。」
「我哥……不,是江襲。」他想了半天。
「你哥不就是江襲?」我看著天花板,看來上次掃除得不夠徹底,又讓我發現一個蜘蛛網。
「昨天他把你怎麼樣了?」江尋面色凝重。
「我好好地坐在這裡,還用問嗎?」我在想是不是為了除掉那個蜘蛛網就要再大掃除一次。
「他、他是不是欺負你了?」江尋換了一種說辭。
我自嘲地笑了一聲,「對我來說,欺負和不欺負有什麼分別?誰會在乎?這個世界上,我和任何人都是并行線,沒有交集。」
「他這個混蛋,我不該相信他的保證,他還是讓你受委屈,混蛋!騙子!」江尋開始像火燒眉毛一樣在我面前走來走去。「什麼保證?」我挑起半邊眉毛,視線從天花板的蜘蛛網轉移到江尋身上。
「就是保證不會傷害你。」他脫口而出,語畢,也傻了一樣地停下來,用一種怪異的角度看著我,同時張大了嘴巴。
我「格格」地傻笑,幾乎控制不住我的聲音,抖著聲調說:「所以呢。」
江尋不解地看著我,「所以什麼?」
「所以就算過了四年,他只要保證,只要他說一聲,只要他該死地不想放過我……」我冷冷地說,「我就要重新回到以前嗎?」
「夢卿,我是……」
我揮揮手,掙扎著做出一個無所謂的表情,等著屋頂的燈,「沒關係。反正沒有人在乎過我的感受,我只有我自己,現在我連自己也不必在乎了。這樣也很好。」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夢卿,你聽我說。」江尋被我的樣子嚇壞了,就像做錯事的小孩子。
我閉上眼睛,微笑,然後看著他。心裡熱乎乎的,卻像塞滿了什麼,堵得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白粥要好了,我給你盛一碗。我煮的白粥很好吃。」我搓著手,絞盡腦汁地對他說。
「夢卿。」
「我不想聽。」我大喊一聲,然後冷冷地說,「如果,你還想我給你開門的話。」
江尋向我舉了白旗,而我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個固執的人。
下午我上班的時候,江尋要開車送我,他的好意被我婉言謝絕。我可不想再讓同事撞見,說不定記性好的人會想起他就是時常見報的江二公子。而我那些同事一定會變成麻雀,在我耳邊無休止地「嘰嘰喳喳」,攪得我不得安寧。
當我還在沉思之時,門「砰」的一聲被撞開,接著就是一聲殺氣騰騰的怒喝:「鞠夢卿,誰是鞠夢卿?」
貴賓室里各做各的同事都統一動作,先是被門口怒氣衝天連淑女風度都不要了的女人奪去目光,又扭頭瞪大眼睛看著我。
看著門口的人,這不是依在江襲懷裡發嗲的如小姐?
「您好,如小姐,我就是鞠夢卿。」我對上他的目光,不卑不亢地回答。忍不住打量,這還是先前依偎在江襲身側,又嬌嗲又嫵媚的人兒?那種惹人憐惜,引人輕薄的媚態哪裡去了,一張臉氣得已經變形了。難道是我哪裡惹到她了?
「原來你就是鞠夢卿。」她輕蔑的語氣中含著挑釁。一雙美目眯了起來,一邊冷笑一邊向我走過來。
「如小姐,您喝茶,坐下慢慢說。」伍微微笑眯眯地遞上一杯茶。
「哼哼。」如小姐的玉指輕捏著蓋碗茶的杯蓋,放在茶盤裡。
我心裡一下明白她想做什麼了,卻躲避不及地被她揚手潑了一臉滾燙的熱茶。接著「啪」的一下,她的指甲又尖又利,掃過我臉時留下幾道火辣辣的血痕。
「你怎麼打人呢?」
「快來人啊。」
「呼啦」一下子,貴賓室里炸開了鍋。
「你這個賤貨,居然敢勾引我的男人,我打死你……」如小姐已經像野獅一般撲向我的身上,撕扯著我的衣服,扯亂我的頭髮。
「先別動手、先別動手,冷靜冷靜。」
「快去叫保安。」
韓芮許玫幾個人拉開瘋了一樣胡言亂語的如小姐。
「我要見你們經理,讓你們經理來見我。」幾乎咬碎銀牙的如小姐,做出這種潑婦的行為也自覺有失身份,斜坐在沙發里,給我一個你等著瞧的眼色。
我被另外幾個同事拖到另一側,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接過同事遞過來的手帕,在熱辣辣的臉上一覆,上面有水也有血。
「如小姐,您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非要這樣才痛快?難看的不只是你一個。」我沉下臉,痛斥一聲。
「呸,狐狸精,賤骨頭!你也配跟我好好說。」她一臉受了辱沒的樣子。
「你欺人太甚了!不僅打人還罵人。你說誰是狐狸精,鞠姐好好地哪裡得罪了你?口出惡言,沒有教養!」伍微微站在我身旁,一邊幫我擦身上的水一邊噘著嘴說。
「哼哼,鞠夢卿,你不是狐狸精?你們問問她是不是狐狸精。不僅是狐狸精,還是被人玩弄包養的妓女,只會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她像摸到王牌一樣得意洋洋。
我如遭雷擊一樣瞪著她,說不出一個字。被我深深埋起來的過去,以為只要我不說就永遠是秘密的過去,像翻一頁書一樣輕易地被揭開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再說我們告你誹謗!」伍微微似要跳起來跟她拼了一樣,我狠狠地攥住她衣服的下擺。
「你們看她那個狐媚子臉上的表情,難道我說錯了嗎?鞠夢卿,你回答我啊,你以為你不吭氣地裝死就能博人同情了?做婊子還想立牌坊。賤貨就是賤貨,到死都是賤貨。江總哪隻眼走了神才會包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