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七線蠱毒未解
謹容的眼睛在坐上裕親王府馬車后,就立刻「痊癒」了。
在吟松居里,她始終小心冀冀防著吳氏再尋釁,也防著紅兒,綠兒送出不當消息,雖然簡煜豐己經把挑明事情發展全在他的掌控里,她還是沒辦法鬆懈,直到離晉遠侯府老遠,她才覺得又能夠暢快呼吸。馬車上,簡煜豐不給她狡辯機會,直接道:「你說謊,你身邊明明有青磷粉的解藥。」她不置可否,只是低頭玩著衣角,彷彿它真的很好玩似的。
「給自己留退路是好事,但說謊不是。」他口氣絕對的鄭重。
她的回答是哼,繼續把玩衣角。
「知道我為了湊齊解藥所需的藥材,累死幾匹快馬?現在還有一個老管事躺在床上下不來,就因為青磷粉的毒不能拖著,拖越晚,治癒的機會越小。」他很清楚往哪裡戳會戳上她的痛處。
謹容抬眼,臉上有了些微動容,她輕咬下唇,低問:「那人……嚴重嗎?」
「你說呢,他的心臟本就不好,連續三日三夜不合眼只為了尋找烏月草,回到京城一下馬一就癱了。」「癱了?」她驚叫。「怎麼會這麼嚴重,你沒有及時施救嗎?」「當然,不然他現在不會是癱了,而是變成一杯黃土,憑供後人悼念。」她垮下雙肩低聲認錯,「對不起,是我的錯,那卩丈我生氣刻意讓你難受。」很好,還懂得認錯。「既然看得見了,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知道我有多擔心嗎?」
「在侯府里,我誰都不信任。」而且說謊嘛,既然要說就得圓,總不能讓他誤以為自己的醫術登峰造極,三兩下就能解決疑難雜症。
「紅兒、綠兒,青竹都對你很盡心。」「紅兒、綠兒對郡主一樣盡心。」
也許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她不允許自己重蹈覆轍。
錯一回叫做衰氣,錯兩回便是傻氣,她暗示過自己,不管是許莘或簡煜豐都不是她可以奢望的人物,也許簡煜豐覺得無所i霄,但腳步聲她聽得一清二楚,每回許莘或簡煜豐到吟松居,她們便躲在一處偷聽。許莘沒問題,及正他每次來只能看她的冷臉,眼睛看不見后更好,她可以直接將他無視。
但簡煜豐就沒那麼容易解釋的了,幾次他帶她出門,一回來紅兒,綠兒便會熱情上前遞巾子,端茶水,順帶套問王爺帶她去哪裡?
她知道說謊話不是好事,但她選擇說謊。
她說她的血髒了,他領她去一處溫泉莊子,溫泉水再輔以場葯才能將身上的毒導出來,以利下一回取血。
紅兒,綠兒信了,因為服下天羽蕨熬的葯,她的臉色的確一天比一天好。
而她也深信若不是這些謊話,張鈺荷早就衝進吟松居問她搞不搞得清楚自己身分,竟然覬覦王爺大人。「鈺荷不是個有心機的姑娘。」簡煜豐辯解。「許莘也不是壞人。」
可他卻讓她生不如死,她運氣好,碰到盡得師傳真傳的簡煜豐,如果沒有呢?或是如果他沒有異想天開用天羽蕨的根入葯呢?如果那根無法療毒呢?少了任何一個環節,她都無法想像,自己現在會是怎生模「是嗎?我倒覺得他是個偽君子。」
「這是對情敵的毀謗,還是就事論事?」他的心上人即將嫁給許莘,他對他會有好評價才怪。
「你說呢?」
見他居然沒有否認「情敵」這個字眼,她心沉了沉,撇撇嘴假裝不在意,轉開話題說進:「回了裕親王府,讓我去見見那位受累的管事大叔吧。」簡煜豐知道她在想什麼,卻不想為自己辯解,一來,他不習慣,二來,他覺得沒有必要。何況,鈺荷之於自己,本來就是種特殊的存在。
謹容的好運是從進禮親王府那天開始的,雖然還是天天喝苦藥,但她觀察自己的手腳,上頭非但沒有半點異樣顏色,之前的刺痛感也漸漸在消退中。
也不知道是這半年好東西吃太多,還是日子過得太好,過去幾年她臉上總是帝著不健康的慘白,如今,上面蔓延著一片淡淡的粉紅色。
她是醫者,明白這是自己身子日益健康的徵兆。
人逢喜事精神爽,因此她每天都眉開眼笑,眉飛色舞拉著秦氏說話,看帳本、討問鋪子經營,日子過得再暢心不過。
她去看過那位為自己受累的管事大叔,她滿臉的愧疚,終子明白許莘為什麼會有沉重的罪惡感,當自己經歷過同樣的事,便知道原諒別人的過錯並沒有那樣困難。
晉遠侯任期屆滿回京,帶著許歷以及他新收的妾室和一」L一女回府。
一進府就先將許莘捆起來痛打一頓,大罵他糊塗,還將他綁到皇帝踉前請求發落,這當然是表面功夫,因為他綁兒子入宮那天,禮親王在,而禮親王妃也「正巧」領著鈺荷在皇太后踉前說話。
結局和簡煜豐料想的差不多,爾聲大雨點小,最後結論是許莘和晉遠侯被皇帝痛斥一頓,而知情又迫害謹容的吳氏承擔下所有罪名,被送去家廟清修。
至於對張鈺荷動手的方姨娘,因晉遠侯不想將事情擴大,所以隨口給個借口讓她陪著吳氏一起進家廟清修,從此孤廟,毒婦,若還能爭吵謀計,那也算是人間奇葩了。
過幾日,聖旨下,何謹華因治理地方有功,七品縣官往上晉一級,成了從六品,而謹容得淑妃眼緣,收為義女,封為謹容郡主,收到若千賞賜。
謹容以為這是皇帝為了禮親王對自己的補償,簡煜豐卻明白事情沒那麼簡單,母親恐怕己經和淑妃通過氣,要抬抬謹容的身分,預備讓她嫁進裕親王府。
對此事,他沒多加置喙,連半點及對都不曾出現。
他的表現讓淑妃和秦氏高興極了,連皇帝也暗暗歡喜,這是不是代表那小子把鈺荷從心頭上給放下了?
張鈺荷身子痊癒后開始到處參加宴會,府里也不拘著她備嫁,及正綉娘多得很,嫁妝置辦自有嫂嫂打理,有爹娘看著昵,怎麼可能讓她吃虧,她還是趁著婚前,再歡歡快快地當兒哈事都不必操心的大姑娘。謹容相及,她日日在府里陪著秦氏,秦氏不愛出門,她也徽,兩人像母女似的,走到哪兒都系在一塊兒。
秦氏覺得對她抱歉,而謹容能夠理解秦氏不愛出門的理由,並細加體貼。
因為即便再矜貴的女子也愛在人們背後說話,她們認定秦氏被能徙劫持己無貞潔清譽,若是知恥的,早該一死謝天地。
「這是什麼鬼話,難道要夫人一條繩子弔死在樹下?倘若夫人真的這樣做了,可真真是親者愉仇者快。」
「如果當初夫人不咬緊牙根撐著,請問王爺能被教養成今日的摸樣,能文成武就,變成皇帝肱股、國家棟樑,能為朝廷分憂、為百姓造福?而那些踉著夫人離開山寨的土匪豈能成為獨當一面的掌柜,經營全國最好的鋪子,南貨北送,運通有無,半富百姓生活,滿足日常所用?」
「說不定他們繼續做土匪,然後劫掠更多的女子,再然後越劫越有成就,成員越來越多,造成悲劇無數。說不定那些在背後說閑話的女人就是被劫的女子之一,如果人人都要在樹下弔死,還得看看京城種序樹夠不夠用,說不定皇上還得調派人手廣植大樹。」
「夫人這是為天下蒼生造福哪,她們不知道感激涕零、不知道為夫人塑神像,照三餐膜拜,還說這些沒道理的話,柱費她們讀書識字,原來腦了里全是愉木疙瘩。」這一番話,多讓人解氣啊!
簡煜豐睦目望著她,難以置信地豎起大拇指。好口才、好腦袋!一個迫於環境做出的決定,在她嘴裡成了愛家愛國愛朝廷,為天下蒼生謀福利的大事情,這應該上表請求封賜的呀。
話傳進淑妃和皇帝耳里,他們笑得前俯後仰,揶揄秦氏一句,「姊姊好運氣,馬上就有個想幫您塑神像,照三餐膜拜的好媳婦。」這話,謹容當然不知道,能知道的,只有隨侍在皇帝踉前的簡煜豐。
謹容除了喝葯養身子,還一頭鑽進葯膳食譜里,經常和秦氏在廚房裡嘰嘰喳喳討論不停,簡煜豐回到家坐不見這兩個女人,就知道她們定然在樹房。
兩個女人感情越來越好,謹容性起,領秦氏往桃花村一游,帶著看那些種滿藥材的田地。
村民誤會秦氏是謹容的婆婆,而秦氏也大方認下,直誇她是個再貼心不過的媳婦。
婆媳的好感情讓村民們羨慕不己,直說謹容是好事做得多才會得到好夫婿,日後姑爺做官封蔭,謹容福氣可大了。
沒想到秦氏居然橫插一句話,道:「你們不知道嗎?我兒子在皇上踉前立下功勛,早被封為裕親王,日後還要當宰相的。」
這,這是……糊裡糊塗的,及正村民也不清楚,糊弄過就算了,現在她把人給點得清清楚楚,人家曉得她是裕親王妃,以後便是跳進河裡也洗不清楚了,可村民在,謹容又不能及駁,只能笑得滿臉尷尬。不過,多數時間謹容還是待在王府里,她最喜歡同秦氏請教如何經營好一間鋪子。
因此她終於見到李墨叔叔,笫一次見到他,謹容完全無法想像當年他曾經是土匪頭子。他一派斯文氣息,說話彬彬有禮,比起許多才子更見風流,比較起來,姜成及更像土匪一些。
說到做生意,李墓口沫橫飛,滿而自信,謹容不只問,還拿紙筆把重要處給摘記下來,她問:「如果開間專賣葯膳食補的鋪子,會不會賺銀子?」這個問題一提出,秦氏,李墨和謹容討論得熱熱烈烈,欲罷不能。
簡煜豐在旁觀察,母親自從回京再度當回王妃之後,雖是衣食無缺、養尊處優,日子過得比外頭快活,但死水般的生活讓她少了幾分勁道,如今謹容加入,她彷彿又重新活過來似的。
為此,簡煜豐不得不再對謹容感激一回。兩天後,他送了她一匹通體潔白的好馬,他說:「你哥哥沒做的,我來做。」
這句話讓謹容感激不己,抱著那匹馬又拍又親,他笑著玩笑一句,「你是不是抱錯對象,花百兩銀子的是我,不是它。」
見她紅著臉,他有幾分故意,故意湊得她更近,看她要怎麼表示,可謹容又不是被寵得不知禮法,無法無天的張鈺荷,還真的沒那個膽子。
他V補I*&T.「你當宜不抝?抓我肖不甚苷十T.忟耵I
她還沒反應上呢,就讓他一把抱進懷裡,突然間就被人家這樣摟過去了,是什麼感覺呢?嗎,就是暈陶陶,樂乎乎的,整個人像踩在雲里似的,沒有半點真實感。
這天,謹容收到哥哥的信,她雀躍萬分,打開信一讀再讀,連續讀過五遍才把信紙壓在胸前,深吸氣。
「這麼開心,你哥哥信里寫什麼?」
簡煜豐進屋,手裡端著一碗滴葯,他不知道哪裡不對勁,照理說喝那麼久的葯,她身上的毒早該除盡了,可似乎狀況停滯在某一點,而她最近脈象益發古怪。
「哥哥說爹娘的身子很好,哥哥的官做得越來越有模有樣,說不定日後回京述職會收到萬民傘,以表彰其清廉,哥哥在信里問你可不可以用三萬兩再把濟民堂和桃花村的葯田給買回來,哥哥說那是我的心血,想為我取冋來。」
他把葯往前一推,她舉起碗豪氣千雲地喝下了。
「他想得美,如今濟民堂己經擴張成十七間,而桃花村的葯田規摸也大了不只一倍,是傻瓜才會同意這樁買賣。」他揚眉,滿臉的得意。
他確實很有手腕,不像那些半點俗務都不通的文官,短短几個月時間,他屆然能將濟民堂經營成這番摸樣,謹容承認便是自己也辦不到。
「放心,哥哥只是說說,我沒同意。」「所以呢?你打算……」
「何家根基不穩,若有銀兩最好是購買莊子良田,何況哥哥早晚要成親的,總不能委屈嫂子住在衙門後頭的小院子里。」爹娘是打年輕時便吃慣苦頭的,還可以忍受,但若因此讓嫂子看輕夫家,那可不
行。
「劉閣老鬆口了?他己經同意讓嫡親孫女嫁進何家大門?」簡煜豐笑問。「劉閣老?他想與我家結親?我都不知道的事,你居然消息比我還靈通。」他茺爾。「你的事,我向來上心。」她愣住,及覆咀皭他吐出來的八個字。
為什麼上心?因為他仍想為療毒一事贖罪?因為她是他的師妹?因為她搖身一變成為都主?懷是因為……很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她分成幾辦,細細分解。
見她滿眼困惑,他又笑,「別瞎琢磨了,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字面上的意思?」
她是個聰明通透的女子,沒道理不明白「字面上的意思」,只是……怎麼可能?她不是蒼鷹,子掠奪並無半分興趣,即便心喜也會忖度時肩,明白道理。她比誰都清楚,他不是她要得起的男子,何況,他心裡只住著另一個女子。「想不透?我以為師搏的關門徙弟有多庹害,原來不過爾爾。」他戳戳她的小腦袋。
見她還是滿臉的懷疑,他真想掐上她的臉,哪有這麼鈍的女子,不是聽說這種事女子都敏感得很,起個話頭,她們就能接出滿篇錦繡文章的嗎?
「想什麼?從你進侯府,我哪天沒把你的事擺在笫一位。」他說出幾分火氣,便是單純的鈺荷看見青竹時,都能猜出他的心思,她居然還不懂?他錯了,她不只是葫蘆,還是個傻葫蘆。
「我以為你喜歡惠華郡主。」
「鈺荷和許莘兩情相悅,你讓我湊上去做什麼?」
「你是因為無法插足,所以決定退而求其次?」這話更讓人惱火,他口氣兇惡了,冷聲道:「你認為自己是其次?」「我當然不是。」
「所以啰,什麼退而求其次?其次在哪裡?」她沒被他繞暈,理直氣壯道:「所以我不會接受你啊。」什麼?他被……拒絕了?!
簡煜豐發誓,他的眼睛從來沒有睜得這麼大過,鈺荷看不上他,他認了,因為她本就當他是哥哥,現在連謹容也看不上他?
許莘的假情假意可以哄她上花轎,他的真心真意卻不被接受,他當真比許莘差那麼多?
怒火妒火上心頭,他一甩袖,直往外頭走,卻與迎面而來的青竹差點兒揸滿懷。
青竹站住,定了定神道:「王爺、郡主,夫人讓人回府報訊,說是淑妃娘娘不好了,讓兩位趕緊進宮。」他們互視一眼,怎麼會不好了,上個月謹容才進宮替淑妃娘娘把過豚,那時,脈象平穩,母子均安,怎麼才幾天工夫便不好了?
顧不得生氣,兩人相視一眼,往外頭奔去。
淑妃的脈象果然不好,有中毒跡象。
淑妃以為嗜睡、疲憊,食不下咽是孕婦都會有的癥狀,並沒有太在意,便是宮裡有經驗的嬤嬤也主張讓她休息即可,直到秦氏進宮才發覺她憔悴得有些過分,而幾成天睡覺的孕婦怎麼會眼睛底下有著淡淡的
墨暈。
一進宮,簡煜豐讓人先封了慈禧宮,把宮裡上上下下全搜過一遍,卻搜不出半點蛛絲馬跡,謹容謹慎,更是把淑妃吃的,穿的,戴的,檫的東西全驗過一遍。
簡煜豐看一眼謹容,謹容回看他,好半響,他才低聲道:「能下這種毒,絕不是泛泛之輩。」這毒太高明,若非秦氏經常進宮,太了解自己的親妹妹,或許觀察不到這些微小細節。
「只要宮女再漫不經心些,最遲一月,最快半個月,娘娘肚裡的孩子就保不了。」
淑妃擰起眉目,低言,「真是歹毒的心腸,如今前頭的皇子己經有好幾個,何苦看不慣我肚子里這塊肉?」如今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何況這孩子年紀與前面的兄長相差這麼多,根本不可能參與爭權奪位。
秦氏搖頭,她想得深。「老來得子,皇上這般看重,日後若是孩子得了皇上的寵,經常往來慈禧宮,豈不是對三皇子,五皇子更有利?」
淑妃不是那些不得寵的殯妃、美人,她是能夠將孩子養在自己膝下的妃子,加之皇帝年紀大了,對小孩子更多幾分慈愛心,這時椒妃懷了孕,定會對某些人產生烕脅。
淑妃苦嘆,還以為自己早己在宮中立穩腳步,那些骯髒手段再不會沾染到自己頭上,沒想到凡是利益所趨,便會有人不擇手段。
找不出半點頭緒,謹容和簡煜豐沒轍,但如果沒查出因由,淑妃定會再次中毒,所以……
「咱們從癥狀來推測,什麼毒會讓人昏昏欲睡,眼底泛黑,食欲不振?」他問。
「百靈丸?」謹容回道。
「但它也會讓人全身發癢。」他們同時轉頭看向淑妃,淑妃揺頭。
「百靈丸必須下在飲食里,味道重,顏色深,通常加在葯汁里才不易被發覺,娘娘近月並沒有服用任何葯場。」謹容也覺得自己猜得不著道。
「玉隱散?」簡煜豐才說完,自己又揺頭推翻,那葯通常下在蓋香里,姨母自從有孕便停了蓋香。
謹容還待猜出下一項毒物時,腿間傳來一陣刺痛,她跺腳低頭看,發現一隻金色蜘蛛飛快從她腳邊跑出,她看見,簡煜豐自然也看見了,他順手抓起謹容頭上的簪子往地上一擲,倏地將蜘蛛釘在地上。兩人同時驚道:「是金絲蛛!」「什麼金絲蛛?」秦氏急問。
謹容把插上蜘蛛的簪子遞給身旁宮女,由她傳給淑妃和秦氏。
簡煜豐起身走到窗邊,細細辨聞味道,謹容也沒閑著,她拔下另一支發簪輕輕在屋裡的桌柜上頭刮取油漆,不多久她低喚一聲。
「我找到了!」
簡煜豐快步走到她身邊,看著紙片上的碎屑,那是謹容從柜子上刮下的油漆,那油漆一面是褐色的,另一面卻帶著淡淡的亮黃色。
謹容望向另一名宮女,問:「姊姊,能否給我一個盒子?」
宮女應聲下去,不久拿來一個錦盒,謹容有點心疼,但還是忍痛把手中的發簪交給簡煜豐。
他將抽雇一個個拉開,倒扣,不多久,震動驚起還在櫃中的金絲蛛,它們倉皇地爬出藏身細縫,簡煜豐見狀,像用竹籤戳果脯似的,將蜘蛛一隻只刺穿拋進木盒,待蜘蛛全抓光,才命人將木櫃搬出去燒掉。處理完木櫃,他們一起走向淑妃床側,問:「姨母,木櫃是新上的漆,還是很久之前上的?」「也就十幾天光景吧。」
「自從您有孕后,除了木櫃,還有沒有什麼地方是重新漆過的?」「沒有,就那個柜子了,煜兒,你快說說是怎麼回事。」淑妃急著想知道答案。
「方才有一隻金色蜘蛛咬傷謹容,這種蜘蛛中原沒有,只有南方才可見到,因為結的網子是金色的,所以當地人稱它為金絲蛛。」
「除結網捕蟲外,金絲蛛還喜歡吸食一種特殊的漆樹汁,因此會在那種漆樹林中繁殖,此漆樹名為黃金,湊近細聞可聞出淡淡的桅子花香味,木料塗上此漆后,顏色不但閃亮還帶著香味兒,因此深受許多木匠的喜愛。但因為地緣關係,怕金絲蛛聞到氣味寄宿在傢具中,所以當地人絕對不使用這種漆替木料上色,可因漆的品質好,價錢高,因此會將漆賣到北方。」
「然後呢?」
謹容接道:「這漆需用火熬煮才能上色,因此便是裡面有金絲蛛的卵也無法存活,所以此漆運到外地是絕對安全的。而當地人即使將漆熬過再上色,裡面確保沒有蟲卵,但因為黃金漆的香味,依然容易招來漆林里的金絲蛛寄住。」
「你們的意思是金絲蛛有毒?」
「它本身沒毒,但它走過的地方會留下黏液,那黏液有毒,如果我沒猜錯,娘娘的食盒在送進慈禧宮時,是不是會暫時放在方才的柜子上?」知道因由,淑妃蹙緊雙眉,能知道她的食盒擺在何處的也只有身邊人了,她目光掃過,幾名官女直覺下跪。
簡烴半嘆道:「姨母,宮裡的人要好好整治一番了。」
「我明白了,你先帶容兒回去吧。」淑妃嘆息,握了握秦氏的手。「姊姊留下來幫我?」「好。」她回握妹妹,生為女人不容易,生為宮裡的女人更是艱辛,總有些事逼得自己不得不殘忍。回程,簡煜豐和謹容艦坐在馬背上,沉默不語。
別人不曉,他們卻是心知肚明,金絲蛛為何誰都不咬,偏偏啃上謹容的細皮嫩肉,那是因為七線蠱的毒並沒有解,雖然她沒有痛不欲生、雖然她手腳沒有一路往下竄的灰黑色,雖然刺痛逐漸遞減,但那股桅子花香氣……,哈恰是引來金絲蛛的最大原因。
那香氣和黃金漆樹很相近,人們聞不到,卻瞞不過金絲蛛的嗅覺。
這證明什麼?證明天羽蕨的根只能抑制她身上的毒,不能解除,證明哪天毒壓制不住了,七線蠱會立時及撲,也證明不管是謹容或簡煜豐都過度樂觀了。
難怪他在山上訪查不到中毒之人,難怪病情進展只停在她不痛之後便沒了下文。
謹容越想越覺得好笑,看來好日子到此結束,她將邁入人生笫二段苦難。「不要怕,我會找到方法的。」他的聲音從她頭頂上方傳來,她仰頭往後,看見他剛毅的下巴。
如果說,她不知道他為了自己有多努力,那是說謊,她知道他己經竭盡心力,再要求,己是過分。
「我幫你,我們一定會找到方法的。」她加上話,明明不真心,口氣卻真誠到讓人相信,相信法子會找到,相信她的毒能解,相信兩個人的力最加在一起,他們會創造出奇迹。
「好,你幫我,踉在師傳身邊七年,你肯定學的比我多。」「呵呵,你就是打死不承認我天賦異察,醫術高超。」
他的回答是哼哼,聲音是從鼻孔里發出來的,很不屑、很輕鄱,很想讓人從他頭上巴下去。不過謹容沒生氣,他嘛,天生自傲,眼睛長在頭頂上。
她往後一靠,軟軟的身子貼進他胸瞠,軟軟地喊一聲,「師兄……」「怎樣?」他低頭看著胸口那顆小腦袋,這丫頭開竅了,懂得撒嬌了。「可不可以要求一件事。」她抬頭,目光與他相接,那表情寫著一本人有重大要求。
不過再重大的要求他也能應得下,於是他擺出另一張臉,那張臉表示著~儘管說,有師兄在呢。
「療毒的事可不可以明兒個再想,今天咱們先痛痛快快玩一場。」小事一樁,他應得飛快。「好。」「我想念天香樓的豆瓣魚和麻辣花椒雞了。」
「行,吃完天香樓,咱們再去嘗嘗朝香館的香酥鴿子,七里香的京醬牛肉。」「今天就來一場京城名館巡禮。」她的聲音里張揚起快樂。
這一刻,她下定決心再也不要多想,從現在起她要吃要玩要快樂,她要恣情隨性,要不顧一切愛上背後那個男人,就算他心裡住著另一個女人。
人生得意須盡歡嘛,今日不歡樂,明日徙留遺憾,何苦傷害自己便宜別人。
她揚起手管迎風大笑,她企圖笑去滿心憂鬱,笑去滿懷不平,不管能不能笑出一片美好光明,她都要笑,
「再插下去,我就變成刺蝟了。」謹容看著自己全身上下的銀針,笑道。
「放心!還差得遠。」簡煜豐皺著眉頭說。
「全身上下那麼多洞,我喝進去的水會不會從洞里噴出來?」謹容繼續笑。
「要不要試試,我讓人去提一桶水。」他下意識蹙眉。
這些日子天天是這樣的,她在笑、他皺眉,她開心得好像天一下掉下大把大把的黃金,他卻愁苦得像被人倒了債。
很詭異的狀況,而製造詭異狀況的兩個男女卻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詭異似的,成日湊在一起說話。
心撂開了,謹容不顧一切欣賞眼前的男人,欣賞他剛毅的五官,烕風凜凜的口吻,欣賞他的篤定自信,也欣賞他在她身上所做的努力。
她不停說話,說東說西,簡煜豐在,她就對他說,簡煜豐不在,她就對秦氏說,兩個人都不在,她就拉著姜成和青竹說,好像突然間變成話簍子似的。
秦氏不知道狀況,看一對小兒女成天溺在一起,還以為兩人感情越來越好,偷偷地在謹容耳邊說道:「下回寫信給你哥哥時,可不可以請你父母親回京城一趟?」謹容明白秦氏在想些什麼,卻沒戳破,只是敷衍說:「可以啊,只不過怕是要再過一段時日,如今爹娘忙著幫哥哥張羅婚事。」說到婚事,只要是女人就會亮眼,然後話題轉移,秦氏接著談到劉閣老、談到那位嫡女長孫,談劉家的門風、談嫁妝……
至於簡燈半,他的眉頭越來越皺,皺得眉心生出川字形,謹容見狀便會伸手輕撫,笑著說:「本來就長得不怎樣,現在更丑了。」「所以呢?還是許莘那種斯文公子才入得了你的眼?」
「可不是嗎?他嘴角總是帶著笑意,便是為郡主的病憂心,也沒卸下眼底那抹溢柔,他咧,是天底下男人的表率,如果大家都學他那斯文儒雅的摸樣,哇,女人們有福氣了,」
「誇成這樣,好像他是人間無,天上有,美得勝過花。」他知道她想逗自己笑,卻不知道這種話只會逗出他滿心懊惱。
「不是嗎?可惜被你們家天真浪漫的郡主妹妹給截足先登,偏我這人又不愛與人搶,只好忍痛割讓。」他恨恨瞪她一眼,罵道:「沒眼色。」「嗎?」她沒聽清楚他說什麼,提了嗓子大聲問。
「那種道貌岸然的偽君子有什麼好的,女人就是沒眼光,放著真男人不懂得把握,只喜歡看表面文章……」他居然碎碎念起來,有幾分三姑六婆的姿態,也有……幾分可愛。
謹容笑了,把手放進他的掌心,輕輕握住,像是要從他的掌心爭取幾分溫度似的。他的心一暖,將她的手貼在自己胸口。
兩人四目相對,灼熱的目光落在對方臉龐,他緩緩嘆息,將她擁入懷中親親她的額頭,低聲道:「沒事的,我一定會想出辦法。」才兩次練習,她便愛上他懷中的氣息,愛上賴著他,貼著他的感受,她低聲回應,「沒有想出辦法也沒關係。」「你不信任我?」
「也不是,我比較不信任自己的命,小時候娘帶我去廟裡,那住持算過我的八字,說我不是長壽有福之人。」「別人胡扯你也信,小時候我娘也帶我去廟裡,那住持說我活不過十歲,難道我現在是鬼,」「不會吧,他也說我活不過十歲,難不成我們碰上同一個騙子?」她從他懷裡抬頭。「是城郊白雲寺的住持?」他悶聲道。
「對,就是那一家。」
「他說,要延壽得點長明燈,一盞長明燈要五兩銀子,我娘一出手就是五千兩。」
「對對對,他是這樣說的,只是我們家裡窮,娘剋扣我們的飯菜錢,又日夜為人縫衣服,養豬養鵝,把眼睛都熬得通紅,像只兔子似的,大半年才撙下五兩銀子去買一盞長明燈,可她心裡老覺得不夠,老覺得要是有銀子多點幾盞,我不只能活過十歲,還可以免病免痛,一世無憂。後來濟民堂開始賺錢,她硬踉我要一百兩去買上二十盞,你不曉得當時我有多心疼。」
「所以你也點了燈?」
「可不,方外人士那麼貪財,修行?我看修的是金錢道。」「既然如此,他的話你還相信,又不是傻子。」
簡煜豐越來越愛罵她傻子,老想著罵一次、傻一回,到最後容兒是不是能腦子一個不清楚,就嫁給他了,徹底忘記許莘那個虛偽的負心漢?
他雙臂施上力氣,將她樓得緊緊,他說不清楚自己的感覺,好似一顆心被人掏了出來,又搓又揉又擰,弄得他這個風裡來浪里去,經歷無數波浪的男子心疼心驚。
那天,簡煜豐明明罵謹容是傻子,竟然相信那等鬼話,可是同樣一天,他派了姜成到白雲寺,丟下一萬兩白銀,替謹容點上兩千盞長明燈。
一個月後,謹容某天醒來突然覺得手腳刺痛得緊,接下來,那疼痛一天比一天猛烈,簡煜豐輕輕一握,她就像被千針萬針給錯上,一下地,裸足就像蘊貼在烈火上,她痛,卻咬緊牙關沖著他傻笑,她讓青竹悄悄地熬藥止痛,只為著……不放棄與他握手相親。
越痛,她越是笑得燦爛,她不知道能不能騙得過別人,但她至少得先騙過自己。
簡燈半當然發覺謹容的異狀,他廢寢忘食地想找出解決辦法。
她心疼他這般然著,就想把他絆在身邊,陪他說說笑笑,別讓他再做徙勞無用之,但他固執,決定要做的事沒有人能夠阻止。
於是她只能用淡淡悲憐的眼光望著他,向上蒼默禱,祝福他開心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