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他的作文登上了校刊。」劉若依皺皺鼻子,有點小嫉妒。導師該叫她寫的,她可以寫得比他更好。
「真的嗎?他寫得好不好?」
「有點創意,可是文筆不如我。」她撇撇嘴,但心中不得不承認,那篇文章的確有可取之處。
「你幹麼事事和他比?」
「當然要比,不和他搶,我怎麼能夠拿第一?」
國英數史地、各項比賽,他都穩站冠軍寶座,還有許多女生暗戀他,但她就看不出他有什麼好,明明是矮冬瓜一個。
「拿第一很辛苦的。」
「我不怕辛苦,只要能讓媽咪驕傲,連校慶的運動會比賽我也要拿第一。」她圈住媽咪的腰,靠在媽咪懷裡,像小時候那樣撒嬌。
「傻女兒,不管你是不是第一名,媽咪都感到很驕傲啊。」
她雙手環著女兒輕輕搖晃,彷彿抱著女兒在花園裡一步一步輕晃、哄她睡覺是昨天剛發生的事。
「我想要你比盧歙的媽媽更驕傲嘛。」
「好,媽咪就當全世界最驕傲的母親好了。」
「嗯。」她用力點頭。
「說實話,除了他是你的競爭對手外,你還有哪裡不喜歡他?」
「嗯我討厭他的姓。」她又習慣性地皺鼻子,要是舅舅在,肯定要捏她的鼻子了。
「哦,這個就太過分了。」幼庭佯怒,手指戳了戳她的額頭。
「我知道有點過分啊,可有什麼辦法,誰讓他投錯胎,找了個最難聽的姓。」
「你咧,劉就很好聽嗎?」
「不好聽,我想改姓,是媽咪不同意的。」
「就算那是壞人的,媽味也不希望你改!」
「媽咪,我有這麼壞的姓氏,你會不會不喜歡我?」
見她撲進懷裡,幼庭攬住女兒、輕輕順著她的頭髮,應了聲,「傻氣。」
劉若依笑閉,閉上眼睛。「媽咪,唱歌給我聽好不好?」
幼庭是不會拒絕女兒任何要求的,張口,以恬淡的聲音輕哼著歌。那是若依從小聽到大、百聽不膩的歌。
月娘光光掛天頂,嫦娥置那住,你是阮的掌上明珠,抱著金金看,看你度睟,看你收涎,看你底學行,看你會走,看你出世,相片一大迭……
玻璃窗外,寵物醫院的周醫生從店外經過,母女相擁的畫面令他駐足、動容,一個塵封的記憶、一份不舍丟棄的溫馨讓他看見多年前自己也會幸福的表情……
這天晚上,劉若依接到台北同學的電話,她拿著手機,聽著那頭的嘴明,卻半句話都不回答。
「若依,你為什麼要轉學?就算爸媽離婚,你還是可以留在台北呀……妳爸那麼有錢,就讓他給你們母女買個房子嘛,不管、不管,你一走就不好玩了啦……」
劉若依分心了,她從書包里拿出一封信。這是下課前,盧歙塞進她書包的。
她本來想把它拿出來丟掉,可是三個月的相處下來,讓她知道,盧歙既固執又麻煩,一旦她把信丟掉,他肯定會把信撿回來,再擺一次,之前幾回合交手,她對他的個性有了初步認識,他很固執,決定要做到的事,不管再難都會完成。
就像上次幫李聞送情書的事,李聞明明坐在隔壁,不敢自己拿給她,非要盧歙幫他傳達,她不想看,盧歙就把信打開、攤在她面前,她改閉上眼睛,他就在她耳朵旁邊念,當她捂起耳朵,他把信寫成很多張小字條,然後,她一打開課本就看見它,打開鉛筆盒也看見它,上一趟廁所也還是看見它……
折騰了整天後,盧歙笑咪咪地站到她面前說:「好了,你已經知道李聞想問你什麼,快點回答人家吧。」
「我不知道他想問什麼。」她個強著。
於是他又背一次,「親愛的若依同學,你長得很漂亮也很聰明,我希望能夠當你的男朋友,請你答應好嗎?.」
他的聲音很大,許多從走廊經過的同學紛紛回頭看他們,沒有指名道姓,別人還以為告白者是盧歙本人,讓許多暗戀他的女同學不禁停下腳步、圍在兩人身邊。
她翻白眼,看著一臉無所謂的盧歙,咬牙切齒說:「好,麻煩你轉告他,我不和比我矮的男生交往。」
一句話,同時損了李聞和盧歙,因為他們都比她矮。
不過那件事讓她又收到信件時學到了經驗,所以她沒當著盧歙的面再丟一次。
打開信的同時,她把手機開成擴音,電話那頭的女孩持續說話。
「若依,聖誕節那天你會不會回台北啊,阿B說想開個聖誕Paty,要化妝哦,我想打扮成白雪公主。最近啊,我找了個服裝設計師……」
見盧歙給的信上寫著--
依依同學:(不必看署名,她就確定這封信出自盧歙之筆,因為全班只有他喊她依依。)
已經三個月了,照理說,你應該開始適應我們二年三班,開始交朋友了,但情況好像不是這樣耶,是因為你不太喜歡講話,還是因為你覺得同學不好相處?其實你不必太擔心,班土同學人都很好,我們班的導師更是超級好的,不相信嗎?我一一介紹給你聽。
我們班導師叫做李意雲,她是個公平狂,不管做什麼事情都講求公平,從你的座位安排就看得出來,她寧可麻煩一點讓大家抽籤,也不會隨便指定人。
不過有一件事就公平得太超過了,去年校慶要比賽兩人三腳,問題是不知誰要和誰一組,為公平起見,導師又決定抽籤表決,結果高的配矮的、胖的配瘦的、動作遲鈍的配動作俐落的……比賽結果是什麼你一定可以猜得出來。
接下來介紹我們班的副班長……
這封信很長,盧歙寫了快十頁,把班上三十五個同學全介紹完了,而信的最後兩句是--
現在你是不是覺得同學很可愛,可以放心和我們交朋友了?
他的筆觸幽默,讓本來聽電話聽得不耐煩的她,在不知不覺中看完整封信,嘴角揚起,感覺好像在這個班級……也不錯。
好吧,她承認,他的文筆並沒有不如她。
電話中,同學並沒有停止鼓吹。「若依,回來、回來、快回來啦,你不回台北的話,我們真的很無聊,我們都很想你耶,你不可以把我們這群好朋友忘得一乾二淨!劉若依,我命令你,在最短的時間內回來!」
她笑了,說:「我也想你們啊,在這裡超不適應的,不過為了我媽咪,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回台北,幸好這裡的同學不討人厭,老師也不錯,有空你們再一起來找我吧,我請你們吃太陽餅。」
她們又聊了幾句才掛掉電話。
拿起盧歙的信,劉若依忍不住從頭再看一次。
她想起他幫自己拿課本、帶自己當值日生,想他三不五時送來烏龍茶,想他把重點筆記借給她……
在所有同學因為她的冷臉,學會保持三步以上距離時,他仍不懂距離是什麼東西,反而一直對她說話,不管她愛不愛聽,非要講到接收了她的反應為止;他時不時會用筆戳她的後背,直到她火大、轉身,然後收到一張燦爛耀眼的笑臉,她對笑臉無法免疫,尤其是他笑開時,那口乾凈的大白牙令她移不開目光;他每天供應她無糖烏龍茶,喝到她滿肚子火,卻也在不知不覺間,她習慣了微苦的滋味。
他像涓涓細水,一點一滴流過、滲透她的心,讓她的刻意冷硬有了一方柔軟,她不知道盧歙會不會成為自己的好朋友,但他已成功地讓她時時想起……
劉若依的人緣很差,剛開始只有女生不喜歡她,但學期過了三分之二后,連男生也不大喜歡她了,畢竟誰會喜歡一個讓人老是撞到牆的女生,又不是自虐。
慢慢的,班上會主動找她講話的只剩下盧歙了。
他很愛笑,常常笑得同學不自覺想靠近,再加上他的臉皮很厚,厚到被劉若依冰過三五百次還是不懂得退卻畏縮,因此,他成了那個例外。
「依依、依依……」盧歙從教室跑出來,一路追著她。
她不喜歡人家叫她依依,至於為什麼,她也說不上來,所以她低著頭,自顧自的走,不理會身後的人。
「依依!」盧歙快步追上,和她並肩而行。
她不耐煩,轉頭,看著短短几個月就長到快和自己齊眉的男生,滿臉不快。
「請你不要叫我依依。」
「為什麼不要?」
同樣的話,他們已經對談過無數次,劉若依不懂他在堅持什麼,而盧歙也不懂她的堅持。
「我非常討厭。」這個理由,她用到失去創意。
「哦」他認真思考好半晌,結論卻讓人噴飯,他說:「沒關係,我喜歡就好。」
什麼叫我喜歡就好,她就不喜歡啊,好,那麼新規則是--只要喊的人開心就行?
「那盧歙、不歙,你十惡不赦,以後我就叫你不赦。」
她以為他會和自己一樣反彈,以為他會低頭認錯,沒想到他居然是笑著點頭,還對她說:「好啊,你開心比較重要。」
他的反應讓她無言,感覺被打敗了,於是她垂頭喪氣,繼續往前走。
觀見他仍然帶著一臉陽光笑意跟在她身後,她不知道,他是真看不出自己在生氣,還是假裝看不出。
「依依,剛考完試了,下午想不想去逛街?」
「不想。」她想逛街,卻不想和一個喊她依依的男生去逛。
「這樣啊……不想逛街的話,我們去吃冰,我知道有一家店的冰很好吃,我請妳。」
「不要。」她想吃冰,但不想和一個喊她依依的男生去。
「好吧,不吃冰、不逛街,今天下午我來幫你進行集訓。」
劉若依停下腳步、偏過頭看他。「什麼集訓?」
「你不是想參加月底的英語演講比賽?我幫你。」
學校月底有舉辦英文演講比賽,得到冠亞軍的人,可以代表學校參加全中區比賽,中部比賽的前三名,可上台北參加全國比賽。
這類型的比賽對高中推甄入學有很大幫助,只要英文還不錯的同學都想參加,因此導師開放讓班上同學自由報名,並請幾位老師當評審,在班上先比賽一輪,選出能代表班級的同學。
他們的導師別的不好說,但公平公正這一點誰都比不上。
哼哼!劉若依冷笑兩聲,轉身雙手橫在腰際,鄙薄目光在他身上掃來掃去。
「不赦先生,你覺得自己的英文好到可以幫我訓練?」
聽說他連英文補習班都沒上過,而她,可是從兩歲起就聘請外語老師每天陪玩兩個鐘頭,慢慢累積出實力。
「對於參加英文比賽,我比你有經驗。」
「意思是你的英文比我強?」口氣裡帶有輕蔑。
「我們應該差不多吧。」再說一次,他贏在經驗。
劉若依吸口氣,一手搭在他肩膀上,笑道:「自信剛剛好就好,不要過度,那會變成討人厭的自負。」
「依依,你覺得我贏不了你?」他那兩道彷彿用黑墨畫出來的濃眉往上一挑。
她微微一笑,意思無須言喻。
「那我們來打賭,如果你贏,我幫你當兩次值日生,如果你輸,你欠我一場電影和一頓晚餐。」
她才不打這種賭,贏一個連老外都沒有見過、也沒與其交談的人,勝之不武,但他口口聲聲的「依依」把她惹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