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望著關關頹然垮下的雙肩,雲青心頭髮緊,關關肯定誤解了,可谷嘉華還抱在手上,人又昏迷不醒,他、他、他……他急得手足無措。
蕥兒看一眼大哥的慌心、二哥的焦慮和谷嘉華輕顫不停的睫毛,她很得意嗎?自以為攻下一城嗎?哼,未必!
蕥兒旋身往自己屋裡走,方家院子就這麼大,幾個箱籠再加上幾個人,幾乎就塞滿了,有個丫頭阻擋她的道路,她便用一雙寒冽目光橫掃,那丫頭不敵,乖乖垂首讓道。
至於那個男人,她上前幾步,他卻沒有讓路的意圖,哼,他姓木名樁嗎,杵在那裡就動不了了?也不看看自己有多高大健壯,身材像鐵塔一般,擠得院子都顯得逼仄。
「你是谷娘子的保鏢?」她臭著臉、抬高下巴,滿臉驕傲得讓人很想拍她。
但壯士不想拍她,反倒覺得她高傲得很有意思,於是他眉眼一彎,黧黑冷硬如古銅的臉龐,格外生動起來。「回姑娘,不是。」
不是?不是就好,蕥兒臉色稍霽,也不問他何方人氏、幾歲、做啥幹啥、沒事在她家院子幹什麼,她只是繞開鐵塔、往自己屋子方向走。
另一邊,雲青加快動作把「昏迷不醒」的谷嘉華抱進屋裡,安頓好后,吩咐丫鬟幾句,急急忙忙想走出門外去找關關,偏偏天底下就是有這麼湊巧的事情,昏的時機湊巧、醒的時刻更湊巧,谷嘉華「悠悠醒轉」,她反手拽住雲青的衣角,柔聲道:「方公子……」
見她醒來,雲青強行壓下心頭急迫,低聲說道:「谷娘子先歇歇,我出去讓人尋大夫。」
「我沒事,不必尋大夫,不過是這一路上有些累了,花隱,你下去煮些熱水。」
「是。」名為花隱的丫鬟應聲出門,屋子裡剩下孤男寡女、不多不少正好兩個人。
「沒事的話,你再休息一會兒,有什麼需要讓丫鬟去尋雲豐,他會幫著張羅的。」
雲青的敷衍她全看在眼裡,那個女人於他如此重要?她沒有機會反敗為勝?焦慮浮上心頭,眼眶瞬地泛紅。
「方公子,我給你惹麻煩了是嗎?」
明明是試探,她卻表現出一副傷心欲絕,試問天底下有幾個男人能態度自若地拂袖而去?雲青沒辦法,因此即便心急火燎,也只能耐下性子,好好對她說:「沒這回事,你多心了。」
「那位姑娘是方公子的妻子嗎?」
這是明知故問,谷嘉華早從雲豐口裡套出消息——雲青至今尚未婚配。
確定這個消息的時候,她壓不住滿腹欣喜若狂,主觀認定雲青對自己的感情不曾停歇,因此這一路上,她逮著機會便與他話當年,卻沒想著,來到泉州,才發現有這樣一個女人存在。
「我與關關尚未成親,但我們已經約定好,等我從京城回來,便行婚禮。」他坦白回答。
谷嘉華心中飛快盤算,尚未成親便住到男子家裡,可見不是什麼好人家的姑娘,至少娘家肯定沒什麼助力,既然如此,她便大有可為,至少她還有父親留下的人脈、家產。
三下兩下,她分析出自己的優勢。
「真的嗎?那就太好了,我一直擔心方公子因當年之事耿耿於懷……身邊無人可以照顧。」她頓了頓,抬眸微望,欲語還休。
她很清楚這樣的表情最吸引人,每每她這樣望向沈習玉,他一顆心便會受自己牽動,至於雲青……拿下他,不過是時日早晚的問題。
即便再嫁婦不能成為嫡妻又如何?那個關關喜怒全表現在臉上,男人怎會心喜?未進門前,嚐著鮮兒還有幾分樂趣,一旦進了門,她那個脾氣怎會是自己的對手?想至此,她再添信心。
谷嘉華的話令雲青有些尷尬,卻無法不往下接。「谷娘子切莫多心,過去的事在下從未掛心。」
若關關在,她會在心底OS:小白花姑娘,你想太多,愛情的保鮮期沒有你想得那麼久。
但關關不在,雲青更不懂小白花的心理,只是一門心思急著想離開,但花隱尚未進門,他不好將病人丟下,於是視線頻頻望向門口。
「關關姑娘似乎不太喜歡我,方公子,如果嘉華有做不好的地方,萬望包容,我會……想盡辦法,讓關關姑娘不討厭,終究是寄人籬下,嘉華懂事的。」
言未竟、語凝噎,豆大的淚水滾下臉頰,落在棉被上頭,暈出一圈水色。
這會兒更走不了了,雲青嘆口氣,在床邊坐下,安慰道:「谷娘子別胡思亂想,關關是很好相處的姑娘,待熟悉,你會慢慢知道。」
連蕥兒那個臭脾氣都能忍得下,要說關關不好相處,就真是過分了。
見他為關關說話,她眉心微蹙,輕咬下唇,心裡不爽快,卻柔弱無助的說道:「那就好,自家中遭遇那等事,嘉華心裡頭就沒底,總是慌著懼著,怕自己不夠好,哪日,方公子就要撂下我了。」
她輕輕拽住他的衣袖,臉上無限嬌羞。
「谷娘子放心,我承諾恩師好生照顧你,絕不會違背諾言。」輕輕地,他不動聲色地將袖子自她手中抽出。
聽見雲青這話,她心頭暫定,夠了,今天就做到這裡,之後要興風作浪,看準時機再說。
「我明白了,方公子同關關姑娘好好解說分明吧,千萬別教她誤會了什麼才好,方才我見她,似乎神色不好。」她抓緊時機,不輕不重地往關關身上潑盆髒水,男人嘛,誰喜歡使性子、愛嫉妒的。
「別擔心,她體貼知禮,是個再講理不過的性子,你好好歇歇。」
「好。」輕點頭,谷嘉華抬起微紅小臉,嬌俏道:「方公子可要替我在關關姑娘面前說幾句好話。」
嘴上這樣說,可雲青要是真的跑到關關面前講自己好話,事情就有得瞧,同為女人,自然比誰都了解女人。她眉開眼笑,心情好得不得了。
「放心吧,我會的。」
這時花隱「適時」出現,雲青鬆口氣,腳步輕快的走了出去。
門一關上,谷嘉華臉上的笑容瞬間拉下,她沉重嘆氣,那個關關在他心裡分量不輕吶。
微微閉上雙眼,她靜靜回想過往。
那年,滿城赴京趕考的舉子,父親獨獨看上方雲青,他沒有家世背景,有的只是一份力爭上遊的骨氣,父親多方襄助,引薦他認識京中有名儒士,助他順利考上進士。
父親是以對女婿的心態待他的。
那年初見,她便看得出雲青對自己有情,屢次發現他偷眼覷著自己,她心裡頭自然是萬分得意,卻並不上心,因為那年看上自己的男子多了去。
對自己而言,雖同為十五歲,她總覺得他太年輕、無法倚仗,比起那些京中權貴子弟、比起已經闖下名號的官紳,雲青遠遠不及。
但父親竟然沒經過自己的同意,在雲青考中二甲進士後幾天,便向他提及親事。
這樁婚事令她氣急敗壞,甚至鬧上絕食,女子本該高嫁,父親是尚書大人啊,她怎麼能嫁給一個無權無勢的芝麻小官,何況他能順利就任,說不定還得靠父親的助力。
她在這廂憤憤不平、祭出激狂手段,卻沒想到,那廂,雲青居然會拒絕自己。
她不樂意嫁給他,但他的拒絕卻深深地刺傷她的自尊心。
她是誰?是谷尚書之女谷嘉華、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多少皇親貴戚上門求娶的女子,要不是父親心疼,捨不得她嫁進高門大戶受婆婆的苦,寧願女兒低嫁,求得一世平安幸福,有多少好親事在等著她呢,而他,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男人竟敢拒絕?
於是,她恨上他了!
然父親贊他有肩膀、肯負責,為手足弟妹甘願放棄到手的好機會,有這樣品性的男子不可多得。
聽見這話,她嗤之以鼻、冷笑相對。
父親說:「不如咱們把雲豐、蕥兒都接回府吧,讓他們兄弟聚在一起,說不准他會同意這門親事。」
她擰緊雙眉,冷言問:「爹爹認定我嫁不出去嗎?低嫁已是委屈,還要我做小伏低,連他的弟妹一併伺候下去?這種事,我不做!」
當初開出條件,不讓他與弟弟妹妹住在一塊的是她,並非父親,她都不肯受婆婆的氣了,怎會願意受小姑、小叔的氣?
父親勸道:「你信爹爹一回,爹閱人無數,敢保證此子定非長困淺灘之物,他定會一飛衝天讓所有人都看見,而這樣的男子才能保你一世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