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庄帛宣和姜穗青開始談戀愛了。
他以為需要更久的時間,自己才能將綺綺忘記,但有穗青在,她時刻出現的笑臉取代了他心底的身影。
她很笨,笨到很好笑,她常做一大堆無厘頭的傻事惹他開心。
就像上次,她穿了女僕裝到他面前,彎腰嗲聲問:「主人,你想吃什麼?」
他點了牛排、鮑魚和燕窩,她柔聲說:「遵命,主人。」
一個小時之後,她從廚房裡端出兩盤咖哩炒飯。
「你不是說遵命嗎?我要的是牛排、鮑魚和燕窩。」他重申自己的指令。
她笑出甜美酒窩說:「有沒有聽過蘇東坡和佛印禪師的故事?你心裡想它們是牛排、鮑魚和燕窩,它們就是牛排、鮑魚和燕窩,你認為它們是咖哩飯,它們就是平凡普通的咖哩飯,不過……是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兩盤炒飯里,有我滿滿的心意。」最後再嗲聲嗲氣地叫喚一聲「主人」。
誰說她笨?她還會用蘇東坡來回嘴咧。
她不敢把女僕裝帶回家,怕穗勍罵她智障,因此把衣服掛在他的衣櫥內,一個獨居男人的衣櫃里掛著一套女僕裝,被誰看到,都會相信他有變態傾向。
再說上次,她知道他心情爆爛時,喜歡喝番茄汁解郁,她說:「市售的番茄汁含鈉太高,而且誰曉得有沒有加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不如你想喝的時候,我來現打。」
他以為她只是隨口說說,沒想到她身體力行,隔天便帶一大袋番茄過來。
切碎番茄、加糖……滋味太膩人,而且難打碎的番茄皮讓人討厭,它們會塞在牙縫間,她考慮用細網過濾,卻又覺得把營養豐富的果肉丟掉太浪費。
加糖膩人,加鹽會傷腎。
她研發許多種口味后,終於找到新配方,一點甘草粉、梅子粉再加上冰糖,調製出來的番茄汁最宜人。
昨天,她興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說:「我知道用什麼方法不必過濾果肉,而且不會讓番茄皮塞牙縫了。」
她的神情口氣,好像自己談的不是小小的番茄汁,而是偉大的科學理論。
他被她逗得發笑問:「什麼方法?」
「把番茄皮剝掉。」
很簡單的六個字,卻讓她弄斷三根指甲,番茄皮沒有想像中好剝。
後來她找到削皮刀,把一顆番茄削得亂七八糟,她越看越好笑,笑得書房裡的他被她的笑聲吸引,走進廚房。
他看著她手裡的番茄問:「這個番茄在搞自虐?」
「不是,它在嘗試裸體藝術。」
「它在它的同伴面前,會抬不起頭的。」
「藝術本來就不太容易懂。」
說完,兩人咯咯笑不停。他拿過番茄,嘴巴一咬,帶著種籽的汁噴得他滿臉,讓好不容易止住笑的她再次笑出聲。
他把手臉洗乾淨,從她手中搶救下第二顆準備嘗試進行裸體藝術的番茄,問:「你知不知道,世界上有種東西,叫做網路?」
「知道。」
「很好。」
他牽著她的手,走到電腦前面,在搜尋框框內打出「剝除番茄皮的方法」,不多久,他們就找到「正確」、「不會讓番茄在同伴面前抬不起頭」的方法。
方法很簡單,在番茄身上用刀劃一個十字,放入熱水中,燙幾秒、撈出、冷卻,就可以輕鬆將番茄皮除去。
這天的番茄汁是他們共同合力完成的第一件事。
穗青搞出的笑話很多,每個都讓他在深夜入睡時,發出會心一笑。
他常想,自己是不是從喜歡她的笑話開始愛上她?
某天夜裡,他瞥見桌面上的照片,那是他和綺綺的合照,分手后,他不收起來是為了提醒自己,愛情是件不牢靠的事情,而今再看著同樣的照片,他發現,已然沒有心痛感。
過去了嗎?不是有人說,治好失戀需要談戀愛的一半的時間,為什麼他這麼快就將綺綺忘懷?是因為他對她的愛情不夠堅定,或者他本來就是感情稀薄的男性?
不久后,友人傳來綺綺懷孕卻不小心導致流產的消息,他並沒有太大的情緒波動,於是他開始懷疑,那通分手電筒話,讓他傷心的是感情斷線還是自尊心被滅。
低頭,庄帛宣從書本下方,看一眼躺在自己膝蓋上的女生。他們從什麼時候起這麼親昵?
不記得了,但是和她親密似乎是不需要做任何考慮或分析的事,就像人類天性喜歡春天、喜歡快樂、喜歡幸福一樣,不必去刻意證明。
再偷看她一眼,微笑隱約浮上。穗青常說自己像貓,慵懶不愛動的貓,所以她喜歡賴在他身上,喜歡趴在他的腿上,喜歡什麼事都不做,純粹發獃。
於是她躺在長長的三人沙發里,頭大大方方地枕在他的膝蓋上,兩條腳往上勾抬,撩撥著窗前風鈴,那是她送的禮物。
為什麼送他禮物?想不起來,反正她總有理由,即使理由荒謬到讓人想跳樓。
比如:我聽見聖誕紅在哭泣。這是個好理由嗎?但她就是借著這個理由,在他的窗前擺上五、六盆小小的聖誕紅,一串鮮艷的紅,熱鬧了他的屋子。
風鈴上十幾隻小魚被她的腳一勾,上上下下晃動,清脆的聲音帶著某種節奏,清亮了他的心,他放下書,問:「記不記得,你給我這串風鈴的理由?」
「記得啊。」
「說說看。」
「那間家飾店很小,魚在店裡沒辦法自在優遊。」
沒錯,就是這個,理由荒不荒謬?
「你很厲害,總是能夠記得這種事。」
「你在笑我嗎?」姜穗青一勾腳、坐起身,盤起腿,和他面對面。
「我笑你什麼?」
「你在笑我,只會記住一大堆沒用的東西。說不定,你也在心裡笑話我是個花瓶。」
她噘起嘴,想起那天嘲笑自己的女生。帛宣要她別在意,說她們不過是嫉妒,嫉妒她的可愛和美麗。
自己是不聰明,但她還分辨得出女孩們嫉妒的是什麼,她們不高興她和帛宣在一起。
「我沒有笑你。」嘴上這麼說,但他的臉還是笑了。「每個人的腦袋都有與眾不同的地方。有人對聲音特別敏感,那種人後來會變成音樂家;有的人對文字特別敏感,他們會成為文學家;而有的人對數字敏感……」
「就會變成數學家。」姜穗青搶話。
「沒錯,或者成為商人或企業家。」庄帛宣接下她的話。
「那你呢?你對什麼特別敏感?」
「數字、情勢。」
「你敏感的東西和穗勍相似,你們這種人,可以統括起來稱呼。」
「稱呼什麼?」
「天才。」
她把對穗勍的崇拜挪移到自己身上,他不曉得該感到快樂還是心疼,一個把自己看得這麼扁的女生,卻到處放送對別人的崇拜。
他坐直身子,拉起她的手說:「穗青,你要記住一件事。」
「什麼事?」
「你不笨。」
「我?」她指指自己,滿臉的不苟同。
「笨女人會讓人感到不耐煩,而你教人樂於親近。如果你不聰明,就不會懂得別人的心意進而擁有體貼心;如果你不夠聰明,就不會曉得別人的喜樂進而分享;如果你不夠聰明,就無法體會別人的傷心進而安慰。所以我認為,你是一個聰明女生。」
「真的嗎?」他的話說服了她,教她眼底迸發出光彩,讓這輩子從來沒有自信過的她感到自信滿滿。
「真的。」他的語氣篤定、表情篤定,連握住她的那雙手都篤定地向她證明,自己的話,童叟無欺。「數學好、音樂好、物理好……這些都可以透過後天學習得到好成績,唯有人際關係是與生俱來的天份,沒有人可以教導你,所以穗勍只是學習天份比別人高,你才是真正的天才。」
「我是天才……」她樂得快要飄起來。原來她是天才呵,她從來都不知道。
姜穗青笑彎眉毛、笑彎唇,笑得滿臉的驕傲尊嚴。呵呵……這番話,她要拿去告訴穗勍,教他以後別看輕她。
「對,你就是天才,以後別再妄自菲薄,要認真相信自己。」
「如果別人不相信呢?」
不必懷疑,那個不相信族群中的第一名,就叫做姜穗勍。
「何必管別人相不相信,你自己相信就夠了。」
「可我希望全天下人都相信我聰明。」
「那麼你要先學會自我相信,然後全身上下將會散發出自信神采,久而久之,別人會從你的自信當中看見你的不平凡。」
這話說得有點難度,她只能聽懂七八分,不過那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世界上有人看重她,而這個人,是她姜穗青最看重的男人。
這天,因為幾條在家飾店裡沒辦法自在優遊的魚,她得到人生第一份自信,她越來越覺得,愛上庄帛宣是百分之百的正確。
她笑吟吟站在他面前說:「今天是我生日。」
姜穗青穿一件白色洋裝,細看可見腰帶綉上白色古典花紋,船形領,領口處綴著簡單蕾絲,裙擺縫著米色珠子,拉開裙擺,珠子排列成雲紋,裙長至膝,她笑彎身子,雙手背在後頭。
「然後呢?」庄帛宣偏著臉望她。
「你想不想送我生日禮物?」她也偏著臉,朝他甜笑。
「你想要什麼禮物?」
「陪我跳一支舞。」
「我的腿……肢體不協調。」
誰信他,肢體不協調還能當籃球隊長?「放心,我們在家裡跳,沒人會嘲笑你的舞姿。」
他挑了挑眉毛,把她迎進門,之後跳了生平第一支舞。
這支舞蹈讓姜穗青證明了兩件事:第一,不是所有的籃球隊長肢體協調都很好的;第二,凡是人類,不管再優秀的人類,都必定有其缺點。
因為,他的舞姿和穗勍的歌聲可以並列噁心排行榜第一名,幸好與他共舞的她不介意,就算腳指頭連續被踩好幾下,仍然笑眯眯。
他們跳舞,背景音樂是她唱的歌,雖然和穗勍是雙胞胎姐弟,但他們的歌聲大不相同,她的聲音柔柔的,像她的笑容,她的音準很好,節拍很好,環著她的腰,他們在小小的客廳里,舞出一片春。
跳過舞,算是領取過生日禮物,她再不做過份要求。
拿出課本,安安份份地坐在他身邊,他打論文、她念書,下午在安靜氣氛中度過,規律的答答聲,催來了她的瞌睡蟲,在靜謐的氣氛中,她的眼睛一寸寸闔起,緩緩地,趴入畫面……熟睡。
庄帛宣看著她的睡顏,沁心的甜湧入心田,她在他的心田灌溉施肥,種出一季豐盛。
愛她,不是一見鍾情,是日日相處、點滴培養。
她和綺綺是截然不同的女生,雖然都在優渥的環境里長大成人,但性格天差地別。
綺綺習慣要求別人,而穗青習慣要求自己,她們都同意愛情的開始是陪伴,所以綺綺希望他騰出時間,穗青卻擠出每個自由時段,陪在他身邊。
綺綺常批評他缺乏情趣,認為沒有玫瑰和香檳助陣,愛情很容易失去滋潤,弄到最後,可以讓兩個人同時感到快樂的事,只剩下床上遊戲;穗青也同意情趣在愛情里佔有重大比例,但她相信情趣在兩人心裡,不必要任何東西來助陣,就算只是簡單的番茄汁也會讓兩人一再回味。
綺綺經常向他索取快樂,而穗青習慣給予快樂;綺綺習慣要求他配合,而穗青總是對他配合。
和穗青這樣的女生談戀愛,既幸福又輕鬆,因為不必花費半點心思,愛情就在他身邊等候,只要他願意,她便提供源源不絕的幸福感受。
彎下腰,他想把她抱進房間裡面,可是才把她抱起,她就醒了。
睡眼惺忪的她在他懷裡,透過朦朧眼神,憨笑問:「你忙完了嗎?」
「對,忙完了。」
「接下來,你有其他計劃嗎?」
「沒有,你有嗎?」
「我們去街上逛一逛,好不好?」
他並不喜歡逛街,但他們總是待在家裡面,對女孩子而言的確太乏味,於是他不加考慮便回答,「好。」
他換上鞋子、她穿起高跟鞋,他看著她的鞋跟皺眉,她笑著用食指戳戳他的臉說:「別小看我,我穿高跟鞋不但可以踩街,還可以翻山越嶺。」
誰說穗青不聰明,他不過皺個眉頭,她就猜出他在想什麼,這種看穿人心思的能力,不是普通天份可以辦得到。她是天才——他第一百次認定。
「好吧,你走累了,我再背你。」一句話,他們同時想起了淡水的巨無霸冰淇淋,互視一眼,淡淡的笑意漾在嘴邊。
她含笑回答,「太好了,有你的背可以靠,哪有女人需要保時捷?」
「在你眼裡,我那麼值錢?」
「何只值錢,你是我的無價珍寶呢。」
兩句玩笑話,他明白了自己在穗青心目中的份量。
庄帛宣用摩托車載她,她緊緊扣住他的腰,貼在他的背上。
她聽著耳朵傳來的脈動跳躍,她笑著、歡愉著。有志者事竟成,她的暗戀在這個年頭,開花結果,還有什麼事比這個更值得慶賀。
他們來到東區,走過每間店家,她對櫥窗里的東西不感興趣,反而對他的臉部表情著迷不已。
他們說話、他們指著個路人,猜測他們的背景、工作性質、心情。
她努努嘴,他看向右後方。
「那個穿著黑色外套的禿頭男人?」他問。
「對,你覺得呢?」
「五十歲,中年主管,正要去開會,他的臉有點臭,因為正在擔心待會兒在會議上將會被刮,他不喜歡這份工作,但是再熬個幾年就可以退休,他不想和自己的退休金過不去。」說完,他看她。「輪到你。」
「四十五歲,中年主管,剛從公司裡面溜出來,因為他的太太打電話給他,兒子在學校闖了禍,她抽不開身,只好讓他趕過去處理,因此他的臉很臭。」看來,他們同樣認定這位中年大叔的臉很臭。
「他兒子闖了什麼禍?」庄帛宣問。
「他在學校欺負同學,但很不巧的,那個同學的爸爸是立法委員,又是家長會長,學校對這件事情很重視,如果沒處理好,說不定他會被要求轉學。」
「他兒子沒事幹么欺負同學?」
「因為他們同時喜歡班上的某個女同學。」
說完,他為她的幻想能力拍拍手。
他們就這樣,一路走、一路接故事,這是他和綺綺逛街時從沒發現過的樂趣,第一次,他覺得其實逛街也是相當好玩的休閑活動。
「口渴不渴?」
他們停在金飾店前面,隔幾間店有一家賣果汁的,生意很好,大排長龍。
「渴。」
「想喝什麼?」
「還用講,當然是番茄汁嘍。」她想也不想地回應。
他沖著她一笑。番茄汁是他的抗憂鬱葯,但穗青讓番茄汁成了幸福用藥。
「等我。」
他去排隊,她留在金飾店前面,有點無聊,她轉身細看著櫥窗裡面的飾品,從墜子、手鏈、項鏈到……她在角落處發現一枚金幣,金幣上刻著一個「願」字,幣緣雕著幾朵小花,她只猶豫十秒鐘,就走進店內,買下那個金幣。
她買金幣的速度比他買番茄汁更快,因為不必排隊,當他帶著番茄汁出現時,她握住他的手,把金幣交到他手上,說:「壽星可不可以向天使要求一個願望?」
聽到「要求」兩個字從她嘴巴里吐出來,很新鮮。
他不是天使,但他點頭,她把金幣交到他手中。
庄帛宣握緊許願金幣,他把拳頭貼在她額心,像在作法似的,「說吧,你想要什麼願望?」
「我想……和你共喝一杯番茄汁。」
她想要間接接吻?看著她從額頭一路紅到脖子,他得意笑著。
「天使准許你的願望。」
他喝一口番茄汁,然後放到她嘴邊,她也喝一口,他接在後面喝,喝完又遞給她,兩人一人一口,才五百西西的番茄汁卻喝老半天,她捨不得一下子喝光光。
可她是壽星,通常天使對壽星會更慷慨一點,因此他拉起她的手,走到沒人的巷子里,俯下身,吻她。
溫熱的吻像他的人,不激烈卻溫柔繾綣,他的唇在她唇間輾轉,她醉了,醉在他的懷裡面。
心跳失速、呼吸喘促,她想過千百遍的初吻,比想像中更美,她但願時間停留在此刻,讓他的體溫和她的體溫相融,讓他的心和她的心交疊。
他們吻了很久,讓她經歷過一番天長地久……他的唇離開她,她垂下頭,帶著滿臉紅雲,靠在他胸口。
他抱住她,滿臉的笑,不停。
終於,姜穗青平穩了呼吸,抬起嬌俏臉龐對他說:「現在許願金幣在你手上,你可以向我索取一個願望。」
話說完,她的臉再度爆紅。
庄帛宣一眼就猜到她臉紅的原因,他彎下腰,笑眯眯地勾住她的下巴道:「我不會用許願金幣向你索求一個吻,我要留著它,換取更大的願望。」
所以……他不會吻她了?她懊惱,表情把她的心思全數寫盡。
他又忍不住笑了,低下頭,他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雙唇,說:「不過,我很樂意再吻你一回。」
唇再次被封印,醇美醉人的感覺再次湧上,她雙手攀上他的頸,愛情在他們的唇舌間、在他們交纏的身軀里,在他們每一寸不清楚的意識里……蔓延……
從開始戀愛到熱戀,只需要一小步。
沒有心機的姜穗青,向全世界昭告自己的愛情已經成形,她快樂得幾乎要飛上天,她每天每分鐘、每個待在家裡的時間,都在唱歌。
連最開明的爸爸也忍不住對媽媽說:「幸好談戀愛的是穗青不是穗勍,不然我們一定會被左右鄰居投訴。」
姜穗勍還是不看好學長和姐姐的愛情,他認為那只是笨穗青的一頭熱,學長沒有這個意思。
但兩個月過去、五個月過去,姜穗青唱歌的幸福感沒有改變,姜穗勍決定找庄帛宣問清楚,他們是不是真的在談戀愛。
姜穗青動作比弟弟更快,她回家投下一枚震撼彈,在晚餐桌上向家人宣布,「等我大學畢業,就要和庄帛宣訂婚。」
訂婚沒什麼法律效力,就算哪天後悔,也不必負責任,重點是,這件事證明,戀愛不僅僅是笨穗青的個人幻想。
姜穗勍沒辦法忍耐到吃飽飯,他推開椅子,找到學長的公寓。
結果,學長不但沒有反駁穗青的話,甚至向他證實,他們將在穗青大學畢業時訂婚,等他存夠成家基金后,就娶她進門。
他直覺反問:「你喜歡穗青什麼?」
溫柔嗎?他見識過無數女人對學長的溫柔,不認為自己的姐姐能拔得頭籌;美麗嗎?說穿了,穗青不過是可愛而已,要說美麗,還需要花點錢去整形;至於腦袋優異,那更別談了,娶了她,學長還得擔心下一代,會不會有基因不良問題。
庄帛宣想了半天後,回答:「我就是喜歡她。」
這種回答對於「天才」顯然是不具備說服力的,於是,姜穗勍開始分析學長的「背後目的」。
要錢?不可能,針對他們學長學弟將近四年的認識與關係,他不認為這是個好答案。想藉助姜家的勢利發展事業?更不可能,他已不只一次暗示,如果想開創事業,自己在經濟上可以成為他最好的後盾,可他連考慮都不加考慮,便一口拒絕。
在找不出任何論點可以支持庄帛宣願意和姜穗青「訂婚」情況下,他做了最爛的決定——找私家偵探調查學長。
當然,這件事是在穗青和學長全然不知的情況下進行。
所以姜穗勍進行他的,姜穗青和庄帛宣也進行他們的。
庄帛宣的論文提早通過,他開始找工作,姜穗青是他最好的服裝顧問,她幫他在有限的經費里搭配出最恰當的服飾,他填寫履歷表,她幫忙貼照片,他寄資料,她幫忙貼郵票,他面試,她待在辦公室外面等待……庄帛宣沒有太多時間可以談戀愛,所以他們必須將每分鐘充份利用。
根據姜穗青的說法是:戀愛不需要刻意做什麼事,只要眼睛能夠看見他、耳朵能夠聽見他、手能牽著他……就很幸福。
面試成功,庄帛宣第一天上班,姜穗青在下課後,拿著可愛的小洋傘,在他們的大樓外面等他。
天空下著濛濛細雨,不是好天氣,但她的心開出大晴。
她等了一個小時二十七分,時間有點久,白色洋裝的裙擺被弄濕,高跟鞋讓她的膝蓋負擔過重,但她很開心,開心有個男人在這棟大樓裡面,為他們的未來而拚命,更開心有個男人可以讓她想念、讓她等待。
在看見他走出大樓那刻,她衝上前,沒注意大理石被雨水弄濕,腳底一滑,差點摔倒。
幸好在最後一秒穩住了,在短暫的驚惶之後,她沖著他笑。
「你啊,小心一點。」庄帛宣對她埋怨。她不曉得,自己害得他心臟漏拍。
姜穗青笑著應了,從包包里拿出冰冰涼涼的番茄汁。
「今天過得好不好?有沒有老員工欺負你?有的話,不要難過哦,再接再厲就好了。」
她的緊張讓他想起母親。考高中那年,母親陪考,她也像穗青這樣,下課鐘一打,就跑到樓梯口等他,等他下樓梯,馬上遞上冷毛巾和一瓶冰冰涼涼的茶,嘴裡叨叨念著,「考得好不好?不好的話也別在意,沒關係,下一科再接再厲就行。」
同樣的態度,只有真心愛他的人,才會表露無遺。
忍不住,他在人來人往的大馬路上抱她,他不是那種熱情衝動的大男生,但穗青總有辦法把對感情冷淡的他,變得熱情。
見他猛然抱住自己,她益發擔心。「有人給你委屈受嗎?如果很難忍的話,就不要做,反正台北的公司那麼多家,一定會有英明仁武的聰明老闆懂得賞識你。」
庄帛宣鬆開她,勾起她的下巴,與她四目相對,鄭重回答,「沒事,同事都喜歡我,上司也很溫和,沒有人欺負我、給我委屈受,就算真的有,你也要相信,我有能力把危機化為轉機。」
「對呴,我真笨,你那麼厲害,一定可以。」她敲敲自己的頭。
他拉下她的手,問:「你今天過得怎樣?」
「不錯,可是有個很煩的男生一直吵我。」
「吵你?」
「對啊,他跟我要電話,可是穗勍說過,不可以隨便給男生電話號碼。」
她的話讓他想起,在醫院的那個晚上,她沒理會穗勍頻頻投來的白眼,逕自在他的手機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穗勍要帶她回家時,她仍不斷交代他——「有任何需要,一定要打電話給我,就算三更半夜也沒關係。」
穗勍沒好氣地對他說:「你有見過這麼熱情的肇事者?」
他聳肩沒回話,但穗青的熱心,讓他度過那個難熬夜晚,那是他失戀的第一個晚上,而且幾個小時之前,他才經過被通知分手事件。
「你的手機里,有幾個人的電話?」庄帛宣問。
「很多,水水、小靜……」
「男人的電話呢?」
「四個,爺爺、爸爸、穗勍和你的電話。」這個問題很好回答,連扳動手指頭都不必。
他再度見證,穗勍對她的保護過度,不過……他喜歡。
「走吧,晚上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你上班一整天、太辛苦,當然是我來煮,我已經買好菜,放在冰箱里。」
「又是咖哩飯?」他挑了眉尾問。
「你不喜歡嗎?對不起,我只會煮這個。」
他一笑,揉亂她的長頭髮。「不會,我很喜歡,今天有沒有加蘋果?」
「有,還加杏鮑菇和裡脊肉。」
「我幫你削紅蘿蔔。」
「好,再幫我用滾刀法切開它們。」
「沒問題。」
他們討論的是煮咖哩飯的分工,但興奮的表情讓人誤以為他們討論的是即將來到的婚禮。
這個晚上,他接到穗勍的電話,口氣之凝重,還沒有喊他學長,而是說:「庄帛宣,見個面吧。」
他和穗勍約定時間,然而當下,他並不曉得和自己見面的人不是穗勍,而是穗青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