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黎育清站在哥哥們中間,憋住笑、也憋住落井下石的快樂,這下子萱姨娘要氣炸了吧?
黎育岷瞄她一眼,不理解她的喜氣洋洋,她不是熱愛當楊秀萱的狗腿子嗎?怎麼摔進池塘竟把腦子給摔清楚了?
他忍不住多話,「別那麼開心,我們身邊服侍的全是楊秀萱的人,如果她遷怒,要人對咱們動手,可是防不勝防。」
「以後,四哥哥和五哥哥要受老太爺親自教導,那些踩低拜高的下人們再不懂事,也不會自己往槍杆子上頭撞吧。」黎育清沉吟道。
_我們是這樣,那你呢?」黎育岷反問一句。
是啊,自己會成為楊秀萱遷怒的首要對象吧,她都能用毒害死嫡母了,會不會也用同等手段對付自己?
前世,她自願當顆乖棋子,所以一路平安,直到嫁進楊家大門,如果確定了自己和哥哥不再受她所用,楊秀萱會不會提前下手?
她抿唇皺眉,小小的年紀卻浮現成熟女子的憂鬱,不自覺地,她握上哥哥的手,濕漉漉的掌心寫著懼意。
黎育清想到的,黎育莘也想到了,這場大病讓他將自己進到黎府後的每一樁事情都徹頭徹尾想清楚了。
尤其昏迷時,彩玉、彩華以為他聽不見,在他身邊說的每句話他全聽了進去,就算黎育莘是個傻子,也明白楊秀萱是個表裡不一的女人,何況……他深邃的大眼倏地眯緊。
反握住妹妹的手,他想安慰她幾句,卻沒想到黎育清先他一步開口。
_四哥哥,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她仰頭,盈盈笑望著黎育岷,他的鳳眼一瞥,冷笑道:「我為什麼要關心你,你是我的誰?」
「好吧,四哥哥不關心清兒,那清兒來關心關心哥哥們好了,四哥哥、五哥哥,若是找得到機會,就同老太爺暗示一下,把你們身旁服侍的人給換了吧。」這話她說得極其慎重而認真。
黎育岷奇怪地看她一眼,她這果真是在替他著想?埋了一個早上的疑惑,終於在此刻問出口。「說吧!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討厭這對兄妹,不是因為他們的身分和自己相差不多,卻獨得萱姨娘的善待,而是因為他們的兄妹情深。
身為庶子女,尤其是沒有母親依恃的庶子女,在這黎府……又或者說是在黎府四房裡,是最不受待見的角色,說沒受過委屈絕對是騙人的,只不過黎育岷的委屈只能自己暗暗吞下肚,而他們兄妹卻有彼此可以相互安慰。
這點,讓他很嫉恨。
「做什麼?哥哥,我有做錯事嗎?」黎育清佯裝不解,笑咪咪地靠向黎育莘。
「沒有,妹妹做得好極啦。.黎育莘摸摸她的頭,眼中凈是寵溺疼愛。那天醒來,腦子裡浮上的第一個念頭是——他死了,妹妹怎麼辦?
為了妹妹,無論如何他都要活得精彩出色,要讓妹妹的終生有人可以依靠。
澶的嗎?好在哪裡?」她對黎育莘說話,卻悄悄地覷了黎育岷一眼。
黎育莘也向黎育岷投去一眼,說道:「好在冤家宜解不宜結,過去的恩怨算了,咱們不對的,就今日之事一次做個了結,往後別再犯相同的錯誤,若是對方做錯,也在這一回盡釋前嫌。」
「哥哥好聰明哦,能說出這番道理。.黎育清拍拍手,滿眼的崇拜,兩兄妹一搭一唱,像在戲台上演戲似的。
黎育岷鄙夷地掃他們一眼,輕哼道:「誰知道背後有什麼陰謀?」
但是……陰謀?
黎育岷嘴上說得硬,他聰穎的腦子卻怎麼都想不出陰謀從何處而起?
他們大可以落井下石的,有楊秀萱在一旁吆喝助陣,他的下場絕對凄慘無比,沒想到他們非但沒有,還編出一篇故事,把那天的意外化解開,甚至給了機會,讓自己能眵在老太爺跟前受教》
相反的,楊秀萱卻因此氣急敗壞,黎育鳳甚至還受了罰。他們的欣喜看起來不像假的,難道他們知道了什麼事情,決定與楊秀萱分道揚鐮?
解不開的疑惑依舊在心頭,他不信他們肯化干戈為玉帛,只是想不出為什麼?
他相信人會改變,但不會在瞬間內變化這般大,他們看不起他、與他站在敵對立場,是楊秀萱的長期灌輸以及自己的刻意打壓,沒有道理只是落水后醒來,卻全換了樣兒?難不成,有菩薩在夢裡點化?
他不信!打從母親去世那天,他就不相信世間有神佛鬼魅、有正義公理,他只信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世界上的輸贏只在於你有多少心計。
.哥哥,記不記得你告訴我蘇東坡和佛印的故事?」黎育清的目光從黎育岷陰晴不定的臉色中轉開。
「記得,蘇東坡看佛印是坨尿,佛印看蘇東坡是尊佛,蘇小妹道:『佛書雲,心中有佛,則觀萬物皆是佛。』」
「所以嘍,四哥哥滿肚子算計陰謀,便覺得世間人都似自己一般,腦子裡全是魑魅魑魎。」黎育清笑著從懷裡拿出兩顆花生米,遞給黎育岷,笑道:「贈四哥哥兩顆種子,但願四哥哥心中的荒田早成凈土,種花種稻種春風,種出一季滿滿的喜悅幸福。」
前世,黎育莘和黎育清像鬥雞,見著黎育岷便要斗一斗,直到他被大房收養,兄妹倆才開始懷疑,這麼多年來,他們到底在做什麼?
那時他們想,人命天定,便是他們硬要將黎育岷踩在腳底下,但命中注定,就算身世再不堪,黎育岷都有本事開創出一方天地。
黎育岷轉頭,愣愣地盯著她,被她的話給怔住了,這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般伶牙俐齒?
然而,他在她黑靈靈、水汪汪的眼睛里,找不到半分虛偽,唯有無盡的真誠。
不過斗那麼多年,他怎麼可能被她幾句話便輕易哄騙?她以佛印故事勸道,他便以佛印詩詞反駁。
「佛印以酒色財氣作詩道:『酒色財氣四堵牆,人人都往牆裡藏,誰能跳出牆垛外,不活百歲壽也長。J蘇東坡見此詩,即興和道:『飲酒不醉最為高,見色不迷是英豪,世財不義切莫取,和氣忍讓氣自消。』
「後來王安石未神宗同游相國寺,見二詩,王安石便書道:『席上無酒不成禮,人間無色路人稀,民為宮財才發奮,國有朝氣方生機。』而未神宗見此詩一時興起,也吟道:『酒助禮樂社稷康,色育生靈重綱常,財足糧豐國家盛,氣凝大未如朝陽。』
「同樣是酒色財氣,因身分不同便作了不同的詩句,大千世界千般萬般人,他們生活在各種不同的境遇里,自然會有不同的想法與思量,總不能人人都一樣,難不成想法與五弟、八妹相同的便是心存善良,與你們不同的便是魑魅魑魎?」
他一篇話,問得黎育莘和黎育清張不了嘴,黎育清嘆氣,難怪人家可以連中三元,成為皇帝跟前的大紅人,光是那份敏捷心思,就是常人所不能及。
看見黎育清的沮喪,黎育莘笑著拍拍妹妹的扃鎊道:「沒關係,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心有惡念藏不住,常存善念人心知。」
黎育清望向他,臉龐掛上幾分欣慰。
都說吃一塹長一智,哥哥真的是長大成熟了,那麼她可不可以樂觀認定,那些曾經發生過的壞事不會重現在她的新生
命
「嗯。」黎育清重重點頭,對黎育岷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認了你這個四哥哥,摔入池塘是小事,重要的是在生死存亡之際,妹妹方才明白過去有多胡塗,被人當了棒子使還得意揚揚,覺得自己站對位置。倘若我與哥哥真的因此而死,我不相信萱姨娘會為我兄妹哭上一場。」
話說到這裡己足矣,她只憑本心,他愛信不信,無法勉強。
他不是莽撞之人,一旦動手必是己經確定有足夠實力,確定自己有本事一a氣緊緊扼住楊秀萱喉頸,讓她再無生路可
尋。
黎育莘接話,「我不想對付誰,有那心力,我寧願拿來茁壯自己,讓自己在這府里紮根立業,讓所有人無法忽視。」
好大的志氣,黎育清點點頭,無聲讚頌,但哥哥不知道萱姨娘為了錢,把她賣給楊家,不知道當四哥哥不再是主要敵人後,便唆使人誘得哥哥沉迷於賭博,殘害哥哥性命,更不知道嫡母之死與她有著莫大的關係……
她也不願意對付萱姨娘,但如果萱姨娘選擇做同樣的事、走同樣的路,對不起,為了扦衛哥哥、扦衛自己,她會硬起心腸使手段、會做所有不善良的事,只為求得「平安」二字。
所以她將戰戰兢兢、小心翼翼,隨時隨地提防人生重來,她絕對、絕對不會再犯下同樣的錯誤!
「四哥哥,我們該做的不是對付誰,而是如何使自己變強,能夠受爺爺教導是最好的轉機,你們一定要好好努力、好好珍惜。」
黎育莘聽著好笑,捏捏她的小臉說道:「你越來越像娘了。」
黎育岷看著他們,在心底輕嘆,如果有一個像娘的妹妹在身旁……他定不會這般寂寞孤僻。
這時,早己經離去的黎育鳳竟然折返回來,她心有不甘、怒氣沖沖走到他們跟前,二話不說,揚起手臂狠狠地往比自己矮上半個頭的黎育清臉上甩去,倏地,黎育清白皙的臉龐浮起五根鮮明指印。
「你做什麼?」黎育莘及時拉住她再度揚起的右手。
「放開我,你這個賤種!」她咬牙切齒、惡狠狠地看著黎育莘。
「說話小心點,這話可別讓父親聽見,他是賤種,爹是什麼?」黎育岷清清冷冷的一句話,激出她更張揚的怒氣。
「你給我閉嘴,也不想想自己的身分,黎府豈有你說話的分?」她鄙視地橫了黎育岷一眼。
-我是黎府的四少爺,比起你這位五姑娘,身分恰恰高上那麼一點兒。」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黎育鳳,沒有半分被激怒的模樣,但心底沸油蒸騰,把他炸個酥透.
今天不明所以地他有一股氣想撒,也許是因為第一次,狀況發生不在自己的掌控內,也許是因為自己竟然被長年的敵手所救,雖免除了一粧禍事,自尊卻受損了。
黎育鳳不該在這個時候過來招惹,尤其是……他正好瞥見老太爺領著數人往錦園正廳走來。
那些人是……下人之間口耳相傳了好幾天的貴客?
「你身分比我高?哈!掉進水裡的又不是你,你精明的腦子怎麼也跟著進水了?你拿什麼同我比,我是嫡女、你是庶子,你沒有嫡庶觀念嗎?」
黎育鳳背對著花園,後腦勺沒長眼睛,自然看不見背後情景,但黎育岷看見、黎育莘也看見了,只有個頭不及黎育鳳,又被她身子擋住視線的黎育清不曉得有人往這裡過來。
黎育莘壓低聲音,卻刻意顯露出滿臉懷疑,問道:「嫡女?爹的嫡妻未進門,這四房裡只有庶,哪有嫡?」
「哈!你們還盼著蘇致芬那個小丫頭來當你們的母親?笑話!你信不信,她敢進門,我娘就敢讓她直的進來、橫的出
去!」
黎育鳳惡狠狠說著,別人不知曉,她可是清楚知道,娘手上掐了多少條性命吶,蘇致芬那個丫頭算什麼。
方才黎育清、黎育岷用佛印說事,黎育莘聯想到另一個故事,他朗聲道:「沸印在看見木匠用墨盒彈出墨線時曾有詩云:『吾有兩間房,一間賃與轉輪王,有時拉出一線路,天下妖魔不敢當。』」
「這條墨線指的便是規矩,也是人們心目中的那把尺,無規矩不成方圓,無規矩世道便會紛亂擾攘,兄友弟恭是咱們黎家的規矩,就算八妹妹有錯,身為姊姊的你應該好生勸導,怎能一上來二話不說便動手打人?.
語畢,黎育岷又壓低聲音惡毒說道:「這規矩明擺著,萱姨娘這輩子都翻不過嫡妻頭上去,所以這個庶女你就當得心甘情願些,別蒙起頭自欺欺人吧,想當嫡女?你只能找條繩子上吊,重新投胎一回罷!.
聞言,像是一桶沸水兜頭倒下似的,燙得黎育鳳尖叫跳腳,她忍耐不住,一巴掌又要往黎育清的臉甩去。
八妹妹什麼話都沒說呀,如果你不喜歡五弟
緊張喊道:「五妹妹,別這樣,有話好好講,
J
「道歉?你是誰啊,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說話,你這個賤種、下流胚子,你們全都是不要臉
「黎育鳳,你給我閉嘴!
父親的怒聲揚起,黎育鳳心頭陡然一驚,猛地轉身,這才發現原本己經離開的老太爺、了,身後還領著兩名年輕男子以及一干下人,十數雙眼睛同時望著自己,她嚇得捂起嘴巴,
老太爺領著眾人繼續朝他們前行,黎育清也沒想到後面有人,她轉頭看一眼黎育岷,發現他嘴角不經意露出的笑意,又看向哥哥,他眼底閃過一絲興奮,方才明白,黎育鳳被兩個哥哥合力擺了一道。
她低頭,極力掩飾笑意,還說不跟他們兄妹合力對付萱姨娘呢,怎麼話才說完,就違反自己的原則?他大可以置身事外、在旁看好戲的呀!不過,四哥哥激怒黎育鳳的本事實在遠遠超過哥哥。
黎育莘見老太爺靠近,一把攬住妹妹肩頭,旁若無人地檢視她發紅的臉頰,上頭五指印鮮明,看得他心疼不己。
黎育清見哥哥作戲認真,也緊憋住氣,憋得眼睛、鼻子紅通通的,泫然欲泣,一副小可憐模樣。
老太爺蹙眉,盯著黎育鳳的眼神越發凌厲,黎育鳳臉上一白,嚇得全身簌簌發抖。
他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目光轉過,看著黎育清臉上的紅腫,以及黎育莘眼中的心疼、黎育岷的不忍,什麼叫做手足親情,這才是!
輕哼一聲,他目光向黎品為投去,黎品為心頭一驚,急道:「這裡交給兒子處理,父親還是先進屋,別怠慢了貴客。」
老太爺點頭,領著齊鏞、齊靳進屋裡。
兩人行經黎育清身旁時,齊靳冷冽的目光朝她望去,只覺得她眉如遠山,唇若紅菱,如雲黑髮似飛瀑般滑在身後,一身家常的雲雁紋錦對襟常服素白潔凈,她微低頭,分明是眉目含愁,卻是還教他瞥見嘴角那抹笑意。
一時間,他恍若見著一枝怒放青梅,濃香馥郁、搖曳生姿,教人別不開眼。這個壞丫頭!他臉上依舊是一貫的冰冷,但心底拉出微溫笑意。
黎育清不敢抬眼,卻感覺到一道陌生目光射向自己,教她不明原因的頭頂發涼、背脊冒起一陣寒氣。
老夫人隨後走近,她對黎品為道:「大男人別管這種事,你也進去陪陪客人,這裡交給我。」
.是,就麻煩母親了。」
黎品為看一眼平日里最疼愛的女兒,無奈搖頭,這丫頭的性子到底是隨了誰,竟敢這樣大膽張揚,怎就沒學到她母親的溫柔和善解人意?
等眾人全進了大廳,老夫人對他們說:「跟我來。」
四人乖乖地跟在老夫人身後,走離大廳一段路后,老夫人方才停下腳步。
老夫人轉身,定定看著黎育鳳,她不知道老太爺有沒有把黎育鳳的話給聽清楚,但她可是聽得明明白白。
什麼叫做「她敢進門,我娘就敢讓她直的進來、橫的出去」什麼叫做「賤種、下流胚子」什麼叫做「不要臉的賤女人生的破爛貨」……
如果不是當娘的天天在女兒面前說這些,一個十二歲的丫頭片子會說出這種鄙俗言語?如果不是楊秀萱在背後使了一堆見不得人的手段,她敢信誓旦旦詛咒未來的嫡母?
難怪除了兒子在外頭生的,滿院子姨娘通房竟沒有人生得下半個兒子,難怪不時四房就有人暴斃身亡,難怪清兒要開a說話前還得愉覷楊秀萱的表情,她這個賢德美名看來是演來的,只在四房外頭演戲,偏偏還演技高超,將所有人都騙了去。
她當真是錯看楊秀萱了,知道她有手段,卻沒想過是這般惡毒殘酤,黎家以仁義傳家,誰知竟招了這號人物進門……
想至此,老夫人的表情更加嚴峻,這個四房,得派人好好調查,她倒想看看能夠查出多少骯髒事。
老夫人胸a起伏不定,黎育清皺起眉頭,眼底有著焦慮,鄭嬤嬤見狀,輕輕扶過老夫人的手時道:「主子,你可嚇壞八姑娘了,瞧瞧,她都快哭啦。」
老夫人轉頭迎上黎育清的視線,看見她眼底的關心,松a氣,這才是個心善的.
「八丫頭,奶奶沒事的。」
黎育清聞言,連忙點頭道:'八丫頭也沒事,奶奶別生氣,生氣對身子不好,以後五姊姊一定不會再亂髮脾氣,奶奶饒了姊姊吧》」
「再」亂髮脾氣?看來,五丫頭脾氣大得很。「你怎麼會沒事,臉都腫了。」
老夫人招了招手,黎育清向她走近,這一走近,五根指印赫然鮮明,老夫人輕輕一觸,她明明痛得齜牙咧嘴,卻是硬氣,半句不坑。
「回去用冷水敷一敷,明兒個就會好了。」
這麼有經驗啊?看來楊秀萱對別人的孩子還真是寬厚吶!「鄭嬤嬤,回頭讓人拿瓶玉肌散給八丫頭送過去.」
—是,主子。」鄭嬤嬤對黎育清一笑,她很高興,這府里有人真心心疼她的老主子。
老夫人轉身對著黎育鳳輕道:「你倒好,你母親夾著尾巴做人,苦心經營,好不容易爬到如今的位置,全讓你給毀了。」
'老夫人,我不是故意的,是、是黎育清太氣人。」
「她氣了你什麼?」
「她、她……」
是啊,她氣了自己什麼?說她非嫡女的不是黎育清,說身分比自己高一點的不是黎育清,挑她下手不過是因為她個兒小,要她往那兩個哥哥臉上掮巴掌,她還真有那麼點兒畏懼》
何況,黎育岷的話……還真挑不出半點錯處,都是娘的錯,怎不把爹爹攏在手裡,將娘扶為正妻!
支吾半天,老夫人豈有看不懂的,她此番尋釁,不過是嫉妒清兒方才在老太爺和自己面前露了臉罷了,這等心性吶,不管日後嫁到哪家去,都是個麻煩,虧她娘還想高攀姚家,那可是世家大族,豈能容得下這等媳婦。
「說不出來?」
黎育鳳緊咬住唇,逼出一句,「黎育清不尊姊姊,當姊姊的自然要教訓教訓她。」
都這情況了,還想往旁人身上潑髒水?沒救了!_清兒,你來說說,自己做了什麼不尊敬姊姊的事?」
黎育清鎖緊雙眉,還真的認真的想,可是想半天,想不出來啊,她求助地看向鄭嬤嬤,惹得鄭嬤嬤輕笑不己。這麼個實誠性子,怎會不被欺負?
老夫人見了也忍不住搖頭,可憐的丫頭,聽娘的話,一心一意當好孩子,卻沒想過在人宅院里可不能光當好孩子。
_是不是……清兒不該收下姊姊的舊衣服?對不住,妹妹知道那是姊姊極愛的,可萱姨娘要我安心收下,說那衣服太小,姊姊穿不下了。」她嘟起嘴越說越小聲,臉上帶著委屈,看起來楚楚可憐。
好啊,流雲閣年年進府幫主子做新衣,這丫頭卻只能穿舊衣,那分例是送到誰頭上去了?
「啊,我想起來了,五姊姊,你別生氣了吧,下回五姊姊的朋友進府,清兒和四哥哥一定乖乖待在屋裡,絕對不出門半步,好嗎?」她承認自己壞,此話是在替黎育岷出氣,為這樁事,黎育鳳可是衝到黎育岷屋裡大大咧咧罵上了好半天呢。
黎育岷撇撇嘴,不願承接她的好意,可她偏是把好心直接塞進他懷裡。
黎育清的話讓老夫人打心底冷哼兩聲。她指的是前些日子,四房邀幾個閨閣千金進府的事吧?
這事庄氏己經同她抱怨過,說是育薔、育秀想同她們一起玩耍,卻被說了個沒臉,這楊秀萱心胸也未免太狹隘,不讓二房丫頭出頭,也不讓四房丫頭露臉,合著整個樂梁城的姑娘夫人只能知道黎府有個五姑娘。
「行了,五丫頭,等貴客離府後,你便到靜安寺去住些時日吧。」
靜安寺?不要!那是家中女眷犯了事關著的地方,那裡的尼姑一個比一個兇惡,上回柳姨娘去_靜休」三個月,回來后整個人又瘦又老又黒。
她錯愕地看向老夫人,不相信她會這樣對待自己,方要開口求饒,便聽見老夫人下令——
「來人,把五姑娘送回梅院。」
—老夫人,我不去……」她剛開口,便讓僕婦一把捂住嘴巴,強將她送走。
老夫人看看黎育莘三人,最後視線停留在黎育清身上,許久后才和藹道:「你們也別罰站了,都回去吧,記住,鄭嬤嬤送去的玉肌散要每兩個時辰敷一次。.
「謝謝奶奶。」黎育清福身作揖。
黎育岷、黎育莘也隨之躬身告退。
老夫人看著他們遠離的背影,稀疏的雙眉微蹙,四房得花點心思整頓了。
鄭嬤嬤扶著老夫人走進大廳,廳里,齊鏞正與老太爺說到主題。
「黎太傅,您老還是回京長住吧,父皇想您了,父皇道:『朝中有許多事得與黎太傳參詳,若太傳肯隨我進京,再好不過。i」齊鏞張著笑臉與黎太傳對望。
「三皇子言重,老夫己經退隱朝堂多年,哪還了解朝中事,況且這些年皇上將大齊治理得極好,國富民安、四海昇平,哪還需要同老夫參詳?皇上不過是一片念舊之心,還是勞煩三皇子回去稟告皇上,再過一段時日,老夫的身子骨養好了,定會回京覲見皇上。」
聞言,齊鏞向齊靳投去一眼,這傢伙挺厲害的嘛,平日話不多,講出來的卻句句在點上,黎太傳的推託借口,他猜了個十之八九。
_黎太傅身子不適?要不要本皇子修書一封,讓父皇派林太醫來替太傳診治?」
「三皇子,千萬別,林太醫醫術高超,這些年皇上勤政、國事操勞,得讓林太醫時時盯著,他不在皇上身邊,老夫怎麼放心得下?」
瞧,多會說話,一門心思全放在皇帝身上,有這種太傳,皇帝能不感動?
齊鏞與齊靳對望一眼,兩人都覺得好笑,只不過一個從來沒讓笑容消失過,所以看不出有任何的嘲諷之意,而另一個板著臉,沒出現過半分表情,自然更看不出嘲弄。
_黎太傅這可是給本皇子出了個大難題吶。」齊鏞撓撓眉尾,面帶猶豫。
在宮中多年,黎老太爺豈不知宮裡的彎彎繞繞,三皇子這趟來辦不成這差事,回去后不知道有多少人等著落井下石。
他深思,日後皇上若是再派其它皇子來,他是允或不允?允了,得罪這位,不允,他可沒真心想待在家裡養老,可這還不是最麻煩的,萬一下回來樂梁的是大皇子呢?他若允下,豈不代表自己願意依附康黨?不允,那可是與皇后、康家結下深仇大恨了。
老太爺定定望著齊鏞,如若最後,並非大家想象中的那位坐上那把尊貴的椅子,齊鏞是相當有機會的,以他的心志,出奇制勝並非不可能,倘若他是個心胸狹隘、錙銖必較之人的話,自個可是替子孫們把人給得罪死了。
捻著鬍鬚,他考慮甚久,方才開口道:「不知三皇子此次到樂梁城,有否定下歸期,若是不急著走的話,可否在黎府暫做盤桓?老夫己經許久不沾朝中事,想同三皇子論論朝堂政事,不知三皇子意下如何?」
齊鏞漂亮的眼睛一轉,笑開眉,果然是只老狐狸。
一旁的齊靳更是看得分明,黎正修雖不松a與齊鏞回京,卻也清楚自己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與感情,他留下齊鏞,帶在身邊一番教導,父子同承一師,回京后,齊錆可以同皇上議論的話題可多了,就算不談朝事,聊聊黎太傳的退隱生活、聊聊過往太傅與皇上的舊回憶,齊鏞還怕不得皇帝看重?
他這是在對齊鏞賣好吶。
齊鏞笑開,人家把好意送上門,他怎會推回去,自然是樂呵呵地說一篇場面話給應了。
兩個人的心思齊靳看得一清二楚,他面無表情,只是冷靜地坐在椅子上,看著老狐狸與笑面狐交手,心底暗忖,這下子,短時間內別想回京了。
不必面對那群礙眼的家人,讓他舒了口氣,臉上嚴峻的線條柔和了幾分,只是雲兒……還是修書一封回王府吧,讓她別同那些家人關係太親密,再讓燕子加派人手,守住自己的院落,別讓人有機可趁。
梅院里,楊秀萱臉上陰晴不定。
回梅院后,知道女兒沒進屋,反去向那幾個雜種挑釁,挑釁就挑釁,沒什麼了不起,她也不是很在意,偏偏這丫頭不夠機靈,說了那些不該說的話,當場被活逮,氣得老夫人發下狠話,要送她到靜安寺休養。
那是什麼地方啊,女兒若真去了那裡,消息傳出去,以後要尋門好親事,豈非難上加難?
黎育鳳坐在母親身旁,悔不當初,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只求母親替自己想想辦法,她不想去靜安寺,今日的事一定是自己被設計了。
楊秀萱蹙緊兩道眉毛,氣恨女兒的不爭氣,她精心謀划、步步小心,才有今天的好日子過,誰知女兒竟然、竟然……她恨恨咬牙,一個用力,指甲應聲而斷,痛!剌痛入心,該死的黎育清,該死的黎育莘、黎育岷,這三個沒娘要的賤胚子,都是他們惹的禍,怎麼不死,他們怎麼不通通去死!
「四夫人,彩蝶回來了。」彩如進屋稟報。
楊秀萱強壓下怒氣,道:「讓她進來吧》」
彩蝶進屋,便將自己得來的消息一一稟報。
「皇上似是有意請老太爺回京為宮,老太爺回絕了……可老太爺邀請三皇子與珩親王世子暫時住下……老夫人讓二夫人打理一處院落,讓貴客入住,二夫人本來擇了離竹院很近的清風閣,老夫人覺得不妥,嫌那裡太小,讓二夫人將秋爽居給整理出來,老夫人親自挑選服侍的丫頭……」
珩親王是當今皇帝的親弟弟,皇上登基后,封扶持有功的弟弟為親王,握有兵權二十萬,長駐邊疆。珩親王世子齊靳是珩親王的長子,自小與三皇子一起長大,堂兄弟倆感情特別好。
楊秀萱聽著彩蝶的話,心情起伏不定,這一盤棋是下錯了,本想貴客即將臨門,老太爺為整頓家風定會重罰那個賤種以儆效尤,沒想那對沒腦子的兄妹居然會替他說話?
直到現在,她還沒弄明白到底是哪裡出了錯,難道泡了水會讓人性情大變?以前只要她撩撥個兩句,這對兄妹便會對那賤種咬牙切齒、恨進骨子裡,為什麼現在卻轉過頭來替那賤種說話?她擠破腦袋也想不透因由。
她蹙眉,向女兒望去,應該阻止女兒衝動的,當時她不動聲色,多少有讓女兒發聲的意思,雖非自己授意,可老太爺性子何等厲害精明,怎可能看不出來?
別說老太爺,怕是連老夫人都察覺出不對勁了。沒錯,肯定是這樣,老夫人才會不信任自己,將替三皇子與世子爺安排住處的事直接吩咐庄氏處理,不教自己插手。
庄氏安排清風閣,擺明是私心,二房有年紀合適卻未論婚嫁的黎育薔、黎育秀,老夫人怕是也看出來了,才另擇了離錦園較近的秋爽居。
如果女兒未被罰禁足就好,女兒的容貌是幾房孩子裡面最佳的,唯有黎育清那丫頭可以與她一爭,但那丫頭才十歲,根本不是鳳兒的對手,唉,若不是風兒被罰抄經書,豈能教二房得了好處!
老太爺曾經當過皇帝的太傅,皇上對老太爺的倚重可見一斑,否則怎會讓三皇子紆尊降貴到樂梁來探望老太爺,若黎府能有女兒嫁進宮裡,就算只是個嬪妾,光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三皇子也定會特別看重。
如果那個對象是鳳兒……四房就發達了,育武、育文有這樣一個姊姊當靠山,還怕日後沒有前程嗎?
靈光乍現,她想老夫人肯定也有這個念頭,否則怎麼會讓鳳兒等貴客離府後才去靜安寺?!沒錯,一定是這樣子!
陰沉的臉色在瞬間浮上光華,楊秀萱揚起臉對女兒說:「鳳兒,你這幾日加把勁,快點把《女誠》抄好給老夫人送去,免得鎮日關在屋中,哪裡也去不得,你這性子是最活潑不過的,能不悶壞?」
她這是在鼓吹女兒儘快把《女誠》抄完,有空多往園子里繞繞,若是能在貴客返京之前見上一面,憑女兒的長相,樂梁城裡還尋不出第二號人物呢,倘使鳳兒能讓貴客看上眼,日後的榮華富貴,她不必爭,還怕沒有人親手捧到她跟前嗎?!
黎育鳳聽明白母親的意思,羞紅臉頰,吶吶道:「就怕人家見了方才那事,在心底留下壞印象。」
楊秀萱聞言,微微一哂,女兒也不全然傻的,心裡頭多少有些思量,還是怪自己太寵太溺,才會疼出她不知天高地厚的脾氣,趁著她出閣前這些年,好生教導吧。
緩過怒意,她輕拍女兒的手說道:「傻女兒,三皇子、世子爺來者是客,怎麼好意思盯著府中女眷細瞧,況且娘還不知道你嗎,一犯了錯,就害羞得抬不起頭來,他們是要認得你的臉還是你的頭頂心?」
「聽娘的准沒錯,你乖乖回屋裡,熬上兩個夜晚,把《女誠》抄齊,早點給老夫人送去,等解了禁足令,娘再替你籌劃籌劃,這事若能成,你哪還需要去靜安寺?怕是捧著你、哄著你都來不及。這幾日收收脾氣,別去招惹那幾個下流人,待此事過去,娘定會好好給你出氣,知道不?」
黎育鳳聽著母親的話,一顆忐忑不安的心終於放下,嬌聲道:H鳳兒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