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四章】
濤風樓,位於二重城最熱鬧的大正街上,佔地極廣,光一個正門就是十二扇巨大鏤空雕門,差不多是其他店鋪四五間店寬,整座樓幾乎與城門同高,頂樓可以俯瞰西秦繁華都城,不過三更不休市的熱鬧情景,從高處望去,仿似滿天星斗傾落,然而此刻北方的天空呈現妖冶的猩紅,教人望而生懼。
「火燒得挺猛烈的。」頂樓露台上響起低沉近乎呢喃的嗓音。
「拿黑火藥炸的,能不猛烈嗎?」另一名男人倚著欄杆品茗,目光慵懶地望向遠處的猩紅天空,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皇上,這事犯得著自個兒動手嗎?」坐在對座的男人正是首輔蕭及言,更是當今皇上的表哥。
「是誰跟你說是朕動的手?」夏侯歡懶懶睨他一眼。「朕不過是意外得知貴妃的心思,助她一臂之力罷了。」
蕭及言不語,只因他很清楚皇上的手段,從先前德妃和賢妃身上就能看出一斑。雖說挑撥後宮爭鬥,借刀殺人,算不上什麼英雄好漢,但在皇宮這牢籠里想活下去,就別想當英雄好漢。他無法責怪皇上,只因皇上一路走來他皆伺候左右,自然明白他僅能在有限的範圍里找出對策。
「如此一來,真能勾動六部對攝政王的不滿?」蕭及言動手替他斟了杯茶。
「朕就不信他們能夠無動於衷。」夏侯歡哼了聲,迎著頂樓強勁的夜風,身上的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接下來,你就繼續以為兵部充實軍器為由,在早朝上要求戶部給予經費。」
去年在夏侯決的決定之下,他初次選秀充實後宮,定下了一后四妃,而這一后四妃說穿了也是夏侯決欽點,要說是給那五家的酬庸也不為過。
夏侯決在朝中能夠呼風喚雨,一是來自於他是先皇欽點的攝政王,二則是因為他手中持有各地軍隊的總兵符,如此龐大的權力,自然引來滿朝文武的巴結,而其中與他最為親近的,便是五軍總督龐銳。
正因如此,龐銳之女貴為皇后,貴妃為兵部尚書之女,淑妃為刑部尚書之女,賢妃為工部尚書之女,德妃為戶部尚書之女,這四部尚書和夏侯決最是親近,所以當初他一看夏侯決如此安排,他都忍不住笑了。
他被囚在玉雋宮裡,難得早朝,手無實權,能倚靠的只有表哥蕭及言,但就算蕭及言貴為首輔,暗地裡替他拉攏其他官員,仍無多少效果,大半官員依然都靠向夏侯決,因為他們認定終有一天夏侯決會登基為帝,自然不敢與他為敵。
在這種情況下,想殺出血路,他也只能靠後宮那些女人了,手法不算光明磊落,但和夏侯決相比,他還算乾淨。
「皇上是故意要讓攝政王一再反對?」
「當然,只要是你提議的,夏侯決都會反對,再者他也會認為替兵部請命的你,也許和兵部有所掛勾。」
蕭及言垂眼想了下。「皇上的意思是說,以後宮爭鬥造成六部尚書之間的嫌隙之外,還要趁這當頭將嫌隙一口氣加深。」
他頷首,「此次淑妃慘死,加上先前兩妃之死,你認為誰的嫌疑最大?」
「自然是最不受寵的皇后,但是就算如此——」
「及言,要論心計,你還遠不及朕。」夏侯歡哼笑了聲,彷彿這宮中的每條人命都是他手中的一顆棋。「朕誰都肯寵幸,就是不肯寵幸皇后,皇后心中早已積怨,在後宮頻找其他嬪妃麻煩,這事眾人皆知,你說那六部尚書會不知此事嗎?朕不過推波助瀾罷了。」
夏侯決以為讓親信的女兒進宮,可以鞏固彼此情誼,殊不知哪怕他只是個傀儡皇帝,那些把女兒送進宮的父親會不希望女兒有朝一口母儀天下?但女兒無端端死了,沒個下文,攝政王亦無交代,這些失了女兒、沒了夢想的父親們,心底會作何感受?
尤其當後宮嬪妃一個個死去時,就不信他們心底半點懷疑皆無。
心再如靜湖,只要一日一點墨,就不信無法染上半點黑。
蕭及言明白了,「刑部尚書和工部尚書向來交好,如此一來該是會同出一氣了,將這兩人先從攝政王一派分化而出,倒也是個作法。」接下來只要由他出面斡旋,不著痕迹地卸去夏侯決的左右手,逼夏侯決交出兵符的日子指日可待。
「然後,朕會給予最後一擊,徹底分化他們。」他收回目光,望向底下熱鬧的大街。「朕也想知道,這一票亂臣賊子到底還有多少仁義忠誠。」
「那麼,臣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了。」蕭及言將他的心思推敲一番,知曉後續如何行事,對於那些嬪妃沒有半點惻隱之心。她們不可能對自己父親的打算一無所知,且要不是被逼到無路可退,要不是老在鬼門關前徘徊,皇上又怎會出此下策?
夏侯歡微點著頭,眼帘突地映入一抹身影,教他不由微眯起眼。
「皇上,怎麼了?」蕭及言察覺他的目光,不禁靠近欄杆,往下一望,但他的眼力不如夏侯歡,再加上這樓層如此之高,根本無法辨識底下有何人靠近,只能低聲詢問。「需要差人戒備嗎?」
夏侯歡擺著手,沉吟半晌,道:「及言,幫朕查個……」像是想到什麼,他咬咬牙,改口道:「罷了,今晚朕不走暗道,待會你備著馬車在前頭候著,朕去找個老朋友。」
「老朋友?」蕭及言楞了下。皇上哪來的老朋友?不,也許該說,皇上哪來的朋友?他只能待在宮中,頂多是偶爾到首輔府或是這樣在外頭透口氣而已。
夏侯歡壓根不打算給個交代,已經快步下了樓,帶著滿腔怒意。
他希望他看錯了,可偏偏他的眼力甚佳從未出錯,教他清清楚楚地看見那張秀雅小臉……少敏,為何要一再挑戰他對她的信任?!
「死了?!」人在黃衚衕里的辛少敏一得知這消息,整個人都傻了。
這城裡沒有地址門牌,要找戶人家並不容易,她好不容易依著何碧說的路線找到了黃衚衕,找了家正要打烊的店鋪詢問,卻得知何家一家人竟都已經死了。
想了下,她忙再問:「大叔,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已經快五年了。」正忙著收拾的飾品鋪老闆耐著性子說著。
辛少敏眉頭一皺,這和何碧說的時間並不吻合,不禁再問:「大叔,我找的黃衚衕何家,那何家老伯以前是在一位王爺府里當管事的,還打理了一家鋪子,家裡有幾個兒女,有一個女兒……」
「那就是我說的那一戶了。」老闆不耐地道,但看她一身太監服,也不敢怠慢。
「嗄?可是……」
「那都已經是四年多前的事了,何家不知道惹到誰,突然遭到血洗,一家六口無一倖免,府衙查不出線索,至今還是懸案,攝政王壓根沒打算替他們……」
「老頭子,夜深了該打烊了。」鋪子裡頭,老闆娘神色不善地制止他往下說,像是怕惹禍上身。
「橫豎公公要找的黃衚衕何家就此一家,黃衚衕里已經沒有何姓人家,公公還是早些回宮,這裡入夜後並不怎麼安寧。」老闆話落,也不讓她追問,快快關上店門。
辛少敏呆在原地,何碧給的荷包還握在手裡。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找錯地方了嗎,要不為何店鋪老闆說的和何碧說的相差甚遠?假設老闆說的都是真的,不就代表何碧收到的消息都是假的?
宮人無法隨意出宮,何碧自然無法見到家人,消息都是請人送回的……沒來由的,她的心底爆開一陣惡寒。
皇宮裡,皇上被下毒,有誰非要皇上死不可?
何碧提過她家原本是王爺府中的下人,她不知道朝中到底有幾位王爺,但老闆曾提及攝政王,就可以證明何碧是攝政王府的下人,而壽央也是受攝政王之命替皇上試毒時毒發身亡……
現在想來,難怪她醒來時是在玉泉宮的園子里,壽央也許察覺到沒有解藥或是被騙,所以才會到玉泉宮,可為何去玉泉宮?那裡有什麼?
她之前不想細究宮中之事,因為她認為她不會久留宮中,可眼前呢?
她到底該上哪去?找個地方安身立命,還是回宮?她不能丟下何碧不管,當何碧完成任務時,下場恐怕和壽央一樣,可她要怎麼救何碧?
何碧會急著將她送出宮,是不是因為她已經察覺攝政王的狠絕無情?如果真是如此,她怎能還平心靜氣地待在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