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這一瞬間,他的眼眸深處閃過一抹深沉,唇畔噙起一抹淺笑,伸出長指想要撩開拂上她頰畔的髮絲,卻在這時,虞洪大步走了過來。
「喬兄弟!」
聞喚,喬允揚的手頓在半空中,最後生硬的抽回,回頭仍做出自若的神色,望向迎面走來的虞洪。
虞洪見喬允揚略顯得尷尬的神情,知道自己打擾到這位主子爺了,不過,他當做沒事般哈哈大笑,道:「喬兄弟,容妹子,你們要的馬車我已經讓人安置好了,你們來瞧瞧,如果滿意的話,賣家就要向你們收銀兩了!」
「嗯。」喬允揚站起身,回過頭看著夏侯容容。
虞洪也看著她,笑道:「妹子不過來看一下嗎?」
「不去了。」夏侯容容搖頭,伸手揉著腦袋兩邊,「今兒個的風有點討厭,吹得教人頭有些疼。」
「那你快進屋去吧!我快去快回。」喬允揚微笑說道。
「好。」她抬起頭,給了他們一抹燦爛至極的笑容,彷彿花朵乍然盛放般的笑,教兩個男人見了都為之怔愣痴傻,她看見他們好半晌一動也不動,揚了揚手,趕人道:「去吧!去吧!把銀兩付了,我們好早點動身起程啊!」
「好……那我去了!」喬允揚訝於自己的失態,點了點頭,率先提起腳步,領著虞洪離開。
夏侯容容一瞬也不瞬地目送他們遠去的背影,一陣風帶著塵沙卷過他們之間,讓她澄澈的美眸顯得有些朦朧,驀地,她勾起淺笑,再不見一絲毫悵然若失的神情。
她隨手招來一個路過的八、九歲男童,將方才喬允揚擱置在一畔的那包餅交給他,招招手,示意他耳朵靠過來,交代了幾句話,從懷袖中掏出了一小塊碎銀子塞到他手裡,再揚揚手,示意他可以去了!
男童拿到餅和銀兩,笑著點點頭,一溜煙地跑開去!
馬市裡,各色的馬匹紛陳,黑白五花,任君挑選。
「如何?還滿意嗎?」虞洪笑拍著體型壯實,極適合拉車的馬匹背部,「這是我精心挑選過的馬匹,是這城裡能找到最好的了!」
「虞大哥辦事,我沒有不放心的道理。」喬允揚淡笑頷首,「讓人把馬配上車,我想早點起程出發。」
不知怎地,在這驛城裡拖待得越久,他就覺得越可能節外生枝,一日不將夏侯容容帶到「龍揚鎮」,他就一日不能放心。
「是。」虞洪領命,回頭去照辦。
這時,抱著那包餅的小男孩像泥鰍般鑽進人群之間,照著夏侯容容的敍述,找到了喬允揚,來到他的面前。
「請問,你是風爺嗎?」他以帶著童稚的嗓音問道。
「孩子,這名號是誰告訴你的?」喬允揚略眯起眼眸,心覺有異,嗓音依舊持住淡然。
「是一位很親切的姊姊。」他將手裡還沁著溫熱的餅交到喬允揚手裡,「她給我一塊碎銀子,要我替她辦趟差,說這袋餅是風爺你落下忘了帶走的,姊姊要我把餅還給——?!」
男童的話還未說完,只見喬允揚的臉色沭然一變,扔掉手裡的餅,箭步上前,就近套開一匹黑馬的韁繩,翻身上馬,朝著客棧的方向奔去,揚動的馬蹄險險就要踩到前方走避不及的人,他扯動韁繩,熟巧地避開,速度卻是一刻也不敢慢,就怕遲了,要讓夏侯容容那妮子給跑了!
不,只怕她現在已經是跑掉了!
喬允揚在心裡低咒了聲,加快了馳騁的速度,他早該看出她這兩日的不對勁,又或者說,他該看出她已經意識到的不對勁!
該死!他早知道她與眾不同的聰明,但是,終究還是太小覷她了!
夏侯家的老太爺說得對極了!
她那雙眼睛不只是漂亮而已,還十分的雪亮清楚,任何事情要瞞過她,要瞞得很辛苦,要不,絕對會被她給瞧出來!這一點,從今往後,他記上心了!
深夜裡,皇宮大內一片靜寂,中宮的燈火卻是過了三更仍未見熄滅。
鳳雛皇后一個人站在敞開的宮殿大門內,望著門外的闐黑,一時想出了神,沒發覺檠天帝腳步悄靜地走到她身後。
「不睡嗎?」他笑問。
「還不覺得困,要是皇帝乏了,就先睡吧!」她回眸覷他,笑著搖頭。
「皇后在想什麽?」檠天帝走到結髮妻子的身後,大掌握住她纖細的膀子,淺笑道:「還在想咱們珂月?」
「不瞞你,我心裡確實還是擔心她,不過,既然當初決定將她交給九王,如今再多想也無用了!」
「不然呢?依朕猜想,該是今天你見過了尉遲先生,而他告訴了你些什麽事情的緣故吧!」
「是,今天尉遲先生進宮,我們聊起了一些往事,說起了一個人。」
「誰?」
「那人皇帝應該也知道。」鳳雛皇後轉過身,直視著她天子丈夫有著明顯胡人血統,深邃而分明的臉龐,「納雅王妃。」
「朱蜃國的納雅可敦?」檠天帝的眼眸在瞬間變得銳利。
「果然皇帝出身西域,叫法便與我們不同,對,在朱蜃國,他們喊王妃,不,該說是王後為可敦,納雅可敦,倘若當年她的原配夫婿,伯顏可汗沒在戰場上為她擋箭,傷重而亡,憑她的聰明與她夫婿的驍勇善戰,說不定如今的情勢會被改寫,入主中原的人,不見得會是皇帝你。」
對於她的說法,檠天帝僅只付之一笑,但就算他不承認,卻也不能完全否認,在西域,納雅可敦與伯顏可汗的愛情,一直是被歌頌的傳說。
「朕記得,她後來改嫁給繼位的小叔,不過,據說他們一直是有名無實的挂名夫妻,多年來,她與伯顏可汗所生的兒子一直住在分封的可敦城裡,向不過問都城的事,只是,納雅在十幾年前也已經撒手人寰,皇后怎麽會與尉遲先生說起她呢?」
「我們說起的是他們的兒子,昊王,朱蜃國的三皇子,在納雅死後,再沒人聽說過他的下落,如今,在朱蜃國的皇宮裡,只有伯罕汗王與原配所生的兩位兒子,甯王與端王,他們兩位資質一般,倘若伯罕挑他們其中任何一位,對我們都不會有任何威脅,但就怕繼位的人是昊王,尉遲先生這次進宮,向我說了一些關於這位昊王的說法,他說,納雅是傾畢生之心血在教導她的兒子,當年,在那昊王還是個少年時,已經小試過身手,見識過的人都說,那少年盡得父母的真傳,日後必定大有作為。」
「朕知道皇后心裡的憂慮,不過那昊王終究是伯顏的兒子,朕與伯罕交手過幾次,也派人探查過,他不是一個度量寬大的君主,倘若他有心要傳位給伯顏的兒子,朕想如今那三皇子也不會不知下落了!」
「但願皇帝的料想是對的,當初,伯顏汗王是在與中原的戰場上失去性命,我怕……納雅會要自己的兒子替心愛的夫君報仇,天曉得當初要不是那一箭令伯顏傷重,以當時中原欲振乏力的國勢……?!」
鳳雛皇后說到一半,再說不下去,只能搖頭苦笑,以嘆息做終。
檠天帝將妻子摟進懷抱里,輕柔地拍著她的背,「如今的皇後有朕,不怕,再大再難的險,朕都在你身邊。」
「嗯。」聽到天子夫君的允諾,鳳雛皇后笑著點頭,順從地依偎在他的胸懷裡,但是,在她的腦海里,仍舊迴響著今早尉遲先生對她說過的話,最終,在她眉心的那點愁,終究還是難解難消。
她與納雅同樣身為女人,同樣深愛著一個男人,同樣身為皇后,同樣都是多了點盤算的心眼兒,所以她知道,事情不會如此簡單的結束!
風沙漫天,來往於幾個驛城的馬車隊魚貫地穿過山谷而行,前進的速度稱不上快,但是車夫們個個都是老手,知道以這速度,傍晚時分就能夠抵達投宿的地方,其中有幾位客人會在下一個城鎮離車。
夏侯容容撩開車窗布簾,望著窗外連綿的藍天黃土,以及雖然稱不上毒辣,卻仍舊是亮得教人睜不開眼睛的日頭,忍不著輕噙起一抹淺笑。
喬允揚那男人現在心裡不知道是做何感想呢?
他要花多久時間才會發現,她不是單獨離開,而是上了旅人的車隊,跟著他們一起離開那座驛城呢?
她放開車簾,回頭看著與自己同車的人們,他們這一車大多不是帶著孩子的婦人,就是老人,算起來總共有八個人,位置還不算太擁擠,不過幾天顛簸下來,也夠她受的了!
幾個彼此陌生的人坐在同一輛馬車裡,大半的時間都是沉默的,只是偶有孩子哭鬧,然後有好心的大嬸隨口問上兩句,好奇的想要知道別人是什麽來歷,想去什麽地方。
旁人問話,她一概不答,自始至終都戴著帷帽,前幾日她沒發現不對勁,後來才赫然發現她塗的色膏幾乎已經淡到看不見,兩顆綠豆大的痣也只差一點就要掉下來,而她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乾脆就以黑紗遮面,就算被人嫌冷淡,也好過惹到無賴男人。
這時,夏侯容容覺得手肘有些癢,忍不住捉撓,撓完了右手換左手,明明撓的力道不大,卻令她覺得肌膚泛出了疼痛,最後讓她只敢以手心與布料摩擦,雖然還是會覺得痛,但是不摩擦的話,會讓她癢得很難受。
雖然,在她的心裡很得意自己可以及早發現喬允揚的真面目,可以成功從他身邊逃掉,但是,她現在頗懷念有他陪伴同行的日子,想他置辦的馬車,應該是寬敞又舒服,想他總會挑最好走的路,讓她不會覺得顛晃折騰,想他總會找到尚算妥適的旅店,讓她可以舒服睡一覺,想他——?!
該死!她是想他幹嘛啦!
她心裡一惱,用力地抓了自己的手肘幾下,但是她立刻就被肌膚泛起的強烈疼痛給弄得後悔極了!
「姑娘,是給蟲子咬了嗎?」坐在她對面的大嬸笑問道。
「不是。」她搖搖頭,住手沒再揉了,這時候才發現這車上的所有人目光全擱落在她身上。
「是逃家的吧?姑娘。」大嬸又問。
夏侯容容聞言,默聲不答,不難知道為何大嬸能夠看得出來,想這段黃沙漫天的路途,大半來往的人都是商旅,再不然就是尋常的民婦小孩,或者是老人,像她這歲數的年輕姑娘,沒有男人陪同,就一個人隻身來往,這幾天來,她倒還真沒見過!
「你看!我猜對了吧!」大嬸回頭對著一旁的瘦小夫婿說道:「怕是有什麽難言之隱,才會一個人逃出來。」
此話一出,同車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個三歲大,根本就還不知人事的小男童都直直的盯住她,讓她成了這車裡最突兀的存在。
夏侯容容深吸了口氣,在腦海里想了個說法,噙起一抹淺笑,卻在她正打算開口時,馬車冷不防地煞住,讓他們幾個人跌擠在一塊兒。
「怎麽回事?」
「遇上馬賊了嗎?」
「馬賊?馬賊?!我們要死了嗎?」
「啊啊啊……兒子啊!有娘在,不要怕!」
夏侯容容看著他們幾個人一句接著一句,越說臉色越慘白,好像真的已經看見馬賊過來殺人越貨了!雖然她還不知道阻擋在車隊前方的是什麽東西,但光看他們幾個人的樣子,就知道人嚇人,確實會嚇死人!
「風爺。」
此時從車外傳進來的這聲恭喚,教她不由得打了個激靈,雖然車內人聲吵嚷,但是,她萬分確定自己沒有聽錯,剛才,在外頭的車隊把頭喊的兩個字確實是「風爺」無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