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可是,難道就沒有兩全之計?只要小心行事誰會知道,等到有一天大局底定,還有誰能拆散他們?
「只要能和大哥在一起,我沒有什麼做不到。」
「不管我要你做什麼,你都願意?」
「一直都是如此,不是嗎?」尉遲粲不禁苦笑。「肖如說,我是大哥的傀儡,可當傀儡有什麼不好?只要能和大哥在一起就好。」
從小到大,大哥要他不哭,他就不哭;要他習武,他就習武。大哥說的話,他有哪一樣沒做到的?
「聽起來真是卑微。」尉遲肅低笑著,輕吮著他的唇。「再要求你一樣,給我把日穆狠狠地打退一百里吧。」
「這有什麼問題!」他的吻讓尉遲粲驚喜不已,想回吻,他卻已退開。
「切記,要聽徐副將的建議,不要躁進,別落入對方的圈套,每一步都要想得透徹。」
尉遲粲心頭一愣,不著痕迹地掩飾過去。「嗯,我知道,大哥。」徐謇成為他副將的事,其實並沒有外傳,對於徐謇的身分都是說是雙箭頭策略,因為怕徐謇會顏面無光,而大哥會知道……這事大概是大哥替他請託的吧。
一股暖流滑進他心裡。從小到大,總是如此,大哥不管為他做什麼,從不會邀功,默默地為他付出。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心才會一點一滴地失守。
「還有,沙盤演練不如實戰,地形氣候和士兵戰馬狀態,你都必須注意。對於隊伍內年紀比你還長的戰士,都該給予禮遇,讓大夥可以上下一心,還有……」
聽著他不斷地叨念,尉遲粲笑露白牙。
「我知道,大哥。」他說的每一句話,他都會記住,永遠不忘。「大哥,我會早點打退日穆回來,到時候我們不要再分離了。」
他已經受夠不斷的分離,他只想守在大哥的身邊。
「那你就早點回來。」尉遲肅喃著,看著窗外黒沉的天色又道:「快四更天,你再休息一下吧。」
「不了,出征後要一段時日才能回來,我想和大哥多說話。」
「傻瓜,休息一下。」尉遲肅將他摟進懷裡,輕撫著他的背。
「大哥,你……要等我回來。」
「……當然。」
「說好了。」
「休息吧。」
尉遲粲沒回答,閉上眼假裝休息,享受著大哥難得的溫柔……這是像美夢般的情景,他多希望時間可以停留在這一刻。
再多一點、再多一點,別讓他的夢醒得太早。
然後,他聽到大哥用極輕的聲音說:「粲,我愛你……」他用盡氣力忍住唇角的笑,否則被大哥瞧見,一定會發現他裝睡。
可是……大哥說愛他……他要趕快回來,他要用最快的速度擊退日穆!
戲央宮前的青石板廣場上,皇帝領著百官,為將出征的將士祈福送行。
尉遲粲身著銀白盔甲,單膝跪在最前頭,身後是墨澈和徐謇等人。
依慣例,由欽天監禱念福咒,再放出十隻系著響鈴的飛鳥,然後由事先挑選好的人射落響鈴。要是十個響鈴皆能打下,那就代表旗開得勝。
而今年的射鈴手,是由尉遲御自動請命。
等欽天監念完福咒之後,尉遲御便在弓架前挑了把七石長弓,背著箭袋走到廣場中央,箭已在弦上。
太監揮下紅旗,後頭的小太監立刻放出飛鳥。
只見尉遲御張弓射去,一中再中,而飛鳥是一次放出十隻,要是射箭速度過慢,飛鳥會飛得不見身影。
眼前尉遲御失了一箭,後頭連連落空,飛鳥飛行漸遠,站在皇帝身旁的尉遲肅,沒細想就沖向弓架挑了把九石大長弓,快步向前,自尉遲御的箭袋一口氣抓出三支箭,凌空射去,三箭皆中,現場響起陣陣歡呼聲。
尉遲粲不禁朝他笑眯眼。
「朕在此等候眾將士凱旋歸朝!」
「領命!」正步踢踏聲響徹雲霄。
尉遲粲臨行前,忍不住再看他一眼,朝父皇行了禮之後,隨即轉身離去。
尉遲肅睇著他的背影,直到他的身影被其他將領給淹沒,還是沒轉開視線。
「皇兒們手足情深,教朕大悅。」尉遲慕低聲道。
尉遲肅猛地回神。「兒臣和阿粲從小為同母所教養,情分自然是比其他兄弟深厚,再者,這響鈴象徵得勝,非射下不可。」他知道尉遲御是故意的,尉遲御寧可被父皇責罵,也要殺殺士氣,畢竟粲若立下功績,對皇後一派可是一大威脅。
「若只是如此……就好。」話落,尉遲慕轉身就走。
尉遲肅愣在原地,不自覺地冒出一身冷汗。
父皇為何這麼說?是父皇發現什麼,還是他府中有誰……背叛了他?
三年眨眼過去,尉遲肅仍是皇侍郎,又身兼私衙首領一職。
三年來,他運籌帷幄、細心布局,一一拔去各皇子派系下的重要角色,就是為替尉遲粲鋪出登基之道。
這一日,廉王府里,尉遲肅特地派人邀請了兩位礦商前來。
筵席設在偏廳里,偏廳後有間暖房。偏廳里,尉遲肅已入席,滿桌奇珍異饈,可配著後頭暖房裡殺豬般的哀嚎聲,氣氛是說不出的詭異,兩名應邀而來的礦商不禁面面相覷。
「今兒個特地請兩位前來,那是因為兩位名下的鐵砂礦場產量極為豐富,如今北境仍在開戰,所需武器不少,所以想向兩位加征兩成的鐵砂,還請多多配合。」尉遲肅捧起酒杯,笑容可掬地道。
「這……」兩人對看一眼,不知該如何回答,端著酒杯未飲。
直到一道聲嘶力竭的哀叫再起——「不要再抽了……不要再抽了……」
那央求的聲音逐漸微弱,最後化為無聲,但仍依稀可聽見鞭子抽下的聲響,教兩人嚇得抖出酒液。
尉遲肅見狀,喚來隨從低斥著,「谷正,要他們動作利落點,別嚇著本王的客人。」
兩名礦商嚇得手顫抖不停。
「兩位別怕,本王向來敬重忠心愛國的人,就請兩位……共體時艱。」字眼是在央求,可口吻卻是不容置喙的強硬。
兩人立刻將酒杯一擱,雙雙跪下。
其中一人忙道:「王爺,不是草民不肯配合,而是工部已要求咱們上繳兩成,如今若再上繳兩成……咱們就沒辦法生存了。」
都闐律例,營礦者,皆是官民三七分,且上等礦產必定送進宮內。如今一再被剝削,他們根本不敷成本。
「工部為何要你們再上繳兩成?本王怎麼不知道這事……你們該不是故意要栽贓工部,欺騙本王吧。」尉遲肅微眯起眼,神色冷戾。
「王爺,草民不敢欺瞞,要是王爺不信,草民可以回去拿帳本,上頭載明了工部何時多要兩成鐵砂,草民說話都是有憑有據,不敢信口雌黃的。」
「喔?」尉遲肅微彈指,谷正立刻意會地走到暖房裡,將工部侍郎揪至他面前。「周侍郎,本王再問你,工部冶劍,所為何事?」
兩名礦商這才知道自己是中了廉王的計,如此一來,一層查過一層……周侍郎已經無力地軟倒在地,雖不知廉王是如何查到工部要這兩名礦商上繳鐵砂,但他清楚自己已無法再強辯。
「是四皇子授意……」
得到答案,尉遲肅滿意地笑眯眼。「只要你配合本王,本王可以保你的官職不變。還有你們兩個……本王最喜歡配合的人。」
兩名礦商臉色蒼白地伏跪在地。
將人遣回,另外派人手盯梢,尉遲肅托腮沉思著。
如今他手中已經掌握了老四和老五造反的鐵證,但他不認為那兩人自己會有如此愚蠢的野心,肯定是有人在後頭煽動……那人必是尉遲御。
但要抓到他的把柄並不容易,就算除得了皇後外戚,也不見得能扳倒他……也許他該設個陷阱才是。
正忖著,一杯茶擱到面前。
「谷正,事情都處理好了?」他端起茶杯低問著。
「小的都已打理好了。」
「那就好。」
谷正是桂都督當年派給他的幫手,相處之後,他覺得這人正直不阿,適合留在身邊,便將他拉進私衙,再由他聯繫其他人,將暗線布滿三監六部九司,甚至連民間富戶他也予以威脅利誘,一併拉攏,就為方便行事。
「對了,剛才宮中回報說,二皇子要回京了。」
尉遲肅頓了下。「可有說何日?」
「不清楚,只知道對方是快馬通報,通常都會是碎陽城的驛兵回傳,所以……最晚,也不出兩日。」
「是嗎?」
三年了……當初粲初到北境,便聽說他單騎殺進敵營,取下對方將領首級,大振士氣。他心裡很惱他的毛躁,卻也明白他正在實踐對他的承諾。
後來,不到一年,連中軍都沒派上用場就將日穆給打退百里,重訂和平不侵犯條約,他原本要班師回朝,是他修書希冀他能留在北境,將北境往北挪移百里,再造一座城樓。
想不到,這麼快事情就辦好要回來了……這三年來,粲寫的家書已經塞滿他書房裡的匣盒,裝載的是他訴不盡的思念,而他卻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該怎麼辦?
駐守北境三年的前鋒軍,風光班師回朝,百姓夾道歡迎,就連皇帝也在正南門迎接。
尉遲粲在父皇身旁找到那個人的身影,不禁笑露白牙,無限得意。
尉遲肅注視著他。粲身穿銀白盔甲,三年過去,眉目更加立體深邃,彷彿褪去所有青澀,轉變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的心隱隱顫著,強忍著擁抱他的欲-望,將視線轉往別處。
進了朝天殿,尉遲慕即刻封尉遲粲為頤王,為軍務都所的副都督,再封墨澈為五軍都督,當場一片嘩然。
百官皆知墨澈和三皇子為表兄弟,封賞墨澈等於是支持皇後一派,既是如此,又為何會封二皇子為王?
百官內心的揣測,尉遲粲一點興趣都沒有,他只想趕緊將大哥擁進懷裡。
三年不見……他相思若渴、度日如年,今日再見,彷彿已過千年似的。
然而賞封儀式又臭又長,再加上夜裡大擺宮宴,讓他根本沒有機會能跟大哥說上半句話。
明明離得這般近,卻是咫尺天涯。
筵席上,所有皇族全都列席,後宮妃子更是盛裝出席。
尉遲粲理所當然地與賢妃同席,尉遲肅卻是站在皇帝的身後。
「賢妃真是好本事,將這兩個孩子都教養得這般有出息。」皇後坐在尉遲慕身旁,皮笑肉不笑地睇著坐在右一席的賢妃。
「姐姐謬讚,那是太傅教導有方。」賢妃臉上始終盈著清淺笑意,應對得體。
「是說……珍妃是死得早了,要不眼下就能和頤王一起分享這份榮耀了。」穆皇後嘗了口甜酥,狀似無心的說。
尉遲慕冷冷睨了她一眼,她卻像是渾然不覺,喝了口茶潤喉後,再道:「皇上,說起珍妃,妾身突地想起,前兩日到天壇祭祖時,妾身在路上瞧見一個面貌極為出眾的男子。」
「你在朕的面前提其他男人?」尉遲慕似笑非笑道。
「是因為那男子面貌像極皇上年輕時的模樣,妾身才會記住。」
皇後話一出口,賢妃的眼皮跳了下。這一閃即逝的一幕,被尉遲肅捕捉到,他不禁微揚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