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她心裡一震,微推開他。「你在想什麼?」
「沒。」他勾笑。
「尉遲粲,有話就說,別悶在心裡。」她不悅地撅嘴。「我知道我的要求會讓你不快,可是……我說過了,我是紅娘,我很清楚自己該做什麼,你要是真的不願意,那就算了嘛。」
「不,只是你剛剛說和大哥葬在一起……我突然想到,我根本不可能和大哥葬在一起。」
「那又怎樣?活著的時候才重要,不是嗎?死了,魂魄會去哪誰知道?我求的不過是一種滿足罷了。」
「不是……我突然懂得大哥的掙扎。」他笑得苦澀。他一心逐愛,只為大哥而活,卻任性的不曾為大哥著想過……「今日殿上的事,有一就有二,逃得過一次,也不知道能不能逃過第二次。」
他曾經狂妄的以為,他們只要暗地相愛,一切都不是問題,然而他卻忘了他們是活在這座深宮牢籠里,就算他不與人斗,還是會有人處心積慮地扯下他。
扯下他無妨,但要是傷及了大哥……要是因為他的任性妄為而使得大哥受到傷害,他的愛豈不就是把傷人的劍?
「誰說的?只要你大哥當上皇上就好了。」
尉遲粲驀地望向她。
「坦白跟你說,皇上讓你大哥組了一個『私衙』,專門明察暗訪,收集消息調查一些官吏的清白與否,甚至是否有結黨營私,這意謂著皇上對你大哥是很重視的,所以咱們只要度過眼前的關卡,一切都不是問題,再加上有我掩護你們,誰能看得穿?」
「……肖如,你真傻。」聽到最後,他輕歎一聲。
肖如喜歡大哥,他早就發覺,可沒想到她竟傻得拿自己的幸福成全他們倆。
「千萬別說我傻,一個傻子說我傻,我還要不要活!」
「你真不像個姑娘家。」他笑罵著。從沒見過哪個姑娘家,像她這般坦率直言的。
「就說我爹給我生錯了嘛。」她煞有其事地笑歎。「我要是個男人,你這二皇子就無用武之地啦。」
「感謝皇嫂留了條活路給我。」
「嗯……皇嫂這兩個字,聽起來真舒服,多喚幾次。」
「大哥老說我們性情相近,可我覺得你像極了大哥。」
「近墨則黒呀。」她雙手一攤。事實上,喜歡上一個人,總是多少會學著對方呀。
「說到墨……墨澈怎會心情不好?況且是你找他,他怎會不來?」
「天曉得?」唉,有時她還頗感謝阿粲的少根筋。
墨澈心情不好,那是因為他知道她即將出閣……可感情這回事向來是由心不由人,傷了他,那也是沒辦法的事。
是夜,尉遲肅回到廉王府。原本是想到頤王府找粲,但想了想,還是暫時保持些許距離,省得落人話柄。
而尉遲粲首次進了他在頤王府的寢房,意外發現擺設和他在長春宮內的寢房一模一樣,床楣上也掛了把寶劍。
他取下一瞧,上頭系了張紙條,熟悉的蒼勁字體寫著——寶劍贈英雄。
這就是大哥送給他的禮物?
沒有大哥在旁,他乾脆抱著劍上床。
度過了今日,也許一切都會否極泰來,可是不知怎地,他的心就是莫名地慌著,彷彿有什麼事即將發生……
翌日。
說來也巧,東境竟出了戰事。
「啟稟皇上,燕固山的城樓發現有邊境民族侵擾,守城將領發出急信,就盼能派援軍前往。」早朝時,穆首輔上奏道。
「這回族人真是惱人,三番兩次犯境。」尉遲慕沉吟著,「沛歲是都闐糧倉,也難怪這些游牧民族老是覬覦。」
「皇上,老臣建議立刻派軍前往,否則敵人一旦越過了燕固山,可就難以收拾。」
「穆首輔認為該由誰領兵前去?」
尉遲慕說時,尉遲肅的心一跳。
「老臣認為二皇子驍勇善戰,是不二人選。」穆首輔建議著。「墨將軍亦是少年英雄,更勝他父親護國將軍,但如今護國將軍夫人身體抱恙,總不好讓墨將軍在這當頭領兵出征,再者,老臣聽聞過二皇子單騎取敵首級的事迹,要是能藉此立下威名,是都闐之福。」
果然!尉遲肅攢著眉。父皇不提人選,反倒是把問題丟給穆首輔,這不是擺明故意要粲出征?說到底,父皇還是想拆散他們。
「二皇子意下如何?」
「兒臣領命。」尉遲粲單膝跪下。
「好,朕要你立刻編軍前往燕固山,三天內出發。」
「兒臣遵旨。」
下了朝,尉遲粲前往武校場,找桂盛其編軍。
都闐王朝里,軍務都所負責操演兵將,五軍都督府負責軍務調整,而兵部則領虎符,負責調動兵馬。
「只能調配到一萬人?」尉遲粲皺眉問著。
「時值春日,你也知道咱們是戍衛制,入春時,士兵就編入荒地屯墾,其他的不是調派至沛歲治水,就是下放烽城賑災,現下能動用的兵馬,一萬已是極限。」桂盛其說著,拿出名冊。
尉遲粲接過,逐一看過,濃眉蹙緊。
「聽回報,回族人約莫三萬,但都極為剽悍、善騎射,不過燕固山的地勢險峻,山中有湖,想要越過那裡,也不是易事,你若將地形摸清,布陣得宜,一萬也能擊破三萬大軍。」桂盛其將地形圖也一併交到他手中。
「師父,我知道。」只是這一萬人,要找齊具有騎射、布陣和領兵的副將人手,可真不多。
「要是我的腿沒壞的話,這場硬仗,我一定陪你去。」桂盛其歎道。
「師父教導我甚多,要是我還不能獨當一面,豈不是要丟師父的面子?」師父和墨澈的父親以往都是馳騁沙場的名將,只可惜長年征戰,一個身上留下不少宿疾,一個已故。
「唉,我就說爹,你為什麼不把我生成男人呢?」桂肖如大剌剌地踏進武校樓里,身旁還跟著尉遲肅。
「你這丫頭,都要成親了還胡言亂語。」
「我要是男人,就跟著去了。」
桂家父女斗著嘴,尉遲兩兄弟視線交纏,一切盡在不言中。
「爹,想辦法再多調一些人手吧,才一萬人怎麼夠?這回族一入春就來侵犯邊界,最好是一次打到他們落花流水,再也不敢捲土重來。」
「這時節……」
「肖如,別為難師父,一萬人已經夠了。」尉遲粲忙道。
「怎麼可能?」
「可以,只要粲能夠擋住回族人一個月的時間,到時已經入夏,屯墾也告一段落,就能增派援軍。」尉遲肅沉吟著。
「這法子也成,到時候能動用的兵馬少說有三、五萬。」桂盛其讚賞地看著他。「老夫何其有幸,能得廉王爺這般賢婿。」
他本來是屬意二皇子的,但既然女兒喜歡的是大皇子,他也就樂見其成,況且論才幹,諸多皇子又有誰比大皇子出色。
然而,這話一出口,三個年輕人頓時沉默。
「怎麼了?」桂盛其感到古怪。
「沒事,皇上今日已降旨差宮人籌備婚事,還要我問桂都督聘禮是否就比照一般?」尉遲肅淡笑問。
「一切由皇上作主,我沒有意見。」桂盛其笑眯眼,握住女兒的手。「肖如命好,竟可以嫁給自己的心上人,就盼廉王爺能好好地對待她。」
小倆口既是情投意合,他也不用擔心女兒將來會受委屈吧。
「爹。」她嬌嗔著。
「還會害羞?你從小到大不都是大皇子長,大皇子短地說得你娘都聽膩了?」
「爹!」她不是害羞,是尷尬呀。
「還怕人家知道?」他逗著女兒。
桂肖如唇角抽動著,先行離開。
「這丫頭害羞了,我去瞧瞧她。」
桂盛其一走,武校樓里只余兩人。好半晌,尉遲粲才啞聲開口,「要籌備婚事,那可就有得你忙的了。」
「粲。」他從身後環抱住他。「如果我們並非出身皇族,不知該有多好。」
「……你想跟我一起走嗎?」
尉遲肅一愣,瞅著尉遲粲,就見他略側過臉,勾笑道:「開玩笑的。我很清楚,咱們誰都走不了,想走……得等到死的那一天。」
「粲,別說晦氣話。」
「說說而已。」他想笑,卻只能擠出滿臉苦澀。「大哥,我這一走其實也好,剛好就可以錯過你的婚禮。」明知道是假戲一場,但他還是不想見到那一幕。
「只是作戲,不可能當真。」
「我知道。」他苦笑。知道是一回事,但心底就是抗拒著。
唯一慶幸的是,他迎娶的是肖如,可一方面也為耽誤肖如的幸福而難過……世事總難兩全。
「粲……」他喃著,湊近他,剛要吻上他的唇時,一陣腳步聲接近,兩人立刻分開,雙雙注視著桌面的地形圖。「這燕固山的地形圖,我再畫一張給你,畢竟我在那附近待了五年,我比誰都清楚。」
「那倒是,我都忘了廉王爺該是最熟識燕固山地形了。」來的是桂盛其,他一屁股坐到尉遲粲對面,道:「那丫頭不知道跑哪去了,像陣風似的,我都怕她跑得不見蹤影。」
「那……我去找她吧。」尉遲肅啞聲回應,拍了拍尉遲粲的肩。
踏出門外,他的心無比沉重,像是被什麼重壓著。
外頭晴空萬里,但時值春轉夏,儘管艷陽高照,也可能轉瞬風雨交加,一如詭譎多變的朝廷政局。
看著遠處,他憂心忡忡。
而接下來的日子,彷彿是被尉遲慕刻意分開似的,兄弟倆,一人忙著婚事,一人忙著編軍,直到出征之前,尉遲肅才讓桂肖如將一枚新的護身符送到尉遲粲手中。
出征前的射響鈴,這一回箭無虛發,一萬大軍出征。
看著大軍離去,尉遲肅久久不能回神。
「放心吧,一定會沒事的。」桂肖如安慰著。
「是啊。」他的粲智勇雙全,當然會風光班師回朝。
他是如此相信的,藉此抹除內心的不安。
一邊忙著籌備婚事,一邊惦記著東境的消息。
一旦報捷,他心頭就安定些,要是久無消息,他就食不下咽,夜不成眠。
就在成親前日,東境軍報傳來壞消息——
「啟稟皇上,回族狡猾設陷,頤王爺落入圈套,再加上山中連日大雨,王爺及麾下一千騎兵,下落不明!」
「兵部尚書,立刻增派援軍!」
「臣遵旨。」
尉遲肅打從在殿上聽了這消息,心就像是缺了一角,直到騎馬迎親,他還是恍恍惚惚,心裡想著,從京城趕到燕固山,要是日夜行軍,再快也要五天……這五天之內,沒有援軍,粲能平安無事嗎?
迎了親,洞房花燭夜裡,桂肖如緊摟著他。「別擔心,我親眼看到兵部尚書調了屯田兵前去,至少有三萬大軍,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是啊……是啊……」
不會有事、不該有事,然而過了七天之後,軍報再次傳來惡耗——
「啟稟皇上,回族人踏過燕固山城樓,已朝山下而來,而至今頤王爺依舊下落不明,更不見援軍前去!」
尉遲肅屏著氣息,瞪向兵部盧尚書。
皇後一派……難道為了讓粲死於非命,就算東境被破也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