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阿溫!」
佘溫又是驚喜又是心疼地接住了這個莽撞衝進懷裡的小女子,「你怎麼來了?正下著雨呢,萬一著涼了可怎麼辦?」
「我給你送蓑衣的。」她的臉一貼到他濕透的微涼衣料布面,頓時一驚,急急道:「瞧你,怎麼也不找片葉子遮遮?快穿上,這雨看著不大,淋久了也會傷風的。」
「你別擔心,我不覺冷的。」他乖乖接過她手中的蓑衣穿上,伸臂將她攬進懷裡。「我們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她仰望著這專心一志護著自己的男人,他優雅無瑕的側臉美好得教人心悸,這個人在不久的將來,將會是她的夫君,她的天。
「阿溫。」
「嗯?」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傻豆娘。」
心口暖暖的、滿滿的都是幸福——這一刻,她相信他們一定能相愛、相守到老,這輩子,誰也不會捨得放開對方的手。
接下來的日子裡,佘溫便常常在清泉茶樓和許纖不期而遇。
一次兩次也還罷了,時日一久,他越發覺得不對勁。
「咳。」老掌柜笑咪咪地對他說:「先生今日一曲曉風春真是驚艷四座,連老夫都給聽住了呢!」
「好說。」他微微一笑,手持細絹仔細地為這架古琴拭去微塵和手汗,「是您不嫌棄了。」
「實不相瞞,老夫有件事想勞煩先生相助,又怕唐突了先生……」老掌柜有些欲言又止。
他本著助人為樂的信念就欲熱心答應,可一想到近日在茶樓遇上的種種怪異跡象,沉吟了一下,不得不謹慎地斟言酌字道:「掌柜但說無妨,若是在下能幫得上的自會盡心儘力,然若事有不妥、乃在下所幫不上的,也還請掌柜包涵見諒了。」
這話說得字字在理卻又滴水不漏,進可攻且退可守,老掌柜在欣喜激賞之餘,不免也有三分忐忑起來。
佘先生看來也並非不通俗事世情之人哪,萬一……
可想到逐日逼近的端午族議大會,老掌柜一咬牙,也只能豁出去了!
已經挑選過了那麼多人都不符合小姐的要求,好不容易來個方方面面都最合適的,怎麼也不能放過。
「先生!」老掌柜突然跪了下來。
佘溫臉色瞬間變了,急急就要上前攙扶。「掌柜快請起,有什麼話可以慢慢說,萬萬莫如此……」
「請先生救我家小姐一命!」老掌柜老淚縱橫,怎麼都不願起身。
他蹙起清眉,還是堅定地扶起了激動哽咽的老人家,溫和道:「掌柜的,您冷靜些,究竟是什麼需要救命的事兒,您仔細跟在下言明,咱們好好商量看看,您看如何?」
老掌柜就勢起身落坐,卻止不住老淚漣漣。「唉,說起這事……老夫本是難以啟齒,可我們家小姐……實在是太可憐了,生來便是良善溫柔的性子,自小熟習詩書五藝、琴棋書畫,誰知偏偏命運捉弄,小小年紀就失卻雙親,一門家業如今又遭族中叔伯覬覦,小姐一個弱柳纖質的姑娘家,得面對這些個豺狼虎豹……想到這兒,老夫就心如刀割,真是死也無顏下九泉見我家老爺啊!」
「原來許小姐處境如斯艱困折磨。」佘溫一怔,也不禁心生感嘆。「唉,人世果然多磨難,不過小姐有掌柜這樣的忠僕疼惜看顧,也算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可遠遠不夠啊……」老掌柜搖頭,哀戚地道:「貪字禍人,眼看許家族親步步進逼,小姐就算想保住腳下寸土之地都不能了。」
「怎會如此嚴重?」他皺起眉來,神色閃過一絲冷峻。「官府都不管嗎?」
「在這小地方,族規大於一切,就連官府也是退讓三分的。」老掌柜滿腹悲憤,也只能無奈地搖頭嘆息。「今年五月端午一到,許家便會大開宗祠族議,逼迫小姐將家產歸納於族中,交由二堂老爺、四堂老爺共同持理。說是持理,其實就是并吞了去,日後哪還會還給小姐?可憐老爺一生心血,可最最可憐的還是我家小姐啊……」
他見老掌柜哀哀痛哭,心中也難掩惻然,不禁脫口而出:「依掌柜之見,在下能幫上許小姐怎樣的忙呢?」
「先、先生,您當真願意?」老掌柜眨巴著淚眼,驚喜又不敢置信地喃喃。
佘溫猶豫了一下,不知怎的,心底湧現莫名不祥的忐忑感,可見待自己素來禮遇的老掌柜這麼聲聲泣血,又耳聞了那位許家小姐的艱難處境,是人又怎會不悲憫感嘆,又怎能袖手旁觀呢?
「若是在下力所能及的,自然傾力相幫。」他甩去心頭沒來由的不安,溫言誠懇地道,「掌柜您就明言吧。」
「請先生娶我家小姐吧!」
「什麼?!」佘溫清俊臉龐瞬間變色,想也不想地站起身來,激動斥道:「不可能!此事太過荒謬,況且在下已有未婚妻子了,這樣的忙,請恕再下不能幫、也絕不會幫的!」
說什麼笑話?許家小姐身世再堪憐,再值得人同情相幫,也不能夠教他棄下此生最珍惜愛重的心愛女子,再說豆娘待他有情有義,千般萬般地好,又是他心尖尖上的人兒,他這輩子負誰也絕不會負她!
「先生請聽老夫一言……」老掌柜見他變臉,慌得忙急急解釋道:「細節都可再議,先生、先生那位未婚妻子,許家也可視若第二位小姐主子,只要我家小姐為尊為大即可……」
「夠了!」他眸光厲色一閃。
老掌柜霎時呼吸一窒,莫名地膽戰心寒起來,所有想好的話全給嚇吞了回去。
這、這駭人的殺氣,和冰冷無匹的氣勢……驚悸惶恐到了極點的老掌柜彷佛看見了某種巨大可怖、冰寒森冷的……東西?
眼花了,肯定是眼花了!
就在老掌柜臉色發青到幾欲昏厥的當兒,那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冷冽氣息瞬間消失,他顫抖著手揉了揉眼睛,不由長長吁了一口氣。
先生還是那個先生,雖然臉色難看了點,神情慍怒了點,卻仍舊掩不住通身上下飄逸脫俗的翩然風采。
「許小姐之事,在下可代為思籌計策相助,但絕不會將自己置入其中,更不會因此傷及在下的未婚妻子。」佘溫淡淡地道,拱手為禮。「以後諸如此類的話,掌柜的就莫再提了。」
「佘先生……」老掌柜心下大急。
「另外多謝掌柜讓佘某在此謀生月余,佘某甚是感謝。」他露出一個溫文微笑,卻看得老掌柜一陣哆嗦,沒來由一慌。「如若掌柜不棄,佘某會再留七日,不計薪酬,七日後自請辭工,就有勞掌柜再另尋琴師了。」
「不不不,先生何至於此呢?」老掌柜臉色大變,冷汗直流。「先生請再聽老夫——」
「許伯!」許纖嬌柔清甜的嗓音自簾后響起,蓮步輕移,出現人前的清麗小臉面色蒼白,卻是神情平靜地道:「您就莫再為難佘公子了,是纖兒福淺命薄,無緣得遇公子這樣情深義重的好男兒,纖兒不怨任何人。佘公子,今日之事是我許家冒昧了,還請公子不要太過生氣,往後還繼續幫我清泉茶樓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