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不要再說了!」丁子毓放開了李則天的手,顫慄地撝著雙耳。
「子毓……」李則天不知所措地看著他。
「結果他在山上等了一夜,以為姐姐失約,回家之後才知道,原來路上那樁車禍的傷患就是我姐!他本來有機會可以救的,可是他沒有停下腳步!他讓我姐在血泊之中失去了呼吸!」
原來真正引發創傷症候群的,竟是這一段過往。
「夠了!」李則天吼著。
「他害死了他最愛的人,說不定我姐還對他招手請求他幫助,但是他沒有停下……所以他想死,想用死來解脫,他逃避著這一切,他孤獨地封閉自己躲在這座山上,他以為這麼做就可以得到救贖,但我告訴你,沒有用的!你要抱著對我姐的愧疚感到死,你別想再躲到別人的背後,閃避你的罪惡!」
啪的一聲,牧庭錯愕地瞪著李則天。「……你打我?!」
「我說夠了!你不該用這種態度去傷害你喜歡的人!」李則天惱火的斥罵著。
從小到大,她生氣的次數屈指可數,這一次是她空前絕後失去理智的怒火中燒,否則她不會動手打人。
「我沒有喜歡他!」牧庭倔強地吼著。
「我才不管你到底要鬧彆扭到什麼時候,但我警告你,給我適可而止。」李則天回頭緊握著丁子毓,驚覺他的雙手冰冷得可怕。
他的神情緊繃,像是在和無形的什麼抗衡著。
「我告訴你,就算你喜歡他也沒有用,他那個人不懂愛,根本就沒爰過任何人,他只是想從別人身上得到安全感,他不過是利用我姐去填補他內心渴望得到的爰,現在,他也是利用你消弭他內心的罪惡感罷了,他不是愛你……他只是想要解脫而已!」
「閉嘴,你還要我動手打你嗎?」李則天惱火的罵道。
可惡,她不應該讓小惠放假的,要是小惠在場,至少還能幫她趕人。
「他沒有愛人的權利,像他這種人就要守著罪惡到死,永遠也別想要解脫,永遠也別想要得到幸福,因為他沒有資格!從他眼睜睜地看著我姐死的那晚開始,他就喪失了幸福的資格!這是老天給他的懲罰!」
「出去!」
李則天吼著,注意到掌心裡緊握的大手傳來不尋常的顫抖,她大驚回頭,看見他臉色蒼白,雙眼失焦地飄移著。
「子毓……子毓,你不要嚇我……」她輕拍著他的頰,他的眼神空洞得教她心驚膽顫,她趕忙向牧庭求救——
「喂,你趕快打電話叫救護車。」
「他死了最好!」牧庭轉頭就走。
「你!」李則天不敢相信她竟然一走了之,只能無助地緊擁著渾身顫抖不休的丁子毓。
「子毓,你不要緊吧,要不要我帶你去找醫生?」她想起他爸媽提起過的創傷症候群,很怕他過度激動,會產生什麼可怕的致命問題。
「不用……我可以上樓……」他氣若遊絲地喃著:
「我扶你。」她堅持著。
關好了大門,她扶他上樓,要進房門前,他卻擋在門口不讓她進入。
「我要一個人靜一靜。」他抿著嘴道。
牧庭的話像是一種暗示,一種引導,讓那晚怵目驚心的畫面在他腦海中不斷地播放,引發出他內心最沉痛的罪惡感,他像是回到了十二年前,像個無措的少年找不到生命的出口,只想用死解脫。
彷彿只有死,才能彌補他犯下的錯。
李則天直睇著他,仿傍看穿了他內心的打算,硬是闖入他的房間。「你想要做什麼?」他太冷靜,表情太冷漠,藏著自殘的意圖。
「你不要再靠近我。」他笑著,輕輕拉開她——
「你怕什麼?」她捧著他的臉,強迫他直視自己。「難道你不相信自己?這麼容易就被牧庭的三言兩語給說動?」
「你不懂,」拉開她的手,他無力地往床上一坐,雙手緊捂著臉。「她說的一點都沒有錯,如果那時我停下腳步……也許一切都不一樣了……」
他悔恨,不知道多少次祈求老天讓一切重來,讓他重回到那一刻,讓他有機會可以救小晴,可是時間不會為他倒轉,就算他心碎得不能呼吸,地球還是繼續轉動,時間不會為誰停留……可是他卻將小晴的時間停留在那一夜。
「一切都過去了,你……」
「沒有過去,不會過去!」他吼著,露出猩紅的眼。「那一晚,我在山上聽到陣陣的救護車鳴笛聲,那聲音像是鬼差的勾魂聲,不斷不斷地在我的腦袋裡盤旋著……小晴的時間因為我而停止轉動,我為什麼還活著……我為什麼還在這裡?」
倏地,房間的電話鈴聲響起,丁子毓瞬間變得瑟縮恐懼不已。
李則天想也沒想地拔掉電話線,回頭安撫他——
「聽著!」她用力地捧著他的臉。「牧晴是你最愛的人,她也是最爰你的人,否則她不會赴約,所以她是你的守護天使,不是你的枷鎖,請你不要用愧疚的心面對她,那是對她最大的污辱!」
丁子毓怔愣地看著她,淚水噙在眸底。「可是,我卻讓她的時間……」
「在鏡頭面前,快門調到最快,你可以看到時間的一瞬間,快門調到最漫,你可以看到時間流逝的痕迹,牧晴的時間沒有停止過,因為她一直在你的記憶里,你必須要跨越內心的罪惡感,記得她教導你的愛,連她的份一起去愛,抬頭挺胸的得到你的幸福!」
「我可以幸福嗎?是我害她……」
「子毓,沒有誰害誰,那只是命運的安排,她在那個時間走到那個關卡,不全是因為你,而是所有人陰錯陽差所引導出的結果。」她努力揚著笑,不讓眸底的淚水滑落。
「牧庭說對了一句話,這確實是老天給你的懲罰,因為你沒有試著溝通,導致失去所愛。」
丁子毓錯愕地看著她,沒料到她竟然會指責自己——
「你不能像個少爺一樣耍賴逃避,你必須面對曾經犯下的錯誤,跨越痛苦,回想牧晴是怎麼和你相處,怎麼愛你,帶著她的爰去學習奉獻,再痛都必須去執行,因為……這是你的課題,是老天給你的最大考驗。」她笑著,淚水卻悄悄滑落。
「如果你需要我,我會陪在你的身邊,陪著你一起面對。」
「就算我是在利用你?」
「利用又如何?就算我不是那個陪你到老的人也無所謂,我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尋找一個你想愛的人。」她愛他,希望他過得好,就算她無法陪在他身邊都沒關係。
「我還能愛?」他突然笑了。
牧庭說對了,他確實是想要得到救贖,所以才會如此貪戀小天的笑容……他爰她,他無比確定,也只有這樣的她才能打動他死寂的心。可是她卻如此卑微,說就算他爰的不是她也無所謂……可他怎能不爰她?
「當然,愛是人的本能,就像靈魂不會中斷,牧晴的爰會在你的體內繼續延續下去,在你愛的人身上傳承。」
「你會陪在我身邊?」
「只要你需要我——」
「抱我。」
李則天毫不猶豫地擁抱著他「傻小天。」他低喃著。
「嗯?」她沒聽清楚。
「我好累。」他啞聲喃著,拉著她一起倒在床上。
「睡吧,我在這裡陪你。」
「好。」
閉上眼,有她的陪伴,他漫漫放鬆了緊繃的神經,讓隱忍許久的淚水滑落。這一滴淚,不是因為他逃不開過往,而是他感謝老天的眷頤,願意給這樣的他,一個如此美好的女人。
李則天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以為他還被困在過去掙脫不開,不禁為他心疼,卻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什麼。
突地,救護車的鳴笛聲尖銳的響起,他驀地張開眼,她立刻用雙手塢住他的耳朵,附在他耳邊低語。「子毓,要不要聽我唱首歌?容禎誇過我歌聲不錯,你想不想聽?」
她隨口說著,為了讓他只聽得見她的聲音。
丁子毓笑柔了眼。「吻我。」
她是如此貼心,永遠記得她給過的承諾,在他脆弱的時候給予他最大的支撐,讓他不再恐懼。
李則天羞怯地看著他,輕柔地吻上他的唇,像雨點般落下,教他不由勾唇回應著,兩人唇舌糾纏,衣料摩挲,一點一滴地滲進彼此的最深處,安撫彼此不安定的靈魂。
李則天驀地張開眼,看著熟悉的天花板,腦袋還有點混沌,翻過身,見身旁的人早已不見蹤影,忙不迭地起身穿衣,直接衝到門外尋找他的身影。
她來到一樓,聽見廚房有聲響。
「要叫小天起來吃早餐了嗎?」
「再讓她睡一會吧,現在還早。」
「呦,體貼喔,毓哥。」
李則天走到廚房門口,剛好瞧見丁子毓似笑非笑地瞪著小惠,她湟湟的心總算安定下來。
「子毓。」她輕喚著。
還以為他跑去哪裡了,原來就在這裡。
「醒了。」丁子毓回頭,漾開溫柔笑意。「過來。」
「嘔……我還沒吃早餐,是打算讓我先吐一回,待會吃多一點是不是?」林保惠不住地拍著胸口。丁子毓笑咪咪地看著他,看得他頭皮發麻,直接走人。
「我弄了簡單的沙拉和現榨果汁,吃一點,待會陪我出去走走。」
「你想去哪?」
「待會你就知道了。」他賣著關子。
李則天沒有多問,吃著丁子毓準備的早餐,看著他臉上猶如雨過天青的笑,她不由笑眯了眼。飯後,丁子毓帶著她到後山散步,來到了那片咸豐草前。
「小天,你要記住今天。」他說。
「今天是什麼日子?」她不解地想著,不是他們的生日,也不是……「我們相遇的日子?」
「對,每年的今天,我們就一起到這裡來慶祝。」
「慶祝什麼?」
「慶祝我們相遇,謝謝小晴讓我遇見你。」
李則天怔住。
「說什麼不是陪我到老的人也無所謂……你不用這麼大方,我要的只有你。」
他忍不住捏她的鼻頭。
「我……我才不是大方,我只是希望你快樂……」她眼眶泛紅了。
「要我快樂,你就要待在我的身邊,不要離開我。」他緊緊擁著她。「記住今天,不只是我們相遇,也是我徹底重生的日子。
「嗯——」她掉下喜悅的眼淚,和他緊緊相擁。
陽光點點,微風徐徐的早晨里,她彷彿聽見了有人說:要幸福喔。
然而,等到他們回到店內時,卻瞬間風雲變色。
「毓哥,有位牧先生打電話過來說什麼牧小妲車禍,目前還在加護病房觀察,你……要過去看看嗎?」
丁子毓臉上的笑意倏地消失不見,愁緒凝滯得化不開。
沒多加遲疑,兩人立刻趕到醫院。
加護病房外,牧天磊不住地來回徘徊,瞥見丁子毓前來,劈頭就問:「昨天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闊別幾年再見牧天磊,丁子毓胸口只有化不開的悶痛,但他不再逃避,正面地迎接任何考驗。
「小庭的手機,最後一通撥出的號碼是你店裡的號碼,為什麼你不是第一個趕到車禍現場的?地點就在山腳下,你應該可以第一時間趕過去不是嗎?」牧天磊臉色疲憊,雙眼泛紅。
「我?」丁子毓一頭霧水。
李則天不由輕呼了聲,想起昨晚他房裡的電話響起,是她動手拔了電話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