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他低首任打任罰的模樣,反倒惹得花春心不痛快了,霍地站起身來。「我不是說過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嗎?你還來做什麼?難道是嫌床頭冷,欠個人溫存,所以就想起老娘來了——」
「花春心!」他低喝一聲,眸光憤怒中帶著一絲隱痛。「不要這樣糟蹋你自己——求你。」
淚水幾乎奪眶而出,她匆匆別過頭去,拚命吞咽著喉頭的硬團,好不容易才把那灼熱衝動的淚意咽了回去。
四周氛圍靜默無聲,卻像是有種淡淡的悲傷憐惜痛楚感在彼此氣息間流轉,抓不住卻也斬不斷……
良久后——
「小花,我後日要北上返京了。」關陽輕聲開口。
她心下一震,袖底的拳頭攥得好緊好緊,卻死不肯應聲。
「這次,我會拿回屬於你的一切。」他說得很平靜緩慢,卻是一字一句如巨鍾般重重撞在她心上。
花春心先是一愣,隨即會過意來,臉色大變,衝口而出:「你要做什麼?你、你不要亂來——你瘋了嗎?」
「等我回來。」他犀利的鷹眸在凝視她的時候,卻是無比溫柔。
「明日我會留下單子保護你,還有一支三千精兵,他們都是你的人,往後也只會忠心於你一個人。」
她無法抑止地顫抖起來,心下大亂,刻意冷哼道:「別傻了,就算你出兵打進京城,把坐在龍椅上的逆帝拉下來,你以為我就會原諒你嗎?告訴你,就算你替我拿回江山,讓我重新做回東珠公主,甚至是坐上女皇之位,我第一道聖旨就是——」
「砍了我的頭。」關陽微微一笑,望著她的眼神繾綣眷戀。「我知道,屆時,我會乖乖引頸就戮,甘心就死的。」
「你——」熱淚紛紛滾落,她卻是恨極地怒瞪著他,哽咽道:「你別以為我不會真砍你的頭!」
「我從沒有小瞧過小花。」他黑眸底也隱隱有淚,嘴角卻愉悅地上揚。
她哭得唏哩嘩啦,卻依舊倔強地把上前要擁住自己的他狠狠一手推開,嘴硬地嚷道:「誰知道你是不是早就想把那個王八蛋拉下馬,自己取而代之了,別以為我還會再笨得相信你們關家的人……你走!不要再來煩我,信不信以後老娘見你一次揍你一次?揍得連你娘都認不出你!」
他笑了,笑得好不燦爛耀眼惑人。「我信。」
「滾!走啦!」她氣到索性抓了新印好的「卧虎床龍野鴛鴦」就往他身上砸。
關陽快如閃電地輕巧接下,沉鬱憂傷了多日的英毅臉龐終於明亮了起來,灼然如朝陽炫目,看得她一顆心卜通狂跳,臉頰也不知怎的悄悄飛紅,當意識到自己竟然看得入神時,不禁又是一陣氣恨。
「等我。」他給了她一個令人神魂顛倒的笑容,而後毅然決然轉身,英姿颯然地大步離去。
花春心呆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忽地又是想哭,又是莫名地想笑,最後無力地跌坐回太師椅上,面色若喜若悲,心亂如麻。
猝變突起——
她才聽到輕微腳步聲,還來不及回頭,後頸已是一陣劇痛,旋即陷入一片鋪天蓋地的黑暗中……
滿月將癱倒昏厥的花春心扛到肩上,步履迅捷地悄然消失在好書肆後門。
沒有人知道,她除了是寶小姐的貼身丫鬟外,還是薛夫人精心挑選培育出來的女護衛。
這次,她和小姐可是為薛氏一族立下大功了。
天下皆知,大鳳王朝有四大兵馬大將軍,分別為鎮東將軍燕青郎、平北將軍蕭翊人、定西將軍阮清風、安南將軍關陽,手掌軍權,鎮守四方,威名赫赫。
景成帝幾次想安插親信入燕、蕭、阮、關家軍中,每每功敗垂成,想尋法除去四人,將虎符收回手中,卻又忌憚於四大國公府歷代積累下來的可怕實力,不敢輕易捋虎鬚。
只是在景成帝心裡,這四大國公府和四大將軍始終是他心頭的一根重剌。
哼,幸而他自登基后,便迅速用蕃地的人馬和心腹大將取代了原來世代戍守京畿九城的范家和皇郊大營的田家,將皇城內外守得固若金湯。
縱然燕蕭阮關四家有兵權在手又如何?他們敢名不正言不順,冒天下之大不韙造反嗎?
不過卧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景成帝暗中仍然廣撒羅網,為的就是手中皇權勢力終有一日能成功潛伏至這四個心頭大患身邊,還有收拾掉那幾個自他登基十二年來,一直懸挂在心上,如鯁在喉的餘孽。
那樣東西,始終是禍……
「高揚,」景成帝陰鶩的眸光落在靜靜伏跪下首的禁龍衛統領身上,「最近,那四人可有異動?」
「回皇上,近日確實有兵馬調動跡象,卻是歷年來正常的換防,其他並無異狀。」禁龍衛統領恭聲稟道。
帝威日重的景成帝微眯起眼,僅僅冷哼一聲,煞氣威嚴撲面而來,令得下方的高揚不由暗暗打了個寒顫,頭伏得更低了。
「繼續嚴密監視,若有遺漏,或是心存不忠苟且……」景成帝摩挲著指間的漢玉扳指,唇角噙著抹獰笑。「朕一定誅你九族!」
「微臣不敢。」高揚面色慘白,冷汗涔涔,「微臣必定誓死效忠吾皇萬歲!」
就在此時,大太監疾步而來,悄然附耳低語了一句,但見景成帝身軀一僵,隨即哈哈大笑了起來。
「好!做得好!傳話下去,就說朕准了她的心愿。」景成帝難掩得意暢快之色,陣底精光閃閃。「朕就知,關家雖是鐵板一塊,可也抵不住薛家扯後腿……這局,豈能不破?」
「那人已在半途上,皇上,您屆時要見嗎?或是奴才命人直接斬草除根,以免後患?」
「不,不忙殺。」景成帝若有所思地一笑,「人,自是要見的,否則朕怎能確定是真是假?」
又怎能確定薛家這一手,究竟是一片赤膽忠君之心?抑或是關家設下的另一個障眼法?
他從未曾小看過這四個眼中釘、肉中刺翻雲覆雨,給他這個帝王添堵的能力……
景成帝面色陰沉了下來。
幾乎是在花春心被擄后的兩個時辰,關陽就收到了消息。
他臉色劇變,喉頭湧上一股咸腥灼熱,拚儘力量才將一口心頭血和滿胸的驚怒憂急咽了回去,並強迫自己迅速冷靜鎮定下來。
唯有冷靜,才能做出最正確的決定,才能安全救回花春心。「主上,屬下已經發動所有的明線暗線,確知目前公主被送往燕子口。」
單子神色陰狠,咬牙切齒道:「燕子口有皇帝梟衛分駐密所,一等高手有七人,二等高手五十人,他們一接到公主,定會立時和一萬鎮龍軍會合,重兵押送公主進宮。請允屬下前去營救公主,將功折罪!」
「小花,我親自去救。」關陽字字重若金石交擊。
「可是主上,軍中不能無主,大軍動身在即……」單子立刻勸道。
「無妨,關家軍三分之二人馬隨副將出行,三分之一原地駐守,以防東夷妄動;單子,放出鷹隼,通知阿燕、翊人和阿阮,發出檄文,開始行動!」
他強抑著胸口陣陣的恐懼與沉痛,冷聲道:「亞,傳命皇城內、宮中所有的釘子全都進入一級戰備,隨時聽我號令。」
「是!」單子和亞齊聲應道。
「已確定是薛寶環與宮裡搭上的線?!」關陽眼神殺氣令人觀之膽寒。
「沒錯,屬下都查清楚了。」單子跪了下來,面上滿是深深的愧色。
「都是屬下無能,只命小子們盯著薛寶環,卻沒注意到她那個名喚滿月的貼身丫鬟在三日前已不在府中,致使慢了一步,害公主落入歹人之手,請主上降罪重罰屬下。」
「此間事了,自領五十軍棍。」
「是!」
關陽閉了閉眼,澀聲道:「不只是你疏忽,連我也一時小看那個女人。」
由妒生恨,最毒婦人心……他已為此付出一次慘重代價,絕不會再有第二次!
「主上,那薛寶環如何處置?」單子簡直恨不得立時扼斷她的頸子。
「不要驚動我母親,」他冷冷地吐出一句:「就地斬殺了。」
「主上,」亞一向面無表情的臉上閃過一絲愉悅的邪笑。「屬下有一個更好的去處給那位寶小姐。」
「說。」他濃眉微挑。
「既然寶小姐性喜做人上人,不惜為此陷公主於險境,」亞微笑,單子在一旁看得膝蓋一抖。「東夷老王薩格丹最愛美人,一旦弄到手無不日夜淫遍,而後賞予麾下士兵……」
「好!」他笑意冰冷,想也不想,一鎚定音。「命雙子,季,把人親自護送到東夷王手中。」
「屬下遵命。」而且樂意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