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深夜十一點半——
鄭大編劇的工作室燈火通明,助理蔣怡華抱著一大迭參考數據,走到躺在按摩椅上呈廢人狀態的鄭文雯身前。
「老師,數據都幫妳列印好了……妳還好嗎?」剛才老師抓姦回來后,碎碎念地罵了那男人一陣,戴上按摩眼罩,跳上按摩椅,就呈現這副麻木狀態。
高檔的按摩椅發出低沈的氣壓運作聲,深陷在按摩椅的女人,很舒服地享受帝王級的按摩服務,按摩椅高頻率的震動著她的身體。
「唔,我很好。」鄭文雯太舒爽了,發出很曖昧、很滿足的呻吟。使得畫面有點詭異。「唉,幸好我還有彪哥。」「彪哥」是這台要價十一萬的總統級按摩椅的昵稱。
「我要回去了,要不要幫妳準備晚餐?」
「我不餓。」
「喔。」也對啦,蔣怡華嘆息。剛目睹男友背叛,還是跟死對頭傅紫琳,遭受到這麼重大打擊,老師怎麼會餓呢?可憐的老師。「那我走了喔,電視台的企劃案我整理過了,我放桌上。」
「嗯。」
「提醒妳一下,明天早上十點優活文創學院的課程說明會,要記得喔。」蔣怡華說完,拿了包包離開。
「等一下。」鄭文雯抬起手,纖細的手顫抖著。
蔣怡華趕快回到按摩椅前。「還有什麼事?」要喝酒嗎?需要酒友嗎?她絕對奉陪到底。
「那個……幫我訂那間很有名的『鼎王』,我要去吃。」
「欸?」鼎王?超有名吃到飽的麻辣鍋?「現在?這麼晚要跟誰去吃?」
「我自己吃。」鄭文雯摘下按摩眼罩,看著蔣怡華可愛的圓臉。「聽說那間鼎王開到很晚,趕快幫我訂位,如果一個人不開鍋,就訂兩個人,我可以付雙倍價錢。」
「妳現在要去吃?這麼晚?又這麼難過的時候?」
「幹麼?不行嗎?還有,我一點都不難過,OK?我很高興終於甩掉那個臭男人。」
「可是……可是我記得妳從不吃麻辣鍋的啊,妳不是不太能吃辣嗎?」
「寶貝。」鄭文雯笑咪咪跳下按摩椅,擺個帥氣的pose,朝她眨眨眼。「保持年輕的秘訣就是時常挑戰自己,嘿。我去洗澡了——」鄭文雯邊脫衣服邊走進浴室。
「帥啊!」蔣怡華追過去。「不愧是老師,每次失戀都這麼瀟洒。」
「閉嘴,我沒有失戀,劉子騏是被我甩掉的。」
「都一樣啦。」
「差很多好嗎?」鄭文雯推開門。「快去訂位。」
蔣怡華愣住,看著光溜溜的老師。鄭文雯低頭,也看著光溜溜的自己。
「幹麼?」
「老師身材不錯欸,不過這裡有一點贅肉,缺乏運動喔。」蔣怡華掐了老師腰部一把。
鄭文雯尖叫,反掐蔣怡華的肚子。
「那妳這個是什麼?嗄?一大坨的是什麼?!」又掐她大腿。「這個呢?這個又是什麼?!」
「很痛耶,快放手啦,老師。」兩人笑鬧著,從鄭文雯燦笑的模樣,嗅不到一點失戀的悲情,實在有夠平常心的。
蔣怡華回去后,鄭文雯站在浴室鏡子前,發現一邊的耳環不見了。大概是剛剛跟劉子騏拉扯時掉的。這個耳環是劉子騏送的,她摘下剩下的那一枚耳環,扔進垃圾桶。
「掰掰,臭男人,我不希罕。」通通丟掉!
*
一小時后,鄭文雯神清氣爽,坐在鼎王,狂嗑麻辣鍋。大概是晚上擲了人肉鐵餅,消耗太多體力,餓慘了。
她狼吞虎咽,吃得正過癮,吃到涕淚直流、舌頭麻掉,銅鍋熱騰騰的煙熏得她眼睛都看不清楚了,突然手機響起。
「文雯,妳在哪?為什麼不在工作室?」劉子騏深情問候。「我買了宵夜來給妳,妳怎麼不在家?」
「賤人!」鄭文雯罵。「劉子騏,你又不是演員幹麼這麼愛演?剛剛被抓姦的人還有臉找我,宵夜拿去給傅紫琳——」
「天啊!妳在哭嗎?聲音都啞掉了,我好心疼喔。」
「我是笑到啞掉了,喔呵呵呵……想到我終於可以擺脫你這個爛人,我笑得合不攏嘴呢!」
「妳這傢伙,就是這麼愛逞強,別傷心了,我跟她真的沒什麼,頂多有點曖昧而已,但是我的肉體沒有背叛妳,我的肉體是很純情的。原諒我好不好?都是那個壞女人勾引我,她故意耍手段讓我——」
鄭文雯把手機擱桌上,懶得聽這些沒營養的東西。她朝服務員招招手,指著鍋內的魚餃說:「這什麼魚餃好好吃喔,再給一盤。」
*
早上八點,鬧鐘響。
鄭文雯嚇得坐起身,按掉鬧鐘伸個懶腰,準備去課程說明會。可是好累好想睡喔,她猛打呵欠,很掙扎的一邊呻吟一邊下床,穿好衣服。
剛成立的優活文創學院,是退休的T台前主管創辦的,專門開班講授文學相關課程。熱愛文學的吳院長籌備了編劇、小說、新詩、歌詞等專業課程,讓有興趣從事文學的成年人可以透過課程,享受文學之美,或從事文學相關工作。這是已經七十歲的吳院長的理想。因為有恩於鄭文雯,所以她不好意思拒絕。
說實在的,鄭文雯對傳道授業解惑這種老師工作一點興趣也沒有,加上她最近接受飛魚製作公司的委託,籌備新劇企劃,根本沒空收學生。每次接下新戲寫本時期,忙起來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頭腦打結還兼便秘,有如坐在火箭筒上過日子,忙到焦頭爛額,她哪有空給學生上課啊。偏偏吳院長是她事業上的貴人,又一直拜託,只好答應。做人要講義氣,鄭文雯架子再高個性再臭屁,這點報恩心還是有的。幸好只需要出席說明會做做樣子,因為要有六個學生報名才能開課。
吳院長也說了——
「有沒有成功開班不重要,重點是借著妳的名氣幫我們學院打響知名度。」
這一切重點不在開班,而是達到宣傳效果,帶動其它課程。鄭文雯當然了解這類的商業手段,她就很有佛心的去幫幫退休的老人家,更何況她早就做好萬全的準備,將秘密武器放進包包里,目露凶光。
哼,她絕對會讓課程說明會很、精、彩。
喔呵呵呵,鄭文雯,妳真是太聰明了。鄭文雯拎著包包走出房間。
蔣怡華已經幫她買好早餐,正在看報紙。一看到鄭文雯,忽然噗地滿嘴的咖啡全噴向報紙。
鄭文雯停住走向浴室的腳步。「幹麼?搞什麼啊妳?咖啡噴得到處都是,等一下……我的聲音?」鄭文雯摸摸喉嚨,怎麼講話沙啞像鴨子叫。
蔣怡華衝過來,捧起她的臉瞧,哇哇大叫。
「天啊,妳變豬頭了?妳流淚過度嗎?還是因為太生氣了,所以把臉都氣腫了?聲音也哭啞了?」
「亂說什麼!」鄭文雯跑進浴室,一會兒,傳來慘號聲。「怎麼會這樣?我只是吃了麻辣鍋,為什麼變這樣?」鄭文雯摀著臉衝出來,她的臉起了一塊一塊紅疹,還腫得像豬頭。
「妳不是哭腫的嗎?」
「我哭個屁!」鄭文雯踹沙發一腳。「到底要我說幾次跟那個混蛋無關!」
「好,冷靜、冷靜,先坐下。嘖嘖嘖,臉腫得像豬頭,嘴腫得像臘腸,好可憐喔。」雖然同情,但蔣怡華忍不住偷笑。
「妳還笑?」鄭文雯作勢踢她屁股,蔣怡華舉手求饒。
「冷靜啦,如果不是哭腫的,那就是過敏了,八成老師對麻辣鍋的某種藥材過敏。」蔣怡華拿手機要打電話。「說明會開不成了,我先幫妳跟他們取消。」
「等一下。」鄭文雯搶走手機。「不行,吳院長好不容易籌辦的學院,我怎麼可以晃點?做人要講義氣!」她不能讓老人家失望,這是造孽啊。
「但是妳現在看起來不像老師比較像豬。」
「這下跟妳同類了,很高興吧?」
「欸?老師在諷刺我嗎?」
「老師是在警告妳,不要一直提到豬。」
「我是實話實說,到哪找像我這樣忠心耿耿的助理?妳要好好用。」
「到哪找喔?我想想……上次那個陸製作好像有介紹一位庄凱文來當我的編劇助理喔……人家以前還是六星大飯店的專業管家,記得嗎?當時因為妳,所以我很有義氣的拒絕了,現在想想有點可惜噢……」
蔣怡華記得這件事,那時她很怕老師把她換掉。
「那個人一看就知道是同志。」
「同志更好,很多同志心思細膩、做事仔細,贊。」
蔣怡華瞇起眼睛。「我是為老師好,妳看清楚自己的樣子——妳真的敢這樣去外面見人?」蔣怡華把鏡子放在鄭文雯鼻前。
鄭文雯發著抖,看著紅腫的臉跟浮腫的眼睛,還有很可笑的腫嘴巴,以及……一開口就呱呱叫的聲音。她痛苦地閉上眼睛,深呼吸,下定決心——
「這樣更好。」鄭文雯握緊拳頭,安慰自己。「反正我本來就希望課開不成,所以不需要多漂亮的出現。而且我是去教課,又不是去演戲;我是出賣腦袋,又不是出賣色相,腫就腫,好,我走了。」她拉了拉衣領,出發。
天啊,真的出發了。蔣怡華在她身後用力鼓掌。「有Guts!不愧是我的偶像,贊!」
*
秋天的早晨,兩旁的菩提樹落葉紛紛,風微涼,迎面吹來早晨樹木的清新氣味。紅磚道鋪滿枯黃的葉子,走過去就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優活文創學院外,街道轉角的星巴克咖啡館,已經擠滿了等著買咖啡的上班族。
季英鵬穿著駝色長風衣,正在排隊。儘管一夜未眠,但是穿上英挺的鐵灰色西裝,高大健碩的身形,冷峻的外表,他顯得英姿颯爽,充滿男性魅力。前面的OL們,頻頻回望他,很難忽視他的存在啊。
季英鵬的口袋裡,放著鄭文雯的耳環。他想著待會兒要怎麼跟鄭文雯打招呼,又好奇著她會以什麼樣的打扮來上課?身為老師,總不可能穿吊帶褲吧?
一想到她,他嘴角微微上揚,心情很好。突然又聞到那股氣味,熟悉的氣味……季英鵬回頭,果真是……她?他納悶地蹙起眉頭。
鄭文雯也是,撞見他,震驚地張開嘴指著他。
「又是你?!」他也來買咖啡?這麼巧?
季英鵬驚訝地看著她,她怎麼……臉怎麼……
鄭文雯看見他驚訝的神情,尷尬地舉高報紙掩著臉。「唔……別看,沒禮貌。」
「妳……還好嗎?」他關心道。
她更窘了。「好得很……我只是……這是過敏。」
「喔。」不太有說服力,他懷疑她是傷心哭腫的。
瞥見季英鵬同情的眼神,鄭文雯站前一步,兇狠狠地低聲警告——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因為那個爛人所以我痛哭流涕變成這副德行?別傻了。我……」她站得更近,小小臉蛋幾乎快貼到他臉上去了。「你給我聽好了,我這個人寧願把全身多餘的水分尿掉,也不會為臭男人掉半滴眼淚。OK?」
他笑了。「我什麼都沒說。」
「你的眼神說了很多。」
他笑意更深了。「好,我承認我有一點懷疑。」
「我是過敏,好嗎?昨晚第一次吃麻辣鍋,醒來就變成這樣了。」連聲音都沙啞。
「妳也要買咖啡?」他指了指身後。
「嗯。」
「過敏還喝咖啡?」
「都過敏成這樣了,不會比現在更糟了。」她聳聳肩說。
「先生,請問要點什麼?」服務生問季英鵬。
「給我一杯義式咖啡,另外……」他問鄭文雯。「想喝什麼?我請客。」
「幹麼給你請,跟你又不熟。」她很不給面子。
他尷尬地點點頭。「好吧,妳點妳的。」
「本日咖啡,謝謝。」鄭文雯跟店員說。
然後,他們一起等待咖啡。等待時,鄭文雯歪過臉來看著他,忽然給他個友善的微笑。
「喂,你都這樣隨便請人喝咖啡嗎?你不要生氣,我只是不習慣讓人請客,我們又不熟。」
季英鵬點點頭,好奇道:「怎樣才算熟到可以請喝咖啡?」
「至少要知道彼此的名字跟職業吧?我們根本不算認識,而且多虧你,我昨天泡在垃圾桶里,還被拍了照說要公布在布告欄哩。」
他呵呵笑,自我介紹。「我姓季,季英鵬,職業是手工傢具設計師。」他拿出口袋裡的耳環遞給她。「這是妳的吧?」
鄭文雯看著耳環,搖頭。「不是。」
「不是?」
鄭文雯嘆息。「是那個男人送的,我正高興丟掉了,你真厲害,又把它撿回來。」
季英鵬尷尬著,耳環躺在他大大的手掌里,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鄭文雯看他有點內疚的樣子,覺得他也挺可愛的嘛。她忽然頑皮的拿起耳環,踮腳,別在他右邊耳朵上,退一步瞧著他。
「哇,挺適合你的耶。」說著,還彈了一下耳環。
「真是。」他笑了,摘下耳環。
她也格格笑。「戴著嘛,你看起來太嚴肅了,戴上耳環比較平易近人啊!」
他們笑著,然後他問:「這樣算聊過天了?」
「什麼?」
「已經知道名字職業也聊過天了,那麼,下次要是再遇見了,我請妳喝咖啡。」
「好啊。」鄭文雯拿走櫃檯上泡好的外帶咖啡,笑咪咪往外走。「你以為那麼容易就可以遇到喔?」她揮揮手,走了。
季英鵬啜了一口苦澀的義式咖啡,目光追隨她的背影,直至那抹倩影消失門外。他低頭,攤開手掌,看著耳環,一種久違的愉快感受,湧上心頭……
他好像……又能好好的呼吸了。
*
教室里,聽說明會的人們驚駭得張大嘴巴,看著名編劇鄭文雯走進教室。這……這是老師?大名鼎鼎的鄭編劇?天啊!嚇死人也。怎麼臉腫得像豬啊?
鄭文雯放下包包,站直身子,雙手插在腰上和大家打招呼。
「大家好——」突然愣住,季英鵬?他怎麼也坐在台下?季英鵬舉高星巴客的杯子,向她微笑示意。這就算了,隔一個走道,坐著一位很面熟的男人,他高瘦,衣著時髦,沖著她微笑。庄凱文?怎麼連他也來湊熱鬧?
不管了,鄭文雯冷靜下來,環顧在場三十幾名人士,開始。
「首先,跟各位致歉,今天這個站在台上的老師不太美觀。」大家笑了,豈止不美觀,簡直恐怖。她落落大方道:「我過敏,來不及去醫院打針,這代表什麼?將來要是做編劇,想要讓女主角一夕變醜,過敏這個梗就能派上用場了,是不是?」
眾人大笑,老師很幽默喔。
接著,大家就笑不出來了。鄭文雯目光一凜,換上嚴厲表情,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臉龐。
「相信大家會來這裡是因為嚮往編劇工作,但是有幾個重點,我要先跟各位說明。電視台編劇不代表能認識大明星,所以如果是想跟大明星接近,勸你死了這條心。還有,報名我的課可以,但我對學生的要求非常嚴厲,如果是玩票性質的也死了這條心。」馬上,兩條心死矣。
還有呢,鄭文雯走下講台,站在桌椅中間。「還有,跟我學編劇,我規定的功課一定要做完。每次上完課要交兩萬字作業,辦不到的也可以馬上死心。另外,尊師重道,這不用我提醒吧?我這個人思想很前衛,但是講課很八股,我不要跟我打哈哈耍淘氣的學生,所以——」
鄭文雯扯下講桌上的包包,打開,抽出一條教鞭,朝空中耍狠的揮幾下,引來大家一陣驚呼。在眾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鄭文雯甜滋滋地說——
「上課時,如果學生不聽話,我是會打手心的。所謂不打不成材,如果不能接受,身體不夠勇健、心臟不夠強壯的,千萬、千萬不要報名,立刻死心。」
縱使再有心,這下也差不多死光光啦!頓時間眾人議論紛紛——
「什麼啊?」
「哪有這種事啊?」
連前來協助說明會的課程女助理,也尷尬地杵在一旁,瞪著鄭文雯發傻。真不知道院長從哪請來的老師,脾氣怎麼這麼大啊?
大家都是社會人士了,豈能忍受這麼荒謬的事?還要挨打?都幾歲了?有的年紀甚至比鄭文雯大,怎麼忍受打手心的羞辱?
「我看這個老師怪怪的——」
「聽說編劇或作家都有點神經質。」
「你要報名嗎?我覺得好恐怖。」
「我也覺得不妥,真好笑,誰要讓她打啊?」
「就是啊,付錢來學幹麼還要受氣啊?」
鄭文雯笑咪咪瞅著他們的表情,她站著三七步,手中教鞭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另一手的手掌。她這招殺手鐧果然厲害,剎那消滅眾人的編劇夢。但是……可不包括季英鵬。
當看見鄭文雯竟拿出教鞭時,他低頭,手掌擋住嘴,遮住笑意。她真搞笑!他倒是很好奇鄭文雯會怎麼打學生的手心。她的行事風格果然很跳tone,為了抓姦連垃圾桶都可以鑽進去,現在開班授課,竟然拿著教鞭恐嚇學生。她的行為舉止完全超乎他的意料,她是大怪胎,完全不受規範的怪胎。
他很難想象,有人可以活得這麼自在,不受局限,想說什麼就說、想做什麼就做。他對她的好奇更多了。
另一邊,庄凱文目光閃亮,非常讚歎。
「酷啊!」鄭文雯真是他庄凱文此生遇過最有Guts的女生了,不枉他追師追到這裡。
鄭文雯繼續嚇唬他們:「另外,最最最重要的一點,上過我的編劇課,不保證你就能出師當編劇,一切還是要看個人的天賦跟造化,我不保證你的前途跟收穫,以上,可以接受的再報名,千萬千萬千萬不要勉強!」
這下,鄭文雯贏到許多不爽的眼神、不以為然的表情、以及不屑的哼聲。非常好,相信願意報名的人寥寥可數。這麼多規定跟機車要求,誰還想來上課就是自找苦吃。
「怎樣?」鄭文雯回到台上講桌前,雙手撐著講桌,笑望大家。「有人要報名嗎?」
台下一片寂靜。
沒人報?太棒了!鄭文雯心中竊喜。
「我!」忽有人起立叫好,大聲鼓掌。「老師說得太好了,我庄凱文真是太欣賞妳了,沒錯,越嚴厲越好。做任何事就是要積極認真做到盡善盡美,這才是professional!我欣賞妳!我要報名!」庄凱文很激動,終於找到知音啊!過去他在專業的管家領域裡,也是這麼嚴格的要求自己呢!
這傢伙是來亂的!鄭文雯眼角抽動了一下,凜著臉問:「還有嗎?」
「大家快報啊!」庄凱文慫恿大家。「老師這麼有心,你們還遲疑什麼?嚴師出高徒欸。」他很怕課開不成。
「你安靜,坐下。」鄭文雯揮著教鞭警告庄凱文。
此時,有人衝進來,高舉雙手,大聲呼喊:「我——要——報——名!」
見鬼了!
鄭文雯瞪著闖進來的男人,手中教鞭扔出去,正中男人額頭,伴隨一聲怒吼:「劉子騏你搞什麼?!」
「天啊,寶貝,妳的臉怎麼回事?是因為我嗎?瞧瞧妳,眼睛跟臉都哭腫了,都是我不好,我錯了,我發誓我會用我一生來補償妳——」他當眾跪下,抱住鄭文雯的腿哭泣。「是我不好,讓妳傷心成這樣……我該死、我混蛋,我會用一生補償妳——」
「少丟臉了,沒看到這是什麼場合嗎?」鄭文雯踹開他。
「先生!」承辦小姐有業績壓力,飛奔過來。「你要報名嗎?」
「他沒有!」鄭文雯叫。
「我要報——」劉子騏喊,他要用盡一切辦法,挽回這段情。
「你給我出來!」鄭文雯揪住劉子騏走出去。
留下的人們納悶地看著這場鬧劇。
承辦小姐尷尬地笑著問大家:「還有人要報嗎?機會難得喔。這可是鼎鼎有名拿過金鐘獎的大編劇呢,怎麼樣?學費可以分期喔!」
大家狐疑地看著承辦小姐,很難想象那個奇怪的女人真的拿過金鐘獎。
*
鄭文雯把劉子騏推出學院大門,伸出食指狠狠警告:「你要是敢報名就死定了,滾!」
劉子騏撲過來抓著文雯的外套。「不要再騙妳自己了,妳明明還愛著我,臉都哭腫了,我好心疼,我怎麼放心離開妳?」
季英鵬從教室出來,看到他們還在爭執,他過去關切。
「還好嗎?」他問鄭文雯。
鄭文雯冷哼,瞪著跪在地上抓著她外套的劉子騏。「被蒼蠅糾纏怎麼會好,劉子騏,拿出點男人的氣魄好嗎?你沒自尊心嗎?」
「罵我蒼蠅也無所謂,是我不對,隨便妳罵。」劉子騏握住鄭文雯的手。「我送妳回去,我們冷靜下來,我們好好談一談。人與人相遇多麼不容易,在茫茫人海里能找到契合的伴侶多難得,要惜緣啊——」
鄭文雯低頭咬他手,他大叫。她在劉子騏手背咬出血痕,然後甜滋滋地問:「請問跟劈腿的男人要談什麼?談劈腿的技巧嗎?」
「妳……妳一定要這麼狠嗎?我的手流血了?!」劉子騏瞪住鄭文雯,又嘔又氣發著抖哭出來。「難道妳都沒有錯嗎?難道妳覺得自己是很棒的女朋友嗎?妳趕劇本的時候就把我這個男朋友丟一邊去,不跟我碰面,也不接電話。情緒很暴躁,整整一個多月不見面,有哪個男人受得了?我只是跟那女人曖昧,我們又沒有上床有這麼不能原諒嗎?!鄭文雯,這就是妳愛人的方式?!妳需要人陪的時候就交男朋友,工作忙的時候就希望男朋友滾開自動蒸發?妳真自私,妳不配愛人。」
「對,我就是這種人。」鄭文雯大方承認。
「既然這樣,幹麼又為了我哭到眼睛腫聲音啞掉了,何必這樣折磨自己,讓我看了更放不下妳,妳不要倔強了,明明很愛我——」
「我是吃麻辣鍋過敏!」受不了。鄭文雯翻個白眼,搧著臉,很火大。失戀有這麼了不起嗎?大家會不會把愛情看得太重了?她鄭文雯才不會為男人哭咧。
「別逞強了,妳就承認妳也不想跟我分手吧!」劉子騏有夠自戀。
鄭文雯轉頭問季英鵬:「請問你有開車來嗎?可以送我回家嗎?拜託。」
「沒問題。」季英鵬帶她走向他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喂!我認得你,喂!」劉子騏衝來,抓住季英鵬的手臂。「你幹麼糾纏我的女朋友?我們在講話你亂什麼?」
季英鵬用力一甩,劉子騏被甩得跌到地上。
「好臂力。」鄭文雯稱讚。
「過獎。」他微笑。打開車門,讓鄭文雯坐進去。
鄭文雯按下車窗,探出頭,對著狼狽的劉子騏揮揮手。「你走吧,去找能二十四小時陪你的女朋友,掰。」
季英鵬發動車子,瞬間駛遠,將劉子騏狠狠地拋在後頭。
在車上,他們沉默一陣。
然後,季英鵬問:「這是什麼味道?」
「唔?」
「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好奇妳用的香水……我覺得這個氣味很熟悉。」
「喔——」鄭文雯打開包包,找了找,拿出一瓶附有滾珠的瓶子。「不是香水,是檜木油,提神用的。」
季英鵬笑了。「怪不得我覺得熟悉。」去木工何明的工作室時,聞到的也都是這種木頭的氣味。「我竟然沒想到是檜木的氣味,還一直在想是什麼香水。」怪不得覺得熟悉。
鄭文雯在額頭上抹了一點,靠著椅背嘆氣。「真是的,我的感情運怎麼會這麼不順啊?」
季英鵬笑著,他的感情路也好不到哪去。
他問鄭文雯:「妳住哪?」
「噢、」她坐直身子,看看前面道路。「這裡直走,對,右邊,右邊拐進巷子里……這邊可以停車了,剛好有空位,快停。」
台北東區的頂好商圈?她住這麼熱鬧的地方?這麼快就到了,季英鵬有點失落。
「謝謝你。」鄭文雯跳下車子。
「不客氣。」他微笑道。她湊近,在車窗邊對他笑。
「你不下車嗎?」
季英鵬不解地挑起一眉。
她笑道:「在星巴克的時候不是說下次再遇到我,要請我喝咖啡嗎?這裡有一家咖啡廳很棒,去不去?不去的話我自己走嘍。」
當然要去!他微笑,熄滅引擎,拔出車鑰匙。有一瞬間,他感覺心頭那根尖刺,好像也漸漸地被拔除了。
跟她去喝咖啡,怎麼覺得有點興奮啊……